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眸光轻转,目光落在自己一手扶持的人身上——萧至忠。
萧至忠瞬间会意,起身向前,“圣人如今已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能连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容不下?①”
“甚至容忍奸贼逆臣网络罪名诬陷相王与公主?”
“圣人此举,岂不是让相王公主寒心!”
“这……”
李显左右为难。
【但李显是个老实人啊,是个实在人,忠言逆耳他不听,攻讦陷害人家更是不听啊!】
【这个老实人是个褒义词,人家就是地地道道心善,人家就是看重亲情,跟他爹他妈一点不像,从头到脚全仁善,丁点的杀伐果决都木得。】
【萧至忠这番话简直说在他心坎里,如果连弟弟妹妹都容不下,那他成什么了?】
【不,他就得容得下弟弟妹妹,别人说什么都不好使。】
【太平与李旦就这么幸免于难,韦后的打算全盘落空。】
天幕之上,韦后脸色铁青。
太平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天幕之下,李显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韦香儿,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一直要针对二娘与四郎?”
“因为我始终牢记阿娘是如何被逼退位,而重俊又是如何兵指皇城。”
韦香儿声音冷冷,“权力这种东西,若不能握在自己手中,便终于一日会将你吞噬。”
李显皱了皱眉。
——道理他都懂,可那是他的弟弟与妹妹,让他杀他们,他如何能忍心!
更别提彼此都是从阿娘威压之下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有共患难的情意在,要他对他们下手,与砍自己的手足有什么区别?
夫妻多年,韦香儿当然知晓自己夫君的优柔寡断,若是没有天幕预警,她定然着急,但现在,有天幕将未来之事娓娓道来,她反而不着急上火了——
天幕会给李显当头一棒。
会告诉他,他所信任的人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三郎且看着吧。”
韦香儿道,“你的万世基业,终有一日会毁在二娘与四郎手上。”
李显呼吸微微一紧,顿时无比烦躁。
“不会的。”
片刻后,他双手捂脸,显然无比纠结,“二娘与四郎不会这么狠心,更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我以赤诚仁厚待他们,他们怎会以奸诈待我?”
“赤诚?”
“奸诈?”
韦香儿有些好笑,“若能人心换人心,这万里江山又如何轮得到你来坐?”
“再说了,这些东西哪有大权在握来得痛快?”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多么诱人的东西。】
【这东西不仅韦后想要,太平也想要。】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府肃穆威严。
太平扶着小侍女的手回到议事花厅,心腹们低眉垂眼跟在后面。
“二娘,韦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可坐以待毙。”
“圣人膝下只有四子,长子三子已死,二子远在千里之外不得回,而今只有温王在京,且年幼不知事……”
心腹声音微微一顿,拱手向太平进言,“二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们置于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
太平公主眉梢微挑,面有不屑。
【虽然太平躲过了韦后这一轮的攻击,但此时的她也明白自己与韦后的关系彻底破裂,再无缓和的可能,于是两人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其中最为精彩的,当为上官婉儿劝阻李显不要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事情。】
天幕之上,李显与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但他主意已定,任谁来说不好使,气急败坏的天子抬手吩咐,命上官婉儿拟招。
“阿娘为女子,仍做了武周天子。”
李显道,“裹儿乃天子之女,如何做不得天子?”②
【可惜此时的李显,并不知道上官婉儿并不是他的人。】
【他觉得上官婉儿非常亲厚,不仅给她父亲祖父平反,追封她的祖父与父亲,而还封她的母亲为郑国夫人③,此等恩情,婉儿当然是他自己的人。】
【而且根据史书记载,上官婉儿曾不止一次劝说韦后效仿女皇④,行女皇之事,按照女皇的政令来治理国家,而且向韦后推荐武三思,重用武家而排挤李家。⑤】
【咱就是说,任谁见了婉儿这波操作都迷惑啊,觉得她简直就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自己想到的事情她能想得到,自己想不到的事情她更能想得到,根据你的心思来帮你治理国家。】
【这哪是女相?这简直是自己的张良和诸葛亮好嘛!】
【自己能否成就一番伟业就看她了!】
天幕之上,韦后李显待上官婉儿极为亲厚,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与她商议。
武曌目光悠悠,看向一旁替自己拟写诏书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呼吸一紧,笔下字迹有一瞬的潦草。
但很快,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仍是不急不缓写着诏令。
太平的意识一下比一下浅。
迷迷糊糊间,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婉儿怎会是他们的人?
