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在乎你妹妹的去向了吗?”沉默了很久的“温长老”再次开口。
“自然在乎。”桑清衍神色未变,连眼神都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一丝波动,“不然你以为橘云从刚才开始去了哪里?”
话音落下,在他们身旁空无一人的地方,空气似乎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随着空间被凌空撕开一道裂口,一只橘白相间如同猛虎的巨兽冲了出来,而在裂口的另一侧,抱着红衣少女的温和青年也随之缓缓浮现。
“啊,各位,好久不见。”他环顾一圈,随后浅笑着挥了挥手。
只看那张笑吟吟的脸,不是易子钰还能是谁?
“别生气别生气, 你看,我也没有把你怎么样嘛。”
易子钰对着巨兽摆了摆手,像是在宽慰对方, 但语气中的随意反倒让巨兽更加暴跳如雷。
他没再理会巨兽, 又看向在场的几人:“大家这是……都在等我?”
如果不看场合,易子钰此时的模样轻松悠然得仿佛一个带着女眷出门踏青的世家贵公子。
绯色的衣裳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艳丽,反而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配合他从始至终的慵懒笑意,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他格外的温和亲切。
在平日里, 易子钰也的确有着温和好脾气的评价。
桑家的小侍女们大约是被自家仙尊的高冷伤透了心,因此格外偏爱家族内一些温柔俊美的人物,比如以温文尔雅出名的桑温长老,或者同样风度翩翩的客卿大人。
这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五官也截然不同, 可当他们站在一起, 就会发现那眉眼含笑的优雅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都是同样的令人看不真切。
盛千婵望着易子钰脸上的浅笑, 一颗心不由得沉了沉。
她来到桑家之后和易子钰的直接接触不多,对他了解不深, 对他的大多数认知都来自于旁人描述。
小侍女们都是单纯的颜狗,对这位姿容姣好的客卿大人自然满口赞誉;桑如焰情人眼里出西施, 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 但提起易子钰, 长篇大论里压根挑不出一个“错”字。
只有桑清衍秉着客观公正的态度, 给出了一句评价:他也很难看清他的想法。
那天,易子钰找上她, 说了些谜语人专属的话, 看起来像是隐含好心的提醒, 盛千婵还暗自揣测过他的立场。但此时,他抱着桑如焰现身,盛千婵立刻就知道事情并没有如她之前揣测的那样向良好的一面发展。
易子钰站在他们的对面。
哪怕他轻松写意得仿佛只是恰巧路过,又在无意中被卷进了这场风波,但他怀抱着的少女,以及橘白色的巨兽想要撕裂他的态度,都在指明他的身份立场。
他加入了“温长老”的阵营,不,如果小侍女们所说不假,他是在很小的时候恰巧被温长老捡回桑家养大,那或许他一开始就是“温长老”所培养的一把利刃。
“看起来确实在等我。”
在盛千婵念头闪过的时候,易子钰似乎也料想到了在场之人的沉默,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像大家对此都不是很意外啊。”
他抱着桑如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刚好是在“温长老”的身后。
桑清衍略过“温长老”冷然的讽笑,抬眼看了易子钰一眼,说:“我以为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你一直以来表现得也足够聪明。”
“是啊。”易子钰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仙尊你也知道,总有事没办法选呢。”
他一开口,往日看起来略有一丝不太正经的散漫笑意也消失了,整个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慢慢显出了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沉静。
桑如焰长发凌乱,在他怀中紧闭双眼,一张明艳的小脸苍白如雪,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他的胸前,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还昭示着她的生命迹象。
有风吹过,她的一缕长发顺着易子钰的胳膊滑落,随着轻风摇曳。
易子钰注意到了,与桑清衍说话的同时,垂下眼,顺手将她的发丝别回了脑后。看似不经意随手而为,他的手脚却轻得不像话,仿佛担心打扰了少女的沉眠。
与他对峙的肥猫没有占到便宜,呲着牙不情不愿地退回到盛千婵身边,连带着身体都缩小了一圈。
易子钰的到来,让原本看起来一面倒的形式又多出了几分不确定的因素。
