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从龙之功?
那也得看她给不给。
“若你不知公主而请奏立公主,于陛下之言,是趋炎附势的不得已而为之。”
吕后声音不急不缓,“陛下不仅不会准了你的奏请,还会觉得我私交朝臣,图谋大位。”
陈平呼吸一顿,莫名紧张起来。
——娘娘拒绝他的投诚?
不应该啊。
招揽人心最有效的方法是招揽自己的死敌。
因为只有这样,你宽厚仁和的名声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
——看,她连死敌都能容得下,又有什么是她容不下的?
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降的就是他这种死敌人才。
在得知天幕预警的那一刻,他与周勃灌婴的慌乱不同,他几乎笃定吕后不会杀他。
原因太简单,吕后纵是做给旁人看,也会让他体体面面退场,而不是诛灭三族以泄私愤。
那不是一个成熟统治者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统治者是吕后。
——她的野心远在男人之上,其坚韧也在男人之上,她不会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她必会包容他。
甚至还会做出不计前嫌的模样来,以此来告知天下列侯功臣,她吕雉有容忍雅量,与兔死狗烹的刘邦完全不同,你们只有投于我的麾下才能免除一死。
他一直有这种预感。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周勃与灌婴如热锅上蚂蚁,甚至连辞官归隐的事情都想好了,他却不同,他正常上朝,正常理政,对于吕鬚散布的谣言毫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吕后总有一天会找他。
而这一天,很快便会到来。
当科举新政推出,当女子可有继承权,当公主开府治事又领兵出征时,他知道这个机会来了。
——这是吕后对他抛出的橄榄枝,他若能接下,不仅能保自己官运亨通,更能保子孙后世富贵荣华。
所以他来了。
南越大捷的消息传来,他便遣人向皇后递拜帖。
哪怕前几次他的帖子直接被审食其扔在地上,他也毫不在意。
——吕后也要面子的,不会轻易接受他的示好。
没关系,多来几次便好了。
他不着急。
果不其然,在他连续递了数日的帖子之后,吕后果然召见他了,虽然吕后冷淡,宫人更是没什么好脸,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吕后会接受他的示好,他的官爵能保住,子孙后代的繁华永享更是理所当然。
直到他听到吕后的婉拒。
不,不仅是婉拒,那几乎是明晃晃的拒绝,明晃晃把她不接受他的投诚说给他听。
陈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吕后想招揽人心,便绕不开他,想功臣列侯为她所用,更是需要以他作则。
——所以她怎会不接受他的示好?!
这绝不可能!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陈平抬起头,“娘娘?”
——绝对是他听错了!
吕后不可能不与他重修旧好!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吕后只是挑眉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因为他的反应而让让一双有些凌厉的眼眸有了一丝丝的揶揄,“怎么,曲逆侯没有听懂我的话?”
“若是没有听懂,我便再与曲逆侯说一遍,毕竟曲逆侯上了年龄,耳朵不好使也在情理之中。”
陈平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折辱!
“曲逆侯听好了。”
吕雉难得有了笑脸,“我与陛下多年夫妻,情深义重,岂会为曲逆侯的三言两语便闹得夫妻离心?”
“曲逆侯未免也太看重自己。”
陈平身体一僵,脸上再无血色。
吕后、吕后竟然拒绝他的投诚?!
这绝不可能!
“娘娘,臣知娘娘与陛下情深义重,更不敢离间娘娘与陛下的夫妻感情。”
陈平慌了一瞬,连忙说道,“臣之所以请立公主为储君,实在是为娘娘考虑,为天下万民考虑啊!”
“天幕已然有预警,太子殿下非明君之选。”
陈平指了一下窗外天幕,又迅速拱手,一拜到地,“娘娘不应该顾惜母子之情,便逆天而行护住太子的储君之位啊!”
“娘娘,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着想啊!”
“娘娘——”
“好一个赤胆忠心的曲逆侯!”
