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桑常曦的神魂进入了她那位恋人的身体中,后来或许又发生了某些事,以至于她被“厄”的力量侵蚀,让她化作了世人口中有着与常人无异的外表的域外天魔。
她的心被怨恨与愤怒填满,“厄”的力量也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到了这一步,真正的桑常曦就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一具承载了桑温和桑常曦,或许还有桑常宁记忆的躯壳。
只有记忆的话,那个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至少桑清衍没办法将他们等同。
与其将刚才对战的人视作桑常曦,倒不如说那只是“厄”的一个分/身,一个沉浸于宿主记忆,连自身都不辨真假的分/身。
究竟是桑常曦以及其他人的记忆因为对桑家、对四圣血脉心怀怨恨,想要将封印破解,助黑暗降临人间;还是“厄”的想法影响了这些分/身,操控着他们以图谋脱困。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真正的消失了,湮灭得干干净净,从今往后,她的一切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桑清衍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曾祖母并没有什么感情,要说熟悉,也只有曾经的温长老和他有几分交情,但此时心头却有些五味杂陈。
他什么也没说,盛千婵也什么都没问。
他就这么静静地立在祭坛中央的上空,除了揽住盛千婵的手微微用力,就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天雷从天而降,经由他的指引,带着天罚一并落在祭坛。
火焰凝聚的凤凰在空中翱翔着,沐浴着天雷,身影慢慢凝实。
她不断伏低身子,想要回到深井的上方,却被喷涌的黑雾逼得不能靠近半步。
祭坛仿佛成了一片混沌的虚空,唯有星星点点的赤红色光点,在火中、黑雾中,如同海浪中飘摇的扁舟,随波逐流,浮浮沉沉,聚而不散。
天上的雷云正在缩小,随着桑清衍境界突破,属于他的天劫也到了即将消散的时刻。哪怕他插手了盛千婵的天劫,以一人之力同时硬抗两种混合了天罚的雷劫,这一切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桑清衍松开了盛千婵的手。
不需要他说话示意,盛千婵就从他的举动中读懂了他的用意。她运转灵力,身影瞬间飘到了祭坛的边缘。
同一时间,火焰凤凰也让开了位置。
桑清衍强行固定了此时的境界,让气息保持在一个刚刚突破还未彻底完成蜕变的状况,然后伸手牵引天雷降落。
密集到几乎看不见他人影的天雷中,已经与他建立起联系的桑家圣物也在这时光芒大作。骤然间,一道霞光从被天雷贯穿的空洞间投射了进来,而原先已经被破坏了不少的封印节点也再次亮起了光芒,与这霞光交相呼应。
接下来,只要把这里重新封印加固就好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盛千婵看到这一幕,心里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软得不受控制,她直接脱力似的坐在了地上。
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疲惫来袭,盛千婵差一点直接闭上了眼。
她刚想强睁着眼,看完最后的结局,却不想祭坛中央不同力量对冲产生的波动直接朝四周轰了过去,连带着那些浮浮沉沉的赤色光点也飘散出去。
好巧不巧,有一些光点飘到了盛千婵的身畔。
这是桑家人死后所留下的神念残影,里面包罗万象,不小心触发便有可能窥见一些记忆片段,功法心得,或是神念主人的过去的执念、怨念等等。
盛千婵曾经不小心误触过一次,此时也不想再进行尝试。
然而,就在她想要无视这些赤色小光点时,一颗似乎是从远方飘来,不知要去哪里,摇摇晃晃的小光点,却在与她面前的小光点相接触时,骤然爆发出了绚丽的光芒。
盛千婵:“等”
没能说上第二句话,她眼前一花,顿时陷入了熟悉的黑暗。
再次接触神念残影的盛千婵已经没有了初次的无措。
只是轻微的恍惚与晕眩,从黑暗中睁开眼时,那些夹藏在时间缝隙里的岁月片段就像一本泛黄的史书, 缓缓在她面前缓缓翻开了其中一页。
透过历史的长河, 盛千婵看见了一张冷漠稚嫩的小脸。
盛千婵没有见过桑清衍小时候长什么样,也没有见过他直系的亲属长辈,可当这张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恍惚看见了年幼的桑清衍。
他一定和桑清衍有着极为密切的血缘关系。
几乎是瞬间,盛千婵的脑海中就闪过了这个猜测, 很快,一道有些尖细清脆的叫声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桑常宁!”
少年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书,眉眼不由得放松,嘴角却刻意绷起, 点着来人的额头, 故作严肃道:“叫哥哥。”
下一秒,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朝他做了个鬼脸:“哥哥!”
少年终于忍不住笑道:“说吧,又有事要求我?”
