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没有话本子里宫斗的乌烟瘴气。
江妧对此甚是满意。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皇后做的,还是不错吧?
桓承就没那么舒坦了,一个接一个的与他搭话讨好,他甚至觉得头很痛。
开席前,主位下方空出了两个位置,是江妧安排的,一个是给那位长公主所留,另一个……
桓承心中明镜儿似的,心中隐隐不适,面上不显,“掌印大抵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没回来也留着吧。”她微微扬唇。
桓承依她,刚停下话茬又被宫妃接上,还是几个已经记不起是谁的陌生面孔,他头更疼了,颇有些委屈的抱怨江妧,“阿妧,家宴你怎的非要请这么多女人来?”
江妧撇撇嘴,“都是你的女人,怎就来不得了?”
她也不方便直说,怕戳他痛处,在这宫里,桓承既没有长辈,也没有小辈,唯一跟他能扯上‘家’之一字的,可不就只剩宫妃了?
但桓承显然不这么想,他甚至后悔遣散后宫这事进行得慢了,不由得低叹一声,“朕还巴不得家宴只有阿妧阿姐,也不必如此麻烦。”
江妧轻笑,见他这般,竟母爱泛滥的想伸出手摸摸他头,但也只是想想。
她知自己实际怀着什么感情,无非是偶尔会心怜这个孤寂的少年皇帝,除此之外,绝不能给桓承一些错觉。
她移开视线,与婉贵妃交谈。
不多时,殿外传来太监拖腔带调的声音,“长公主到!”
所有人静下,齐齐望向殿外,都在好奇那位几年未曾露面的长公主是何模样。
只见殿外款款走进一桃李年华的白衫女子,步履轻盈,神色清冷,眉宇间与桓承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多了些无欲无求的淡漠。
她看到桓承,扬唇笑开,声音温婉,微一颔首,“皇上。”
话落,看向江妧,“皇后娘娘。”
长公主不必行大礼,纵是如此,桓承还是起身,亲自将她扶起,脸上带着心疼的笑,“皇姐,朕真是许久没见你了,怎的又瘦许多?”
说完,他像是给江妧介绍似的,朝她扬唇,“阿妧,皇姐可给你带了新年贺礼呢。”
桓芷宠溺的娇嗔他一眼,“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我怎会忘了?用不着你提醒我。”
说完,她招手,让丫头送上一枚精致的玉盒,里头躺着一枚平安符,另一个檀盒中是上好的佛手香。
“新年恭贺,自是平平安安最好,这枚平安符是栖霞寺佛子开过光的,希望娘娘不嫌。”
江妧大方收下,赠以回礼,心中对这位长公主生出几分好感。
“皇姐,朕的呢?”
“你自也是有的。”
桓芷送桓承的就没那么花里胡哨,直接从自己袖巾中拿出一枚同样的平安符塞他怀中。
桓承眉宇间都是笑意,收下后引她入座,宴席也正式开始。
殿外烟火爆竹声一阵接一阵,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天上绚烂的烟火。
年轻的宫妃们赞叹不已,捂住耳朵声声笑着,相互恭贺佳节,喜庆又颇有活力。
江妧收回看烟花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个空的位置,心中生出一丝遗憾。
“阿妧今年可有什么愿望?”