上官婉儿,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人。
韦香儿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待上官婉儿亲厚,更知道上官婉儿没理由背叛自己,可听天幕的意思,似乎是自己被上官婉儿耍了。
——这个她委以重用收为心腹的人,未来必会在她心头狠狠插上一刀。
【事实证明,上官婉儿是自己的人,这是一种错觉。】
【当然,我们这些后人开了上帝视角,能清楚知道这是一种假象。】
【但李显韦后没有上帝视角,他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上官婉儿不会背叛自己,于是,让上官婉儿起草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书。】
天幕之上,上官婉儿嘴角紧抿。
“圣人,请恕婉儿难以从命。”
片刻后,上官婉儿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李显深深拜下,“公主怎能为皇太女?”
“圣人此举实在荒谬!”
【在李显韦后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他们的心腹上官婉儿毫不犹豫选择背刺。】
【根据她的墓志铭所记载,她先是辞官相逼,然后以削发为尼相逼,最后以鸩酒相逼,逼李显不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⑥】
【这段墓志铭的真实性还是很高的,那句非常出圈的“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就是出自这个墓志铭。】
【上官婉儿的这个举动,让李显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令更加难以推行。】
【试想,你的心腹都反对你,你的这举动是何等荒谬?】
【而其他朝臣也借题发挥,让李显不得不暂时搁浅这个计划。】
“这、这怎么可能!”
李显大惑不解,“婉儿乃你我一手提拔,怎会在这种时候背叛我们?”
韦香儿抬头看天幕,“因为她从来不是我们的人。”
“从来不是。”
【而婉儿之所以这么做,也正是因为她不是李显韦后的人,从来不是。】
【关于婉儿的记载,史书上的内容非常割裂,有说她是墙头草,女皇在的时候是女皇的人,韦后执政是韦后的人,也有说她曾经是太平的人,但为了男人与太平决裂,彻底倒向韦后。】
【种种说法各不相同,但千年后的我们,在考古的时候发现她的立场——】
【她从来都是太平公主的人。】
烈日炎炎下,太平公主摇摇欲坠。
在听到天幕这句话,她轻轻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倒在酷热宫苑。
“二娘!”
“二娘快醒醒!”
“快来人啊,二娘昏倒了!”
宫苑中响起小宫人们张皇失措的声音。
殿内的武曌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面色不变,仍在书写诏令。
而早已被她交代的偏殿,此时听到宫苑里小宫人的话,等待已久的太医院院正领着一群太医连忙赶到太平公主面前,望闻问切后,连忙给太平用药。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一身素衣,静静站在上官婉儿的幕前。
【这是婉儿死后太平重金求大才给她写的墓志铭。】
【up主个人觉得,没有什么史料比这个更真实,比这个更贴合婉儿与太平的关系。】
“她、她是二娘的人!”
李显如梦初醒,“所以她不让我立裹儿,在那个时候背叛我!”
韦香儿收回视线,回眸看李显,“三郎,你现在还觉得二娘与四郎与你兄妹情深,至死不会叛你吗?”
李显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摇头。
——他们会背叛。
会如当年逼阿娘退位一般,夺走阿娘交给他的万里江山。
“可是……为什么啊!”
