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少年嘴角勾成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今儿路过此处,见是军营,手一时痒痒,便溜进来杀了百十号驻守军。”
“现在……他们估计在到处找我。”
“你若是与我一同被寻到,大抵死相会很惨,这般的贵人,你可满意?”
李婉儿脸色白了又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喉间紧跟的匕首划出一道血痕,疼得她小声‘嘶’了一声,委屈得两眼冒泪花。
“公……公子,您伤成这般,莫要耽搁了,还是快离开吧?”
见他一手捂着腹部,额间隐隐渗出汗珠,神情却一派闲适,好似根本无所谓疼痛。
她顿了下便试着小心翼翼的劝。
“为何救我?”他冷声问。
“大抵是觉得公子样貌俊朗又气度不凡,定不是普通人,若可以,公子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因他脸凑上来的人多了,见他浑身血还敢靠近的,面前这小姑娘倒是第一个。
少年轻嗤了一声,悠悠收回匕首,“我这人向来不记恩,不杀你已经算还你恩了。”
说着,他捂着腹部,转身提步要走。
没出几步,就听见那小姑娘在身后带着几分慌乱的声音,“公子!我为了救你,放弃了今日唯一一次可以逃出这里的机会……”
“您让我跟着你吧!我可以做个丫头!日后伺候公子您!”
李婉儿看他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异样,一时间想起在军营的痛苦日子,也管不得前面是什么豺狼虎豹了,捂着脖颈间的伤口跟着跑出几步,颇有孤注一掷的意思。
“方才我觉着你蠢,现在觉得你不是一般的蠢。”前头的人步子不快,语气也慢慢悠悠的,“你跟着我,只会死的更快。”
“可是……”她咬唇,追上那人,一双湿漉漉的眸闪着欲言又止,还有些小女儿的难以启齿。
少年对这样的眼神毫不生疏,轻瞥了一眼,凝着她的神色,哂然一笑,“我这一路是往皇宫去,做太监的。”
李婉儿果然愣住,似是不敢相信,“为……为何?”
少年不答,心中抱着逗弄的态度睨着她,“今儿心情不错,许你一个条件吧,若你能活到我掌权之时,我便将你接出去,如何?”
虽然,没这丫头多管闲事,他也会被暗卫带出去。
不过,她既然愿意赌上自由来管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令他少有的生出几分莫名,便也不吝于许她一个条件。
李婉儿连忙点头,告知他自己的姓名,心中已然不抱什么期望了,看着少年的脸,心中颇觉惋惜,同时掏出了自己身上那枚值点钱的玉佩,塞他怀中,“你路上也要盘缠,我也没什么银子,将玉佩赠你去换些盘缠吧。”
这般俊俏的少年郎,竟要去做太监……
更可惜的是,自己赌错了……
他虽气度不凡,却根本没能力带走她……
罢了,谁让她当真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呢。
不过十四岁的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那张脸稍有情动,也天真的愿意为自己那几分心动买单。
然,一年后,她被接到皇宫,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郎。
他的红衣更加华贵,还锈着栩栩如生的仙鹤,一张脸依然淡漠如神祇,面无表情的凝着她,“李婉儿?日后想做什么便去吧,咱家可不管了。”
李婉儿那时才知,原来宫里那位声名远扬,近一年坐上司礼监高位的太监,竟是当初自己救的那位少年。
她再次看着那张脸,心中依旧会掀起波澜。
可,是个太监……
“你真的好厉害……”她眼底漾出温柔的意味不明,“这一路,走的定是不容易吧?”
这种关心于谢长临而言,那真是近几年接收到的少有的善意,他神色虽未变,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耐心。
李婉儿这一年也褪去了诸多天真,见势壮着胆子道,“掌印,这算是当初我救你的恩,那枚玉佩的恩,是否可以另算?”
谢长临的笑中添了几分嘲意,慢条斯理的拿出那枚玉佩置于手心,“还你,若你要提,咱家也可以听听。”
“我想……进宫做娘娘,可以吗?”
她只知道,自己是最低贱的奴妓,而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宫里的娘娘了,衣食无忧,风光无限。
她想做娘娘,不想再被人踩在头上任人欺辱。
“嗯。”谢长临懒洋洋的应了,“还有么?”
