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弃,至死方休。”
但下一个瞬间,一身泥污的男人已衣甲鲜明,猩红色的披风在他背后与风中翻滚,他跟着按剑而行,跟着前面雍容华贵的女人,“夫人,有萧相留侯在,有商山四皓在,太子殿下不可能被陛下所废!”
刘邦悄无声息松开酒盏。
——果然是他。
是他就行。
刘邦抬手把所有酒水灌进嘴里。
“啧,好酒!”
他大笑一声,对英布勾勾手,“黥布,可敢与朕再痛饮一坛?”
殿内的审食其面上一红。
他想抬眼看吕雉,但视线刚转又收回,最后他克制地轻咳一声,红着脸接下吕雉方才的话,“娘娘本就是千古一帝。”
“白璧微瑕?”
“不,娘娘完美无缺,世间无二。”
【所以吕后的快乐是什么呢?】
【以up主来看,并非物质的提升,生活的奢靡,而是她掌权之后再不用看别人脸色,自己的命运再不必被别人捏在掌心。】
【她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乃至天下人的命运。】
【她不需要以面首三千来彰显自己身为掌权者的权威。】
【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权威。】
“权威?”
戚夫人轻哼一声,“有本事她跟阿武一样,去称帝,去屠尽刘氏子孙,屠完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坐着皇位,这样才能叫王者权威。”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瞎吹什么?”
但下一刻,有小黄门尖声唱喏,“娘娘宣戚夫人与赵王入殿——”
“不年不节的,她宣我做什么?”
戚夫人有些疑惑。
“娘娘,去不得!”
宫人连忙小声劝道。
戚夫人不屑,“有什么去不得的?”
“如意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我是陛下最喜欢的夫人,她能拿我怎样?”
但受到传召的显然不止戚夫人一人。
“娘娘宣燕王入殿——”
“娘娘宣所有皇子夫人入殿——”
“娘娘宣所有公主入殿——”
作者有话说:
吕雉:不装了,你们全都活不了
刘邦:???感情你让我来西域是为了支开我???
我已经写的很克制了,但后台一直在被举报,可能面临全文被锁,麻了Orz
最后在这里跟宝宝们说一声抱歉,我写的可能不是你们心里想看的文,我有很多不足,肉眼可见我的文谈不上优秀,但我一直在努力提高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努力让有朝一日别人提起我的文会说哦一句,哇,她的文好好
所以希望宝宝们给我一点时间,木得天分的人只能靠时间来磨炼QAQ我也想下笔如神,金句不断的QAQ
当然,如果宝宝们看不下去也没关系,晋江的好文有很多,神仙太太也巨多,不要因为我的一篇文搞得不开心~
“今日我召你们过来, 想来用意你们已经猜到了。”
吕雉高坐在主位,平静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皇子夫人。
有一脸懵懂,尚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也有大一点的, 知晓自己的命运即将到此为止,暴怒着不甘着, 甚至连跪她都不再跪, “我是大汉的皇子, 父皇的亲生儿子, 你若杀了我,难道不怕父皇回来之后找你报仇吗!”
“大汉的皇子?”
吕雉微挑眉,“大汉首先是我的。”
“我还活着, 便轮不到你们这些皇子来指手画脚。”
“至于你们的父皇会不会杀我替你们报仇?”
吕雉悠悠一笑,看着天真的皇子, “你们何德何能, 竟想与万里江山试比高?”
“大汉江山永固,你们的父皇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儿子算得了什么?”
皇子脸色煞白。
戚夫人哆哆嗦嗦。
她万万没有想到, 吕雉竟然真的敢趁陛下不在的时候对她痛下杀手。
“你——毒妇!”
