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参天蔽日的梧桐木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却还是有几缕促狭地从细碎的缝隙间洒落,照在树下之人的脸上。
庭院里,微风悠然吹拂,伴着树叶轻微的簌簌声,一切都安静祥和得使人犯困。
起码盛千婵就困得眼皮止不住打架。
她歪着脑袋看着坐在石桌两边的桑家兄妹
今日陪着她的还是桑清衍的分/身,他手里拿了一卷不知道是修炼功法还是族中公务的书册,怡然自得地在那边翻阅着。
哪怕是这么放松休闲的时刻,他的背也挺得相当笔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与世家风度。
桑如焰平素话多,性子也有几分跳脱,此时倒显得颇为文静,正自得其乐地在一旁沏茶,兴致上来,偶尔还给沏好的茶拉个花。
看上去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她似乎能在这上面玩一整天。
盛千婵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一双大眼睛慢慢地眨着,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渐渐的,眼睛从圆睁到半闭再到微眯,她眨眼的频次越来越慢……
当她再一次闭上眼,感觉困意上涌的时候,即将陷入黑暗的刹那,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了桑如焰带着一丝好奇,或者说八卦的声音。
“对了,哥。”
她微微眯开一条缝,朝着声源处望去。
只见桑如焰正摩挲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不怀好意地看向她哥,嘴角露出一丝奸诈的笑意。
“之前药宗忽然说在新址下方发现了一道疑似深渊裂缝的痕迹,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盛千婵的眼睛随着这个问题也睁大了些, 她其实也有点好奇。
按理说,这应该就是桑清衍随便找的一个拙劣的借口而已。
毕竟这人前一刻还计划让药宗弟子搬走,事先定然已经彻底勘察过药宗新址的环境, 怎么会转头便在药宗地下发现疑似深渊裂缝的痕迹?
当时听江云竹解释缘由, 盛千婵嘴上说着宽慰药宗弟子的话,心里其实没少腹诽他。
但事后仔细想了想,她又觉得桑清衍不是一个做事这般随意敷衍的人,至少他不会蠢到拿毫无来由的问题当借口。能让他主动提出来,就说明这事肯定存在, 所以他前后态度的转变才能显得合情合理。
只不过后来事情太多,她那段时间也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桑清衍,就没再顾得上琢磨这件事,没想到倒是让桑如焰提起来了。
盛千婵心里念头闪动,耳朵不由得高高支起。
另一边, 桑如焰也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哥, 一双几乎如出一辙的凤眼眨也不眨。
“自然是真的。”
桑清衍抬眼对上两双好奇的眼睛, 看了一眼盛千婵,又看一眼主动挑事, 想要看他好戏的亲妹妹,回答起来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不过麻烦已经解决了, 现在药宗也无须担心这个问题。”
那道疑似深渊裂缝的痕迹的确存在, 也恰好就在药宗弟子准备搬走后不久才被发现。
它出现得突兀, 位置又格外隐蔽, 若不是那天有个药宗弟子想潜入灵潭尝试寻找一味水属药材,还不知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察觉灵潭下方多出了一道空间裂隙。
药宗新址选定之初, 整个地盘都被桑家和药宗的大佬们里三层外三层探查过, 就差掘地三尺看看地底有没有潜伏什么隐患。在这种地毯式搜寻下, 别说深渊裂缝,就是一株灵草长得古怪一些都不会被放过。
而这裂缝偏偏就生在了众人眼皮子底下。
前车之鉴犹在,药宗又似乎一直以来受到邪魔的重点针对,是以没谁敢大意,不弄清楚缘由,药宗也不敢放任弟子们搬进新宗门,因此很快就将消息传递到了桑清衍这边。
刚巧,桑清衍也正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将药宗弟子留下,现成的理由这就自己送上了门。
桑清衍三言两语简单带过,表情之从容,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他一开始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源于男人的嫉妒心。
“哦……”桑如焰似信非信地点点头,眼里透着一股不信任的色彩,仿佛在说“我就静静地看你瞎编”。
桑清衍不是没看到她的眼神,但是依旧无动于衷,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如果是当时被桑如焰这么一番追根究底,他心里或许还会有些尴尬,但如今他和盛千婵都已经交了底,其中缘由她已然清楚,再提旧事,他也已经能够坦然处之。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一眼桑如焰。
这丫头成天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对修炼无济于事,但那些书中劝人坦诚的话却堪称至理名言。
直白地阐明自己的心意,远好过互相误会和伤害。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移向了盛千婵,她的关注点还停留在他一开始的回答上,带着思索的神色,认真地开口问道:“所以最后的结论是什么?那道裂缝出现就是个意外?”
