一楼有一架施坦威钢琴。伊九伊知道,即便是学声乐的,也都要修钢琴课。左思嘉在古典音乐的行业里讨饭吃,家里有钢琴也不奇怪。
她转了两圈,仰起头,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是老式造型,闪闪发亮,散发出比白炽灯更柔软的光。
伊九伊先去上洗手间,顺着冬妈的指引,她走到洗手间外,才要推开门进去,忽然感受到一束视线。她回过头,看到一只奶牛猫蜷缩在楼梯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这是往常只能看到影像的猫。此时此刻,它有血有肉地出现在了眼前。伊九伊忍不住走近,养猫的经验令她不会贸然伸手去摸,只轻声问:“你就是恶心吧?”
叫“恶心”的猫站起身来,跳到另一边,敏捷地走开了。
她进去上洗手间。
洗手时,伊九伊站在洗脸池前,拧开开关,想不到水突然以极强的力量迸溅而出。她猝不及防,被水溅了一身。
这一次,她没穿外套,头发和衣服都沾满了水,牢牢粘着身体。
听到声响,冬妈也连忙冲进来,看到这一幕,匆匆回头拿干毛巾。她说:“哎哟,对不起啊伊小姐,这房子是老宅子了,东西都是十几年前留下来的。外头看着还气派,里边好多东西都失修。”
伊九伊鼻子痒,打了个喷嚏。冬妈更关心了,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推着她到储物间里去。
冬妈找出一条珊瑚绒毛毯,递给身后的人,催促说:“你要么换一下衣服?我给你拿去烘干,马上就能穿。”
哪有这么快能干,打湿的地方那么多。伊九伊心里想了一下,冬妈大约猜到了,笑着说:“我干这一行好多年了,照顾完思嘉他爸爸妈妈,现在又料理他的事情。你放心,这种事情,简单得很。”
伊九伊犹豫了一下,不过,倒不排斥。与她妈妈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想找一件没穿过的衣服,能让客人不着凉。
冬妈回过头,就看到伊九伊伸出手,抓住衣角,直接往上翻。
她脱得很干脆,底下还留着一条白色的丝绸吊带裙,解开系带的抽绳。被卷起的裙摆便像牛奶似的,尽情流淌而下。
冬妈很意外,既没来得及退出去,也没能关门。不过,脱衣服的人不介意,倒也没什么。
伊九伊脖颈纤细,转过身去,裹着脊柱与肩胛骨的皮肤十分明晰。她弯下腰,把打湿的衣服交给冬妈。
冬妈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斑纹的大衣,去掉防尘袋,叮嘱说:“晚上不比白天,今天又下了雨,还是有点冷的。先穿上吧。”
伊九伊接过去,轻轻闻了闻。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但像全新的。她从外套内看到了标签和吊牌。名牌货,是谁的?
冬妈说:“从礼盒取出来就挂上了。没有人穿过的。”
冬妈转头去忙了,伊九伊穿着这件大衣,身上非常暖和。她在楼下坐了一会儿,那只牛奶猫又出现了。
恶心不外向,但对客人又好奇。伊九伊不和它打招呼了,它反而增添了胆量,绕着她的脚踝转了一圈。
伊九伊很喜欢猫,想抱抱它,可才伸出手,恶心就跑走了。伊九伊站起身,去追它。她跟在它身后,发现恶心上了楼梯。
她感到犹豫。
夜深人静,左思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冬妈正在处理她打湿的衣服。回旋的楼梯下,伊九伊穿着不清楚属于谁,也不了解来源的奢侈大衣,独自不知所措。
恶心却不走了,站在原地,舔着爪子。它回过头,仿佛在等她。
伊九伊思索了一阵,试探性地伸出脚。她踩住第一级台阶,稳稳当当地踩住了,往上踏。
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她继续往上走。恶心身上有种拿着怀表的兔子的既视感,不紧不慢地爬行。伊九伊跟着到了楼上,眼睁睁看着猫进了某个房间。
里面开着灯。伊九伊来到房间外,将被猫挤出一条缝隙的门拉开。里面有办公桌和另一架钢琴,窗户敞开,还有一扇门。左思嘉就在里面,坐在钢琴边,没有在睡觉,也没有看手机或与人通话,就只是一个人坐着。
伊九伊敲了敲门。左思嘉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化身为石像。
她走了进去:“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出离轻浮地对她说:“你怎么穿了这件衣服?很适合你,特别迷人。你美得能直接去拍电影。”
“真的?”被夸总归让人高兴。伊九伊微笑起来。钢琴椅足够宽敞,她坐到他身边,背对钢琴,与他不同方向坐下。
“嗯。”他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左思嘉棕色的眼睛暖融融的。伊九伊的嘴唇很湿润。
这时间、这地点、这两个人、这样的姿势,接吻理所应当。
她的视线在他的眼睛与嘴唇上来回,他却不动摇地望着她,然后,不再像捕食的旅鸟了。彼此都收起羽翼与自我保护的外壳,在静悄悄的夜里,试着相互碰撞。
即将吻上的那一刻,伊九伊下意识伸出手,不小心碰到了琴键。
钢琴声如落雷响起。
两个人立即停止了。
她裹着外套,笑着说:“衣服是你阿姨拿给我的。”
她正笑着,侧过头,不经意看到他的眼泪。左思嘉的表情很平静,泪水却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没有含义地。
“送给你了。还有好几件,让她都拿给你。冬姨!”左思嘉突然大喊,他站起身,看起来想下楼,结果撞到桌角,“冬姨!”