李婉儿艺高人胆大,又道,“这宫中除了皇后,便是我最大……”
“你倒是敢提。”
他拖音带调嘲讽了几句,随意一摆手,眸中多了几分厌恶,却也应下。
他不喜贪得无厌的人。
却在她偶尔往瞿宫送的示好的点心中寻那少有且敷衍的关切。
她会差人来传话,喊他多注意身子,多加歇息云云。
人倒是很少到瞿宫来,就算来,也不过是相安无事的说几句话便被他冷着赶人了。
点心谢长临尝过一口便再也没碰过。
那玩意儿腻的齁人。
那枚玉佩她收回了,又在江妧封了安妃后将玉佩送了过来,提醒他。
这才有了现在的婉贵妃。
李婉儿也常明里暗里的表达自己对谢长临的心思,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他是太监。
谢长临眼睛何其毒辣?怎会看不出她在演。
只是演的比旁人,稍微真那么两分。
他时常也会觉得留着此人没意思透了,倒不如杀了省事儿。
可,太无聊了吧。
打发时间罢了。
第93章 谢长临个没良心的
李婉儿初入宫时,皇帝刚登基不久,仅十岁罢了,她还是宫中第一批进宫的妃子,比皇帝整整大了个四五岁,压根就只能把他当孩童,哪有心思讨好?
日子久了,便与寡妇一般,日日独守空房,孤独又寂寥。
梦儿的事,她怨过皇上,但也有一点她曾感谢过,自从有了梦儿,她的生活没那么无趣了,可惜,上天有意作弄,梦儿有先天难治之症……
李婉儿忆起往事,有些惭愧,也曾后悔过,若那时没有选择进宫,是否结果都会不同?
不禁抹泪,察觉失态,接连道歉,却见对面的皇后更是两眼通红。
她心中一咯噔,第三次跪下,“娘娘,臣妾与掌印从未有过肢体接触,也很早就没了什么往来,您千万别多心……”
江妧动作自然的揩去眼尾的湿润,温和的弯唇,“本宫并未多心,倒是想谢谢你。”
李婉儿不解。
“谢谢你,曾给予过他充满黑暗的人生为数不多的善意。”
李婉儿大骇,“臣妾惶恐。”
她的私心丑陋不堪,怎配得上这句谢谢?
从宁华宫出来,江妧深吸了口气,再次表演了个暴风变脸,面目狰狞的和巧巧低声念叨起,“怎么她运气这么好?”
人家接近谢长临只需一个机缘巧合,就此被高高捧起。
而自己呢!
掐脖,鞭刑,匕首剜心未遂……
……算了,都是辛酸泪。
此时一直守在外头的王有才上前,在江妧耳边说了什么。
她一边感慨世风日下,一边骂骂咧咧的来到了乾安殿。
“哟,娘娘,今儿个真是不巧,皇上方才去了御花园散心呢。”
李德全上前,一张中年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谄媚。
“本宫方才经过御花园,没见他呀。”江妧疑惑的挑眉,看向巧巧,带了询问意味。
巧巧摇头,表示皇上确实没在那边。
李德全一愣,“那……那约莫是换了去向吧,奴才就不知晓了。”
江妧眸子轻眯,似笑非笑,“李德全,皇上散心,你怎的没跟着?”
李德全颤颤巍巍,“哎哟,娘娘,皇上不要奴才跟着,奴才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她轻笑,慢悠悠背起手,一步一步在殿中走出声响,“如此,本宫在这儿等等皇上吧。”
李德全抬手擦了擦额间,招来人,“还不快给娘娘上茶。”
他心里打怵,总觉得江妧这趟来是要给他下套的。
好在他多虑了,江妧把这儿当自己寝宫似的,瘫着与巧巧唠嗑下棋,谈起两人儿时的邻家哥哥趣事,掩嘴笑个不停,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李德全放下心来,安心在一旁伺候着。
这一坐约莫过去了两个时辰,桓承才回来。
他一袭暗紫色帝王常服,气宇轩昂的从外头独自走进,一眼就见江妧无所事事的趴在他常倚着的软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模样毫无防备,甚是可爱。
他不禁抿唇,克制想上扬的嘴角,抬手打断了李德全想禀告的话,压着音量道,“先下去吧。”
李德全同巧巧走后,桓承轻手轻脚的坐到江妧对面,半靠着,静静瞧她。
在江妧脑袋差点重重嗑到桌上前,他用手挡住了她的额头。
江妧此时才清醒过来,见是桓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可算回来了。”
“阿妧等了多久?”