李显声音哽咽,“我明明待他们那么亲厚——”
“三郎,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是你死我活,是成王败寇。”
韦香儿打断李显的话,“你的好心,你的善良,只会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刀剑。”
【因为她是太平的人,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背刺李显韦后。】
【也正是因为她是太平的人,在李显死后,她会毫不犹豫帮助太平发动兵变。】
“!!!”
李显心思伤心了。
——他死了?!
二娘联合婉儿兵变?!
韦香儿丝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坦然。
——她就知道太平狼子野心,不甘人下,若不能除去她,便会被她所反噬,终有一日,她会从她手里夺走李唐江山。
“兵变?”
武曌微微一笑,“我这个女儿,倒是比显儿旦儿像我。”
上官婉儿波澜不惊,继续书写诏令。
而此时的太平,在太医院院正与其他太医的联合救治下缓缓睁开眼,听到天幕说的那句话——
婉儿配合她发动兵变。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根据《旧唐书》记载,景龙四年六月壬午日,韦后联合安乐毒杀李显。】
“???”
李显拍案而起,“怎么可能!”
韦香儿被噎得一窒,“荒谬!”
李旦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这简直是污蔑。”
“肯定是污蔑。”
小小的李隆基不以为然,“既然兵变,那肯定要找借口,要不然禁卫军们谁会跟着你反对太后?”
“……”
武曌无话可说。
上官婉儿笔尖微微一顿,在诏令上画出一点墨迹。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抽走诏令,重新书写,一边写,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武曌。
大抵是这个消息着实荒诞,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此时都有一瞬的凝滞。
【这段历史自我矛盾到史官们都不知道怎么写,所以史官们直接摆烂,写韦后与安乐公主求皇太女之位,然后毒杀李显。⑦】
【之后就是李显死后的韦后的极限操作了,秘不发丧,调集府兵五万人驻扎在长安,日夜巡视提防太平与李旦,再让自己的心腹领兵五百去防备李显远在外地的儿子李重福。】
【是以,朝政全部落于韦后之手。】
天幕之上,禁卫们调动频繁,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这个时候,韦后的操作都是没有问题的,包括让一直负责起草诏书的上官婉儿起草立李显幼子李重茂为皇太子的遗诏,让相王李旦辅政,她为皇太后摄政,把各方势力平衡的都很不错。】
【但主少国疑,而宗室力量过大时,不是你防备平衡就有用的,而我们的太平公主,也忍韦后忍了太久,于是在李显死后的第十八天,她联合李隆基发动兵变,尽诛韦氏一党。⑧】
李旦大惊失色,连忙把怀里抱着的李隆基拉出来左看右看,“你好大的胆子!”
“这本就是我李家的江山,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小小的李隆基振振有词,“伯伯能做,阿耶也能做。”
“二娘!”
李显痛呼出声,“你、你怎能如此啊!”
韦香儿抬眉看李显,不悲不喜,“二娘忍到三郎死后才发动兵变,已是念在三郎待她亲厚的情分上。”
“兵变夺嫡并非儿戏,而是不死不休。”
【但这一次兵变,up主个人觉得应该是太平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次。】
【因为在这次兵变里,她的知己至交被李隆基所杀。⑨】
作者有话说:
太平:我有一句MMP我一定要说!