戚夫人再也忍不住,颤着手指着吕雉,大骂出声,“陛下娶了你这种黑心肝的丧门星,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只是戚夫人一贯温柔小意,是刘邦的解语花, 骂人也骂不出新意,翻来覆去还是那几个词,这样的攻击对吕雉来讲不痛不痒, 她挑眉看着此时毫无形象的戚夫人, 突然有些好笑。
——她以前的对手, 竟然是这种女人。
可更为讽刺的是,若非她站到那个位置,若非她有足够的能力力挽狂澜,她甚至连这种女人都赢不了。
因为她身上有她没有的低眉顺眼,更有她没有的贴心温存,所以她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连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
明明同样生而为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建立空前强大的王朝,而女人却只能困在一方庭院,终其一生围着男人打转,甚至为了男人指甲缝挤出来的丁点东西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何其可笑。
但以后,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有出现的可能。
——她要未来的女人不再仰人鼻息,而是与男人一样,鼎立于天地之间。
“陛下有我,是他的福气。”
吕雉淡淡看着以头抢地的戚夫人,“大汉有我,更是大汉的福气。”
“可惜,你永远不会懂。”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杀戚夫人的,但听天幕的意思,似乎是颇为残忍。
但仔细一想便明白,那时候的她没有大胜匈奴的战绩,更无天幕一次又一次肯定她的功绩,强调她对大汉王朝的重要性,人心不稳的情况下,她只能以残暴手段以立威。
但现在完全不同。
她可以没有大汉,但大汉不能没有她,攻守异势,无需立威,而她对戚夫人,此时也无彻骨恨意,看戚夫人如看蝼蚁。
——夏虫不可语冰。
戚夫人与赵王刘如意已不配做她的对手。
“娘娘赐酒戚夫人与赵王。”
老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戚夫人花容失色,“吕雉,你好毒的心!”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嗤——”
长剑刺入戚夫人胸口,鲜血溅向周围。
戚夫人不敢置信抬起头,长剑的主人是审食其,男人冷冷看着她,如看一只濒死蝼蚁。
“你……”
戚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竟敢杀我……陛下……”
审食其眉头微皱,收剑还鞘。
戚夫人软软倒在地上。
小黄门殷勤送来帕子,审食其随手接了,一边擦着溅在脸上的血迹,一边环视着其他皇子与夫人,“娘娘心善,想让你们走得体面一点。”
“但若有谁不想体面,便别怪我替她体面。”
他只擦了脸上的血,盔甲上的血迹尚未擦,血色顺着甲衣往下淌,一滴又一滴砸在殿里铺着的地毯上,年幼的皇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尖叫一声吓得昏厥。
殿内再无扯着嗓子的叫骂声。
昏厥的皇子被弄醒,小黄门捧着酒水走过来,皇子们哆嗦着手去接酒水。
——无人再与戚夫人一样大闹内殿。
是死得体面,还是被体面,是个人都会选。
但薄姬不想选。
她抱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对主位上的吕雉拜了又拜,“娘娘,我死不足惜,只是我的恒儿才七岁,他什么都不懂——”
“我的孙儿们死的时候在几岁?”
吕雉懒挑眉,“或许还没有你的恒儿大,或许他们还在牙牙学语,或许他们还在襁褓之中。”
“但那又怎样?”
“不一样被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为什么说她的名字就是一种权威呢,原因非常简单。】
【她想做的事情尚未开口,就有人揣摩她的心思提前做了。】
【最好的例子是齐王刘肥。】
齐地,临淄。
刘肥哆嗦了一下。
我可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会提起我了!
我的儿子们未来领兵攻长安逼死吕后一脉子孙的事情吕后还没跟我算旧账呢,这个时候提起我,不是让吕后主动想起我儿子们做的缺德事吗!
但天幕的声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心意更停止,苍穹之上,女声仍在继续——
【虽然刘肥是私生子,但刘邦对这个儿子还是不错的,天下刚打下来,就迫不及待封他为齐王,国都临淄,享七十二城供养。】
【咱就是说,真的不能怪吕后容不下他,长子,又占这么多的封地,怎么看怎么是个隐患。】
刘肥往嘴里塞了一口肉,鼓着脸不断嚼着。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是个隐患,可是谁能拒绝七十二城的供养?
拜托,那可是七十二城,享用不尽的无边富贵!