之后是冬姨火急火燎冲上来。
冬姨一进来就是发牢骚:“你喝醉了就睡觉!”她把左思嘉塞进房间里的那扇门。左思嘉的卧室连着书房,洗手间和浴室一应俱全,除了吃饭,能在里面待好几天。
左思嘉被椅子绊倒了,跌倒在地,然后就不动弹了。伊九伊被这阵势吓到,冬妈却像习以为常似的,直接把门关上。
她又把伊九伊又请了下去,一路唠叨一路说:“思嘉刚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鬼话?没做什么傻事吧?等明天一早起来,他就会全忘了。他喝醉了就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伊九伊不动声色,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也不错:“他经常喝醉?”
“嗯……也不是。他身体不好,平时还是会注意的。”说到这里,冬妈又有些感慨。实际上,她知道,是自己那天说得有些过火了,他才郁郁寡欢。
冬妈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她把烘干的衣服拿给伊九伊,衣服真的全干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不但如此,她还叫好了出租车公司的的车,送伊九伊回去。
伊九伊换上自己的衣服,还是把那件大衣留下了。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那是谁的,为什么左思嘉要在家里留着这么多全新的衣服。
冬妈送伊九伊到门口。
她和左思嘉,以及左思嘉那群不靠谱的朋友可不一样。冬妈能看出来,伊九伊身上有些东西远超他们想象。她并不是那么简单而天真的角色。
冬妈站在院子里,目送伊九伊走出去。
她本能地感觉到,眼前的女孩子和左思嘉不会长久。
同时,她也清楚,左思嘉不能再经历这种事了。
伊九伊要上车了,冬妈踌躇半天,还是故作豁达地笑起来。她说:“伊小姐,等一下。”
伊九伊已经坐上车,冬妈走近,对她说:“你别看思嘉平时人模狗样,在你面前应该没少装绅士,但其实,他是个胆子很小、活得一团糟的人,那些虚荣的地方都是在撒谎……他就是这样的人啦。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伊九伊耐心地听完,不说“不会的”,只回答:“没关系。”
她把车门关上了。
伊九伊骄傲又敏感,心里想,人总有坏的一面。可是,消化坏的一面,那是和人长厢厮守才要考虑的事。
车要掉头才能走送她回家的方向,绕了一圈。伊九伊远远听到钢琴声。夜晚的空气里,有人在演奏哥德堡变奏曲。这里的房屋少,但也还是有居民的,夜里弹琴不会被投诉吗?她只疑惑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因为很动听。
那是很难形容的音乐声,让人想起……纪德所写的,“眼泪也无法冲淡的绝望”。
伊九伊望着车窗外,无缘无故,又想到刚才的左思嘉。
第二天在地板上醒来,左思嘉把喝醉后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自己和伊九伊一起回了家。
然后呢?
他下了楼,问冬妈,冬妈说:“你一路找猫,扶着墙走路。”
“你没拦着我?”