“没有明显的人为痕迹,裂缝背后连接的也不是深渊,而是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虚空。安全起见,我已经亲手斩断了那里与虚空的联系,也与药宗的几位长老联手将裂缝封印了。”
桑清衍知道她的顾虑,虽然免不了有一丝酸溜溜的情绪,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大是大非面前,他自然不会马虎。
而且,尽管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道裂缝的出现有人为迹象,他也暗中做了许多布置,足以确保药宗弟子们在新址的安全。
“这样啊……”
盛千婵读懂了他隐含的意思,讨好地冲他笑了笑,端起离她最近的一盘糕点放到桑清衍面前,又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款口味放到他掌心,这才捏着嗓子温柔道:“来,夫君你辛苦了,多吃点~”
桑清衍:“……”
不知不觉,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盛千婵这种有事喊夫君无事就直呼其名的行为,也就只有这时候她会表现得这么温柔体贴了。
可对上桑如焰在一旁投来的满是兴味的目光,桑清衍眉心微跳,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好好说话。”
“哦。”
盛千婵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困意被打断,她打了个哈欠,回过神,接着摆弄被摊在桌上的丹方。
执起随手搁在一旁的朱笔,她试着想要写点什么,但持笔悬在上方停了许久,都没能落下一个字。
今天和桑清衍兄妹俩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不仅是因为最近朋友纷纷离开,她心情低落需要安慰,也是因为她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人讨论,只能来找他们俩寻求启发。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闲聊了半天,跟正事有关的几乎半句都没提。
桑如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尽管有些遗憾没抓到她哥的把柄,但也算是看到了她哥的另一面,心中不由得暗暗开心。
她捧着茶盏惬意地抿了一口,好看的凤眼愉悦地眯起,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自家大嫂的方向看去:“所以,大嫂你是觉得新的丹方有哪里不对劲吗?”
盛千婵咬着笔杆,空出的另一只手在纸上圈圈画画,最终指尖落在倒数两行上有些踌躇地说:“这里……嗯,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是在回答桑如焰的问题,眼睛却在盯着桑清衍。
桑清衍的分/身近日一直跟在盛千婵身边,除了她本人,他是第二个看过新丹方的人,也一早就给出过意见,此时又听见她的话,便也摇了摇头说:“现有的环境下,不存在你所说的那一种力量。”
四圣对应的是金木水火这四种属性,整个九洲的修炼体系也是基于这四种属性力量而发展起来的。
除了四圣的血裔在不断开枝散叶外,那些曾受到四圣散落在天地间的力量影响,潜移默化地体内蕴生中一丝血脉之力的凡人,经过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也将四圣的血脉扩散到了九洲大陆。
拥有且觉醒了四圣血脉的人天然更为亲近灵气,也因此这些人往往会被视为具有修炼的天赋。
由于普通凡人并不像桑家这样的世家那般注重血脉的纯粹性,随意的婚配也导致大多数凡人体内往往混杂多种血脉。于是,根据血脉的强弱,对灵气的亲近程度,修仙界便有了灵根的说法。
盛千婵在刚了解到这个世界关于灵根的说法时,还联想过从前看到的一些修仙小说设定,但细细对照之后,她发现这二者之间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
修士灵根的数量意味着体内不同血脉的数量,但衡量一个人天赋看的并不是灵根的多少或者属性,而是看血脉的纯粹程度,单灵根与多灵根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除了主要的四种属性之外,四圣血脉在不断地传承与融合之中,也衍生了一些与原本力量近似的新属性,比如由凤凰血脉衍生而来的雷灵根,由玄武血脉衍生而来的冰灵根等等。
然而,所有的灵根之中,唯独少了一种在盛千婵看来最常见的属性。
悬空的朱笔终于落下,她执着笔在丹方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殷红的大字:土。
金木水火土。