——若是子孙们争气,甚至就连九五之尊的位置也能想一想。
他的儿子们不就是那么做的?
若不是刘泽从中作梗,若不是功臣列侯们别有异心,那个位置早就是他儿子的了,而不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代王刘恒!
想想这事他就来气。
甚至还觉得后人对吕后的恶毒狠辣评价着实不名副其实。
——若是名副其实,刘恒那小儿怎么现在还活着?吕后早就该一杯毒酒送他上西天了!
“上路吧。”
吕雉声音平静,“我会厚葬于你,善待你的家人。”
薄姬肩膀微微一抖,“娘娘!”
“阿娘,不必哭泣。”
刘恒拽了下她衣袖,抬头问吕雉,“皇后娘娘,您所治理的大汉会比我所治理的大汉更强大吗?”
这个问题有意思得很,吕雉瞧了一眼刘恒,他的年龄并不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薄姬不受宠,他也不受宠,在宫里仿佛不存在一般,当初天幕说代王刘恒继承大统,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谁。
好无存在感如薄姬刘恒,若不是天幕预警,她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存在。
可今日一瞧,她才发现以前的自己错得离谱,他们母子虽在宫里备受冷遇,但穿着依旧整洁,举止也颇为得体,哪怕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场合,他们仍是文雅的,没有大吼大叫,更没有声嘶力竭。
——她的确小瞧了他们。
“我会给天下黔首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给后世子孙一个前所未有的制度。”
吕雉静静看着直视着自己眼睛的刘恒,“但不是替你。”
“我并非替别人代管,也并非替你施恩。”
“因为这汉家天下,本就是我的。”
“娘娘说得不错,它本就是您的东西。”
刘恒轻轻一笑,分外豁达,“是我运气好,才能捡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而今一切回到正轨,我也该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
他俯身向主位上的吕雉拜倒在地,“汉家天下,便拜托娘娘了。”
吕雉眼皮微抬。
他拜完起身,坦然接下小黄门递来的鸩酒,抬手一饮而尽。
——有吕雉这样的人来主政,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唯一割舍不下的是母亲,是天幕所提起的美洲的沃土与粮食。
若有来生,他定要带母亲去美洲走一走,看一看那里的风调雨顺,产量奇高的粮食。
“恒儿——”
薄姬轻啜出声,她轻抚着刘恒安静祥和的面容,心中再无半点想法,片刻后,她毫不犹豫拿起小黄门捧着的鸩酒,尽数喂到自己嘴里。
最后一个威胁倒在大殿。
公主们身体微微一抖,面如土色。
【长子可以拥有七十二城的封地,而作为吕后女儿的鲁元公主,她的封地却完全没办法跟同时代的男人相比。】
【不止汉朝,唐朝也一样。】
【汉朝与唐朝作为女子地位比较高的朝代,男女差距尚且如此悬殊,更别提其他朝代了。】
【作为一个非常疼爱子女的母亲,吕后是怎么改变这一现状的呢?】
【她选择毒杀刘肥。】
刘肥:“!”
手里的鸡腿突然不香了。
——他就知道她对他不安好心!
【可惜,她尽管大权在握,但自己的举动依旧被惠帝刘盈所阻止。】
【刘肥死里逃生,吓得不行,在经过高人的指点之后,立刻把自己的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并尊鲁元公主为齐国太后。】
【王太后的待遇可比公主的待遇好太多,吕后大喜,于是放过了刘肥。①】
鲁元噗嗤一笑。
——在经历过储君之位后,谁还看得上王太后?
吕雉微眯眼。
呵,王太后?
——她的女儿是要做未来掌权天下的人!
众公主心中一凛。
作为皇后最为宠爱的公主,鲁元公主也只能强要齐王一郡,让齐王尊她为王太后以抬高身价,她们这些不受宠的公主,又能落得什么?