“我想要向你要一个人。”
“谁?”
像个粉团子似的小姑娘装成老成的模样, 一本正经道:“桑温,温三郎。”
“这人……”见少年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有些急, 正经的模样也顿时破功, “长老们不是新选了一批弟子要培养成亲卫吗?我还没有亲卫呢, 哥哥,我就要他了!”
少年笑意不变, 却有些疑惑:“为什么选他?”
“因为他好看!我喜欢!”为自己颜控感到心虚的小姑娘忍不住撒起娇来, “哥哥, 你会同意的吧?”
桑常宁轻笑:“当然。”
他伸手摸了摸还是个小孩子的桑常曦的脑袋,语气含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只要是你想要你喜欢的,哥哥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
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让她背负沉重的家族命运呢?如果真的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什么,那这个人只会是他。
“阿曦,只要一辈子开心就可以了。”
一种无形而又沉重的执念,压在了盛千婵的心头。
盛千婵知道这是来自桑常宁残留的执念,是属于他过去的记忆与想法。
盛千婵没有去想为什么桑常宁的神念残影会突然出现,还恰巧在她周围被触发,她只感觉到,桑常宁的执念哪怕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沉淀,也依旧让她心脏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
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未来的故事,才愈发体会到这段无人知晓的历史所带来的压抑。
盛千婵想揉一揉心口的位置,但在这里她只是个看客,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零碎的记忆片段浮光掠影般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展开。
很多时候,画面的主角都是桑常宁一个人。
除了他自己外,出现最多的就是桑常曦,以及在后面出现次数渐渐频繁的温润少年。那是真正的桑温,一个即便在桑清衍口中也能被夸上一句天赋出众的少年天才。
他们一起修炼,一起长大。
昔日会故作严肃的少年成长得愈发冷漠且具有威严,他渐渐担负起了身为桑家家主的责任,也看出了自己妹妹与跟在她身边的年轻人之间暗生的情愫。
他自然乐见其成。
如他从前的想法一般,只要桑常曦开心,她要做什么都可以。
不论是逃离这个压抑的家族去天元学宫求学,还是想要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桑常宁都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可笑的是,他连将那可悲的命运背负在自己身上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无数次失败的寻找之后,顶着家族的压力,与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桑常宁不得不正视起整个桑家与九洲的未来。
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扼杀了桑常曦的光。
盛千婵闭了闭眼,神魂深处传来了疲惫与不适。
她也不清楚这一次的神念残影到底混杂了多少人的记忆,但可以肯定,桑常宁的记忆绝对占据了其中大半。
越是窥见他的过往,他的执念,她就越是被无声的痛苦与悲愤所震慑。
桑常曦最后的癫狂或许有受到“厄”的影响,但身为延续家族血脉的牺牲品,她怎么可能不怨不恨?那么,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同样被人伦惨剧扭曲的桑常宁,难道就不会怨恨吗?
他当然会。
他恨桑家历代传承的责任,恨被先祖保护的九洲百姓,恨封印之下的天魔王“厄”,恨所有逼迫他亲手制造罪孽的一切人与事……更恨那个对改变这一切现状而无能为力的自己。
盛千婵望着那张与桑清衍颇为相似的脸庞,心中一时复杂。
她察觉到这混乱跳跃的历史片段中似乎还夹杂了桑常曦的部分记忆,与她上一次在神念残影中所见的忧愁痛苦不同,她在这里的记忆大多是开心而愉悦的。
如果不是命运跟桑家开了一个玩笑,或许她还会是那个上有哥哥宠爱,身旁有恋人相伴的无忧无虑的明艳少女。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也许是知道那段过去的人都在刻意回避,盛千婵即使第二次从神念残影中窥见历史,也没能看见那时具体发生的事情。
本就零碎的记忆更是像卡壳的电影放映带,变得愈发斑驳模糊。
直到,她的眼前映入一片血红,那些梦境碎片般的记忆才有其中一片微微定了下来,而她也在这时清晰地感知到了记忆主人的悲伤。
“不……要……”
即便是实力强大的桑常曦,也同样逃不了身为母体的命运。
何况,她还受了重伤。
她本来应该在这时死去,无法被孕育而出的凤凰后裔将会榨取她身上最后一滴灵力,然后等待被人剖腹取卵,送去神树的树心迎来诞生。
但那个总是挂着温和微笑,跟在她身边笑盈盈地说“都听小姐吩咐”的温雅青年,却头一次违背了她的意愿。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学会了这样的禁术。
他只做了一件堪称疯狂的事情他将桑常曦的神魂从她那具无力支撑且即将崩溃的身体里拉了出来,而后引渡到了自己的体内。
这是类似夺舍寄生的法门。
也是不为修仙界所容的禁忌之法。
他在这样的禁术上也体现出了他惊人的修炼天赋,经过他的修改,这样的法门居然可以逆向使用,让它从此有了不一样的用途。
一体双魂。
桑温做到了。
要是他没有为了保护桑常曦受伤,要是桑常曦的神魂再弱一些,或许他确实可以使恋人的神魂抛弃旧日的躯壳,从此寄生在他的识海,与他再也不分离。
可是,现实不允许假设。
他的识海承受不住两个强大的神魂,他重伤力竭的躯体也负担不起如此沉重的压力。
于是,怀着对恋人的爱意,他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桑常曦。
盛千婵回想起她见过的“温长老”,与她在神念残影中所见过的桑温比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如出一辙。
究竟是桑常曦拥有了恋人原本的记忆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响,还是为了将桑温的一切尽可能保留下来,她才刻意地模仿了他的一举一动,营造出一种他还活着的假象?