这才是她原来那个世界的五行。
她关于医学和药理的知识,一半来源于现代医学,一半则来自于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对中医学的耳濡目染。
来到这里后,她炼制丹药如鱼得水,也跟从前的学习经历密不可分。包括她心心念念想要研制的祛邪丹和破魔丹,也借鉴了一些她所熟知的中医药丹方。
可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她。
中医的许多理论与五行学说有所关联,而在这里,五行只占其四。
盛千婵也曾隐晦地和桑清衍提过这个问题他承认过并不在意她是不是盛家的小姐,她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但穿越这么耸人听闻的事,她还是进行了一定的遮掩,不过不管怎么问,得到的回答都令她失望。
这个世界就是只有四圣具有的这四种本源力量。
盛千婵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儿。倒是老夫子听了她的疑问后,有些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呆,但最终也没给出个答复,后来更是因为有事匆匆离去,没有再留下什么指点。
所以,盛千婵的确研究出了最新一版的破魔丹丹方,但她也遇上了真正的僵局。
想要再进行改进,在她的这个问题真正得到解决前,丹方几乎不可能再继续推演下去了。
“唉。”盛千婵叹了一声,将丹方揉成了团,“算了,还是聊点开心的事吧。”
等到她突破新境界,她可以找机会让桑清衍带她去天元学宫,到时候再请教一下学宫的那些先生们,说不定就能给她带来新的思路了。而且那时候,她的修为应该也已经能够直接参与邪魔的研究了,或许她的研究也会产生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那时桑家的内鬼应该大概率被清除了,她的安全性也会比较有保障,去哪里都能安心些,也能更加的随心所欲……
盛千婵刚这么想着,就听桑如焰有些高兴地接过话题,笑眯眯地说道:“高兴的事啊?易子钰他们要回来了算不算?”
易子钰他们要回来了。
盛千婵的表情随着这句话微微顿住。
为了确认桑家的内鬼,桑清衍几乎将桑家的客卿和长老都洒了出去,大概的计划她也听他说过,更清楚哪些人是重点怀疑的对象。
他们回来,那就意味着有些计划也该开始了。
而这些,桑如焰并不知道。
少女还在一边兴奋地絮絮叨叨,盛千婵则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桑清衍。
后者淡定地喝着茶,一点也没有向桑如焰透露出他计划的意思。
盛千婵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再看说到开心的事情忍不住神采飞扬的少女,沉默了下,也没有忙着附和。
谁知,她这边没有开口,自顾自嗨了一阵的桑如焰却忽然话题一转,又将目光对准了她。
“说起来,嫂子啊……”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好像胖了那么一点点?”
胖?说谁呢?
对上桑如焰认真打量的目光, 盛千婵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捏了捏:“我真的胖了吗?”
对于修士来说,长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体内的灵力每时每刻都在不停流转, 身上的每一块血肉都被灵力炼化到了最佳的状态, 也因此修士之中几乎找不出几个丑人。
除非寿元无多,又迟迟卡在某个境界不得寸进,随着岁月的流逝,修士对灵力与身体的掌控程度下降,才会自然而然露出年老之相。
当然, 也不排除一些修士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愿意通过调整自己的血肉与骨骼,进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相貌,但这种情况显然也不适用于盛千婵。
鲜少有女孩子不爱美,况且她本来就生得好看, 更不会把自己往丑的方向捯饬。
“不, 也可能只是我看晃眼了。”
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桑如焰摇了摇头,推翻了先前的结论。
“刚才看你确实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不过又看了看,长相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桑如焰对比着自己的记忆, 努力寻找着不同之处, 半晌才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就是觉得你气质上似乎突然变得圆润温婉了些?”