“嗯……险些从午膳等到晚膳。”她用手撑着太阳穴,笑看着桓承,“皇上这步,散的有点久啊。”
桓承轻笑,替她倒了盏热茶,声线温和,“朕去了校场,江上卿正好在,便聊的久了些。”
江妧也不拆穿他是特意去和大哥见面的,只是颇为感叹的吐出口气,“这才第二日,皇上若是想做点什么,约莫是急了点。”
桓承的变化肉眼可见,从第一次见面时的一具只会暴躁无能狂怒的傀儡帝王,到此时能从他身上可以看到想做大事的影子,她要说不感慨是假的。
只是担心他这般,于谢长临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桓承好脾气的点头,弯唇,“阿妧可饿了?”
江妧摇头,笑的无害,“这两月应当是无趣得很,臣妾或许会常往皇上这儿跑,皇上若不介意,散步什么的,也将臣妾带上吧?”
换言之。
我要替谢长临盯着你,你没情绪吧?
桓承怎会不懂?半垂下眸,低笑一声,“阿妧能来看朕,朕喜不自胜。”
他知江妧不爱听他说这种话,便将语气染上几分逗趣的意味,让江妧听着能舒坦些。
她果然受用,弯了弯眸,“那皇上差人备膳吧,臣妾回了。”
桓承一脸惋惜的留人,见留不住便叮嘱她多吃些,回去仔细些云云。
待看不到人背影,他才敛了神色,眸沉如墨。
没得谢长临见的日子于江妧而言,既熟悉又难耐。
好在不是不能忍,桓承空下来了就会变着法哄她开心,放纸鸢,做纸帆,游湖,态度张弛有度,并没有任何逾矩让江妧觉得不舒坦的,更甚二人相处中,桓承手头有什么棘手的事还会与她说。
要见江家人也会将她带上,毫不避讳。
有需要司礼监审批的大动作,索性让江妧去批,以免被驳回。
总归都是些利民的小事,影响不到谢长临的根,她也愿意帮桓承这个小忙。
转眼入冬,十二月迎来安楚第一场大雪。
漫天雪白中,江妧披着厚厚的鹤氅,抱着暖炉,第数次吹响那枚骨哨。
黑鹰她早就不害怕了,还常让它搭在自己的臂弯,听她讲那些日复一日的废话。
这家伙被她取了个名字,叫风驰,希望它每次送信都能速去速回。
尽管它还是雷打不动的三五日才能送完一趟,回来时空着一双爪子。
“你说,谢长临这个没良心的,本宫给他送了这么多信,他是瞧了还是没瞧,竟一封不回?”
“风驰,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演本宫呢?”
风驰:“……”
江妧一边念叨着,把信绑在他爪子上,临行前抚摸它的黑羽,气鼓鼓的嘟囔着,“若这次你再带不回一封信,就把你毛给拔了,同谢岁安作伴去!”
风驰:“……”
谢岁安好似听到召唤,拖着一身被修剪到所剩无几的毛从殿内走出。
江妧叉着腰数落它,“你看,就是这个家伙,前两日跳火堆里险些没给自己烧死,风驰啊,你可不能学它。”
谢岁安颓丧的就地趴下,怏怏垂着脑袋。
风驰鹰眼扫过它,扑腾起翅膀带信离去。
谢长临在边关收到信已经是四日后了,彼时他刚斩下大司马的首级,慢条斯理的擦着五指上沾的血,骨节因凌寒的天气冻的淡淡泛红,凌川在旁替他披上鹤氅,他不甚在意。
任由许光骞的忠心属下在旁怒目圆睁。
待瞥到风驰在上空盘旋,他丢了帕子,眉宇间褪去些许戾色,似笑非笑的一一扫过众人,“想替他报仇的,随时找咱家。”
他们恨的咬牙切齿,也只敢说一句,“你不怕江丞相震怒吗?”
