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计较什么呢?
她去见谁,要做什么,答应了桓芷何事,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早已将自己的命拱手奉上。
随时可以取。
只是舍不得。
很想多陪她些日子的。
.....啧,没良心的小东西。
江妧连日来深切感受到了谢长临的变化。
他没了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务,日日待在长乐宫中,巴不得时时刻刻粘在江妧身上。
从晨起睁眼,她就能看到那双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见她醒了,会晕开点点笑意,然后附身亲吻她的嘴角,轻声道,“娘娘万福金安。”
他会悉心伺候江妧盥洗,挽发,替她准备好一日三膳,她若处理事务,谢长临便在旁撑着太阳穴懒洋洋的瞧着她,不时捻起瓜果点心往她嘴里喂。
白日二人会对坐下棋饮茶,亦会在傍晚奏几曲琵琶,淡漠如水的眸中只剩下她灵动俏皮的舞姿和笑颜。
晚膳后,他常将头枕在江妧的腿上阖着眸听她小嘴里说着一些平日里常说的闲言泼语,例如,“本宫忽的想起来,许久没有做点心和大漠菜给你吃了。”
“长临,你平日不会想吃吗?”
“你想吃的话怎么不会告诉本宫呢?你说了本宫肯定记得给你做的。”
“问你呢?不回答便是不想吃?行,本宫就知道,定是嫌弃本宫手艺,从前送去瞿宫的那些,可都是叫你拿去喂狗了?”
她一边口中作闹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剥着果子一粒一粒喂进他嘴里,不时还会倾身凑上前吃个豆腐。
而谢长临就任她蹂躏,慵懒惬意到动都不愿动一下。
已是开春,院中大大小小的花争先恐后开了个遍,娇艳名贵的品种的确很美,同样也更为娇气,因谢长临不让花匠在晚间收回廊下,就在院中晚风一刮,混杂着桃花花瓣一同跟着风飘向各处,偶尔会落到二人身上。
江妧每每这时都会抬头望一眼流苏树,“这树怎的脾气这般大,快四月了也没见它冒个花苞出来给本宫瞅瞅。”
谢长临总算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慢悠悠翻身,侧着将脑袋埋在江妧的腰间,手随意的圈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好似很随意道,“许是方花匠伺候不周,把他宰了吧。”
“你已经是第八次想要方花匠的小命了。”
他依然时常满嘴要砍要杀,可周身已经很久没露杀意,摒除身上煞气之后,他便只剩波澜不惊的湖面了。
唯有江妧能掀起他一缕缕的波澜涟漪。
“也是娘娘第八次在咱家跟前念叨流苏不开花了。”
他的脑袋轻轻蹭了下,尾音微微上扬,“娘娘若不是怪方花匠,那便是怨咱家?”
江妧垂眸,纤指一下下抚着他的墨发,目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有些感伤,语气却如常的岔开话茬,“长临,外头的事你都不管了吗?这几日怎的赖在长乐宫?”
谢长临很久没说话,半晌才坐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襟褶皱,“事情已经全部交代给了凌川,日后的事他可以全权处理。”
江妧倏地红了眼。
这几日他们二人好似心照不宣的,从未提过此事,他现在面不改色,原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在等江妧给他判死刑。
他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同她温存。
江妧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那双微凉的手替她轻柔的拂去,“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娘娘掉金豆了。”
“你一直陪在身旁,哪还有事值得本宫掉眼泪?”
她哽咽了一声,好似带着一丝赌气,质问他,“你是肯定本宫会将你交出去吗?”
“那娘娘该如何呢?”他谈起自己的生死,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咱家早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来得早了些。”
“是娘娘送咱家走,该是咱家赚了。”
“咱家不会怪你,只求娘娘日后偶尔能想起有过咱家这么个人就好。”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应了桓芷,一定会将他带过去。
却就这么平静的接受赴死,甚至在这样的前提下说不怪她。
——别忘了他。
他许久不是初见般红衣似血了,总着一袭白衫,将最柔软最不可示人的一面通通展现给江妧。
月光洒在他肩上,眉目如画,清冷绝尘。
他将永远是江妧心尖上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江妧咬着唇,不愿被他再看到自己哭,仰着头望向月亮,晦涩艰难的开口,“一直没问过,长临可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的?”