圆润?那不就还是等于胖吗?
盛千婵没有听进去桑如焰的解释, 又想到她最近好像食欲确实有变好,便抬手化出一道水镜, 认真地端详起镜中的自己。
大约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她捏着尖尖的下巴, 还真感觉自己较之前显得丰腴了那么一丝。
“你觉得我胖了吗?”她将问题抛给了闲坐在一旁悠然品茶的桑清衍。
这是道死亡题。
但或许是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性,桑清衍回答起来也很谨慎,他甚至还定神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道:“没有。”
像是怕盛千婵不相信他如此简洁的回答,他还补充了一句:“你刚才吃了许多甜食,里面混入了多种稀有的灵花灵果,以你的境界,兴许还没能彻底消化。”
凡人吃多了会胖,而修士若是短时间内吞噬了太多灵气,也可能被过于丰富的灵气撑“胖”。当然,只要尽快将灵气消化完,外表的臃肿也能瞬间恢复原样。
“是吗?”盛千婵将信将疑。
她总感觉她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一点也没有灵力暴涨的趋势,反而隐约有种怎么也吃不饱,体内有个无底洞似的错觉。如果不是理智告诉她,这么吃下去确实不太好,再加上桑清衍也在拦着,她可能还停不下来。
盛千婵越是回想,越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对劲。
她也没心情再观察自己的胖瘦,挥手散去水镜,抬起手指搭在了腕上。
虽说医者不自医,但以她的水平,只是简单地查个体倒也没什么问题。很快,她就运转灵力,神识沉入体内细细探查。
几息之后,盛千婵顶着有些茫然的表情睁开眼。
“没问题啊。”
她里里外外都看过了,整个身体健康得不行,每一个窍穴,每一条脉络,一点陈年暗伤都没有,灵力运转丝滑流畅。
所以,就只是错觉?
盛千婵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最近总是反复做的那个梦,以及刚才那两条症状,不知为何让她想起来了一种可能性。
不过,这个想法在两秒前就已经被否决了。
怀孕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桑清衍都到化仙境了,按理说这个修为想要有孩子,都得以百十来年为单位,没道理几次就中招。
盛千婵边想边把手递给了桑清衍:“你也替我看看?”
桑清衍也很配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就在盛千婵心里嘀咕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的时候,他抬眼,云淡风轻道:“除了灵力稍有虚浮外,其他都无大碍。适当将你平日里的甜食换一换吧,虽然对修为增长影响不大,但你正是紧要关头,还是少借助些外力的好。”
“没别的毛病?”
“没有。”
桑清衍面色淡淡地说完,眉毛微挑,盯着她问:“你以为会有什么问题?”
当着桑如焰的面,盛千婵没好意思谈论太多关于成年人的话题。
等回去的路上,她拉着桑清衍,终于没按捺住心中的想法,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我们俩之前……就是双修,那个……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有孩子吧?”