屏风后响起一个威严男声,陈平瞳孔微缩,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那是大汉天子刘邦的声音,更是他即将背弃的旧主。
他的确算无遗策,猜到了吕后迫于形势不得不与他和乐融融,也猜到了吕后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请奏废太子,更猜到了自己有朝一日会与陛下撕破脸,彻底站到吕后这一边,但他唯一没有猜到的是,吕后此人心机深不可测,要强如她,不会容忍任何人拿捏算计她。
纵然算计,那也是她算计旁人,而不是旁人算计他——
吕后召见他不是接了他的橄榄枝,更不是接受他的投效以此邀买人心,而是让他与刘邦君臣离心,再无和缓余地,让他只能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让他余生再无左右横跳的机会!
陈平身体一软,整个人伏在地板上。
——既然再无选择,那便不再选择。
吕后虽狠辣,但远不及刘邦。
二者选其一,他选吕后。
须臾间,陈平做了选择,他抬头,向屏风方向拜了一拜,声音徐徐而沉稳,丝毫不见被迫做出选择的慌乱,“陛下谬赞。”
“臣方才之言,皆为肺腑之言,皆为陛下皇后,九州百姓,绝无半点私心——”
“你小子全部都是私心!”
刘邦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翻屏风,踩着屏风从里面走出来,迎面看到陈平脊背挺得笔直,凛然不惧,他不由得怒由心起,揪着陈平衣襟把人揪起来,唾沫星子直往人脸上喷,“你什么时候有忧国忧民之志了?!”
吕雉懒懒挑眉。
——这才对嘛。
她宫里冷清惯了,早就该热闹热闹了。
于是她对审食其勾勾手,审食其会意,手一挥,殿内侍奉着的小宫人殷勤送上点心果盘一碟碟,审食其则更加贴心,怕她靠着不舒服,从内殿里取了两个引枕放在她身后,她便斜靠在引枕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瞧着殿内少有的热闹。
——这样哪够啊?
再来点,这种热闹她喜欢看!
陈平被喷了满脸,眼睛有些睁不开。
但这不是最要紧的,他跟随刘邦多年,知道刘邦这人不拘小节,有时候情绪上头,离得近的人总会遭殃,这很正常,他见怪不怪。
他担心的是另一点——
刘邦是马背上打天下的草莽天子,别看现在上了年龄,但身体还是非常强壮的,远不是他这种谋臣可以抗衡的,他要是气急了,这一拳头下来,他这小身板可遭不住。
再者,哪怕遭住了,没死没伤的,可入宫时好好的,回去时脸上开了花,让他身为列侯的脸面往哪搁?
陈平慌了。
身为臣子让他不敢反抗刘邦,但不代表他不敢挣扎,刘邦揪他衣襟,他便往衣襟里面缩,想着今日入宫朝见皇后,衣服穿得颇为隆重,哪怕自己被刘邦拽掉外面的衣服,问题也不大。
——他里面还有好几件呢,皇后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立马行动,一边正义凛然反驳刘邦,一边往努力缩成一团,“陛下何出此言?”
“臣自追随陛下,便对陛下忠心耿耿——”
“你忠心个屁!”
刘邦的唾沫星子再次喷陈平一脸,“你还不如韩信英布那俩人,人家的反心写在脑门上,你的反意只在你心里,左三层又三层包裹着,把你的心剖出来也看不到你心里的想法!”
“陛下实是误解臣了!”
好歹随刘邦一同上过战场,陈平虽不是刘邦的对手,但身手也颇为灵活,他活动着身体,终于从被刘邦挟制住的衣服里钻出来,身体恢复自由,他立刻离刘邦八丈远,一边躲着刘邦,一边又向刘邦进言,“陛下,臣请立皇太女,不仅是为娘娘着想,更是为您着想啊!”
他迅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向刘邦道,“陛下,娘娘正是春秋鼎盛之际,这个皇太女您纵然不立,娘娘日后也会立的。”
“到那时,娘娘可不止一纸废立储君的诏书啊!”
