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资治通鉴》里,薛绍的死法被史官们描写得十分详细,杖一百,饿死于洛阳狱中,恩,任谁看了都要说一个惨。】
铜镜之上,薛绍一身囚服,身上血迹斑斑。
他伤得太重,也饿得太久,早已气息奄奄,而今仍硬撑着精神不肯合眼,似乎是心有不甘。
他吃力抬起头,看向太平公主府的方向,似乎想透过巴掌大的窗口看到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监狱外是更高深墙,一层又一层,将他的视线死死遮在一方囚牢里。
有老鼠四处乱跑。
咯吱咯吱似乎在啃噬着什么。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固执地看着窗口,仿佛在看自己即将生产的妻子。
“表妹……”
男人的手无力垂下。
画面被定格,巨大铜镜上是薛绍残破不堪的尸体,以及大睁着不肯闭上的眼睛。
——死不瞑目。
太平心头一惊,“不!”
“不、不能吧?”
薛绍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娘不至于这般狠心。”
——他好歹是太平的驸马,不至于死得这般不体面,以一种近乎被虐杀被老鼠啃噬而死的惨烈离开人世。
【呃,作为一个宋朝年间成书的《资治通鉴》,竟然能对几百年前的唐朝时期的驸马的死法知道得一清二楚,司马光怕不是躲在牢狱里才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吧?】
【所以薛绍的这个死法宝宝们看看就行。】
“表妹,这多半是后人伪造。”
薛绍终于缓过来,一边抬手挡着铜镜,不让太平看到铜镜里自己惨死的模样,一边忙不迭安慰太平,“你别放在心上,这是假的。”
可尽管眼睛被遮着,太平的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那种被虐杀被老鼠啃噬而死的死法太惨烈,烙印似的深深烙在她心里。
眼睛看不到,却在心里一遍遍上演。
然后无声提醒她,看,这就是你表兄的惨状,这就是你最爱的母后杀了你最爱的表兄时的模样。
【up主的个人意见哈,司马光之所以把薛绍写得死得这么惨烈,其目的就是为了黑女皇。】
【你看,你女儿刚刚生孩子,你不体凉她身体虚弱也就罢了,还把她老公给噶了。】
【噶就噶吧,还噶得这么惨这么人神共愤,你这个女皇简直不配为人不配为母。】
“你听,这的确是后人伪造。”
薛绍低头吻了吻太平额头,想要安抚她躁乱不安的情绪,“我的确受大兄牵连而死,但并未死得这般狼狈。”
“我到底是你的夫君,我阿娘也是公主,纵然身死,也不该这般不体面。”
可不容更改的是,表兄的的确确死在大兄为李冲招兵买马的事情上。
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太平拉开薛绍的手,“表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现在便去寻大兄,对他好言相劝,若他不听……”
太平声音微顿,眸光骤冷,“那便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可是,他到底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
薛绍有些犹豫。
“你将他当一母同胞的兄长,处处袒护他,处处念着他的不易。”
太平冷笑,“但他助李冲谋逆之时,可曾想过你这个弟弟?”
“若李冲事成,阿娘会是什么结局?我又是什么结局?”
“我肚子里的孩子,乃至我们的大郎与二郎,他们又是什么结局?”
“表兄,玄武门之变才过去多少年?”
“你难道已经忘了夺位失败的下场?”
薛绍心头一震。
他阿娘是太宗之女,他如何不知夺位失败的下场?
“我知道。”
薛绍声音微哑。
与表兄相知相爱多年,太平太清楚自己的这位表兄温和善良的性子,她也不想将他逼得太紧,一边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一边是妻儿,无论怎么选,对他的伤害都是刻骨铭心的。
可这种事情容不得半点犹豫,这是生死,而非其他。
太平静了片刻,牵着薛绍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刚被太医诊断出来,如今不过三个多月,时间太短,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什么,但那里面,的的确确是他们新孕育的小生命。
薛绍手指微微一颤。
“你念着兄长,可兄长,又何时念过你我?”