莫说掌权了,只怕终其一生只能在长安天空下打转。
但现在完全不同,她们可以和男人一样,拿到那些她们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
封王列土,虎视一方。
几位公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镇定下来。
——皇后杀得好。
只有这些人死了,她们才有可能摸到权力。
吕雉并不苛责她们的反应,“皇权之争,唯有死亡才能结束。”
“而你们的掌权,是建立在刘氏男人的鲜血之上。”
“一旦你们失势,让这些男人重新爬在你们的头上,你们的下场会比今日的他们惨烈百倍。”
“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权力是由累累白骨堆起来的。”
“你们的对手不会施舍给你们,只有你们将他们的尸骨踩在脚下,你们才能坐拥一切。”
吕雉目光缓缓扫过四位公主,“记住了吗?”
“记、记下了。”
一位公主颤着声音开口。
“多谢母后,女儿记下了!”
另外一个公主在经历过短暂恐惧之后,很快便恢复平静,她扶着小秤起身,俯身向吕雉深深见礼,“女儿定不会辜负母后的重托,定能封王列土,拱卫皇太女殿下。”
皇后是不是利用她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原本只有男人才能拥有的东西,她们借着皇后的东风竟也能攥在手里。
至于能不能攥住,攥得有多久,便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她不会放手。
所以她仍然感激皇后。
“谢谢母后教诲。”
一个小一点的公主颤颤巍巍站起身,与方才那位公主一样向吕雉俯身道谢。
“谢、谢谢——”
这位公主的话尚未说完,便两眼一翻栽了过去。
——吓得太狠,已经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尽管所有的公主都不曾挥斥有度,波澜不惊,但吕雉仍是颇为满意。
种下一颗树苗,也需要时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这几位公主从未被人寄予厚望过,又怎能勉强她们立刻便成为一个成熟优秀的政治家?
不着急。
目前的她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我喜欢聪明人,我希望你们是。”
吕雉缓缓开口,“似今日这样的机会,你们终其一生不会经历第二次。”
“机会已经给你们,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便看你们自己的手段。”
吕雉抬手。
老黄门立即上前,笑眯眯对几位公主道,“公主殿下们,接旨吧。”
是日,吕雉毒杀刘邦所有儿子。
是日,吕雉以诸侯之领土封公主。
是日,公主们在亲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出长安,奔赴属于她们的战场。
——正如吕雉所讲,机会已经给到她们,能从诸侯王们手里要出多少领土,要看她们自己的本事。
【被诸侯王尊为王太后的公主,鲁元公主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这是执掌天下的吕后为自己女儿谋划的其中一件事。】
【她终于不用再哭求刘邦,让刘邦不要杀自己女儿的夫婿,不要让自己女儿的远嫁和亲。】
【她终于能主宰自己,乃至女儿的命运。】
【哪怕世俗礼法不容,她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女儿最好的东西。】
鲁元轻轻一笑。
——这一次母后给她的,是万里河山。
是日,公主们抵达诸侯王们的封地。
诸侯王们早已被吕雉毒杀皇子的事情吓破胆,公主们手有皇后诏令,又有亲卫相护,哪怕要他们的封地,他们也不敢不从。
当然,也有不乏想破釜沉舟与公主与吕雉一战的诸侯王,但他们的国相皆是吕雉所任命,与吕雉一条心,他们刚刚生出想要起兵的念头,便被国相以谋逆罪名诛杀,短时间的骚动以后,封地便被彻底平定。
女人执掌一方领土的时代彻底到来。
而西域与中原有万里之遥,消息往来不便,此时的刘邦远看到汗血宝马大喜过望,正盘算着如何以最低的价格全部买下来,丝毫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情。
也有忠于刘邦的朝臣想要将国内的消息传信给刘邦。
但他们不知道刘邦走的是那一条路,此时又歇在哪里,送出的信使迷失在茫茫沙漠,甚至还有人被韩信的部队所截获。韩信虽不大懂政治,但在出发前鲁元便耳提面命让他注意去往西域的人,不能让任何人找到她父皇,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封锁消息,瞒天过海。
对于这些写信之人的处理非常简单。
顺藤摸瓜,满门流放。
共和国长子之地需要开发,南越之地也缺人,处处都要人,吕雉便很少杀人,犯了罪的官员丢去东北或者南下去开发边疆,让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劳役中发光发热。
至于那些空出来的位置,则由新提拔上来的女人来补缺,于是朝堂之上女人的身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位高权重,那些朝堂之上只有男人身影的日子一去永不复返。
又五年,刘邦尽收西域诸多小国,商队源源不断往长安运回金银,而中原之地的流民也有条不紊迁往西域诸国,汉王朝的疆土不断扩大,而刘邦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结。
作者有话说:
昨天打开后台就是举报,然后各种申诉,深夜破大防。
今天跟编编聊了好多,编编建议是规避风险,该修修,该改改,不能粗暴抹杀历史人物,不能过度放飞自我。
文是我自己想写的,现在风险出来了,没道理不去承担结果,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啦,接下来就是等通知,是全文大修还是摆烂全文被锁,一切交给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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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祝宝宝们万事顺利,开心如意,一切都会好起来哒!