他几乎可以预见,刘氏宗族血流成河的场景。
——若不能名正言顺,那便大开杀戒,让刘氏子孙无人能与鲁元公主争位。
他们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宽厚仁和能容人的主儿。
“朕知道!”
“朕比你清楚!”
刘邦甩开被自己揪下来的陈平的外衫,抬脚狠狠踩在地上,“但这不是你请奏废太子改立公主的理由!”
“朕还没死呢!”
“容不得你们这般觊觎朕的万里江山!”
吕雉眼皮微抬。
——这话语气说是说给陈平,倒不如说是说给她听。
警告她呢。
他才是九州天子,不能挑战他的帝王权威。
“来人!”
刘邦踩着陈平的衣服,直接唤亲卫,“将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曲逆侯给朕拖下去!”
“革其官职,罢其爵位,后世子孙再不得入朝为官!”
陈平瞳孔骤然收缩,扑通一声跪在刘邦面前,“陛下!臣冤枉!”
“臣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您怎可这般待臣?”
“朕就要这样待你!”
刘邦气得够呛,“你给我滚出去!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卫士们按剑而入,上前便拉陈平。
陈平却不愿离开,死死保持着跪在刘邦面前的姿势,“陛下,您误会臣了!”
“臣是为了您,为了大汉皇室才请立公主的啊!”
热闹看到这一步是,再往下看便没什么意思了,吕雉清了清嗓子,放下手里的点心,“陛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曲逆侯这般说,自然有曲逆侯的道理。”
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从审食其手里接过来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与刘邦说着话,“有些东西名正言顺了,才不会妄造杀孽。”
“陛下是慈父,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你给我闭嘴!”
这话明显是火上浇油,刘邦气得脑仁疼,一把推开跪在自己面前的陈平,扭头便与吕雉吵,“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没想到你会这么不安好心。”
“吕雉啊吕雉,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两日吗?!”
当初他完全不曾料到鲁元竟能收复南越诸国。
英布打的是南越,鲁元收的周围诸国,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惊喜之后一拍大腿。
——遭了,他又被吕雉算计了。
他许吕雉废太子是因为他觉得鲁元根本不会打仗,对于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他当然什么承诺都能许,可当鲁元做到了,他便傻眼了,女子为储君这个先河不能开,哪怕开,也不能从他这一代开。
古往今来夺嫡之惨烈他难道不知?
若是女子也能为储君,那便意味着他后世子孙不仅要与兄弟争,更要与自己的姐妹姑母争,甚至自己的母亲争,如此一来,大汉王朝便会耗于内斗,再无向外扩张的雄心壮志。
他不反对鲁元为储君。
但这个储君,要等他死了之后才能当。
有能力之人别人不给,自己也能夺过来。
但无能力之人天生便有继承权,那才是真正的为祸江山社稷!
“我再过几日就要出兵匈奴了,我一把年龄去打仗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孩子!”
“你倒好,一天不气我,你就闲不住。”
“真把我气死了,谁替你打匈奴?!”
“陛下在强词夺理的事情上一向天赋异禀。”
吕雉靠在引枕,左手撑着脸,连吵架都不想与刘邦认真吵,“当初是陛下亲口承诺,只要鲁元能荡平南越,便废太子,若鲁元能横扫匈奴,便立为皇太女。”
“陛下之语尤言在耳,可如今鲁元打下了南越,陛下反倒不认了。”
吕雉嗤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陛下打匈奴,是,陛下一把年龄仍要远征,的确为国为民劳心劳力。”
“可这并不是为我和我的孩子,而是泽福后代子孙。”
“他日无论谁登基为帝,都会感恩陛下征讨匈奴之情,又怎能狭义说是为了我和我的孩子?”
“……”
刘邦被噎得一窒。
——这人简直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陛下,诏书我已提前写好。”
吕雉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诏书,着审食其递给刘邦,“废了太子,我才能安心替你坐镇后方。”
“若不然,长安城中有彭越,英布不日便也将回来,这群人个个能征善战,在军中颇有威望。”
吕雉笑眯眯,不像是威胁,倒像是与刘邦论起夫妻情深,“一个弹压不住,陛下的心血便会付之东流。”
“我与陛下是多年夫妻,怎舍得见陛下沦落到那种地步?”