“从前没有。”
“现在呢?”
他定定看着江妧的侧颜,片刻,轻弯起唇,“希望娘娘喜乐顺遂吧。”
祝愿的话翻来倒去总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最简单才是最由衷的。
他一向没什么想寄予‘愿望’的需求,如今,愿望只一个‘迢迢’。
徒增遗憾,便也没必要告诉她了。
江妧眼睛弯成弯月,又哭又笑的应下,“好,本宫答应长临。”
这晚,江妧被他抱着不撒手,最后只能的纵容又心酸的抿着嘴角稍稍走神。
司命是真没发现那个凛子觉?怎的也不找她说说情况?
虽谢长临日日在,可他要见江妧也是很容易的好吧?
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江妧狠狠的在心中啐了口,翻身缩进谢长临怀中,久久不愿阖眸,指尖一下下描绘着他的眉眼,像是要深深刻进心里。
江家催着,桓芷也差人来问过,一次比一次急切。
她等不来司命,也不好再拖下去了。
翌日,江妧唤来荣庆、巧巧、王有才,同他们三人单独说了说话,末了才问出目的。
“你们三人可想出宫?”
见他们不明所以,她温和的扬唇,解释道,“过些日子许是要开战的,本宫想将你们安置去殃及不到的地方,如何?”
三人相觑一眼,齐齐跪下,心中霎时感动不已,巧巧先哭出声来,“娘娘不要奴婢了吗?”
江妧捏了捏她的脸,“怎会不要你?只是先出宫去躲些日子,待仗打完了,本宫或许能同掌印一道去寻你们,到时还需你们伺候呢。”
她又说了半晌,见三人泪眼朦胧,追问为什么,她只是叹了口气,“荣庆,王有才,在宫里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们愿意一辈子这样身不由己的活着吗,本宫只是想提前做个打算,以免日后小命都搭在这儿。”
“若你们实在不愿,就当本宫多管闲事了吧。”
荣庆重重磕了下头,眼尾红红,哽咽着,“娘娘,为何还记得带上奴才?”
“因为你伺候掌印很久了呀,况且,当初你还救过本宫一命呢。”她俏皮的眨眨眼,抬手指向桌子,“本宫给你们三人准备了不少银钱地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足够衣食无忧过上一辈子了。”
“若是日后想娶妻……”
第122章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荣庆和王有才听见这话,惶恐不已,擦着眼泪面露窘色,泪水打湿了他们都衣襟,“娘娘,奴才们……娶什么妻呀。”
江妧抿唇,透过窗台看到了秋千上同样望着自己的谢长临,莞尔,嘴上却很是认真道,“阉人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若你们哪日遇上这么个人,不妨大胆些。”
“出了宫定要抬头挺胸做人,巧巧这丫头心思单纯,是同本宫一块长大的姊妹,本宫信得过你们,才将她托你们照顾,若日后让本宫知晓她受了什么委屈,把你俩给剁了知不知道?”
巧巧早已哭做了泪人,死活闹着不愿走。
江妧狠了狠心,让两人把她带了下去,今夜便会有人安排他们离开的。
三人离开前深深磕了三个头,声音洪亮带着哭腔,“感恩娘娘!奴才们这辈子做牛做马誓死谨遵娘娘叮嘱!好生照顾巧巧姐姐,静候娘娘佳音!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皇后啊?何德何能竟叫他们遇着了?还受她诸多恩惠,心中皆是难以言喻的感激,就是要他们现在去死,他们都不会犹豫一瞬的。
谢长临看见这幕,不由得蹙眉,起身走进去,眼神询问江妧。
她像没看到似的,抹了把眼角的湿润,“嗐,长临该不会要怪本宫将你贴身伺候的小荣子送走了吧?”
谢长临眉头没有半点松开,心头隐隐漾开一份莫名的不安。
江妧在他起疑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似是感慨般,“长临,本宫只是尽所能,给曾经对本宫好的他们一个称得上圆满的结局。”
她没能耐解开这个死局,同他说这句话,亦是在隐晦的请求,若是有可能,也放过江家人和桓承吧。
起码,留一命?