冬妈毫不客气:“我给伊小姐泡茶去了。没事,她坐了坐就走了。没多久。”
很丢脸。
左思嘉看到沙发上的大衣,纳闷怎么又被拿出来了。
他把那件衣服拿起,忽然想起伊九伊有这么个习惯,遇见花,拿到礼物,总是要凑近嗅一嗅。他不由自主地学她,把脸压低。衣服里侧有股淡淡的香味。
左思嘉站了一会儿,拎着这件衣服,走进储物间。他把衣柜打开,将这件衣服抖落好,放进去。在偌大的衣橱中,诸如此类的时装还有许多。除了女装,里面还有昂贵的男士领带与手表,有的拆了自己用了,有的款式太老成,和他风格不符,所以也是全新的。
伊九伊去做指甲,不需要做图案,最单纯的护理就很好。
她一边做一边看对面墙壁上的电视,都是些无聊的电视节目,充其量打发时间。看着美甲师的成品,她想到左思嘉的手。之前她就留意到了,每一次见到,他的指甲都修理得很好。
差不多快结束,手机收到一条微信。伊九伊抽空用方便的手指解锁,点开消息,却对发消息的人没印象。
她点开备注,等了一阵才想起,是之前资助的那个学国画的女生。她转发了一套某个作家老师的连环画,附加的文字内容很长,毕恭毕敬,主要是说,她在大学的老师也有类似的项目,她最近在做。但苦于老师不够负责,没有给参考,她想买这套书,又因绝版而求助无门。
最后,她抱着试试的心态,求助一下之前见过一次,宛如天人的美人姐姐。
伊九伊不方便打字,所以发的语音,问:“孔夫子旧书网上看过了吗?”
学美术的女生叫覃芸芸,覃芸芸老老实实地打字回复:“没有卖。”
“那个,”伊九伊还是发的语音,“芸芸,我现在在外面,你稍等一下哦。”
覃芸芸想,那就等一下再联络吧。虽然她这边时间很紧张,东西要得非常着急。
假如不是同样受资助的吕文卿给她提这个建议,覃芸芸是怎么都不可能去找伊九伊的。她和吕文卿也是上次加的微信,和资助人与被资助人不同,凭他俩这一“共同点”,交流起来比较轻松。两个人朋友圈也偶尔相□□赞。
这次的事,她把烦恼发在了朋友圈。吕文卿看到,微信向她提建议:“你问问伊爷爷的外孙女呗。她的公司是做书的。”
覃芸芸说:“又不是这套书的出版社。再说了,这点小事,怎么好意思……”
“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家子气。他们都资助我们了,你还唧唧歪歪。我们要把握机会,出人头地,才算不辜负他们。”吕文卿说,“再说了,你问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覃芸芸苦思冥想。这套连环画是政府补贴,钱少不了他们的。能做好的话,她手头也能宽裕一点。想来想去,她硬着头皮编辑了一条内容,还请吕文卿帮她捉刀,加了几句客套话,就这么发给了伊九伊。
不过,就算发了,也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她没抱任何希望。毕竟这么冒昧,和人家也没有什么必然关联,她的请求跟渔夫向金鱼许愿有什么区别?
覃芸芸死了心,在学校安心上了半天课,午休的时候,有个电话打过来。她不知道是谁,对方自称是同城送,直接问:“是一套书。我给你送宿舍来好吗?”
她穿着睡衣下楼,签收一看,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
第21章
拿到这套求爷爷告奶奶也无果的连环画, 覃芸芸太高兴了。给伊九伊编辑感谢短信还要慎重,她先告诉了男朋友。
从小县城到大城市,覃芸芸入乡随俗, 和其他室友一样开始用社交软件。简简单单的小玩意儿,左右滑动, 就能认识形形色色的人。她虽然内向,但也有热爱交际,想与人交流的一面。很快,她和一个看对眼的男人出去吃了几次饭, 成为了男女朋友。
覃芸芸把连环画的照片发给他。
男朋友是上班族,抽空回复她:“这是你上次要的?你怎么拿到的?”
覃芸芸说:“我找了那个资助我的姐姐帮忙。”
男朋友好久没回复, 她以为他忙, 也没往心里去。到晚上,她又发了几条,他都不回复。后来给他打视频电话,他直接挂断。覃芸芸有点紧张,猜到他生气了。之前他就常常这样, 她心里七上八下,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
他只接了一次,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反省一下, 你真的觉得自己没问题吗?不要脸!”