“所以陛下还是让我心安一些为好。”
“这个好说,我不去打匈奴了!”
刘邦脾气上来,咬死不松口,“匈奴谁爱打谁打,我不管了!”
“如此,便叫英布去吧。”
吕雉好不意外刘邦破罐子破摔,“只是他刚平南越,功劳极高,若再灭匈奴,岂不是下一个淮阴侯?”
“我已杀一个淮阴侯,若再杀第二个,只怕军心不稳民心生怨啊。”
刘邦:“……”
“当然,陛下也可说匈奴不急于一时,大可留给子孙后代来解决。”
吕雉封死刘邦的后路,“只是再过个十年八年,英布仍是当打之年,而那时的天子,若是我还好,若是年幼者,如何压得住功高盖主的英布?”
刘邦气结,“你不必威胁我!”
“大不了我死之前把这群人全部带走!”
陈平:“……”
——这群人包括他吗?!
“陛下息怒!”
陈平不沉默了,拱手便拜刘邦,“陛下为九州天子,当为天下百姓着想。”
“冒顿单于乃一代雄主,假以时日,他必能一统北方诸国,建立一个不弱于大汉王朝的国度。”
“可北方苦寒,如何能比中原之地的富庶?他又狼子野心,早就觊觎中原之地,必会挥师南下,掠夺我大汉江山。”
“陛下此时不除他,便是养虎为患,遗祸无穷。”
陈平苦口婆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给刘邦看。
“你也闭嘴!”
刘邦回头骂陈平,“朕与冒顿修秦晋之好,他不可能大举入侵我大汉疆土!”
【说起能征善战之将,便不得不提一嘴由大汉王朝开启的和亲政策。】
天音一出,刘邦陡然紧张。
——怎么,这个政策难道不行?
【作为一个马背上得江山的草莽皇帝,刘邦的打仗能力绝对没得说,所以当匈奴屡次骚扰边境时,这位皇帝坐不住了,项羽韩信已死,我就是天下无敌,还会怕你一个小小的匈奴?】
【于是刘邦非常自信地出征了。】
【然后结果都知道,白登之围,和亲政策。】
刘邦:“……”
这种丢人的事情就不要说了!
彭越抚掌大笑,“对!就讲这个!”
“我可太爱听了!”
韩信轻嗤,“哼,我怎会轻易为人所杀?”
——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未来还能恶心一把刘邦,让刘邦死不瞑目,追悔莫及。
“嗐,这是陛下没带我。”
南越已平,略留些副将驻守,英布主力与鲁元和兵一处,此时正在往长安赶,听到天幕的话,便忍不住埋汰刘邦知人不善用,“要是带上了我,我能让陛下有白登之围?”
“开玩笑,我能给匈奴一个白登之围!”
【但和亲真的有用吗?】
【事实证明,不仅没用,还会让匈奴更加蹬鼻子上脸——】
刘邦支起耳朵。
——还能比白登之围更蹬鼻子上脸?
他不信。
吕雉眉头微动,丝毫不意外。
匈奴狼子野心,其心必异,做出什么得寸进尺的事都不会让她有丝毫意外。
彭越摩拳擦掌,“又一个白登之围?”
“陛下到底是老了啊,竟然在同一个敌人手里栽了两次。”
英布大喜过望。
——说!快说!
这种事情一出来,刘邦下次打匈奴肯定带他!
韩信兴致缺缺。
他不是针对刘邦,也不是针对匈奴,他针对同时代所有战将,甚至未来的无数战将——
弱者互殴,毫无意趣儿。
【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刘邦驾崩,吕后临朝,冒顿盼得花儿都谢了,盼得就是这一天啊!】
【刘邦已死,善战悍将已绝,你们这个孱弱的大汉王朝还不是要任我拿捏!】
【于是自信心满满的冒顿单于给吕后写了一封求爱信,言辞恳切,目的明确——】
【我是一个寂寞的君主,生于沼泽,环境恶劣,但你家不一样,中原繁华之地,谁能不喜欢?】
【现在你死了丈夫,我也死了阏氏,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要不,咱俩凑合快乐一下?②】
“!!!”