看看时辰,她也没空多想了,定好了今日要去的。
拉着他走到膳厅,让所有人退下,神色无异的嘟囔着,“你非不让本宫动手,只能让小厨房做了几道大漠菜,也不知道有没有本宫做的好吃,快尝尝吧!”
谢长临垂眸,纵容的接她送到嘴边的菜。
江妧目光很深,待看着他平静阖眸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走出去,回到内殿拿起柜子里的匕首,一刻也不耽搁的朝胸口刺进去,动作利落到令人不可置信。
疼死了啊!!!
她的血染到被褥上,也彻底浸湿了宫裙。
从失去意识到彻底死亡没用多长时间,她又很快清醒过来,浑身的禁锢随之被解除。
司命说了,她只要在人间一死就会恢复原身,结束凡人之行,也是迫不得已,哪怕被反噬死,她也得去做这件事。
她不遗余力的将谢长临转移至榻上,目光柔和,手上却残忍的划开了他小臂的口子,在同样的位置下,也深深划了自己一刀。
换血术。
于神仙而言最鸡肋还多余的法术,但对它这种小猫妖来说,就是逃亡时最重要的保命符。
这不刚好对口了吗?
两人的血源源不断交换着流入对方身体中,各自跑至五脏肺腑。
江妧趁这个间隙,深深凝着谢长临苍白的脸,“对不起啊,我要食言了。”
“你瞧,我现在可比你厉害。”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你要记得我啊。”
“记不住也没关系。”
一炷香后,换血术完成,江妧动了动冰冷的手,竟感受到通体蔓延开的凉意。
宛如深处寒冬里的冰天雪地,从五脏肺腑中溢出的冷,还带着些许疼,令她不适应的打了几个哆嗦。
原来抱他时感受到的冰凉,还不抵他年复一年感受到的二三之一。
她垂眸落下两滴泪来。
“谢长临,我的血是热的,以后你不会再这样冷了。”
她抹去眼泪,倾身在他温热的唇上落下略带冰凉的一吻,忍着深深眷恋的不舍,迈步走出了宫门。
独留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还有长乐宫的紫木檀桌上,那个曾被江妧打碎过的泥塑娃娃。
江妧来到栖霞寺时,子觉佛子和桓芷已等候多时,二人同时迎上,却只见她一人前来,不由得质问,“娘娘,为何他没来?”
江妧瞥了桓芷一眼,看不出异常,“佛子再带本宫去看看那棺吧。”
“娘娘上次不是看过了吗?”桓芷显然很着急,语气颇为急切,有种被她耍了一道的感觉。
佛子就淡若许多,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略一颔首,“娘娘请随贫僧来。”
桓芷想跟上前,被江妧回头毫不客气的瞪了一眼,“本宫要与佛子单独聊聊,长公主且在此处等吧。”
她咬着牙,忍着劲应下,站在远处不动了。
江妧和佛子来到灭魂棺前,如上次一般,木棺置在竹林后面的一片空地上。
佛子正要说什么,喊了声‘娘娘’就被猝不及防打晕在地。
江妧现在忍着心口反噬之痛,没对佛子下狠手,将他移至一旁,凭空变出一把剑,用尽浑身的力量,凝聚了一道白色的光,朝那口灭魂棺劈去。
一道金光将她弹开,重重摔在地上,吐出口血来。
她低低啐声,“得,我还是那个又菜又没用的笨猫。”
连个凡间俗物都毁不掉。
江妧缓缓起身,取了一滴佛子的血滴在棺盖上,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一阵刺耳的开棺声,在此间隙,江妧摸了摸腰间的三枚平安符,咽了咽口水。
“阿弥陀佛,若信女此次有幸没魂飞魄散,待日后信女定吃斋念佛……”
话还未念叨完,从里头冲出一道金光,速度极快的将江妧扯了进去。
江妧顿时感到浑身在碎裂开来的痛,持续了很久,宛如身处地狱折磨,却仍艰难的嗤了一句,“不过如此嘛。”
木棺完全盖上之前,她的意识也在逐渐消散。
灵魂被彻底扯出那一刻,她听到棺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喊了一声,“迢迢!”