真相不得而知。
盛千婵也不想进行无端的揣测。
或许这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清楚的秘密,而如今一切都已经随着桑常曦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留在她眼前的,只不过是旧日的残影。
爱恨、喜怒、哀乐……都只在接触到的那一刻才能窥伺到历史残页的一角。
盛千婵微微阖眼。
她有些想见桑清衍了。
被这些破碎的记忆中的情感不断冲击,她忽然也感觉好累好累。她想快一点从这里离开,去到桑清衍身边,然后在他那股清清淡淡仿佛初雪般的气息下,找回平静的自己。
不过,哪怕她不去看那些记忆,这些被触发的神念残影依然不会停止。
盛千婵被桑常宁熟悉的声音唤回了神,缓缓睁开了眼。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张似曾相识却显得更为沉默与压抑的俊秀脸庞。在那些来自桑常曦和其他人的记忆中,当他选择了那条注定会伤害妹妹的路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了。
然而,此时,他却在笑。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尽管伤害他的人是他曾经许诺要守护她一辈子开心快乐却又亲手摧毁了她未来的妹妹,他也依然笑得十分温柔。
他没有任何抵抗,任由妹妹顶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掌又一掌地落在他身上,直至最后砸到山壁上,整个人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他也没有还过一次手。
抬手想要再摸一摸她的头发,但指尖却无力再动弹。
桑常宁只能抬眼,对上那双被黑色漩涡占据,似乎已完全失去理智的双眼,微微地牵动嘴角笑了笑,轻声说:“杀了……我……”
他本不该被一个负伤之人击败,更别说沦落濒死之境。
就算这个人是曾经实力不弱的桑常曦,就算这具躯壳的主人曾经也是少年天才,但融合得不够完美的“他们”,身上还有伤的“他们”,也绝对不是巅峰期的桑常宁的对手。
可他一心求死。
所以,不可能便成了可能。
“如果……这样能……帮到你的话……”桑常宁轻轻笑着,一如多年前对妹妹许诺那样,“阿曦……哥哥……可以死……”
他并不清楚为什么妹妹一定要杀他,甚至想要吞噬他的血肉,但他不在意。
要是他的死能够帮助到妹妹,哪怕只有一点点作用,他也愿意用自己的死来换她的生。
桑常宁知道妹妹已经脱离了常人的范畴,她看起来和那些应该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似乎没有太大的分别,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死了,这些就和他再无干系。
她以后做什么都好,哪怕她会危害九洲,那也无关紧要。
“做你……想做的……就好……”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了曾经重复过一遍又一遍的那句话。
露出部分域外天魔本相,理智几乎荡然无存的桑常曦动作顿了顿。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迟疑。
下一秒,血花四溅。
桑常宁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
充斥血腥味的风拂过桑常曦此时儒雅秀气的脸庞,也带走了她眼角不经意间渗出的一颗泪。
“哥哥……”
轻微的呢喃飘散在风中,从此以后,至亲的血肉融入了这具躯体,“他们仨”又能像从前一样在一起修炼、成长,再也不会分开。
桑常曦抬头,她的眼睛正慢慢恢复正常,眼中的恨意也逐渐清晰。
终有一日,她会变强,带着哥哥和三郎一起,强大到让铸就一切不幸的源头彻底消失。
她要,让这肮脏的四圣血脉,彻底消失在世间!