看起来他们现在是三对三,可盛千婵知道,她能发挥的作用很小,橘云战力虽高,但对上易子钰也讨不了好。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的桑家客卿鲜少对外透露真实的实力,但从刚才的感知来看,他顶多略逊“温长老”一筹。
何况,他们手里还有桑如焰这个人质,就算二对二,也是盛千婵这一方吃亏。
“易子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阿焰对你的感情吗?”摸着身旁巨兽有些粗硬的毛发,盛千婵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质问。
即便不谈少女的爱慕,仅从日常的交往来看,她和易子钰相处的时间也是所有人中最久的。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也不应该忍得下心对她下手。
受困于血脉问题,桑如焰这么多年来都不能离开梧桐树太远,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康健,身份更是尊贵无比,却只能被迫“囚禁”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
她是那么渴望自由,对任何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都积极热情地回赠了她的感情。
或许初次见面会觉得这个少女有些高傲任性,但实际上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只是不太懂得如何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才显得性格有一丝别扭。
盛千婵与桑如焰相处越久,对她了解越深入,越能感觉到她的心无比赤诚,她对易子钰的喜欢也足够真切。
虽然盛千婵不太清楚桑如焰身上到底有哪些护身的法宝,可她知道,以桑清衍对这个妹妹的在乎程度,给她留下的防护一定不会少。而整个桑梧苑更是专属于她的地盘,不仅有梧桐神树镇守,还有橘云这样的巨兽在旁护持,即便“温长老”他们实力强大,想要轻易攻下这里也绝非易事。
只要桑如焰愿意,这里甚至会成为整个桑家最坚固的堡垒之一。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桑梧苑还是在很久前被人钻了空子,桑如焰本人更是似乎没有经过什么激烈的对抗就成了人质,这只能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对伤害她的那个人没有丝毫设防。
易子钰利用了她的喜欢与信任。
盛千婵有些为桑如焰不值,但更讨厌的是,明明一切都呈现在她眼前了,她看着易子钰却还有一种诡异的错觉,让她感觉他不会真正伤害桑如焰。
真是疯了!这是什么蛊惑人心的秘术么!
盛千婵紧咬着牙,将怒火对准了易子钰。这其实也是一种攻心的手段,但攻心之战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即便知道有问题,却仍然无法摆脱其影响。
“你这样真的对得起阿焰对你的喜欢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声飘荡在场间,从易子钰现身到盛千婵开口,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但盛千婵知道,高手对战,决胜只在瞬息之间,她不能从地方插手帮忙,只能试着牵制易子钰的行动。
然而,易子钰的心性远比她想得更为坚定,又或者说,是无情。
他没有任何回应。
反而是在盛千婵声音响起的刹那,看似已经落在下风的“温长老”猛然爆发了绝地反击。
他强行将刺入体内的长剑挣开,周身气机轰然炸开,原本萦绕在体表看起来清灵澄澈的灵力瞬间化作了粘稠、诡异又带着无尽污秽的黑雾,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桑清衍轰去。
易子钰紧随其后,跟在“温长老”身后向桑清衍冲去,却在力量即将与桑清衍接触的刹那,一晃而过,与盛千婵身旁纵身朝他扑去的橘白色巨兽过了几招。
肥猫不敢托大,忍着怒火回到盛千婵身边,示意要驮着她。
就在这时,轻飘飘落在巨兽不远处的易子钰说话了。他说:“师父救我回来,抚养我成人,恩情无以为报,只能愧谢小姐厚爱。”
易子钰的声音并不响亮,听起来也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甚至连他一贯的温柔语调都不见了,仿佛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个事实。
他的声音明明风一吹就能散,却硬是传到了盛千婵的耳朵中,让她眉间的刻痕加深。
她的猜想没有错,众人只道易子钰侥幸被温长老捡回桑家,但后来两人便没了什么联系,这只是障眼法,实则两人的关系比大家想得都要深。或许,就连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的任务,都受到了背后之人的指点。
可是,易子钰这样的人真的会是一个一切听从他人吩咐的提线木偶吗?
念头刚刚浮现,再一次受伤的“温长老”忽然叫出了易子钰的名字。
“子钰!”