有一说一,旧唐书在记载李显被毒杀的这一段简直就是史官摆烂
韦后想立皇太女,所以毒杀李显,呃,就很扯
典型的钱难赚,屎难吃,史官随便写两句凑合一下
①:《资治通鉴》: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爱,遂寝其事。
②:《新唐书·中宗八女传》:主曰:“元忠,山东木强,乌足论国事?阿武子尚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③:《旧唐书》:中宗即位,又令专掌制命,深被信任。寻拜为昭容,封其母郑氏为沛国夫人。
④:《旧唐书》:时昭容上官氏常劝后行则天故事。
⑤:《旧唐书》:婉儿既与武三思□□,每下制敕,多因事推尊武后而排抑皇家。
⑥:《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以韦氏侮弄国权,摇动皇极,贼臣递构,欲立爱女为储;爱女潜谋,欲以贼臣为党。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为挫衂;
⑦:《旧唐书》:时安乐公主志欲皇后临朝称制,而求立为皇太女,自是与后合谋进鸩。
⑧:《旧唐书》:上益自负,乃与太平公主谋之,公主喜,以子崇简从。庚子夜,临淄王讳与太平公主子薛崇简、前朝邑尉刘幽求、长上果毅麻嗣宗、苑总监钟绍京等率兵入北军,诛韦温、纪处讷、宗楚客、武延秀、马秦客、叶静能、赵履温、杨均等,诸韦、武党与皆诛之。
⑨:《资治通鉴》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甚至还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在天幕讲李显登基而韦后把持朝政的那一刻, 她便知道自己会背叛李显, 会配合太平发动兵变。
——她不会也不忍看到太平被韦后所诛杀。
所以哪怕李显韦后待她如何亲厚, 她依旧会义无反顾背叛他们。
阻止李显立皇太女, 与太平里应外合发动兵变。
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甚至李旦的儿子在兵变之际容不得她,唯恐她日后成为太平的助手而将她当成韦后一党所杀害时, 她也能猜到这种结果,只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 是太平。
太平的势力已引起韦后安乐的忌惮, 而即将登上皇位的圣人,又怎能容得下太平?
此时的她, 要么如女皇一般夺位为帝,要么,便是下一个韦后太后。
上官婉儿垂了一下眼,眸色有一瞬的深沉。
但很快, 她轻轻一笑,声音轻快, “天幕所讲,乃是我们的未来。”
“但当我们看到这个未来,天幕所讲的未来, 还是我们的未来吗?”
——她相信太平的能力, 在得知这一切时, 不会再让这一切重新上演。
“你倒豁达。”
武曌眉梢微挑,收回视线。
“婉儿?!”
太平刚刚醒来,便被天幕的话惊得两眼一黑,“婉儿死在兵变之中?”
“二娘切勿动气。”
太医院院正连忙道,“你身子受损严重,此时需要安心静养,万万不能大悲大喜。”
太平一阵眩晕,扶着侍女的手靠在引枕上。
侍女送来汤药,她胡乱喝着,丝毫不曾留意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与刚才不一样,更不曾留意太医院院正的那句她身子受损严重的话,她现在的心思全在天幕上,在天幕说的那句婉儿死在兵变之中。
“你这小子,你杀婉儿做什么!”
李旦气得一巴掌拍在李隆基身上,“婉儿帮了你多少忙,你不报答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要了她的性命!”
李隆基委屈得很,“阿耶,你没听天幕说吗?”
“婉儿是姑母的人,她只会帮姑母,她帮我只是顺带的,而不是真心帮我。”
“再说了,她现在能为了姑母杀韦后与安乐,未来便能为了姑母杀你我。”
李隆基振振有词,“这样两面三刀的祸害留着她做什么?”
“就应该将她斩于马下祭旗!”
“隆基杀了婉儿?”
兵变接踵而来,李显已从最初的震惊到说不出话,到现在虽震惊但也能接受,他看了又看天幕,莫名替上官婉儿惋惜。
——尽管婉儿背叛他,但此女确有大才,这般杀了,着实可惜。
李显叹了一声,“隆基这小子比四郎狠多了。”
“若换成四郎,四郎是万万舍不得杀婉儿的。”
“不杀她,难道让她再配合二娘来一次政变?”
韦香儿倒是颇能理解李隆基的想法,“无论是她,还是太平,都已引起隆基的忌惮。”
“而等待她们的结果,也只有一个——死路一条。”
“三郎死了,韦后安乐死了,现在婉儿也死了。”
武三思焦急看天幕,“那么我呢!我们武家呢!”
“天幕委实偏心。”
“明明都是圣人之后,凭什么只讲李家人的事情,对于武家却是一笔带过?”