本和桓芷在叙旧的男人忽地偏头认真询问她。
江妧故作头疼的想了想,“愿望太多了怕皇上听不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可爱模样惹来一众调笑打趣,桓承首当其冲,“阿妧可莫要太贪心才是。”
刚笑话完,他又一本正经道,“阿妧说吧,无论多少,朕记一记。”
江妧见他认真了,弯起眸,嗓音轻快,“祝皇上年年顺遂吧,臣妾的愿望不甚重要。”
主要是,她的愿望可不方便说呢。
殊不知,桓承被她一句随口的吉祥话,心口一震,欢愉到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手。
想抱一抱她……
又怕她恼,只能低下头,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在一众起哄声与艳羡帝后恩爱的声音中,江妧听见桓承清冽认真的嗓音。
“那朕就祝阿妧,得偿所愿。”
他怎会不知,她的愿望里并没有他。
但依旧希望她。
能得偿所愿。
一阵热闹声中,无人注意到,桓芷逐渐深邃的眸,和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息。
她缓缓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那经久不息的烟火,许久,手中的酒盏微微紧握。
阿承,再等等阿姐……
安楚的太平日子,就快来了。
阿姐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安安稳稳的坐那个龙椅。
第97章 别忘了迢迢
今夜需同桓承一起守岁,江妧本人对这些习俗没什么了解,权当体验,也没生出要拒绝的念头,只是在宴会结束后给桓承和长公主留了些时间说说话。
她回到长乐宫,在院中给宫人们发了喜钱,欢欢喜喜的同她们放属于自己的烟火。
巧巧站在她身旁,双手合十,待睁开时,见江妧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跑开,同王有才他们笑闹去。
江妧远远望着,没有想参与的意思。
晚宴上饮的酒好似后知后觉到此刻才上头,她有些晕叨叨的就地坐在石阶上,撑着下颚,烟花在她染着几分醉意的眸中绽放。
“娘娘,过来一起玩呀!”
“本宫看着就好,你们玩开心吧。”
她笑,声音朗朗清脆,只是难掩眸中落寞。
在这样热闹且绚烂的夜空下,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让她避之不及。
谢长临,谢长临……
他现在在做什么呀?有没有想自己?
有没有人陪在他身旁,别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年?
兀的,一件大氅披到她肩上,伴随着余温和熟悉的清冽檀香,令她狠狠怔住。
——“娘娘,除夕安康。”
江妧猛的起身,满脸惊喜,一个激动直接蹦到身后的男人身上挂着,兴奋到尖叫,“啊啊!谢长临!你回来了!除夕快乐!”
此刻只穿着一袭白袍的谢长临双手稳稳接住她,隐在昏暗下的脸上染着淡淡笑意,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个遍。
不远处的宫人闻声看过来,心照不宣的偷笑离去,没入暗处,给两人留出空间。
江妧双手紧紧揽着谢长临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本该很多话想说,可此时竟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久久不作声。
倒是谢长临,单手托着她,一手轻抚她的墨发,嗓音低沉在她耳畔,“娘娘可想咱家了?”
这话,宛如她先前无数次问自己,‘千岁可想本宫了?’
说出口时才明白,哪里是问你想不想,分明是在说,
江妧自是明白他的心理,手上力道不由得加重,声音闷闷,“想,想得不得了。”
好似说的太简单了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又补道,“是茶饭不思的想,做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想,夜不能寐的那种想……”
见她越说越离谱,谢长临很不给面子的从喉间发出低笑,“得了,娘娘一向说瞎话眼睛都不眨。”
他还掂了掂怀里的重量,笑意更深。
虽没直言她胖了,但意味很明显,江妧脸霎时就红了,装出气鼓鼓的模样瞪着他,开始找茬,“怎的不给本宫回信?”
“咱家不是回了?”
“本宫可是写了十几封,你就回一封,说得过去吗?”
她轻哼了一声,瞟了眼天上,“本宫还总怪风驰,是不是它半路把信搞丢了。”
谢长临了然,垂眸瞧她,“娘娘这般喜欢给小畜生取名?”
不等江妧答,他又道,“那娘娘可发现,几次回来的鹰不是同一只?”
江妧:“……”
真没发现。
理不直气也壮一向是江妧的强项,当即便恶狠狠道,“你别给本宫岔开话茬!本宫在问你,为何不给本宫回信!知不知道本宫很担心你,生怕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出什么事,宫里也没有接到什么消息……”
她一股脑的控诉,却见谢长临面不改色,只静静瞧着自己,她顿时泄了气,低叹一声,“罢了,你没事便好。”
片刻,谢长临才淡淡启声,“娘娘非想看,那便晚些自己躲殿中看吧。”
话落,他指尖捏着几封书信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她每次写完信后写下回信,只是从未寄出去过。
许是内容连自己都没眼看,哪里会像他谢长临写出来的东西?便也不想给她看。
此刻小皇后不依不饶,瞧着越说越失落,他还是破罐子破摔的拿出来了。
看便看吧。
该他没写完就烧,该他猜到江妧会追问不回信的缘由,该他将信带过来了。
活该他栽她身上的。
江妧生怕他反悔,珍宝似的抱在怀中,从他身上下来后屁颠屁颠的将信放进殿中枕头下,这才又跑出去。
谢长临还站在檐下,微微抬眼看着方才宫人未放完烟花,绚烂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她将大氅披回他的身上,细心系上皂绦,见他垂眸,踮脚在他唇角一吻,眉眼弯弯,“欢迎回来,长临。”
谢长临嘴角一直挂着淡笑,什么也没说,将她揽入怀,一同看着天上。
江妧安静了片刻就又出声了,“你是不是瘦了?路上很辛苦吧?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莫不是特意赶回来陪本宫过年的?”