黑雾几乎被桑清衍的剑光削弱了几分,“温长老”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哪怕是盛千婵都能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又多了几道。
继续战斗下去,哪怕他们眼下看似占据优势,恐怕也会被桑清衍彻底瓦解战力。
他们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而不是在这里死斗!
不止是盛千婵意识到了这一点,桑清衍和肥猫也都意识到了,尤其是桑清衍,挥出的那一剑已经逼近了“温长老”,却在他喊出易子钰名字的瞬间,硬生生停了下来,而后身影微顿,一个闪现出现在了盛千婵身边。
橘云也再次化作巨兽的模样,甚至看起来比刚才任何一次的状态都要庞大。它身上毛发根根竖起,随便一蹬地就立刻能跃出百丈开外。
然而,他们的速度都不如易子钰来得快。
他仿佛一开始就在等那一道指令,声音刚响起的那一刻,一股极为精纯的灵力就朝着盛千婵铺天盖地冲了过来。
这不是威力多么恐怖的一招,也没有显得特别杀机四伏,即便没有桑清衍出手阻挡,盛千婵身下的巨兽也带着她躲开了这一次的攻击。但这只是最外在的表象。
当灵力的余波被风挟裹着从盛千婵脸颊边划过的时候,她听到头顶晦暗的云层间一道惊雷炸响。
四溢的雷光顺着某种看不见的气息一路向大地扑去,在盛千婵的头顶汇聚化作了一道银蛇般的雷电,而后直冲向她的面门!
盛千婵面色骤变。
那一招逸散的灵力竟然直接引动了她的雷劫!她现在要在这里渡劫了!
跃动闪烁的雷光在桑清衍的掌心化作了青烟,又被风吹入四野。
桑清衍执剑,又斩去了紧跟着劈来的一道雷,他还想接着出手,就被盛千婵紧紧揪住了衣袖。
“我自己可以!”
“温长老”和易子钰在最后关头引动她的雷劫,就是想要拖延他们的时间,将桑清衍牵绊在这里,她看到他们已经趁着桑清衍分心的刹那冲向了祖陵中的地宫,桑清衍不应该继续在她这浪费时间。
“你先去追他们,相信我,我能渡过这一劫!”
作者有话说:
距离全勤还差六千字,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近了, 更近了。
心心念念的祖陵地宫已经近在咫尺,“温长老”甚至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诡异低语。
圣物接连被人引动,早已从平日的沉寂中苏醒, 从桑家神殿散发出来的霞光落向各个方位, 携带万钧之力镇压向大地。
冲天而起的黑雾与霞光犹如水火,一接触就发出了激烈的对抗。
桑家先祖留下的圣物固然有着恐怖的威力,也对邪魔的力量有着天然的克制效果。
可如今桑家秘境与外界相连,双方之间彻底畅通无阻,外界的邪魔之力源源不断冲击着地宫下的封印节点, 没有彻底复苏的圣物又怎么可能将其彻底镇压?
“温长老”注视着那从地宫中涌出持续升腾翻滚的黑雾,眼中已经没有其他事物的存在。
她曾经身为凤凰血脉的嫡系后裔,传承之中确实有很多关于家族的秘密。
祖陵也好,地宫也罢,以她从前的身份来说, 只要时机合适, 想要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后来不再是桑常曦了, 起初实力也因为受伤而大大折损,即便知道祖陵的大概方位, 也不清楚具体所在,更不必说知晓进入的方法。
为了确定祖陵的位置, 想办法迫使祖陵与地宫出现, 她在桑家默默地存在了这么多年, 一点点地试探、寻找, 结合保留在脑海中的传承记忆,她终于想到了达成所愿的办法。
一切都比想象的顺利, 桑家秘境被推入了主世界, 隐匿在地下的封印节点也浮现于地表。
这是她一手操控的结果,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接下来会迎来怎样的发展。
西荒的白虎血脉已经自顾不暇,封印有缺,“厄”的实力大增,四大圣物却无法同时发挥作用,哪怕有人力挽狂澜也改变不了现状。
何况,世人如今被恐惧所笼罩,那些夹带了邪魔真相足以扰乱人心的消息又趁势流入了人间。
死亡、恐怖、惧怕、悲伤、愤怒……无数的负面情绪汇聚在一起,都将成为“厄”的养料。
祂只会越来越强。
此消彼长,而且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四圣出现。
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了。
那些延续了无数年的罪孽都将在今日终结。
迎着扑面而来的煞气,“温长老”的嘴角微微勾起,闭上眼,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曾经所见过的一幕幕场景。
温和如玉的青年手持折扇跟随在她身后,他不会主动出手,却也从来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她。他陪伴她驱邪退魔,总是站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她一个眼神,他就能瞬间瞬间心领神会。
但是,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默契了。因为他死了,为了救她,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三郎,还有哥哥……
他们其实本来可以不用死。
没错,他们不应该就这样消逝,应该覆灭的,只有这肮脏恶臭的四圣灵血!