太平道,“他难道不知夺位失败的下场?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
“但当他决定替李冲招兵买马时,他心里已经没有你这个弟弟。”
“你的性命,乃至我的,我们孩子的性命,都远远不及李冲许他的从龙之功。”
薛绍呼吸陡然一紧,被太平牵着的手慢慢蜷缩起来。
——是的,表妹说得不错。
兄长已做出他的选择,而他的性命,在兄长眼里已被舍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绍轻叹一声。
他收回被太平放在她小腹处的手。
旁边有引枕,他拿了一只引枕,放在太平腰后,让太平靠得更加舒服。
“我现在便去寻兄长。”
薛绍将太平鬂间碎发梳于耳后,闭目在她额头处印下一吻,“你放心,我断然不会抛下你与孩子们。”
太平这才笑了起来,“这才是身为驸马该有的模样。”
“表兄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薛绍颔首,“你是有身子的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孩子气。”
“无论铜镜说了什么,你都不可动气,知道吗?”
太平点头。
薛绍又交代几句,快步走出房间,去找自己野心勃勃的兄长。
而在他离开之后,太平也不曾闲着,她一边着极心腹之人给上官婉儿送消息,一边让心腹将铜镜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带着铜镜上了马车,直奔上阳宫而去②。
宽大轿撵上,太平揭开铜镜,心腹侍女提笔铺纸,将铜镜之话一一记录下来。
【从汉朝太后临朝称制尊陛下称朕,到晋朝的臣子上书请奏皇后太后临朝称制,到隋唐的二圣临朝,到华夏史上唯一女帝,再到《资治通鉴》对女人执政的抹黑。】
【我们看到的是女人的地位一点一点被压缩,一点一点被禁锢,最后沦为“后宫不得干政”的帝王玩物。】
太平眼皮微抬。
抹黑阿娘?
所以阿娘的武周并没有持续下去?
若能顺利持续下去,阿娘便是武周开国君主,开国君主,又是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这样的身份足以千古流芳万世传颂,怎会有这么多的污蔑诽谤?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颇为正常。
朝臣能容忍母后称帝,是因为母后终究是李家的儿媳,她的孩子皆是她与父皇所生,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她再怎样折腾,这万里江山到底还是要交到李家人手中。
况她年龄又大了,又能在皇位上坐几年?
她想称帝,便让她称帝好了,左不过几年时间,天下又回归李唐。
太平蹙了蹙眉。
——所以,阿娘折腾称帝,折腾改国号,从后宫走到前朝,从宫妃成了皇帝,这一切的努力与心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太平莫名有些难受,但又不知自己究竟在难受什么。
她拧眉看着铜镜,心绪起伏不定。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她显然比后世的公主好太多。】
【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日子过得不爽可以养面首,可以去干政,可以这个皇帝看不顺眼,便联合兄长换一个。】
【而宋朝的公主,别说干政养面首了,哪怕你作为皇帝的独女,婆婆丈夫的冷气你该受还得受。】
【甚至还会因为与自己自由相熟的太监太过亲密,而遭到贬斥幽禁。】
“???”
太平大惑不解。
——这是公主?!
这是皇帝的独女?!
宋朝是个怎样的朝代?
女子的地位怎会这般低?