“没瘦,不辛苦,都处理完了。”
谢长临轻瞥着她,“娘娘在信中念叨了数遍,咱家能让娘娘失望?”
他快速解决了大司马,将边关战事丢给其他几个将军,带着自己人声称回宫,实则去大漠见了君主,君主想留他久些也被他拒了,将事商讨完便匆匆回京。
为的,不过她一句,“想和长临过除夕。”
“你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长临。”江妧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心中蜜似的甜。
她依旧有些醉意朦胧,却在这样好的气氛下,竟隐隐生出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今夜宫中会彻夜灯火通明,烟花也不会断,他就这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甚至在她耳边温声细语,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所以在谢长临问她新年有何愿望时,江妧不合时宜的落下一滴泪来。
她定定的抬头,望着眼前人,“本宫想要的,怕长临给不了。”
他低头,同她对视,望进她眸中的复杂,指腹替她拭去泪,神色也淡了几分,“娘娘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权?还是,要咱家死?”
这几样,他都给得了。
只是看不懂她此时在想什么,觉心口隐隐泛疼。
但他想,若她哪日决定了,要站到对立面拿刀指着自己,他也并不意外那样的结果。
她这般,更像是某种预兆。
江妧的鼻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太冷,泛着淡淡绯红,但也盖不过她通红的双眸。
“我想要……长临别忘了我。”
哪怕回了天上,历劫成功与否。
“别忘了迢迢。”
第98章 生哪门子气
谢长临默了许久,手不停的替她拭去眼泪,如墨的眸深邃不见底,“娘娘此话何意?”
面前的人儿忽像触到了什么开关似的,呜咽着钻进他怀中,又娇又凶,“本宫只是突然很难过,你快说些好听的哄哄本宫!”
“……”
他面沉如水,也不问了,半晌才低低吐出口气,伸手一下下安抚她,“娘娘是咱家的月亮,咱家哪舍得忘?每日都需瞧一瞧才舒坦呢。”
“继续。”
“……”
惯会难为人。
他蹙眉,慢悠悠才憋出一句,“娘娘曾说,喜欢咱家的手,不如咱家割下几指,做的长久美观些,赠予娘娘?”
江妧‘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谢长临:“……娘娘再哭,咱家就得去杀些人才能睡得着了。”
她立马噤声,软软的嘟囔,“除夕夜,不见血,况且今日要守岁。”
说起这个,谢长临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他五指一下下抚着怀中的脑袋,语气意味不明,“看时辰,娘娘也该去寻皇帝了。”
他自是知晓这几个月她们二人走的有多近,不想提,也不愿去想,稍一想就会忍不住要解决了桓承。
死小孩。
欠教训。
江妧摇摇头,瓮声瓮气道,“唔,你都回来了,还找什么皇上?”
谢长临闻言,不语,周身杀意稍稍敛下,目光若有似无的瞥向长乐宫门口。
一道衣着明黄的背影离去,颇显落寞。
江妧似有所感,正要抬头,又被那只大掌压到胸前。
谢长临稍一弯腰,去咬她圆润的耳垂,“娘娘,咱今儿不守岁。”
“那作甚?”
“咱家从大漠带了些新鲜玩意儿。”
江妧知道事情走向又不单纯了。
当即面红耳赤,嘴上却不惧分毫,“你怎的去趟大漠还能惦记此事儿?叫人听去还以为是本宫不知羞!”