桑清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短暂地走神了一瞬,被她的话吸引,目光往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凤眸微微眯起,一时没有回答。
直到盛千婵又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淡然道:“当然不会。”
道理还是那些道理,盛千婵也都懂,再听桑清衍说了一遍,她感觉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尽管她并不抗拒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也不再像之前没有明确桑清衍对她的心意时那样,对那个疑似预知的梦境耿耿于怀,但若是真的突然有了孩子,她似乎也还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
“你很想要孩子?”桑清衍想到了她上次问的那个问题。
“那倒也没有……”盛千婵说着,稍微有点难为情,上次她之所以那么问,也是由于老做那个怀孕的梦,还是一个腹中的崽不被他爹期待的噩梦,但她本身好像对此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倾向,“这种事,随缘吧。”
有或没有,她似乎都可以。
说话间,他们回到了盛千婵的小院。
桑清衍留下的虽然是分/身,但本尊不在,有些事还得他来负责。他站在小院门口没有跟进去,看着盛千婵步伐轻快地往寝殿走,迎面逮到一个小侍女就问人有没有觉得她变胖,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似乎笑得都更开怀了。
受到她脸上的笑容感染,桑清衍也不由得微微弯了下嘴角。
然而,随着盛千婵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他的笑意又慢慢散去,一双凤眼重新变得冷淡锐利起来。
不会错的,他感知到了。
哪怕还很微弱,那也是凤凰火焰的气息。
盛千婵曾得到过来自桑家先祖的小小馈赠,让她也拥有了一颗火种,但那毕竟是来自他人的力量,是无根之火,随着她不断修炼才会逐渐炼化。而他刚才察觉到的,则是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是新生的凤凰真火。
盛千婵问他的那个问题,他说谎了。
不,也不算说谎,按照常理,他们的确不可能这么快有孩子,尤其他后来更是在坚持服用老夫子给他炼制的避子丹,存在疏漏的也只不过最初的两次而已,可这是多小的概率?
桑清衍皱了皱眉,走在通往书房的长长的回廊里,难得让一缕忧色浮现在脸上。
他的实力高于盛千婵太多,她察觉不了的事情,他也能一清二楚。此时或许还看不出来,但他能感知到,那股微弱到仅有一丝波动的新生火焰,正在鲸吞牛饮似的汲取来自母体的力量。
盛千婵正处于即将突破的关键时期,她为了进一步夯实根基,本身就在有意地压制和凝实修为,现在她即便什么也不做,甚至停止修炼,身体也会像一个漩涡一样,源源不断地吸引灵气进入体内。
这是一个无法停止的趋势,直到她跨过这层屏障,才会使一切恢复原样。
因此,哪怕体内的灵力有所减少,也完全比不过灵力补充的速度。现在,这种细微的变化只有他才能观察到。
桑清衍在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顿了顿,示意属下在外稍等片刻后,他走到书架旁抽出了一本书,接着坐到书桌旁静静地翻阅起来。
盛千婵腹中的孩子如果成长起来,血脉只怕会比他和阿阳他们更纯粹,哪怕只是再孕育一段时间,它对灵气的需求也会成倍增长。仅从目前透露出来的那一缕异常微薄的气韵中,桑清衍就足以察觉出这一点。
这对桑家来说是好事,但对盛千婵而言却不是。
即便突破到通玄境,以她的实力也很难供给孩子发育所需要的灵力。届时此消彼长,连身为母体的她都会存在危险。
桑清衍翻开的书停在了某一页,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一页的其中一行。
为了延续凤凰血脉,桑家娶过的蕴灵体并不少,族谱中拥有明确记载的有一百八十一人,而孕育后代的过程中,死于非命的却达到了一百三十人。
桑清衍拧着眉,轻敲着桌面的手指缓缓地捏紧。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他曾想过,哪怕他和盛千婵会有孩子,也至少应该是她再突破一个大境界的时候。或者,即使没有,那也无关紧要。封印的事,桑家血脉的事,他也正在想办法,相比从前,这些问题现在来看并不是一个死局。
可是,这个孩子的出现比他预想的早了太多,几乎打乱了他的计划。
最直接的一点是,它对盛千婵的影响已经开始逐渐显现了。哪怕她自己还发现不了,可她食欲上涨,在不需要更多的灵气的情况下,对灵气需求增加,都毫无疑问地透露出了这一讯息。
他得要做点什么。
之前的计划,也必须该进行了。
桑清衍闭了闭眼,按了按眉心,内心做下了一个决定。
随着他合上书,面不改色地将书塞回原位,门口的亲卫也适时地进来,汇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
“禀告仙尊,族内的长老与客卿已经大多都回来了,只剩下七位还在路上,大约三日内也能赶到。”
“已经回来的几位长老,仙尊您是否要先见一见?”