“温长老”睁开眼,瞳孔倒映着漫天的黑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像是被黑雾侵染一般,慢慢化作了全黑。
两个黑色的漩涡在她眼眸中不停漩涡,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
越接近封印的节点,受到祂的力量影响,她越不能压制体内与其相似的那股力量,一些成为域外天魔后的本相便也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域外天魔只是与人族相似,为了潜伏在人类世界才用了特殊手段保持与人类完全一致的外表,但被祂的力量侵蚀影响后的产物,又怎么跟真正的人类一样呢?顶多只是不如普通邪魔那么容易辨别出差异罢了。
“温长老”皱了皱眉,对自身的变化有一丝厌烦。
这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她自然不愿意看到曾经的恋人也变得面目全非。
念头闪过的刹那,“温长老”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金色的光芒,一股属于凤凰真火的气息隐隐在周身浮现。
这与邪魔天然相克的力量刚一运转,被“厄”牵动的本相变化就立刻停了下来。
只是,她已经如此靠近“厄”的本源了,所引动的还是敌人的力量,哪怕只是泄露了一丝不属于这位传闻中的天魔王的气息,也瞬间引起了针对与反制。
“温长老”闷哼一声,还不等她调整过来,悄无声息地隐在她身后的青年就平稳沉静地提醒道:“桑清衍过来了。”
“他不在乎他的小妻子了么。”
“温长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引动盛千婵的雷劫只是为了暂时牵制桑清衍以便他们从领域之中脱身,就算那雷劫看起来叠加了足够恐怖的威势,并非盛千婵目前的境界能够轻易应对。
她依然不相信,也不认为桑清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守着妻子,而放任全天下的安危不管。
比起封印被破产生的危害,盛千婵在他心中再重要,也不过只是单独的一个人。
毕竟这可是个心怀苍生的正义之人,能利用雷劫稍稍拖慢他的步伐已经比预料的情况更好了。其中的时间差,已经足够他们做很多事。
“温长老”没有去思考其他的情况,只用常理推断着桑清衍的行为,甚至也没有如易子钰那般分心往身后看一眼。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眼下优势在她,必须趁着桑清衍还没有赶来之前争分夺秒。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哪怕是横跨几百里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温长老”即便没有回头,也知道桑清衍的距离正和他们越缩越短。他们只牵制了桑清衍短短几息时间,以他的速度想要追上来实在太容易了。
她不能停。
身后,剑光逼近,破开层层黑雾,避开了怀抱少女的绯衣青年向她劈来,却在最后关头巧之又巧地擦过了她的脸颊。
“该死!”
“温长老”面带怒容,回神一掌拍出,与紧跟而来的巨兽对了一掌将其震飞。身旁的黑雾如同被激怒般轰然冲向云霄,将桑清衍都暂时逼退了半步。
趁着这一瞬间,“温长老”冲入了地宫,围绕着她的黑雾滚滚翻涌,将跟在后面怀抱着红衣少女的易子钰也一起带进了地宫,只留下她尖锐的叫声还在半空持续回荡。
“没有人能阻止我,没有!”