“好,是咱家不知羞。”
“可今儿要守岁,寓意好着呢,千岁同本宫一块儿吧?”
方才回宫的时候巧巧可给她恶补了守岁的由来。
图的是一个趋吉避凶,年长者辞旧岁,少年者为祈福,江妧觉得这事意义很好,同长临恩爱的时间还有大把,不必贪图这一晚。
他此番去大漠,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了,而且还是大动作。
她在他的事情上宁愿迷信。
不希望他出事,仅此而已。
可她睨着谢长临的神色,只当他不信神佛,更不会在乎这些习俗,于是笑嘻嘻的挽上他臂弯,卖乖讨好,“本宫想替长临祈福,求来年长临能平安顺遂,恩爱的事先放一放可好?”
谢长临不语。
他眉目阴沉,只知一件事。
她拒绝了。
若今日他未曾赶回来,她便要同桓承守这劳什子岁,整夜待在一处。
可他在这儿,她仍旧坚持,并为此拒绝了他。
马不停蹄到了宫中立刻就来寻她的谢长临好像是个笑话。
也是,三个月培养出的情感,他怎比得上?
况且,人家能给她的可比自己这个残缺阉人多多了。
现在回来,反而打扰他们二人了吧?
他面无表情的将手抽出,冷冷垂眸看着她敛下的笑,隐忍着扯起嘴角,让自己神情看上去不至于目眦欲裂,可说出口的话像是凝了一层冰,又像裹着血气。
“娘娘话说得漂亮,咱家怎好阻拦?皇帝刚走,娘娘现在去还能追的上。”
话落,沉着脸转身离去,下颚绷得极紧,骨节被他握的嘎嘎作响。
江妧懵了一瞬,来不及思索便追了上去,可他步子太快,闪身就出了长乐宫。
她站在宫门口,甩了甩脑袋,酒意尽数散去。
巧巧小跑出来,满脸担忧,“娘娘,怎么了?”
看千岁爷的背影,好似很生气啊?
江妧脸色也很难看,咬着唇说不出话。
方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
这是生哪门子的气?
她说了想同他一块儿守,怎的又叫她去找桓承?莫非钻牛角尖吃醋了?
她稍一想,猜到他定是多想了。
心里一咯噔,连忙带着王有才和巧巧往瞿宫去。
可荣庆不明所以,咦了一声,“千岁爷何时回京的?”
江妧被冷风吹的头有些疼,只能闷闷留下一句,“他若回来,你立刻差人传本宫。”
“奴才记下了。”
江妧回到长乐宫,与宫人围坐炉前,一整夜也没接到荣庆的消息。
直到翌日一早,荣庆才火急火燎的亲自来了,神色焦灼着禀告,“娘娘,宣政殿出事了!”
“江丞相带着诸多御林军,正和千岁爷对峙呢!”
江妧话听一半就急忙起身往宣政殿赶了。
她一夜未睡,此时睡意全无,只觉得心如擂鼓。
荣庆将得到的消息全部告知。
因前两日开阳县那边的村子接连被屠,血流成河,手段残忍,在现场他们寻到了西厂人的痕迹,此番得知谢长临已回京,为今日兴师问罪此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江妧颇有些生无可恋。
这事儿要是真让谢长临认了,他绝对会被整个安楚群起攻之,此事和他平日草菅人命完全是两回事。
没人会容忍这样的一个恶魔活在安楚,更别提他手握权势,手眼通天,连谢长临一党的人定也会马不停蹄倒戈相向。
在赶到宣政殿时,她无法梅开二度如上次那般闯进去,门口守着太多侍卫,生怕里面那人跑了似的,围得严严实实。
若要硬闯硬闹便是对不起爹爹。
她自私到更不想对不起自己。
她想让谢长临活下来啊……
被拦在外面一炷香后,她咬咬牙,此刻只能先引起里头爹爹的注意才行。
酝酿了片刻,她铆足了劲,刚想大喊,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捏住了命运的后颈。
见到来人,瞬间两眼泪汪汪,“大哥……”
“妧儿。”江淮安没了往日的温和,面上带了意思警告意味,一字一句认真至极,“今日可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第99章 你自刎
江淮安把江妧提溜到一旁,似是无奈,大掌轻柔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缓了神色也压低了音量,“乖,回宫去。”
他眸中的复杂令江妧心慌,霎时红了眼,掩不住哽咽,“大哥,你知道我……”
你知道我喜欢他了对不对?