英布为数不多的君臣相和颤了颤。
片刻后,他那面对刘邦不该有的良心还是敦促他开口劝了劝, “陛下,您就喝一口吧。”
“您来西域时还好好的, 眼下马上要回去了, 却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这万一有个好歹, 您让我回去之后怎么跟娘娘交代?”
“跟她交代?”
刘邦双眼微闭,声音越来越虚,“不用交代了。”
“朕已经给她打下了万里疆土, 她还想要什么交代?”
英布瞧了瞧刘邦,没接话。
这话说的, 疆土不止是娘娘的, 更是您的。
——再说了,您现在还是大汉王朝的皇帝呢, 给娘娘打疆土不就是给您打疆土?
但这种话英布只能在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刘邦眼瞅着时日无多,他还是少给刘邦添点堵。
英布忍住了没接话, 而是岔开话题,“陛下, 您这是什么话?”
“娘娘与皇太女殿下都盼着您早些回去呢,您可不能说丧气话。”
说句不吉利的,哪怕死, 也得死在长安, 死在外头算什么?
虽立了皇太女, 可陛下还有八个儿子呢,最喜爱的赵王年龄如今年龄也大了,若是有朝臣支持,未必没有与皇太女一战之力。
——在世人眼里,女子为储君终归不是正途,万里江山要交到男人手里才算正统。
如今皇太女的储君之位坐得稳,是因为外有陛下开疆扩土,内有皇后治理国政,内外皆一片欣欣向荣,朝臣们自然对皇太女没有异议。
可若是陛下与皇后皆丧,朝臣们压抑良久的小心思便会重新升腾,等待皇太女的,只怕是不亚于惠帝子孙般惨烈的反扑。
英布叹了口气。
刘邦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死在西域,他必须到长安之后才死,把遗言什么的说清楚,皇太女继位的事情彻底定下来。
——他女儿还是皇太女伴读呢,若是皇太女有了意外,他女儿可怎么活哦!
没有犹豫太久,抬手接了侍女手里的药碗,挥手遣退侍女,自己坐在胡床上,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刘邦嘴边,自己亲自喂刘邦。
他想着自己虽与刘邦差点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好在有天幕预警,又有皇后皇太女中间调停,他与刘邦到底都克制住了彼此,临到现在,还是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的和睦景象,刘邦当会给他这个松柏的面子,好歹喝上两口,把那病入膏肓的身体拖到长安再咽气。
“陛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英布是典型的武将,粗枝大叶不大会劝人,劝来劝去全是干巴巴的话,“哪怕是为了皇后与皇太女,您也不能在这里出事啊!”