她说:“怎么了?是因为这个姐姐吗?我没有让她看我的朋友圈的。”
“不是这个, 我已经允许你开放朋友圈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记在心里?你凭什么不问过我就去找别人帮忙?是彰显自己有人脉?你有没有想过, 人家都给你付学费了, 还得帮这帮那, 你有多不识好歹?”男友愤怒过, 情绪转化为一种掺杂痛苦的无奈,“要不然就分手。”
她一头雾水, 但一听到“分手”两个字,内心马上着急起来。覃芸芸年级还不够高,才大一大二,门禁抓得很严。但是,覃芸芸还是违反校规,临时出去,到他家楼下找男友赔罪。
又是争执,又是哭泣,到半夜都没结束。
天亮时,他们总算和好了。
这一天,伊九伊做完指甲,又去散了步。到晚上,她只看到订单显示签收,覃芸芸那边一点回信都没有。
太多不满也没有。为人帮忙,图的也不是回报。不过,一点招呼都不打,下次,伊九伊可能就不会这么热情了。
事实上,最近的她并不悠闲。
生日终于要到了。
她打电话联络了上次的餐厅,商量了时间,确定了餐品。
店家人很好,主动提出帮忙布置,他们很有经验:“我们会帮忙吹气球,挂一些彩灯。您可以看看这几张照片效果如何。”他们发来以前的图片。
伊九伊看了半天,自己从网上下载了一张派对照片,发给他们说:“这样可以吗?麻烦你们了。”
伊九伊对社交活动没有太喜欢,但也不讨厌,就是正常人的想法。跟朋友聚一聚,吃点好吃的,喝点好喝的,久违地聊聊天。假如能顺利,这是很愉快的事情。
达斐瑶是要请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看起来平时联系不多,其实走得很近的朋友。
关系好的堂妹可能来可能不来,因为她还在实验室读书,教授管理严格,日程不确定。
伊九伊没有想邀请的同事,工作和私人交际分得比较清。等辞职,现在的同事大约永远不会联络了。
人不多,她琢磨着名单,心里想,要么把何嗣音那对夫妇叫来?最近来往挺多的。但是,伊九伊不能把左思嘉和何嗣音、夏郁青凑到一起。
她提前确认了一下。
伊九伊给何嗣音发消息。
不出所料,何嗣音说:“祝你生日快乐!我很想去,但是爸爸快出院了,我不想出什么意外。我就不去了。”
伊九伊回复:“没关系的。你的事要紧。”既然他们不来,她就可以安心邀请左思嘉了。
何嗣音又提醒她:“记得拆我送的礼物哦!青青也帮了忙。是我们俩的一番心意。”
他不说不要紧,一提起,伊九伊又想起来了。虽然很想等生日当天拆开,但是,已经在家了,礼物就在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太好奇,还是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一只捕梦网,挂着紫色的羽毛,中间夹着水钻夹子。
底下还有一张明信片,背后的图片是何嗣音和夏郁青去旅游时拍的照片。
明信片上写着这样的文字——
“九伊:生日快乐!家父在工作上经常得到你的帮助,我与太太也从你身上学到很多。这是我手工制作的。装饰没有天分,就请青青帮了忙,希望你喜欢。”
文字简单,但很真诚。与伊九伊对何嗣音这个人的认知契合。
这次聚会,主要需要应付的客人还是朋友。
达斐瑶时不时在国外,平时工作比较自由,见得多。其他朋友就不一样了。
伊九伊经常独来独往,但并不是没朋友的个性。生日要约的对象多半集中在二三十岁,都是很要好的人。
她请了几个以前非常要好的朋友。
人际关系这种事,不仅要维持过去的,拓宽将来也一样重要。不久之后,伊九伊准备系统性地写写字,有了这一前提,前段时间,在展览上认识的柳良硕也被纳入名单。
她从微信上发消息给他。
出乎意料,柳良硕回了一句:“商务合作请联系经纪人,紧接着是一个微信账号。”
伊九伊一怔,有些尴尬,又感到好笑。
她说:“不是要请你写字,只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柳良硕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说:“私人联络?”