江淮安不答,只是将她的鹤氅拢了拢,重复道,“听话,回去。”
这更让江妧确定了他们今日不会放过谢长临的,她猛地屈膝跪下,“大哥,我求求你,再等一等好不好?这是我与他的第一个新年……”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她堆积了许久的情绪好似在这一霎崩塌,泪如雨下,只是一遍遍重复,“大哥,我求求你放过他,或者,等一等好不好?”
谢长临不在的这几个月,她闲时总会猜想今天的局面,可没料到来的这样快,若她知道,定不闹着要谢长临早些回宫了。
她也是推手,江家忍了这么些年,突然不愿忍了,其中也有她的原因……
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喜欢那个人?
江淮安哪里见过自家妹妹这个模样?不忍的蹙眉,带了几分怒意将她拉起来,“妧儿,你知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大哥。”江妧呜咽了一声,“可我就是想多陪他些日子,哪怕多一天。”
“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要到何时,妧儿,这么多年,安楚死在他手上的忠诚之士数不胜数,江家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这安楚百姓一个交代。”
宣政殿内,龙椅上的桓承眼底泛着一圈淡淡的乌青,一直半垂着眸,不作声。
各新老旧臣将谢长临隔绝开,他一袭绯红仙鹤锦袍,独自站在与所有人的对立面,神色却闲适,嘴里嚼着酸茶叶,漫不经心的背手站立。
江文山神色凝重,今日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每每看到这阉人淡若的模样,就压不住心底隐隐的不安。
此人阴险狡诈,说不准还留了后手,他不想这样拖下去,便沉沉启声,“掌印,东西两厂这几年在你的带领下,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惹民愤难抑,如今更是做出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屠村之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长临目光毫无情绪的扫过他,声线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想来江丞相这般,是对咱家的回礼不满意了。”
回礼???
江文山瞬间被气得手指轻颤,指着他,怨恨难消,“你去边关之前,同我约法三章,此次定要相安无事,最后却将大司马的首级送回京挑衅,你错在先!”
越说越怒极,“几个村子血流成河,男女老少无一人幸免!却被你说做回礼?死阉贼,落入阿鼻地狱都难消你此生的罪孽!”
谢长临神色愈发阴鸷,盯着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宛如地狱来的恶魔,令人骇得有些喘不过气。
“老东西,西厂的人可不会蠢到留劳什子足迹,你以为将这脏水往咱家身上泼,咱家就能认?”
他轻哂,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悲愤的脸,低沉的嗓音拖腔带调,“怎么着,以为一人吐咱家口唾沫,能把咱家淹死?”
一个浑厚的声音兀的开口,“那掌印方才那话的是何意?”
江文山也看着他,只见谢长临‘啧’了一声,“比起屠村这种大事,咱家昨儿个夜里宰的那几个宵小,怕是上不得台面了。”
“让咱家想想,杨立,左靖,苏文捷……”
他一个一个念出昨夜的死亡名单,全都是暗中为江文山办事的臣子,明面上却是他谢长临的人。
江文山并未接到这个消息,此时听在耳朵里,浑身气的发抖,捂了捂胸口,“你!你真该死!”
谢长临微微勾唇,似是无奈一摊手,“咱家说过很多次了,要动东西厂的人,不行。”
“你杀了咱家十个,咱家杀你二十个,礼尚往来。”
江文山再也忍不下去,抬手,招来左统领,“来人!司礼监掌印目无王法,多次祸乱朝纲,如今更是犯下弥天大祸,就地当斩!”