“药放下,朕问你一件事。”
刘邦虚弱摇头。
英布倔脾气上来,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服软,“您先喝一口,喝完您再问我。”
“……”
这么多年了,这人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不懂周转,一如既往让人讨厌。
刘邦有些一言难尽,但看英布的架势,若是自己一口不喝,他真能掰着自己的嘴把药灌进来的事情,于是勉为其难胡乱喝两口。
“这才对嘛。”
英布松了一口气,随手把勺子搁在一边,直接把碗怼到刘邦嘴边。
刘邦病得太重,身上没力气,就这么被他灌了满嘴药。
偏这人粗心得狠,根本不会伺候人,刘邦险些被汤药呛得一口气上不来,现在就能登天找嬴政。
好在英布虽然不懂怎么伺候人,但知道人之将死的模样,瞬间放下药碗,并起一掌拍在刘邦后背。
后背陡然一疼,卡在他喉咙里的药终于吐了出来,他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英布推开——
“滚!”
——他会不会死在西域他不知道,但再这么灌下去,他绝对能死在英布手里。
“陛下息怒,臣不是有意的。”
英布连忙道。
虽然汤药吐出来不少,但好歹也喝进去了一些,总比侍女喂半天刘邦一口不喝强。
英布不反思,他下次还敢。
甚至想想方才刘邦问自己的话,此时还有心情问回去,“陛下方才想问臣什么问题?”
“陛下请问。”
“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邦翻了个白眼,靠在引枕上剧烈喘息着。
被英布这么一折腾,他这会儿的精神差得厉害,差到感觉自己随时都有蹬腿的可能,这种情况下,那个问题一定要问了。
于是他歪在引枕上,没精打采瞧着神采奕奕的英布,“你当年请立你家女郎为继承人时,心里在想什么?”
“就这事儿?”
英布幽怨看了眼刘邦,只差把心思写在脸上——那还不是因为您!
“说。”
刘邦没有好气道,“朕想听你亲口说。”
英布便不藏着掖着,“当初太子仍是储君,荏弱无能,不堪重用,您若想让他坐稳皇位,则必要替他清理一切登基障碍。”
“淮阴侯韩信,梁侯彭越,以及臣,我们都活不了。”
“可是跟您打吧,又打不过,不打吧,又不甘心。”
“两种选择皆是死,阿玉便劝我,不如交出兵权,放弃封地,立她为继承人,一来麻痹您与皇后娘娘,得一个满门能活的恩典。”
想起那日英玉劝自己的说辞,英布一脸骄傲。
——到底是她女儿,有远见,有谋略,比儿子什么的强百倍!
“二么,她年龄虽小,可见识与谋略皆在我之上,若能效力储君门下,日后必前途不可限量,恢复满门荣耀指日可待。”
英布看了一眼刘邦,继续道,“后面的事情,您便都知道了。”
“小小女郎,竟有这般见识。”
刘邦闭了闭眼,“所谓男女之别,不过是男人不想让女人来与自己争夺东西罢了。”
英布十分赞同,“对,陛下说得对。”
“臣的女儿可比男人强多了,臣百年以后,臣的子孙后世便全指望她了。”
“难得你如此豁达。”
刘邦眼皮微抬。
英布哈哈一笑,“什么豁达不豁达?臣乃当世虎将,唯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喊臣一声阿父。”
“至于那等庸碌无能之徒,纵然是儿子,纵然是男人,臣也不会多瞧他们一眼。”
“而今新政已定,能传递香火的又不止儿子。”
“既然如此,臣又何必拘于男女?”
当初是逼不得已,但现在,英布却觉得自己的决策非常明智——
若是皇太女能成功继位,阿玉必能封侯拜相。
阿玉又比皇太女小许多,假以时日皇太女百年,她必是托孤重臣,大权独揽。
这样一个万世流芳的女儿,可不比那些有辱门风的儿子好太多了么?
英布十分看得开,甚至还想与同样立了女人为继承人的刘邦一同交流一下意见。
但此时胡床上的刘邦,似乎已不想再与他交流这种经验,病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艰难搬开自己身后的引枕,从引枕下取出一道诏令,那道诏令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上面的印封已不再鲜红,只剩被西域经年不断的风侵蚀得只剩一圈浅浅的红。
英布目光微微一滞,面上的引以为傲一点一点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