但铜镜并不会因为她的心声而深入这个话题,声音一转,再度转回她的事情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继续聊太平公主。】
【薛绍死后,女皇为了安慰自己唯一的女儿,打破唐朝公主食封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将她的封户破例加到一千二百户。】
【当然,给了钱还不算,还替她挑选了新的夫婿。】
【不喜欢武承嗣,没关系啊,还有武攸嗣,武攸嗣有媳妇儿也没关系,噶了他媳妇儿,给太平腾位置③。】
太平回神,脸上有一瞬的难看。
——阿娘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
她与表兄青梅竹马,夫妻恩爱,阿娘却杀她表兄,将她另嫁他人。
杀表兄,尚能说一句是为了杀鸡儆猴,可嫁给已有妻室的武攸嗣又算什么?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是为了保护她。
【女皇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将太平公主嫁给武攸嗣,是为了保护太平公主。】
【女皇登基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谋逆兵变之事层出不穷,女皇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白花,你自己找死,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于是乎,女皇对李唐皇室进行一波血腥镇压。】
铜镜之上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
千牛卫领命出宫,神都洛阳再一次血流成河。
而此时的太平,也终于抵达上阳宫。
“圣人此时与臣下商议要事,二娘需等一等。”
上官婉儿亲自来迎,侍女撩开轿撵纱幔,她对轿撵上的太平伸出手,“铜镜之事与我说也一样。”
“我知道。”
太平就着她的手,从轿撵上走下来,“若非事态紧急,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阿娘。”
上官婉儿向太平身后瞧一眼。
侍女来得快,已将铜镜之事告诉她。
但听与见是两回事,听时觉得荒诞,可此时往铜镜处瞧一眼,才知侍女之言并非夸张。
铜镜虽被绸缎盖着,但仍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有执笔的侍女跟在后面记着,生怕落下一句话。
——太平对铜镜的重视可见一斑。
“看来二娘得了个好东西。”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视线转向武瞾所在内殿,“圣人若是知晓了,必然十分欢喜。”
太平却没有上官婉儿这般乐观,“但愿如此。”
——铜镜里后人对阿娘的记载是奔着妖后奸妃去的,阿娘如何能忍这种评价?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携手往偏殿走,侍女们抬着铜镜跟在身后。
殿内早已备好太平喜欢的茶水点心,太平入座,铜镜摆在她与上官婉儿面前。
太平道,“不仅能说话,还能预知身后百年之事。”
“预知身后百年之事?”
上官婉儿秀眉微动,更加好奇,“若果真如此,便是天佑圣人。”
【在这场镇压之中,我们的为国早死玄宗李三郎与诸多皇孙再次被幽禁,不出门庭者十余年④。】
太平眼皮微抬。
李三郎?
玄宗这个庙号可不是什么好庙号,难道大唐是在他手里由盛转衰?
“李三?”
上官婉儿斟酌片刻,缓缓开口,“莫不是今上的第三子?楚王李三郎?⑤”
太平颔首,“大抵是的。”
【而在这期间,诸多皇孙被降王,李三也在其中,当然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李三的母亲被秘密杀死,尸骨无存。】
上官婉儿微微一惊。
但太平丝毫不意外。
——驸马薛绍都死了,作为四兄李旦的姬妾,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至于李显,呃,那就更不用说了,李旦还能在洛阳待着,最起码吃喝不愁,但李显这会儿在流放地待着呢,风刀霜剑严相逼,要不是他媳妇儿韦后给力,只怕这时候就承受不住,自杀嗝屁了。】
铜镜之上,出现一个极荒凉的地方,房屋破败,却戒备森严,李显一身平民衣服,神色憔悴,眼望披甲执锐的卫士,他悲愤万千,拔剑自刎,但长剑尚未送到脖子处,便被一女子夺了去。
“三郎,你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女人扔了剑,把李显抱在怀里,“但若活着,便有一切可能。”
“我不要阿耶死。”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抱着李显的腿,“我要阿耶活着,永远活着。”
【咱就是说,有这样跟着自己吃苦受罪的情意在,李显后面想让自己媳妇儿乃至自己女儿登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太平婉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震惊。
——让妻子与女儿登基为帝?!
作者有话说:
李显:韦娘待我如此,我把天下送给韦娘又如何!