竟是那人从未有过的声嘶力竭。
眼泪顺着江妧的眼角滑落。
人却再也没了生气。
第123章 流苏花开了
四月中旬,大漠带兵进攻安楚,司礼监掌印尽数控制了朝中大臣,内忧外患之际,江丞相不得不亲自带上御林军迎战。
前所未有的大战一触即发,烽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
九月下旬,江丞相战死沙场,接连丢了数座城池,江上卿与南中大将军成了军中顶梁。
以司礼监掌印为首的各大朝臣接连俘降,安楚分崩离析。
十月中,大漠彻底吞并安楚,大漠君主一朝掌权,并在司礼监掌印的辅佐下接连收复了边疆小国,一统天下。
隆安一年三月,马放南山,百姓迎来歌舞升平。
那位原先声名狼藉的奸宦谢长临,一朝成了大漠的首要功臣。
大家皆道他功高盖主,必定狡兔死,走狗烹。
君主却在这时放下重磅,封他为掌权摄政王。
高堂之上,台下千万双眼睛盯着那位红衣煞神,却见他轻飘飘的摆了摆手,“咱家答应你的兑现了,其他事,不欲再掺和。”
话落便闲适的捻着手中佛珠,在万人目视下,慢条斯理的转身离去。
君主听到一个声音大喊,“这位掌印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那人却被当即卸了官职,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
至此,再没有人敢道谢长临一句不是。
少君主曾问过他的父亲,“为何父君任由掌印功成身退?”
君主目露惋惜,折下手边一株君子兰,“你瞧着,他身上可还有一丝活气?”
那人,早已是个死人了。
少君主也不由得低叹,“如此能者,真是可惜……”
君主看了他一眼,“小皇帝可安置妥善?”
“已将他接入大漠行宫,好生伺候着呢。”
“如此,只要他日后安分守己,倒也可安稳度日……”
严军驻守的城门口。
谢长临背手站在高墙之上,垂眸不带一丝情绪的看着底下刚从暗牢出来的三人。
外人皆知,江家世代忠诚,早已以身殉国,同安楚一道被埋进史书。
他想起那日这几人接连自刎的场面,轻嗤了一声。
城墙下的人似有所感,遥望了一眼。
恍如隔世。
江凌珩和江淮安身上写满了大起大落的稳重疲乏,一旁的柳瑛的泪也早已哭干。
他们没一个想再活的。
可谢长临硬是费了很大的劲让太医把他们三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淡漠的站在他们身前。
“她可没同意你们死。”
‘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该死的是你,不该是我们的妧儿……”柳瑛被戳了伤心处,颤手指着他,恨的想上前将他碎尸万段。
江淮安沉痛的闭上眼,“妧儿都去了,你还将我们留下又有何意义?”
谢长临垂眸,眼神空洞,不发一言。
江凌珩颓然的低叹,“掌印,给我们一个了结吧。”
安楚没了,他们坚守了半辈子的信仰就此覆灭。
爹和妧儿都没了。
苟且的活着不如热烈的死去。
半晌,谢长临掀起眼皮,却仍旧没看他们,只淡淡留下一句。
“活着,替她,看看这满目山河。”
两个大男人眼尾泛红,柳瑛掩面哭泣。
没有人知道江妧是如何做到拿自己的命换了谢长临的命,他们只记得,看到那日情形的僧人说,棺盖被劈开时,里头的姑娘早没了人形。
而外头的男人双目猩红,身形颤抖,几欲泣血。
他像是疯了一般,对着棺中四分五裂的尸块哽咽着喃喃,“疼不疼………迢迢……”
他甚至不敢去触里面的碎肉。
纵是看惯了生死且自己也满手鲜血的谢长临,也抵不住发出一声例如野兽般悲怆的呜咽,到最后也崩溃到跪在棺前泣不成声。
——他在那时便也死过一次了。
谢长临慢悠悠走过人声鼎沸的长街,看到商贩卖的糖画时注目了一瞬。
“我夫君不爱吃甜的!”