伊九伊说:“嗯。”
柳良硕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发来消息:“不好意思,那天可能在外地。是真的!”他还特意截图日程安排给他看。
然后他又发了一个很流行的卡通形象表情包,信息是“生日快乐”。伊九伊觉得很有意思。有种看到唐寅活在当代,甚至在玩电子游戏的违和感。她回复了“谢谢”。
最后,就只剩下左思嘉了。
一连几天,伊九伊都没收到左思嘉的联络。时不时的,她也刻意留心,左思嘉没有任何动态,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大概是在忙吧。
事实上,左思嘉忙是一重原因,上次醉酒,失去记忆尴尬是另一重原因。
他最近有工作要做,还要准备去国外。与此同时,他实在想不起来,那天喝醉后,他跟伊九伊还发生了一些什么。
陈桥又在叫他去聚餐,被他拒绝了,料想也知道,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吃完饭,打打扑克,要么打台球,喝酒。左思嘉在他们中间不完全合群,本来就是随机出现的角色,像游戏里不一定触发的boss。
而且,假如他去,肯定又要被催,怎么还不和伊九伊有进展。
因为伊九伊来访的事,左思嘉和冬妈和好了。
他本来也不是记仇,只是一回家,看到冬妈就会想起那天她说的话,所以下意识回避而已。
这天吃粥,在厨房,他站在一边试味道,冬妈在旁边剁排骨。
她问:“上次那个伊小姐,你要跟人家拍拖?”
左思嘉回:“不啊。”
冬妈说:“你看着是在泡人家啊。我觉得她对你没意思,就是玩玩。你别稀里糊涂,这么大个人了还‘老房子着火’,把家给烧了。”
担心对方爱不爱自己,那是与人真正坠入爱河才要操心的事。左思嘉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把冬妈的说法放心上:“没事,不会真好的。我看着火呢。”
他转身出去,冬妈揭开锅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嚷嚷起来:“左思嘉!你看了个什么玩意儿!这粥都烧出锅巴来了!”
左思嘉完全没回头,全神贯注盯着手机。
伊九伊给他发了一则消息,是说生日聚会的事。左思嘉回复说:“我会订蛋糕过去。”伊九伊是非常善解人意的人,立即说:“太好了。我正在想这个呢。谢谢你!”
在生日当天,达斐瑶早早地到了伊九伊家。
达斐瑶晚上要飞回欧洲读书,晚上不能和伊九伊吃饭,只能趁白天见面。她和伊九伊约好了,今天帮她剪头发。
伊九伊头发又长长了,不需要做什么造型,稍微剪短发尾就好。她不喜欢美容院,因为理发师会总是搭话,所以在家剪。
伊九伊直接在客厅剪,本来还想弄张报纸垫在地上,但猫跑来跑去,弄得地板一团糟。伊九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等之后请钟点工来清理。
达斐瑶拿着剪刀和梳子,像模像样地梳来梳去。她问:“晚上买了蛋糕吗?”
伊九伊说:“我爸爸买了一个。左思嘉也订了一个。”
想到这桩事,达斐瑶冷笑两声:“交代一下吧,你跟左思嘉怎么回事?”
伊九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达斐瑶说了。
达斐瑶一直是地狱作息,一觉睡到下午都没精打采,今天临时调整安排,早早地起床来。本来还呵欠连天,一听这话,难掩兴奋,催促更新剧情:“这太劲爆了吧!我的妈呀!左思嘉怎么能这样?!啊啊啊,原来他不是gay啊!”
伊九伊逗她:“人家要捉弄我,你不该为我抱不平吗?”
达斐瑶说:“为什么?他是玩家心态,你是纯爱战士。战士怎么会输给玩家?”
伊九伊不多说了,专心照着镜子,对着里面拨弄头发。
达斐瑶读出一些不对劲,追问说:“你准备怎么办?为什么你还跟他来往?”