盛千婵捂着脑袋睁开了眼。
桑常曦残留的执念与恨意太过深刻,刚才那一瞬间的恨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让她这个隔了不知多少年的看客都被那强烈的仇恨所冲击, 最后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 她也对那种如惊涛骇浪般的汹涌怨恨感到心有余悸。
要不是她刚好突破到了通玄境,以原来的境界和最近神魂受到震荡的频率来看,她这一倒,没准能晕上大半辈子。
盛千婵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忍不住用掌腹轻轻捶了捶。
其实她在那些画面中看见的不止是桑常曦等人的记忆, 在桑常曦被“厄”吞噬同化后,她似乎还看见了一些东西。
那些零碎而又模糊的记忆好像来自于“厄”。
对,就是祂。
她看到了什么?
是混沌的黑影跨越两界降临在这个世界,还是那四道贯穿九洲的光柱?又或者漆黑的深渊和充斥光影乱流的虚空?
想到那些混乱的画面,盛千婵感觉大脑痛得更厉害了。
直觉告诉她, 她好像在桑常曦遗留的记忆中窥见了一些“厄”的秘密, 但她现在完全没办法深想, 一旦她试图去接触那些记忆,想要去思考, 脑海中隐隐的痛楚就会瞬间加剧。
这像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让她暂时无法探知更高层次的秘密。
但幸好, 这些记忆已经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等她实力再高一些, 总有办法再次解读。
只是, 想到那些破碎画面中的某个瞬间,盛千婵还是忍不住有些在意。
温长老, 哦, 应该说桑常曦先前想要扰乱她的心神, 借机操控她的身体时,曾故意揭穿她的来历,引导她去猜测另一个盛千婵的下落。
那时盛千婵清楚她的用意,为了不中计,便刻意避免跟着她的思路去走。但她也知道,桑常曦说的话并没有掺杂谎言,她也不是从自己的梦境中看出了什么,相反,很有可能是她一手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她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穿越这种事能够发生一次,那是不是也可以发生第二次?她……还有回去的可能吗?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虽然已经融入了这里,从前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亲人,但毕竟是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乡,说不想回去看看那也是假的。
盛千婵很确定自己要什么。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一丝犹豫的话,那这仅剩的犹豫在漫天的雷声中,在桑清衍的怀抱里,就已经随着天雷的终结而烟消云散了。
她比想象中更离不开他。
在另一个世界她是孑然一人,而在这里,她有愿意舍命保护她的恋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甚至……还有一个未出世就表现得格外乖巧的孩子。
天平的两端摆放着不同的筹码,怎么选,这几乎不需要她思考。
但是,她仍然想知道当初的真相。
盛千婵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强行将发散的思维都收拢回来,感觉疼痛略有缓解,她使劲眨了眨眼,目光这才缓缓聚焦向四周望去。然而,她紧接着又是一愣
这里不是桑家祖陵,更不见化作祭坛的地宫。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连绵的青草被风轻轻吹拂,野花肆无忌惮地盛开,芬芳的花香飘散在空中,带来春日的气息。
这是一个盛千婵从未见过的地方。
盛千婵有些茫然,也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她以为自己已经醒来,看到的会是狼藉的战场,但眼下的情景告诉她,似乎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她的神识还被困于某处。
只不过,这里和旁观神念残影的感觉也不太相似。
盛千婵拂过青青嫩嫩的草叶,草叶从她的指缝间悄然溜过,与现实市场如出一辙的手感让她愈发体会到了这一处空间的不同寻常。
没有幻境或者梦境的虚假,这里的一切都和真的一样。
这让她想起了进入桑清衍识海的那一次经历。
难道这里也是谁的识海?
念头刚闪过,盛千婵就听见远方传来了轻微的动静。那是随心所欲,完全没有任何掩饰的脚步声,除了听起来不是那么像人类之外,那确实是某种物种走路发生的声响。
盛千婵心里微微紧张,立刻站起了身。
然而,她举目四望,除了在远处看见了一棵有些眼熟的梧桐树外,视线范围内并没有看见任何活物的存在。
盛千婵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明明听到声音已经离得她很近了……
“在你脚下。”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盛千婵有些茫然地循声往脚边望去,身体的反应却比大脑还快,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说话,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跳了一步。
也是这一跳,让她注意到了低伏在草丛里的一只……小乌龟?
盛千婵:“……!”
这玩意儿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她忍不住伸出指尖浅浅地比划了一下大小,对上那双比黑豆还小的小圆眼,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你在说话?”
“不然还能是谁?”小乌龟昂着头,不同物种的脸上硬是叫人看出了一丝无语。
盛千婵迟疑道:“你……是玄武?”
小乌龟:“嗯哼。”
“……精血所化的那只小铜龟?”盛千婵把剩下半句话也说完了。
然后,她就见到那小乌龟“嗖”地变大了一圈,像是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就是他好不好!”
“啊?”