九五真爱,李显对韦后也算真爱了
她儿子活着她儿子是太子,儿子噶了,那就扶持她女儿上位
可惜死得早,史书说他是被韦后安乐联手毒死,就,巨扯
①:《新唐书·卷四·本纪第四》:十一月辛酉,杀济州刺名薛顗及其弟驸马都尉绍。
《旧唐书·武攸暨传》:初,永隆年降驸马薛绍。绍,垂拱中被诬告与诸王连谋伏诛。
②:《太平广记·卷二九八》:“垂拱中,驾在上阳宫。”
③:《新唐书·列传第八》:绍死,更嫁武承嗣,会承嗣小疾,罢昏。后杀武攸暨妻,以配主。
④:《资治通鉴》:“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余年。
⑤:《新唐书 卷六 本纪第六》:(垂拱)三年闰正月丁卯,封皇帝子隆基为楚王,隆范卫王,隆业赵王。
可话刚出口,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如今的圣人是与先帝二圣临朝,然后临朝称制, 再之后,是筹备登基, 女子为帝。
圣人能做, 为何三郎做不得?
先帝对圣人一往情深, 三郎对韦娘亦是如此, 所以以韦娘为帝,以韦娘之女为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荒谬但又本该如此。
但太平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兄要以裹儿为帝?
不是孝道之下的母亲压制儿子, 也不是夫妻之间的权利分享,而是在不缺儿子的情况下, 以女儿为继承人?
三兄有这般想法, 那么阿娘呢?阿娘考虑过她吗?
似乎没有。
从来没有。
她是阿耶与阿娘的掌上明珠,是大唐王朝金尊玉贵的太平公主,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便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有喜欢的衣服,不需她开口,便有人双手奉上。
有喜欢的吃食, 她一个眼神,便会呈在她案几。
有喜欢的少年郎, 便穿男装去讨要,然后那人便会成为她的夫君,恩恩爱爱与她在一起。
她那么幸福, 那么美满, 似乎什么都不缺。
父母的宠爱, 兄长们的庇护,以及表兄的一往情深。
她什么都拥有。
世间所有美好尽数落于她掌心。
可她,真的拥有一切吗?
阿耶与阿娘哪怕不喜几位兄长,哪怕对几位兄长有各种各样的失望,但兄长们仍是阿耶阿娘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阿耶阿娘喜欢她,无比喜欢她,可却从未想过将她立为继承人。
哪怕在阿娘杀了表兄之后,打破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将她的封户破例加到一千二百户,可那些皇子皇孙们,哪怕再怎么不受宠,也有自己的封地,封户也会比她多很多。
她拥有的一切只是身为女子所能得到的偏爱。
当她为男子,这些偏爱是薄待。
——偏爱如她,远远不及不受宠的皇子所能得到的多。
恍惚间,她突然明白,自己在得知阿娘的武周以失败告终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是什么了。
——阿娘以女子之身从男人手里夺来了皇位,可到最后,还是交到了男人手里。
阿娘的野心勃勃,阿娘的雄心壮志,百年之后,评价不过奸妃妖后。
然而更悲凉的是她。
尽管阿娘以女子之身打破了这个时代对女人的禁锢,尽管她是阿娘唯一的女儿,尽管她被阿娘夸过最像自己的女儿,可她终其一生,不曾进入阿娘的备选。
——因为她,是女人。
“三兄不荒谬。”
隔了好一会儿,太平慢慢接着上官婉儿的话,“荒谬的是这个世界。”
这语气不大对,上官婉儿看向太平,娇贵的小公主静静注视着铜镜,眼底有着难以名状的感伤。
——她在物伤其类。
又或者说,她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尊贵。
那句三郎要以韦娘以女郎为圣人的话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像是新世界突然被打开,她环视周围的富贵荣华,悲凉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
上官婉儿静了一瞬。
她与太平一同长大,太平的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曾一度骄傲自己与太平的心有灵犀,人生得一知己,这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但现在,她突然不想让自己那么了解太平。
——她清楚知道太平在感伤什么,也清楚知道这种感伤她与太平根本改变不了,甚至在筹划夺位登基的圣人也改变不了。
这是流传在华夏大地千百年的礼法宗制,非一人之力所能撼动。
莫说一人,甚至一群,一代,几代人,也无法撬动这个女人没有继承权的律法。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
半息后,她伸出手,握住太平略显冰凉的手,“二娘,世道便是这个世道,我们改变不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铜镜里的女声再度响起——
【李显的想法在那个时代太过疯狂,他的想法不止遭受了朝臣的阻拦,有女相之称的上官婉儿也多次劝诫,甚至不惜以饮鸩酒而规劝①。】
太平眼皮狠狠一跳,“婉儿?”