刘邦勃然大怒,拍地而起,“给我去死!!!”
作者有话说:
彭越:…这热闹有点过于热闹了…
①:《史记·卷五十六·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原王察之。”
②:《史记·匈奴列传》: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汉书·匈奴传》高后时,冒顿浸骄,乃为书,使使遗高后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别冲动, 匈奴可不是南越那种小角色。”
“当初陛下远征匈奴,但是败得极惨,被匈奴围困险些丧命, 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跟匈奴人和亲。”
“哼,和亲, 和亲是什么好政策吗?”
“拿女人来换取和平, 那是宋朝能干的事, 不是咱们大汉该干的!”
“辱我国母, 占我领土,大汉与匈奴不共戴天!”
“对!不共戴天!”
“你们先别冲动,听听天幕怎么说。”
“天幕?天幕肯定讲娘娘挥师北上, 踏平匈奴!”
“就是,此等奇耻大辱, 娘娘如何能忍?!”
“……”
彭越嘴巴大张, 愣在原地。
“夫君?”
彭夫人虽也震惊,但没有彭越反应大, 见彭越呆坐在原地,便抬手拂了拂彭越胸口,“夫君怎么了?”
温柔的手抚弄着自己胸口,彭越这才从震惊中回神, 一口气喘了上来,“匈奴安敢欺我如此!”
“真当我大汉无人了么!”
他一拍案几, 盛怒异常,“和亲和亲!这是和的什么亲!”
“匈奴蛮夷也,不知礼, 不识教化, 与他们和亲, 那是送羊入虎口!”
“陛下圣明一世,怎会在这种事情上昏了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然和亲求好,蛮夷也不会以心相待,如此一来,和亲便毫无意义!”
“陛下和的一手好亲啊。”
英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回神之后惊叹无比——
“可惜人家不止想要公主,更想要国母和大汉疆土。”
英玉骑马在英布身侧,听英布越说越离谱,眉头不由得蹙了蹙。
——哪怕身后跟的全是亲卫,口风极严,不会乱说话,但这种话也不可乱说。
“阿父,不可妄言。”
英玉打断英布的话,“为人臣子,当谨言慎行,万不可祸从口出,没得牵连无辜。”
“嗐,我这哪算祸从口出?”
英布抬头瞧着天幕,神色不似方才轻快,“这位匈奴单于才是真正的祸从口出。”
“等着吧,咱们的陛下可不是当初对阵项羽的陛下了。”
“此话一出,大汉匈奴再无和亲可能!”
“欺人太甚。”
张良拧眉,脸色温怒。
张夫人瞧了他一眼,“你又不是陛下,你生什么气?”
“不是整日常说什么道法自然顺其自然,既然顺其自然了,又何必为这种事生气?”
张良噎了一下,“那也不是这个顺其自然法。”
“此等羞辱——”
“大汉早就被羞辱了,也不见你们怎样。”
张夫人打断他的话,“当初和亲匈奴,不也是羞辱?”
“当初那口气咽得下,这口气有什么咽不下?”
“这岂能混为一谈?”
张良道,“和亲公主乃人臣,享大汉之供奉,自当为大汉排忧解难——”
张夫人更奇怪了,“和亲公主享大汉供奉,国母难道不享大汉供奉?”
“和亲公主为大汉排忧解难,国母更当如此。”
“当然,不止国母要为国家挺身而出,太子陛下更当如此。”
“谁打输的仗,便叫谁去和亲。”
“没道理他打输了仗,便将别人推入火坑,还美名其曰为享大汉供奉,便该为大汉献身,要我说,享天下供奉最多的明明是——”
“夫人慎言!”