天道似乎都不满如此嚣张狂妄的言论,当即降下了一道道雷罚。
不远处。
漫天雷光中,一道肆意狂舞犹如水桶般粗壮的银蛇轰在了盛千婵的头顶,旋即被笼罩在她上方的扶桑伞悉数挡下。
即使如此,残余的些许天雷之力依旧顺着这件灵宝的伞柄往下传递到了盛千婵身上。
“唔……”盛千婵咬紧牙关,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天劫对修士而言是一道生死攸关的坎,又为什么说修仙是真正的逆天改命之举。
尤其通玄境的突破,更是难度倍增。
别看这个境界不算高,却是成为高阶修士的关键一步。
想要顺利晋升到通玄境,这是连天道都会前来千方百计阻止你的事情。
成则通玄,踏入全新的境界,败,则有可能身死道消,不说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就算尸骨都不见得能在天雷的轰击中保留下来。
死无全尸,这是许多信奉入土为安的九洲百姓最为恐惧和担忧的事之一。
盛千婵当然也怕死。
将桑清衍推出去的那一刻,其实她后悔得要命。
正常渡劫虽然有风险,但以她的实力,凭借桑家族人平时专门用来渡劫的雷鸣谷和一身法宝来削弱天劫威力,哪怕有些凶险,最后多半也能顺利渡过。
而眼下,她的天劫除了原本的威力外,还叠加了其他的东西。那是天道对于想要侵蚀祂的那股力量的回击,不同的天雷混于一处,以至于让她的雷劫威能都变得格外恐怖。
那就不是她能轻易对付的通玄雷劫了。
桑清衍要是在,凭他强大的实力还有可能帮她分担一些伤害,好让这一劫没那么难渡。
可是盛千婵知道,这是“温长老”他们的阳谋。
如果她真的拉着桑清衍留下来,最终导致镇压“厄”的封印被破,即便这里只是其中一个较大的封印节点,还远不到祂彻底脱困的时候,祂所带来的危害也是人族无法承受的。
只看眼下的情形就能明白,仅仅西荒出现了些变故,祂的实力就几乎翻了一番,那等南境的封印再出破绽,天底下还有谁能阻止祂出来?
桑清衍?还是老夫子?
哪怕盛千婵对他们抱有再大的信任,也明白这不是他们依靠个人就能办到的事。
因此,一旦桑家的这个节点再度溃败,天魔王“厄”重临人间就只是时间问题。
她才不相信“温长老”说的那些让祂降临人间会更好的屁话,那真是什么好东西的话,四圣当初还犯得着费劲千辛万苦将祂封印么?还布下一个能够凝聚亿万人族愿力的香火大阵,将祂死死镇压。
单单看那些为祸普通百姓的邪魔就能看出来,这些家伙根本不可能不吃人,他们似乎对曾经同源的人类拥有着极强的渴望。
真让九洲百姓都生活在黑日之下,别说人族永无宁日,人类究竟还能不能延续下去都是个问题……
盛千婵坚定地把“温长老”那些的话当成洗脑的骗术,在她看来,导致桑家乃至其他血脉家族悲剧的本源并不是这个镇压了超级大反派的封印。
明明是先有“厄”危害人间在前,才有封印在后。
这是不能颠倒的因果。
根源在于祂,那才是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甚至就连被封印在地下,祂都还不老实,孕育出了无数的邪魔和域外天魔。
那白色的雾从深渊裂缝溢出,在人间飘荡,持续放大催化他人的恶念魔念,不仅引导人类化为邪魔,还留下了一地又一地的诡异传说。
四大圣灵选择将其镇压,一点毛病都没有。
“温长老”真正应该恨,也该恨祂,而不是认为解开这个封印才是终结一切罪孽。
连憎恨的对象都没有搞清楚,盛千婵也不指望“温长老”做的事有什么正确性了。而等着她真的将“厄”释放出来,她就算这一劫安然渡过,后面只怕也过不了安生日子。
孰轻孰重,盛千婵自然明白。
是以哪怕当时她心存依赖,想要紧紧地拉住桑清衍的手让他留下,他迟疑的目光也没有动摇她的想法,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让他去阻拦“温长老”。
区区雷劫而已,她可以一定可以渡过。
盛千婵心中默念,站在扶桑伞下飞速地运转着体内的灵力。
桑清衍当时的确没多耽搁就去追“温长老”和易子钰了,但他也没有忘记她的安危。漂浮在高空之上用来庇护和稳定桑家秘境的扶桑伞被他召唤下来,交到了她的手中。
桑家族人大多已经被收容进了山河鼎,与其让它继续守着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桑家秘境,还不如用来保护盛千婵更令他安心。
盛千婵猜到桑清衍的想法,当即也没有跟他客气。
果不其然,要是没有这件灵宝护身,恐怕她连第一波的雷劫都难以撑下来。
这根本不像是通玄雷劫的难度!