回到桑家的那些客卿和长老, 桑清衍一个也没准备见。
他安静地翻着属下从各地汇集而来的情报,观察着每一个人在这一次任务中的表现,分析着谁最有可能是那个与邪魔勾结的叛徒。
这次的任务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常, 实际上却是一个考验, 一次筛查。即便不是家中的内鬼,在任务中表现存在问题的人也都会被拎起来重点观察。
桑家不需要叛徒,同样也不需要蠹虫。
这些年,桑清衍身为天下仅有的九位仙尊之一,镇守整个南境, 大小事务几乎忙不过来,分在桑家的心神也难免少一些,这就导致一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桑清衍也明白。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惩大诫即可, 但有些违反他的原则, 与南境的秩序与律法背道而驰的行为, 他必须要杀鸡儆猴。
南境是除了天元学宫所在的中土外,九洲大陆上难得的有序之地。
东原逐利, 各大世家把持垄断仙门与朝廷,阶层泾渭分明;西荒尚武, 信奉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 最大的规矩就是实力;北疆地处严寒, 修士生存艰难,也因此发展出了一些靠劫掠为生的势力。
只有南境, 风调雨顺, 百姓安居乐业, 上至仙尊级别的大修士,下至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都依法依规行事,虽然也免不了存在一些身份差别,但总体而言,修士与凡人相处还算融洽。
这是桑清衍为之努力很久的成果,也是南境发展的基石。作为桑家家主,他也必须让整个桑家以身作则。
有些踩在了他的逆鳞之上的人,就应该处理。
他从汇集而来的情报中抽出了几张,交给等候在一旁的属下,无需他多言,属下就无声地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带着一脸的肃杀之气悄然离去。
桑清衍轻轻地敲击着剩下的纸张,厚厚的一叠情报,指尖敲上去只有沉闷的声响。
剩下的人看起来都毫无异样。
事实也的确应该如此,敢于挑战他和桑家底线的蠢货有几个就足够了,大多数的长老与客卿即使谈不上克忠职守,也绝对安安分分,守成有余。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桑清衍指尖再次落在纸张上的刹那,一缕浅金色的火焰无声地从他落点的位置向四周扩散,几乎是眨眼间就将厚厚的一叠情报吞噬了干净,随着他手指轻弹,些许灰烬也飘散在了空中,书桌上再无一丝痕迹。
隐藏在桑家内部的那个人很聪明,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哪怕桑清衍这一次的任务做了特别的针对性安排,也没能使对方露出马脚来。
然而,桑清衍知道,他一定在。
越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越容易让人心生怀疑。
桑清衍摊开一张崭新的纸,缓缓在上面写下了还没有回到桑家的那七个人的名字。
这里面最让他在意的,也是被他事先怀疑过的两个人,恰好都在其中。背叛桑家的,会是他们俩吗?
桑清衍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暗暗摇头。
他还没有切实的证据,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这或许也是藏在幕后那人所预想过的画面
处理那些有着明确过错的长老与客卿,他有理有据,也无可厚非,而要是无凭无据,仅通过他的些许怀疑,就对桑家的肱骨之臣下手,必然会使整个桑家离心离德。
他是桑家的家主,可以杀伐果断,但不能错杀滥杀。
看着未干的墨迹,他又唤来了一个属下,将这份名单交予对方。
“重点盯着他们。”
“是,仙尊。”
如影子般沉默而又忠诚的属下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只会一板一眼地执行桑清衍的命令。
目送属下的身影消失,桑清衍站起身,走到了书房门前。
桑家所在的只是一个半开放秘境,依附于主世界之上,也与主世界同享着不停轮转的时节与气候。此时正值雨季,乌云压城,桑家地下的大阵并未激活,自然也没有挡住头顶的电闪雷鸣。
桑清衍静静地眺望着天际的阴云,心中思绪万千。
事情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桑家的叛徒追查起来也不容易,但到目前为止,这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将这些长老和客卿遣出去,借机筛查辨别是其一,趁他们不在族中,顺手清洗桑家,加强掌控力便是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