“算了,跟你讲不明白。”小乌龟摇头晃脑地叹着气,小小的身影忽然散发出了玄色的光芒,而一道影子也在光芒中逐渐被拉长拉高,“还是让他跟你讲吧。”
盛千婵还来不及反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人。
男人英俊的五官有一丝熟悉,嘴角浅浅的笑容更让她感觉在哪里曾经见过。
没错,她肯定见过。
他是……
盛千婵快速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却听对方的声音忽然响起
“又见面了,后世之人。”
“所以,你在很多年前就预见过我的存在?”
坐在玄色锦袍男人的对面,盛千婵还是有些跟不上节奏。
她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修士更是几乎人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她就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还是桑家祖陵的地宫。
在那里,她得到那只玄武精血所化的小铜龟时,曾经被它咬了一口,因此看见了一副过去的画面。
而那副画面中,不仅有桑家的先祖,圣灵凤凰,还有一个被她唤作“玄武”的年轻人。
眼前这个男人的长相,就仿佛从她记忆中的那副画面里直接走了出来,甚至连衣角的褶皱都仿佛和当时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你当年和凤凰打赌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我会在后世出现,所以才输给了她,让她赢了那局棋,并且顺理成章地把你那滴精血留在了桑家?”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玄武微微一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和以擅长测算吉凶祸福的他打赌,那几乎是十赌九输。凤凰唯一赢的那一次,也是他有意而为之,为的就是在今天,发挥那日留下的后手的作用。
“为什么要这么做?”盛千婵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是我?”
她实在不喜欢谜语人,尤其不喜欢能够预知占卜的谜语人,和这些人说话不仅容易跟不上他们的节奏,还感觉特别心累。
“因为我看到了你。”
盛千婵:“……听不懂,说人话,谢谢。”
玄武不由得轻笑起来,他说:“当年我们四个联手封印‘厄’,固然已经竭尽全力,但谁都知道这只能保人间一世太平,祂终有一天会席卷而来,所以,我们得为后世再做一些准备。”
看着盛千婵皱起的眉头和透露着不理解之色的眼睛,玄武无奈浅笑:“不用想太多,我们也没有算计你,只是我感知到了你或许会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因素。”
“说实话啊。”盛千婵眉心的皱痕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还是不太懂。”
“你是变数。”
玄武轻咳一声,用词更加言简意赅地说道:“坦白而言,你不在这个世界的天命之中。在我过去窥见的无数种未来走向里,只有多了你这个变数的未来,九洲才寻到了一线生机。”
除此之外,每一个未来的结局,不管是早还是晚,黑日都会降临人间,将这个世界化为炼狱。
盛千婵似懂非懂:“所以,你是想让我去……拯救世界?”
玄武莞尔一笑,说:“不,你已经做到了。”
“……”给她一个机会的话,她迟早要把谜语人都赶出这个世界!
盛千婵深吸一口气:“说吧,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又是留下小铜龟,又是把我带进这个古怪的地方,跟我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有事就不能直说吗?”
大约是看出了盛千婵的烦躁,玄武没有再多话,而是一指点向了她的额头。
“等你醒来,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看着盛千婵不爽又不甘地闭上眼,玄武轻轻地笑了笑,眺望着远处的梧桐树,呢喃似的声音徐徐飘散在空中:“没想到你的后裔还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看来是你的运气都留给后代了吧?”
无人应答。
他有些落寞地转头,望着盛千婵消失的地方,穿着玄色锦袍的身影也渐渐开始消散,风中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真想……”
“再回那个世界看一眼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又一次睁开眼,盛千婵感觉自己的耐性差了不少,但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字音就被她下意识咽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那张清俊冷淡的面孔,忍不住伸手用力地掐了一下。
“疼吗?”她直勾勾盯着对方问道。
桑清衍面不改色,甚至睫毛都没颤一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掐完,才开口:“是我。”
他不知道盛千婵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她的小动作上,他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这是相处日久自然而然产生的默契,他有,盛千婵也有。
果然,一听见这话,盛千婵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一下子接收了太多记忆,有点分不清虚假和现实了,我还以为自己没清醒呢。”
盛千婵说着,不由得“嘶”了一声,大脑胀痛的感觉让她头晕眼花,恨不得现在就一觉睡到天明。
不过,她还记得正事。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她从桑清衍边上探出头,目光往四周望去,边看边问道,“还有功夫来照顾我,那现在算是都结束了吗?”
桑清衍的声音还没传来,她的视线落在祭坛中央的瞬间,骤然凝固。
盛千婵表情一僵,回过头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桑清衍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点在她的眉心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着灵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淡然地说道:“如你所见。”
“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