没办法,根本打不过。
“怕死了……让咱家想想,没了大司马,他身边还剩几个可用之人——”谢长临拖腔带调的说着,低低笑起来,“不急,一个一个来,你们快些回去报信吧。”
那些人拳头紧握,脸涨成了猪肝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袭红衣闲庭漫步般离去。
地上,还躺着许光骞人首分离的尸体。
他们悲从中来,寒风在耳畔呜呜作响,这一瞬他们愤怒到想要发作,颇有要鱼死网破的念头,却被一旁的程翎尽收眼底。
他稍一抬手,暗处射出十几支箭羽,顷刻间,方才在场的许光骞一党,纷纷饮恨西北。
血染一片雪地,浸出刺目的红,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的潮湿味道。
“还真以为你们躲过一劫了?”程翎笑的张扬,心情甚好,拍拍手招来人,“还不快将咱大司马将军的首级送回京城?”
此次出征,打仗是次要的,解决麻烦才是真,许光骞对自己太自信,真以为谢长临会顾忌江文山。
虽说他们二人在临行前确实约法三章,不过嘛……
许光骞不明白,还敢兴致勃勃的应战,简直是被自己蠢死的。
可令程翎意外的是,谢长临这次好似没心情和他们玩儿,热衷于速战速决。
搞的他都觉得没意思了很多。
谢长临回到帐内,脱下鹤氅,倒了盏热酒。
片刻后凌川带着信走进,低声打趣道,“爷,娘娘真是惦记您呢。”
换来的是谢长临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眉头半挑,“闲的找打?”
“没没没,我错了爷,现在立马干活去。”凌川捂着屁股,装作苦兮兮的样子,一瘸一拐的离去。
刚到门口又恢复了往日威风凛凛的西厂扛把子。
谢长临指节有力的拆开信封,还没看就已经能猜到她的开头一定是雷打不动的“长临”二字。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一共三页纸,第一页只明晃晃写了几个娟秀的大字,占据整页。
“没良心的谢长临,见信速回!!!”
他好似透过这几个字看到了那女人气呼呼的可爱模样。
嘴角不知何时就弯起了一个弧度,他悠悠坐下,抿了口茶,垂眸瞧着另外两页。
她同他说,自己见到了第一场初雪,也不知从哪儿看的诗,乱七八糟的与他形容那漫天的白,末了还点题没他在身边觉得被雪淋白头很没意思。
不得不赞一句小丫头文采斐然。
只是她刚说完没意思,立马又讲起晨起时如何与身边宫人在院中打雪仗裹雪球,还称捏了个‘谢长临’,好不快活。
谢长临不禁低低‘啧’了一声,脸上泛起淡淡笑意。
江妧写信总是想到什么便写什么,不措辞,常东一句西一句,这不,刚还堆雪人高兴呢,立马又因为底下两个宫妃对她阳奉阴违恨恨的抱怨起来。
“这几日没长临贴贴,午膳都吃不下。”
“谢岁安前两日把自己一身的毛给烧了个干净,现在好丑,我在考虑要不要把它给扔了。”
“浣嫔昨儿个来看我,竟问我是否需要调理的膳食,明里暗里说我胖了!”
“呜呜呜,冬日果真叫人变懒,我脸足足圆了两圈!两圈!算了,谢岁安比我还胖,有它衬托,姑且先不扔了吧。”
从东边扯到西边,同往常一般记录细碎琐事,通篇没个重点,讲了满满两页纸。
末尾倒是一如既往的那句,“长临可想我了?”
谢长临将信纸收好,放到床头木盒中,与之前的六封信一起,披上大氅走出帐外。
边关的大雪早十日前便下了,除了能冻的双方没什么战意外,好似就没了它的作用。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站在漫天雪白中,低笑。
咱家娘娘总瞧些什么破诗。
五日后,江妧拿着手中的信封,高兴得蹦起来,心情甚好的给风驰加了餐,急匆匆的回屋拆开。
巧巧在一旁偷笑,“娘娘,这般厚的信封,千岁爷怕是写了好几页纸吧?”
江妧克制不住脸上的得意,轻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看看本宫同他写了多少,这不得礼尚往来?”