“我……我以鸩酒相劝?”
上官婉儿蹙了蹙眉。
【根据太平给她立的墓志铭记载,她先以据理力争,可惜李显不听,然后辞官不做,李显依旧不听,然后削发为尼,李显还是不听。】
【到最后,上官婉儿不得不以鸩酒相逼,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当时就噶了。】
铜镜之上,上官婉儿苦苦相劝。
李显显然极度不耐,不愿再与上官婉儿纠缠,他甩开上官婉儿的手,声音冷冷,“我意已决,裹儿封皇太女之事无需再议。”
“你若想辞官归隐,我便成全你,你若想削发为尼,我便给你盖一座恢弘的寺庙。”
“如此,也算全了你我之间的君臣之义!”
“圣人糊涂!”
上官婉儿悲怆出声,从身后侍女捧着的托盘里端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鸩酒,抬手往嘴里一送,将鸩酒一饮而尽。
李显微微一愣。
上官婉儿身体摇摇欲坠,“圣人这般糟蹋江山,婉儿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先圣人?”
“婉儿苦劝无用,婉儿之过——”
“你——这又何苦!”
李显终于反应过来,冲殿内众人大喊,“快宣太医!宣太医!”
【婉儿尚且如此,其他人的反应可想而知。】
【在封建男权社会立一个女儿为继承人,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尽管如此,李显仍没有打消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念头,他仍在积极为自己女儿筹备着一切,直到自己突然暴毙。】
铜镜里的景象再次发生转变。
身着盔甲的男人抬手一挥,一呼百应。
又一次的兵变。
又一次的血流成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垂拱时期的李显还不是未来的皇帝,整日战战兢兢,活在恐惧之中,若不是韦皇后陪着他,他坟头上的草都三丈高了,哪还有后来的位尊九五?】
【他又不是薄情寡义的李三郎,想立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女儿为继承人真的很正常嘛。】
太平慢慢垂下眼。
上官婉儿的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但很开,她又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她抬头看太平,太平面无表情,于是她牵着太平的手,轻拍太平手背,“若是你,我定然不会阻拦。”
太平心脏漏跳一瞬。
【李旦被幽禁,李显被流放,而太平呢,因为嫁给了武攸嗣,日子过得非常不错,完全避开女皇对李唐皇室的清算。】
【所以史学家们认为,女皇把太平公主嫁给武家人,就是为了保护太平公主。】
【而太平公主呢,也的确被保护得很好。】
【哪怕被赐姓武,她依旧以李家人自居,多次保护自己的两位兄长免受迫害。】
铜镜画面一变。
太平轻装做侍女打扮,趁着夜色去给圈禁的李旦送衣服食物。
【大概是因为自己杀了女儿最爱的女婿,女皇心中有愧,对太平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太平的人生,也因为薛绍之死而彻底转变,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夜之间长大,疯狂渴望权力,疯狂渴望主宰自己乃至别人的命运。】
铜镜里的太平缓缓摘下帷帽。
之前的公主妆容清丽,眉眼天真,而现在,抬头看向高深宫墙的公主眉眼凌厉,野心勃勃。
——像极了她的母亲。
那样的脸陌生又熟悉,上官婉儿轻轻笑了起来,“二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太平终于回神。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她慢慢转过脸,去看握着自己手的婉儿。
那人此时也在看她,面上是她熟悉的温柔浅笑,一如小时候,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她都会拿到她手里。
“那么公主殿下,这一次,你还会以李家人自居,保护自己的两位兄长吗?”