武三思急得跳脚。
——他把李旦折腾得这么惨,要是李旦上位了,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李显啊李显,你怎么一点不听劝。
有些隐患该除就得除啊,你不除,现在人家来杀你妻子女儿,半点不会顾念你当时的仁厚之情!
甚至连累她们武家也一同遭殃。
——只有李显活着,他们武家才会有好下场。
李显若死,武家定然会被李旦李隆基清算。
他之前听得清楚,李隆基的母亲便是被他们害死的。
杀母之仇横在这儿,李隆基怕不是要将他挫骨扬灰!
【是夜,太平与李隆基密谋铲除韦氏一党。】
【是夜,太平遣其子薛崇简领兵攻入禁苑。】
【是夜,韦氏一党伏诛,李隆基与薛崇简大获全胜。】
天幕之上,身着盔甲的李隆基领人冲进宫门。
这座宫苑与旁处不同,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般,不等卫士们去冲杀,宫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李隆基凤目轻眯。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殿内灯火通明。
上官婉儿手扶宫灯,衣着整齐,俯身向李隆基见礼,“婉儿等候多时。”
“等候多时?”
李隆基手持马缰,于马背上冷笑。
觉察到李隆基情绪不对,上官婉儿秀眉微蹙,隐隐约约猜到李隆基在忌惮什么。
但环顾左右,男人身后之人并非全是他自己的卫士,其中也有太平公主儿子的身影,领着一帮卫士在李隆基身后。
于是上官婉儿心下稍安,从衣袖中取来一封遗诏,“大王请看,此为我与二娘所拟之遗诏。”
“婉儿之心,从来在李唐皇室之上。”
刘幽求连忙上前,接下遗诏,双手捧给李隆基。
李隆基随手打开遗诏,眼睛瞄在遗诏上,心思却全在上官婉儿身上,至于遗诏上的内容,他则完全没有心思看。
——若没有姑母相助,只他这些兵力是不足以诛杀韦氏逆党的,而上官婉儿的存在,更是给他行了大大的方便,禁苑且不论,单只说这封遗诏,便是让他的谋逆之举变成有诏讨贼,匡扶李唐江山。
但问题便是出在这上面。
姑母今日能帮他,明日便能反他。
而上官婉儿更是一柄随时都会指向他的利剑,让他落一个与韦氏逆党一样的解决。
这两个女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
——留着她们,始终是个祸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隆基收起遗诏,抬手一挥,指向上官婉儿,“从来在李唐皇室身上?”
“上官婉儿,你的花言巧语还是省省吧,我不是阿耶,没这般好骗。”
“来人,诛杀逆党!”
李隆基冷声吩咐。
薛崇简微微一愣,“三郎?”
“婉儿是我阿娘的人,杀不得。”
上官婉儿眸光微深,衣袖与裙摆扬在夜风之中。
她抬眸看薛崇简,薛崇简虽为她说话,但却也并未阻止李隆基的动作,甚至隐隐以李隆基马首是瞻。
——这个太平寄予厚望的儿子,半点不像太平。
“杀了她!”
李隆基声音凉凉,缓缓抽出腰侧佩剑。
兵变之际,所带之人皆是心腹,卫士们听到李隆基发号施令,又见李隆基佩剑出鞘,当下再不犹豫,立刻挥剑向前。
血色顷刻间染红旌旗。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日,李隆基与太平联合发动兵变,诛杀韦氏一党。】
【而太平的至交密友上官婉儿,死在这场兵变之中,时年四十六岁。】
天幕之上的血色淡去,白色素缟扬在风里。
太平公主一身素衣,轻抚着自己为上官婉儿挑选的墓碑。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她轻轻低喃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不悲也不喜。
但若上官婉儿还在,定能发现此时的她眼眸格外深,深渊似的,能将一切吞噬。
上官婉儿眉头微蹙。
——此时的恨又有何用呢?