可刚拆开,她脸上的得意变作疑惑。
只是张折叠起来的宣纸,常用来作画的那种。
待展开,才看清里头画了什么内容。
是她信中描绘的雪景,寒梅在树上绽出星星点点,地上的雪被踩出一排猫爪痕迹,被雪覆盖的房檐下站着两人。
细看,小姑娘披着粉色鹤氅,怀中抱着暖炉,发间步摇晃动,一手伸出去接那从空中飘落的雪花,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一旁的男人,披着红色大氅,上头的仙鹤张牙舞爪,他面容冷峻的半垂着眸,好似对眼前的雪景不感兴趣,只是静静看着身旁的小姑娘,嘴角弧度淡的几乎看不真切。
他修长的五指懒洋洋的把玩着什么。
——正是江妧亲手做的那个拨浪鼓。
江妧紧抿着唇,耳畔是巧巧的惊呼,赞叹这画作技艺太过惊人。
待瞧见左下角有一小行工整的字迹,她不由得弯眸,脸颊红红。
——“祝眉目舒展,顺问冬安。”
第95章 除夕
昨夜做了个好梦,江妧面带笑意的伸着懒腰走到院中,看见打理流苏那个老头和王有才围着树不知在聊什么,她倚在檐下半晌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二人听见动静连忙行礼,王有才上前,“娘娘,今儿一早边关发回来一物什。”
他压低了音量,“是大司马大将军的首级。”
闻言,江妧咋舌摇头,“一贯嚣张。”
王有才知她说的是千岁爷,附和着笑笑。
江妧不太在意这个事,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你们方才聊什么那么兴起?”
他嘿嘿笑着,“奴才与方花匠唠唠家常呢,正说着他曾捉到的一只雀儿,五彩斑斓,还会仿人讲话呢。”
他话音刚落,便见荣庆从外头走来,屏退了众人连带王有才,低声与江妧禀告,“娘娘,江丞相今儿一早好生震怒,据说,是怪千岁爷坏了约法三章,要带人去抄了东西两厂呢。”
谢长临不在,江妧反倒像是成了这宫中的主心骨。
她既可以代表江家,也可以代表桓承,现在甚至可以代表谢长临,真如李德全最初所想。
成了能横着走的存在。
更主要的是,她推崇三方和平。
嗯……不太实际,但她一直在这样做。
所以李德全和荣庆得了什么棘手的消息,都喜欢跑她这儿来询问意见。
江妧蹙眉沉吟片刻,料想谢长临不会没准备,便摆手,让荣庆别管,他虽心中有异却也没多问。
江妧无奈叹气,仰头望着天。
昨夜下了整晚大雪,晨时便停了,只是好些日子没见太阳,只盼着天气能早些回暖。
总要让爹爹也出口气啊。
晌午过后,桓承亲自来接江妧去骑马射箭,她一高兴,完全将那些糟心事抛之脑后。
傍晚时,他死乞白赖要留在长乐宫同她用晚膳。
江妧念他近日表现可圈可点,还让人多加了几道他爱吃的菜,约着二人浅饮一壶桃花酿。
桓承酒量不差,今日不知怎的,几盏下肚便醉眼迷离,撑着太阳穴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妧。
酒不醉人人自醉。
江妧不同他计较,况且近一个月他安分得很,毫无半点令她不快之举。
爱看看呗。
“阿妧,朕有意将后宫遣散,你道如何?”
他忽然这样说,神色很是认真,不似玩笑话。
江妧狐疑了一瞬,问他,“为何?”
桓承无奈笑笑,“宫妃全是掌印招进来的,有王公大臣家的千金,也有寻常百姓,太多了,偏司礼监待后宫极好,从未亏待,这些年光是养后宫都是笔不小的开销。”
早年谢长临为桓承扩充后宫,美其名曰是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叶是没散出来,他倒是光明正大的借女人之手,消耗国库,半点不吝啬。
江妧哭笑不得,减少后宫开支这点她倒是赞同,不过……
“你或许可以问问宫妃们的意见,若是不愿待在宫中的,便给些银子遣散出去,若愿意留下的,你也多宠宠人家,这才算对得起她们。”
桓承狭长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毫不避讳的看着江妧,“阿妧,如果朕说,只想留你一个呢?”
“别说。”
“……行。”他失笑,揉了揉太阳穴,垂眸,恢复清明,“阿妧既同意了,朕便将此事提上日程,若你闲来无事,也可帮朕搭把手。”
江妧点头倒是干脆,然后悠悠起身,走到门口,“皇上早些回吧,外头又在飘雪了。”
桓承静默了片刻才嗓音沉沉应了一声,“嗯。”
他起身,伸手在江妧头上轻拍了一下,“祝你好梦,阿妧。”
江妧淡笑点头,“回吧皇上。”
腊月之初,按习俗,桓承需早早准备题字与赠官员的新春贺礼,他将江妧喊到乾安殿,要请她欣赏大家之作。
江妧盯着那幅题字,“辞旧迎新”。
笔锋凌厉且意气风发,看着就是一气呵成。
她没少看桓承的字迹,眼前这幅,到更像出自谢长临的手笔。
江妧嘿笑一声,很给面的追问,“哪位大家题的字?”