婉儿第一次对她用了敬称,笑眼弯弯问她。
“以李家人自居?”
太平缓缓摇头,“不,我不单是阿耶的女儿,更是阿娘的女儿。”
她能理解自己为何要与阿娘针锋相对。
——她爱极了的表兄死在阿娘手里,纵然再知道阿娘是为了巩固皇权,她心里还是怨的。
所以她不愿接受武姓,处处与阿娘作对,成为两位兄长的庇护伞。
可这次不一样,有铜镜预警,她知晓未来之事,表兄不会再惨死,横在她与阿娘之间的隔阂不在,既然隔阂不在,既然三兄都有立裹儿的想法,那么她又为何不去做阿娘的乖女儿?
天下没有本该如此。
如果有,那便打破。
什么本该属于男人的东西,什么不能立女子为储君,阿娘都能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她作为阿娘的女儿,又为何不能以储君之尊鼎立于天地之间?
【薛绍死前的太平与薛绍死后的太平完全是两个太平。】
【薛绍活着时,太平吃喝玩乐。】
【薛绍死了之后,太平大肆包养男宠,开始染指朝政。】
铜镜里的女人雍容华美,气势摄人。
她高坐轿撵之上,一次又一次出入宫门。
【毕竟是被女皇不止一次夸过像自己的人,太平公主的手段可见一斑,女皇喜欢太平的聪明,时常与她商议朝政②。】
【但接受一个女皇已经是朝臣们所能容忍的极限了,这个被男人统治了上千年的朝堂,不允许新的女人的加入。】
【为了保护太平,女皇并未把与她商议朝政的事情泄露出去,而太平这个时候也比较收敛,只买买院子享受生活之类的。③】
铜镜里,太平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方新的庭院。
庭院精致华美,处处可人,于是她满意点头,“不错,赏。”
【而这个时候的她,与女皇的关系也不再像母女,而是带着些讨好的下级对上级的关系。】
【从拒绝武姓,到主动讨好,我们的太平公主完成从天真无忧的小公主到权欲熏心的太平公主的完美转换。】
女声由近极远,仿佛自九天而来。
而原来被艳阳所笼罩的偏殿,此时突然变得瑰丽起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井然有序的上阳宫突然陷入慌乱。
紧接着,有人惊呼出声——
“神迹!”
“是神迹!”
无数人抬起头,看向本该有金乌高高悬着的苍穹。
但现在,苍穹不再是苍穹,巨大的画卷在上面铺开,遮天蔽日,顷刻而来——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件事,便是太平公主将男宠张宗昌献给女皇之事。】
苍穹的画卷之上,出现一张隽秀而清雅的脸。
少年浅浅一笑,出尘若莲,而在他的画像旁边,几个大字凭空出现:莲花六郎,张宗昌。
作者有话说:
天幕:要整就整个大活!
女皇:还别说,这张脸的确好看
朝臣:????
①:《大唐故婕妤上官氏墓志铭并序》: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刀挫衅;下之,请饮鸩而死,几至颠坠。
②:《新唐书·列传第八》:主方额广颐,多阴谋,后常谓“类我”。而主内与谋,外检畏,终后世无它訾。
③:《新唐书·列传第八》:而主内与谋,外检畏,终后世无它訾。
殿外惊呼声此起彼伏,让坐在殿内的她想忽视都难。
——方才还只是在铜镜里出现的事情,此时竟在苍穹之上上演,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给阿娘送男宠。
这个神迹天幕到底多少人能看到?
是只有上阳宫能看到?
还是整个洛阳?
又或者说整个天下?
她不敢想象。
——全天下都知道她给阿娘找面首了!
虽说面首男宠之事古来有之, 并非惊世骇俗之事, 但也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事情, 尤其是女儿给母亲找男宠面首的事情, 更是不能放在台面说。
现在倒好,不仅放在台面说,还放在天上说, 阿娘身为新朝女皇她身为一朝公主的脸面往哪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