张良连忙捂住张夫人的嘴,“这种话岂是我们能说的?”
“狗胆滔天!”
吕鬚火冒三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阿姐也是你能想的人物?!”
“口出妄言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
“什么东西!”
“真当我们大汉没人了?”
“我呸!”
“大汉再怎么没人也不是你一个蛮夷贱类能欺辱的!”
吕鬚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来人,点账!”
——她要散尽家财,支持陛下打死这只癞蛤蟆!
萧何惊了一瞬,“果然是蛮夷之地,不知尊卑,不知礼仪。”
——“我朝国母岂是他能羞辱的!”
“人家就是羞辱了。”
何同气得够呛,“先羞辱陛下,白登之围让陛下不得不和亲。”
“陛下百年之后,又羞辱娘娘,要娘娘远嫁于他。”
“这叫什么?”
“这叫得寸进尺!”
“这叫蹬鼻子上脸!”
“快别说了。”
萧何抬手揉了眉心,“陛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揉了一会儿眉心便起身,拿起外衫便往外面走,“今夜我不回来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怕是有的忙了。
韩信愣在原地。
——所以当初刘邦是怎么想的,要跟这种东西和亲?
好家伙,胃口一下子养肥了,和亲公主还不够,连大汉国母都一并惦记上了。
“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出这口恶气。”
片刻后,韩信回神,安慰蹙眉抬头看天幕的鲁元。
一向恬淡温和的鲁元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大汉败给了匈奴。”
“若非父皇当日大败,母后又怎会有今日之辱?”
“你父败在轻敌。”
韩信难得肯定刘邦的打仗能力,“匈奴虽勇,但不在项羽之上,若两军正面冲锋,你父未必不是匈奴的对手。”
“可惜,轻敌是兵家大忌。”
“若非轻敌,你父不会有白登之围。”
“小小匈奴,竟敢欺我如此!”
刘邦暴跳如雷,“来人!”
“点兵!”
“朕要远征匈奴!”
陈平第一次见如此盛怒的刘邦,其声音之大,吼得他一阵阵发懵。
在他的认知里,刘邦虽不是什么温文尔雅之人,但也不是易燥易怒之人,他平时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只有在面对吕雉时才会经常失控,俩人吵架的声音能把房顶掀翻。
可当面对朝臣时,刘邦总是情绪稳定的,哪怕是发怒不稳定了,那也是他自己不想稳定,借怒意敲打功臣列侯。
——就像刘邦刚才对他那样。
但现在,刘邦是完完全全失控了,额头上已暴起青筋,足见其怒火有多旺盛。
在缩成一团还是自保之间犹豫了半息,陈平最终忙不迭劝阻刘邦,“陛下息怒!”
——这种情况下的陛下如何能打仗!
万一再跟上次一样来个白登之围,那就不是和亲能了事的了!
“您是万乘之躯,怎能跟无知蛮夷一般见识——”
陈平苦苦相劝。
但他话未说完,就被刘邦踹翻在地,“滚!”
——盛怒的天子完全没有理智,生平第一次对朝臣动了手。
“陛下有什么可气的?”
然而就在这时,吕后的声音却在大殿响起,“求娶国母是羞辱,公主和亲又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当初陛下忍得下,如今陛下又有什么忍不下的?”
“和亲公主岂能与你混为一谈?!”
刘邦火冒三丈,“你是我的皇后!一国之母——”
“那又如何?不一样被冒顿羞辱?”
吕雉打断刘邦的话,“陛下在和亲之际便该想到这个问题,以女人求和平,其结果只会换来对方更加厚颜无耻的羞辱!”
“娘娘您少说两句。”
陈平挨了刘邦一脚,此时正躺在地板上喊疼,但听吕雉火上浇油的话,当即顾不上疼了,连忙爬起来向吕雉拱手,“陛下如此气愤,乃是为娘娘——”
“为我?”
吕雉冷笑,“不,他在为自己的自尊心。”
“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大汉王朝的开国君主,强大如项羽都败于他的兵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