伊九伊转过身,按住她的手,说:“我们别聊男人了,也别聊结婚啊,孩子什么的。没有意义。”
“好吧。”达斐瑶说,“但你这么突然,我脑子里只有男人啊。”
伊九伊侧身坐在椅子上,把手臂扶到椅背上方,弯着眼睛笑起来:“没关系。晚上我请了一些大学的朋友来,她们都很健谈。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在宿舍里一边喝酒一边聊白居易,谈一整个通宵。”
达斐瑶撇撇嘴,笑道:“你大学住校?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住家里。”
伊九伊看着她,皱起眉头,只是笑,一副“什么呀”的样子,没回答。
达斐瑶走以后,妈妈就打了视频电话来。伊九伊问妈妈收到自己的礼物没有,妈妈祝她生日快乐,顺便问需不需要帮助。伊九伊和妈妈聊了一阵,提到了何擒云生病的事。妈妈也讲到爸爸最近的工作。
妈妈喜滋滋地说:“等你爸爸忙完,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泡温泉吧!”
伊九伊笑:“要忙到秋冬季节吗?总不能夏天去泡温泉。”
“是哦!”妈妈很乐观,“但是夏天也可以以毒攻毒嘛。去韩国吃吃参鸡汤。”
想着之后一家人去旅行的计划,伊九伊开心地挂断了电话。
爸爸订的蛋糕是隔天早晨到。这天晚上,伊九伊换好平时的衣服,化了妆,打车去了店里。
上车的时候,她不小心蹭到了车门下方。腿上一疼,坐上去才发现,丝袜竟然勾出了一条破洞。
好在原本穿的就是长裙,靴子也不浅,不碍事。
不过,这其实正是今天不会顺利的预兆。她没及时察觉到。
路上交通堵塞,明明是她的生日聚会,她却迟到了二十分钟。
提前预定好的海胆出了状况,后厨在处理时被刺伤,而且还中了毒,有点严重,临时送去了医院。就因为缺了一个人,上菜也变慢了。
左思嘉要开会,告诉她今天不能准时来。
好在大学时的好朋友们都到了。
一落座,朋友们就聊开了。伊九伊走过去,坐到她们中间,笑着说:“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聊天聊到半夜。”
“是呀。”一个当初的朋友立刻说,“要不是当初熬夜那么狠,我现在身体可能就没这么差了。”
看来找的话题不对。伊九伊抿了抿嘴唇,暂且先当听众。她给空酒杯里倒上酒。
过去宿舍里最爱研究秦始皇的朋友说:“九伊,生日快乐。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还要去接我女儿,就不喝了。”
伊九伊有些意外:“你结婚了?”
“她都结过一次,又离婚了,一个人做单亲妈妈照顾双胞胎。我也不喝了哦!”朋友之二对伊九伊说,“我现在和我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他们老人家,到时候又一直说……你什么时候结婚?”
伊九伊开始苦笑了:“呃,我现在没考虑这个……”
“没关系,不着急。九伊不愁找不到的,”朋友之三插嘴道,“她以前就是‘万人斩’。不像我,还在相亲。”
旁人的七嘴八舌中,伊九伊只能摆摆手,下意识用手掩住脸:“没有那么夸张啦。”
“九伊条件那么好,干嘛在下里上班啊?”
“你是去年考的军队文职?她老公是武警系统的,可以问问他。”
“你的宝宝上幼儿园了吗?”
朋友们都还在,过着各自的生活,照常聊得很开心。伊九伊坐在她们中间,双手拿着酒杯,偶尔也插入话题,但是,总觉得,心情微妙的低落。
人一直在变,未来与过去也跟着改变。变了没什么不好,只是,独自被留在原地会落寞。她喜欢写字和刻章,因为落笔成文,印章隽永,不那么容易变。
她并不知道,在楼下,有一位特别的客人到了。
伊九伊尝试邀请过何嗣音夫妇。何嗣音为自己请了假,可并没有说妻子不来。
夏郁青给伊九伊发了微信,却迟迟没收到回复。她们在喝酒,没看到消息情有可原。
服务生在忙碌,夜里光线暗,没留意到有客人徘徊。夏郁青在店门口张望。
左思嘉忙完工作才来,一进门,就看到熟悉的背影。他不是没想过会与夏郁青碰面,就算是这种场合,也并没有让他意外。
他不想跟她说话,于是没有打招呼,但也不刻意避开,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夏郁青却看到了他。
第22章
蛋糕提前派送到了, 是定做的,法式甜点,附赠了一小支的蜡烛。插上蜡烛, 关掉灯光,镁燃烧时喷发出灿烂的火花。
朋友的簇拥中, 伊九伊挤出笑脸。她环顾一周,等自己定神盯着蜡烛,笑意就褪色了,反而渗透出些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