桓承总算抬眼,看着谢长临,忍不住蹙眉,搭在龙椅上的手紧握。
与此同时,谢长临也略一抬手,眸中闪着嗜血的光,“这日,咱家也等很久了。”
随着他手落下,从内殿闪出数十名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在场的大臣通通挟制住,各个脖颈上都多了把锋利的匕首架着。
而门外冲进来的御林军竟慢了一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挥,只能排列拿刀对着谢长临。
今日只来了十几个忠义之士,本以为能亲眼看着谢长临死,必要时上去补几刀以解心头之恨,谁成想刀先驾自己脖颈上了,此刻哀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死阉贼你不得好死!”
“活该你断子绝孙!”
谢长临面无表情的将食指放在唇前,“嘘,安静些。”
他悠悠走到龙椅下方的台阶上坐下,比龙椅上那个皇帝还目空一物,“吵的咱家头疼。”
江文山在见到这些黑衣人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变故,可来不及,这些高手速度太快,不过转瞬,他身后的所有臣子都沦为了质子。
他面沉如水,掀起眼皮,看了眼上方的桓承,嘲讽的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原是信错了人啊。
桓承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谢长临手搭在腿上,揉了揉太阳穴,“来吧老东西,要拉咱家同归于尽?”
“无耻,无耻之徒!”
“骂不出别的词了?”他放下手,眉宇淡漠,似是轻叹,“你们自诩忠诚,如狗一般,却比狗还愚蠢。”
若他此刻是江文山,不会有半点犹豫,就该发号施令让御林军扑上来将他弄死在这儿才是,牺牲身后十几个人,换来的是日后长久的安宁。
原先都死了那么多,此刻还在乎这几个?
现在却心生不忍,不愿牺牲,不是蠢是什么?
江文山若没有这个弱点,早就翻盘了。
他颇有些无奈的摇头,似是挑衅,微微扬眉,“来,老东西,你自刎,咱家放过这些人。”
第100章 咱家送娘娘回宫
话落,在旁戴着面具的凌川适时扔出匕首,落在江文山脚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身后被挟持的人纷纷啐了一口,“江丞相!别管我们,杀了他!”
“是啊,我们死了就死了,今日大好机会,万不能放了他!”
他们怒目圆睁,甚至鼓劲要将脖颈主动刺进匕首,奈何身后的高手力道太大,各个身强体壮,这些文官压根挣脱不开,连主动求死的机会都不得一个。
谢长临看戏般似笑非笑。
凌川见乱作一团,不动声色看了眼谢长临的脸色,心中逐渐平静。
败不了。
御林军人多又如何?
西厂东厂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外头早在暗处布下了东西厂三分之二的人,真打起来,落不了下风。
江文山自以为的万无一失,想必没料到这几月同他示好且同一战线的桓承,其实是个白眼狼吧?
江文山沉着脸,捡起匕首,冷哼了一声,“阉贼,人是会有长进的,今日就算我们全部死在这儿,也要除去你这安楚毒瘤!”
说完,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阖上眸,咬牙启声,“御林军听令!”
气势如虹的声音响遍整个皇宫,“御林军在!”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突兀的声音传来,“爹爹!”
江文山蹙眉看去,只见江妧一袭红色宫衣大步走进,神情凝重,颇有气场,只是难以让人忽略她眼角未散去的绯红。
江淮安跟在她身后,朝江文山递去一个晦涩的目光。
他放她进来了,也意味着,她被江妧说服了。
“开阳县的事,与掌印无关,暂不可定他的罪!”
她坚定的声音传遍整个安静的宣政殿,所有人的目光聚在她脸上。
江妧走到江文山面前,竟兀自跪下,神色认真,“妧儿恳求爹爹,收兵吧。”
谢长临本风轻云淡的脸上瞬间变得阴鸷,他近乎是咬着牙根插话,“娘娘一国之母,此时在跪谁?”
他不想看到她跪任何人。
更何况是为了自己。
她可知道,自己的做法,会让她处于什么境地?
江妧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恳求,“本宫在跪本宫的爹爹。”
谢长临舌尖顶了顶腮帮,气笑了。
还请他闭嘴?
不等江文山从惊骇中回神,已有人怒声道,“皇后娘娘,你说与他无关就无关了?西厂的人做了何事你可知!”
江妧目光扫过那人,一字一句道,“本宫说,与他无关,那就是与他无关。”
以权压人,她学了个入木三分。
江文山呵斥,“江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