二娘如今该做的,是自保才对。
可转念一想,李隆基并非李显李旦,此子野心勃勃,睚眦必报,而今太平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他,任凭太平再怎样委曲求全,他也不会容太平活在世上。
——这是政治斗争,是兵变夺嫡,没有半点仁慈可言。
“李隆基?”
武曌懒懒抬眉,“是旦儿的第三子?”
上官婉儿连忙回神,“是的,正是陛下之子。”
“而今被圣人封为楚王,颇得圣人爱重。”
“是个人物。”
武曌颔首,“像我。”
——但比她更薄凉,更狠辣。
“你这般狠辣,到底是跟谁学的!”
李旦揪着李隆基耳朵,恨铁不成钢,“我与你阿娘皆是仁善之人,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哎哟,疼!”
李隆基从李旦手里挣脱出身,“阿耶说话便说话,怎么动起手来?半点没有君子之风。”
李旦气得直哆嗦,“你有君子之风!”
“婉儿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倒好,转头把人给杀了!”
“阿耶怎么还没看明白?她是在帮姑母,不是帮我。”
李隆基年龄虽小,看问题却比李旦透彻,“我杀她,是因为不想让阿耶成为下一个韦氏!”
“好一个心狠手辣李三郎。”
太平不住咳嗽着,声音很轻。
她刚喝了药,大抵是汤药的缘故,身体暖烘烘的,小腹有绞疼,但并不强烈,强烈的是心口一震一震的刀割似的疼。
——她的婉儿就这么死了,死在帮她的事情上,死在薄情寡义的李隆基手上。
“二娘切莫动气。”
侍女连忙劝慰,拿帕子擦着太平额头的冷汗,“这些事情尚未发生,一切还有更改的余地,二娘切莫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糟蹋自己的身体。”
太平闭眼,任由侍女手里的帕子轻拭着自己额头。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薛绍曾经的话——
若她这一胎仍是男孩儿,便取名薛崇简。
薛崇简。
眼睁睁看着婉儿被杀而不曾阻拦的人。
太平凉凉笑了起来。
——这次的小产,当真是恰如此时。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样的人的出生。
【三郎到底是三郎,这一招过河拆桥玩得让人叹为观止。】
【而咱们的太平公主悔得肠子都青了,要内应有内应,要兵力有兵力,结果领兵的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闺蜜被李隆基噶了,咱就是说,这是人干事?】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与薛崇简的关系从亲厚变得冷淡。
薛崇简追在她身后,似乎是想解释什么。
但太平公主并不给自己曾经极为爱重的儿子这个机会,她抬脚走进房间,身后的小侍女们立刻关上房门,将薛崇简关在外面。
“阿娘……”
薛崇简声音弱弱,不知所措。
【而上官婉儿的死,也彻底撕破太平公主与李隆基之间的遮羞布,让两人的针锋相对从台下走到台上。】
天幕之上的太平公主越发频繁出入宫廷。
“四兄,若没有婉儿的这份遗诏,我与三郎便是谋逆作乱。”
太平向李旦道,“正是有了这份遗诏,我与三郎才是奉诏讨贼,匡扶李唐江山。”
“而今三郎问也不问便将婉儿杀于宫廷,此等行为未免太过凉薄。”
“三郎今日杀婉儿,明日是不是杀我?后日……”
太平声音微微一顿,眸光微深,“后日的四兄,又该如何自处?”
李旦惊出一身冷汗,“这、这……”
“这是三郎糊涂!”
“二娘,你放心,我定不会让婉儿白白送了性命。”
李旦道,“我会厚葬婉儿,追封她的家人,给她应有的体面。①”
【李旦对上官婉儿的追封,毫无疑问是打了李隆基的脸。】
【李隆基这会儿过得非常憋屈,但只能忍着,谁让他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地道呢?】
天幕之上,李隆基分外憋屈。
李旦有令,他不得不随众人祭祀上官婉儿,他看着上官婉儿的墓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