平静的眸中久违腾升起来一缕雾气。
他缓缓将手贴向了胸膛,感受那处,属于她的温热。
尽管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下,他仍旧满身寂寥,只是,身上再也不会似那些个日日夜夜冻的他脾性暴躁了。
他的迢迢,一直都在陪着他。
原先的行宫君主没让人动,还全权交给谢长临处理。
他一步步走进深宫,在诸多宫人的跪拜下,停到了长乐宫门前。
宫人们日日按照原先的格局打理,院中的花也养得很好,满园春色,只因掌印大人每日都会来此处,或许留宿,或许待上一两个时辰。
隔壁的几个宫殿被拆了,建作佛堂,里面只摆放着前朝安楚皇后娘娘的牌位。
而这位曾杀人如麻,嗜人命为草芥的九千岁,近一年多里再也不愿亲手沾血,信起了神佛,甚至常网开一面,饶人性命。
传言,他这般是在为满身的杀孽赎罪。
他的报应,未曾降临到他头上,由那位小皇后替他抵了命。
这位爷啊,虔心祈求神明,能给那位娘娘一个转世的机会。
谢长临慢步走到院中,坐到石椅上,宫人立马奉茶。
他悠悠品了许久,在晚膳前屏退了众人。
天色渐晚时分,他懒洋洋的倚在那架她留下的秋千上,手中拿着江妧离开前赔给他的那对泥塑娃娃。
也不知她是何时做的,竟和原先那个没有任何差别。
明明说过不愿再做第二个的。
拇指尖不停摸索着泥塑女娃娃的脸。
那双眼尾逐渐泛起淡淡绯红。
许久,他低低‘啧’了一声。
“咱家撑到今儿也不容易。”
“也不知再去寻你可还追的上?”
“娘娘啊。”
“你会等咱家的吧?”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
黑暗被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驱散,带来一丝暖意。
谢长临似是终于从回忆中抽出,眯了眯眸子。
抬眸看着面前比去年更为茁壮的流苏树。
泥塑被他抱在怀中。
嗓音一如往日在江妧耳畔的温柔低哑。
“迢迢,流苏花开了。”
辛常经历了宫变的大起大落,如今依然无恙的伺候在谢长临身边,此时刚备好早膳,正往长乐宫送。
推开宫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秋千上的白衣身影。
他扑腾跪下,湿着眼深深跪拜,“恭送千岁爷!”
那位千岁爷,就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早晨,悄无声息的追随小皇后离去。
没错,那日日沉迷修炼的永安帝君又又又跑去凡间历劫了。
细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一千三百八十一次了。
可这九重天上,谁不知道帝君他老人家生来没有爱恨情仇?别人历劫是为了体验七情六欲后断情绝缘,淬炼仙体,还需要天道来定这几千年才能有一次的历劫机会。
他倒好,拿历劫当饭吃,一天三顿都不带落的。
但说归说,那亲情,爱情,友情,他是真的半点没体验过其中滋味儿。
纵是三天两头历劫一回,修炼蹿得飞起,那情丝也没有一点要生根发芽的迹象。
天命宫中。
司命战战兢兢的看着脖颈上架着的大刀,身后那个玄衣神君,仿若从凡间带回来了满身煞气。
“我再问一遍,迢迢呢?”
司命颤巍巍的指了指他身后噼里啪啦绽出的红丝,咽了咽口水,“帝……帝君,你看,你寻了数万年的情丝,不是长出来了吗……”
“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求求了把刀先挪开行不行?
谢长临咬着牙根,眸子阴冷,一字一句重复道,“迢迢呢?”
“魂飞……”
刚吐出两个字,司命就被一个拍飞了出去,摔在天柱上,吐出一口老血来。
方才还在对着永安宫八卦吃瓜的众人见一个身影飞出,唏嘘不已。
“帝君在打谁?”
“司命!那是司命!”
“天啊,司命星君快被揍死了!他犯了什么错?”
“许是因为此次帝君历劫,他把人帝君老人家的命根子切了吧……”
“这么刺激??”
“嘘嘘……”
司命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两眼冒泪花的求饶,“在淮南山呢……”
话落,他就被谢长临拎着衣领落到了淮南山上。
谢长临垂眸犹豫了一瞬,记起这个地方。
他曾在此处随手点化了一只没受住雷劫的小猫。
“她曾寻了你百年,还散尽修为只为换和您的一世情缘。”
司命这样说着,对上了谢长临带着几分杀意的眸子。
“一世情缘?就那么几个月你竟耗了她千年修为?”