桓承扬唇,得意挑眉,“朕。”
江妧:“……”
陪着他写了一下午的‘福字’,江妧也没闲着,在旁与巧巧剪窗花,不忘了八卦宫中趣事。
桓承不时抬头,便能一眼看到她认真与恬静的侧颜,禁不住抿唇忍笑。
这几月,大抵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就此刻,他胸腔满溢,一度想祈求神明,将时间拉的漫长些。
想,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江妧忽有所感,抬眼,正好撞上他恍惚发愣的眼,挑眉道,“皇上这是被风迷了眼?”
桓承没意识到自己眼尾有些泛红,掩饰般低笑,“可不嘛,李德全又没好好关窗。”
李德全片刻后抬了两盏燕窝进来,见帝后和睦,低下头,替他们搁置一旁,并未听去桓承方才的话。
江妧不拆穿他,这殿中暖意盛盛,哪里就有能迷眼的风了。
晚膳前,任桓承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她也依旧潇洒离去。
独留桓承看着她剪的窗花,眷恋不已。
一晃就快临近除夕,皇宫中热闹非凡,贴春联挂万寿灯,各宫贴皇后娘娘亲手剪窗花,一片‘辞旧岁,迎新春’的景象。
江妧自收到那一幅画后便再也没收到过谢长临的回信。
她只听说边关战事不断,江凌珩在大司马死后赶去当了主将军,谢长临简直甩手掌柜,早早带着自己人离去,没有要管其他几个将军的意思。
江妧也不知后来的信他是否收到,只是有些失望,她在人间的第一个新年,大抵是没有他陪着过了。
除夕这日,桓承带着江妧按习俗从天未亮就折腾起来,点炮竹,拈香拜礼,直到午时,赐百官宴,邀请各大王公贵戚,以及番外君王一同赴宴,观礼赏舞戏。
江妧很久没这么累过,不停掩嘴打着哈欠抱怨,“晨时那些事本不用带臣妾,皇上怎的非要折腾人?”
台下坐满了王公大臣与家眷,桓承正与那位北边王交谈,闻言微微转头,轻笑,“皇后自是该陪着朕,阿妧想偷懒?”
江妧瞥了他一眼,又似笑非笑的扫向那位北边王。
不惑之年的男人身材健硕,一袭玄衣,面露凶相,周身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说话声音很是浑厚,但和桓承交谈时会露出类似于‘和蔼’的笑意,衬得他整个人温和很多。
据说是被先皇放逐的番王,无诏不得回京,桓承请他回来也是顶着几分压力,宴会结束他便得离了。
江妧从他与桓承的交谈中隐约听出他与前朝令贵妃有颇深的渊源,待桓承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她对此不太感兴趣,稍稍听了几句便转头与江家人唠家常去了。
忽地想起什么,她又凑过去问桓承,“长公主……今日也不来?”
他目光一顿,笑了笑,“晚上家宴,她会到的。”
说完,似笑非笑,“阿妧对朕的阿姐很是好奇?”
“只是常听说,顺嘴一问罢了,不过,既说她几年未进宫了,今年怎会来?”
桓承把玩着酒杯,声音很轻,“因为他今年不在……”
宴会其乐融融,待散去时已是申时。
江妧回到长乐宫就瘫在榻上不想动弹,还得巧巧连哄带骗的将她唤起,换了身家宴该穿的服饰。
晚宴宴请的便是一些宫妃与皇子公主了,奈何桓承一个孩子也没有,宫妃的位置就多了些。
江妧坐在主位,看着下面的莺莺燕燕,满脸笑容,比白日看上去还高兴些。
因宫里这位小皇后太过温和可亲,宫里就没一个宫妃心中对她抱有一丝恶意的,相反,各个喜爱的紧,甚至巴不得有机会步楚岁安的后尘,得皇后娘娘‘宠爱’呢。
又是在今日这样放松的气氛下,各个都笑逐颜开,和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