好在天雷残余的力量经过扶桑伞的分流再进入她的身体,虽然又麻又痛,但至少不是无法承受的程度。这些力量正快速地摧毁而后重塑她的经脉,将她体内的灵力淬炼得更加精纯。
再忍一忍。
的确很痛苦,可是修为的增长也很明显。
只要渡过这一劫,她就是通玄境了。
不知过了多久,盛千婵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些许重影,她抬手抓住扶桑伞的伞柄,脚下踉跄了一步。而她小腹的位置,似乎也传来了微弱的回应,好像对她的现状表露出了担忧。
她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是不是也有点不合理啊?
难道说,是凤凰血脉的特殊之处么?
盛千婵胡思乱想着,本能地抬手抚上了仍显得平坦紧致的小腹。
大约是母子相连的天然感应,当她的手摸上去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了那道微弱存在对她的眷恋,以及想要帮她共渡雷劫的念头。
盛千婵不由得微微牵了牵嘴角,疲惫的心都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
她默默喘着气,伸手扶着身边的断垣残壁稳住了身形。感受着头顶雷劫的威势似有减轻,她抬头遥遥眺望向地宫的方位。
说起来,这天劫应该快结束了吧?也不知道桑清衍那边怎么样了?
她的视线慢慢凝聚,只见远处黑雾弥漫,冲天的煞气已经将圣物的霞光逼退了数丈。
不仅如此,天际乌云翻涌,那吞噬金轮的黑影仿佛又壮大了几分,本就晦暗的天色比之刚才更阴沉了不少,似乎随时要倾覆下来压塌人间。
盛千婵抬手捂住了一声无法抑制的咳嗽,随后看着地宫的方向使劲睁大了眼。
她看见银色的闪电在云层间愤怒地闪烁,除了劈向她所在的位置外,根本没有办法轰向地宫。
那些黑雾的力量太强大了,甚至连天雷都足以抗衡。不,不对,应该说是祂的力量已经强盛到可以对抗天道规则之力了!
从最初的有所不及,到逐渐势均力敌,再到如今慢慢反超,祂正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可怕。
这样下去真的还能镇压这一处的封印吗?
盛千婵心中浮起了这样的担忧。
也就在又一道惊雷炸响,本该劈向地宫那些黑雾的天雷,被她这边的渡劫气息吸引而转向的刹那,盛千婵忽然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什么东西轻咬了一口,而后眼前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顾不得甩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小铜龟,盛千婵看清那副画面的瞬间,心立刻提了起来。
外面的天雷轰鸣被地宫阻隔,来到地宫深处的“温长老”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原先笼罩着此处的地宫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边缘与棱角褪去,墙壁开始收缩变形,就像是一团被人和好的面团,在无形的力量揉搓下,地宫不停地缩小,再缩小,直到最终,原本庞大的地宫竟然化作了一座古朴厚重的祭坛。
祭坛的正前方,树立着一座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像。
雕像前,如每个凡间百姓家中祭拜都会摆放香炉蜡烛一般,也树立了九根巨大的像是青铜铸就的铜柱。
那些柱子被制成了一炷炷香的模样,最顶端,火焰跃动,像是真的香火被人点燃。而随着这些“香烛”静静燃烧,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仿佛被吸引而来,融入了顶上的“火焰”中。
“温长老”知道,这是香火大阵汇聚而来的人间愿力。
那些愿力顺着一根根“香烛”落到地面,又沿着刻满祭坛的阵纹,最终汇聚到祭坛的中央。
那有一口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