谁看了不骂司命一句黑心卖家?
司命没法反驳,只得移开话茬,“她此时被我放在她的第三只眼中聚魂呢。”
金瞳猫虽说是低级小妖,可那第三只金瞳眼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他当时确实厚颜无耻的向迢迢讨了她的第三只眼,骗她说是要救人,其实是为了今日做准备,谁知道那姑娘眼睛也不眨的就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剜出给了他。
那一刻他就在想,这次或许真的行呢?
下凡那次迢迢满眼绝望的说帝君历不了情劫的。
司命当时犹豫了,强忍着没告诉她。
帝君的百次情劫中,他一次都未曾爱上过凡间给他安排好的人。
至多便是如李婉儿那般,勉强在外敲敲门的。
许是天时地利人合,亦或命定姻缘,谢长临此番一生太过困苦,也因江妧的爱是世间独一份炽烈。
终是烧进了谢长临的心里。
说是历劫失败,实则是成功了。
从前那百次才是失败。
这不,刚回归神识就提着刀来了。
司命弱弱的缩着凉飕飕的脖颈,“帝君,您还是先去洗髓池泡一泡,待百年归来,便能看到迢迢安然无恙了。”
谢长临纵是帝君,历劫犯下的杀孽也是得受到惩罚的。
洗髓之痛非常人能忍。
不得不说司命此次写了一手好本子。
一个洗髓需百年,一个聚魂要百年。
次后这二人再相见不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谢长临唇线紧抿,他方才醒来之时,感受到了从心口处传来的,未有过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一如在凡间她走后那看似短暂却极其漫长的一年里,思念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可又来不及多想,没时间细细感受,只剩一个念头,想找到他的迢迢。
如今站在这淮南山上,他有些拿不定了。
“她……可会怪我?”
司命微微抬眼,却看不清他眸中的晦涩。
似是有些艰难的问自己,“她可会忘了我?”
司命简直要跪了。
按帝君的性子,就算迢迢真的忘了他,也不该退缩吧?大不了再让她爱一次不就好了吗?
他是谁啊?从开天辟地活下来的神啊!
纵是无所不能的天神,尝到情爱的第一反应终是惧。
他只能深沉一句,“看造化了。”
谢长临一巴掌拍他头上,转身,嗓音清冷,“让凛子觉洗好脖子等我。”
神明的百年不过一晃眼。
淮南山上的扶桑树开出朵朵金色炫目的花来,降春使泽撒下一片春雨,带来万物复苏。
一身白流沙裙的迢迢正懒洋洋的撑着脑袋和大树爷爷对坐下棋。
“迢迢,棋艺进步不少呀。”
大树爷爷撸着长白的胡须,笑得开怀,却见对面的小猫心不在焉的盯着漫山的扶桑花出神。
“在想什么?”
迢迢微微回神,眸中晕开星星点点的笑意,扬唇轻声道,“我在想,我的长临什么时候来能接我去看流苏花开。”
八卦的星使都在津津乐道的传,那位永安帝君的情丝生根发芽了。
司命说,他没有忘。
很巧,迢迢哪怕是魂飞魄散了也没有忘。
既然都舍不得忘,那她极其确信,谢长临是一定会来接她的。
这次,她还有很多时间去等。
——“迢迢。”
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停顿了片刻,带着几分隐晦的不安。
“我干干净净的来接你了。”
一如他曾经问过的。
“你可……还要我?”
迢迢一怔,没有立刻回头,朝树仙爷爷咧开嘴,笑得明媚,“爷爷,他来了。”
他和漫天春华一起来了。
迢迢起身,提着裙摆向那位刚从洗髓池中出来,一袭白衣如雪的少年怀中扑去。
银铃般的笑声裹着她此刻的欢愉,传遍整个淮南山。
“长临!”
“我等你好久啦!”
仙界都在这样传。
各路仙君闻风而动,恨不得踩上风火轮赶去永安宫送贺礼,也想瞧瞧让那位老人家生出情丝的帝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前各方倾慕帝君的仙姬们可都曾满含期望大着胆子来过永安宫,无一不是被恭恭敬敬‘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