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的话,你还提什么双修?”盛千婵举起小拳头捶了他一下,挣开他的束缚转身跑开了,“你自己修去吧,笨蛋!”
那分明不是什么好坏, 为什么他感觉到的不是之前的愤怒,而像是……害羞?
甚至就连捶他的那一拳,都像是小猫爪子轻轻挠人似的, 透露着一股撒娇的意味。
桑清衍注视着少女跑远的背影, 却没有再继续追上去,他的神情也从淡淡的不解,逐渐变成若有所思。
所以,她其实没有那么生气了对吧?
仔细回想着刚才的一句句对话和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桑清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
原来, 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告诉她比想象中更简单,哄人也没有那么的难。
“仙尊。”
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清玄仙尊抬起头,看了眼无声落在身侧的亲卫,挥手将盛千婵留下的痕迹复原,这才说道:“什么事?”
“学宫那边来人了。”
桑清衍漫不经心的表情微微一顿, 随即变得郑重了些:“来的是谁?”
“是灵霄仙尊和学宫的几位老先生, 他们这会儿正在宴客厅, 由族中的几位长老作陪。”
“嗯,我知道了。”桑清衍淡然点头。
从双生秘境回来后他就给天元学宫传了讯, 不仅原原本本复述了银霞山药宗的变故,也将他抓到阮子晟的消息一同递了过去。
起初他准备亲自将人送去天元学宫, 不过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 称他本就为邪魔所针对, 担心途中生变, 恰好有几位学宫的先生此时就在南境,不日就可以赶到桑家, 干脆就定在桑家见面, 也省得他来回奔波。
桑清衍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算算时间, 距离他回信已过去了半月有余,也差不多是该到了。
桑清衍对于学宫来人并不感到意外,但对方的身份却还是有些许出乎他的意料灵霄仙尊不仅是天下九位仙尊之一,也是桑如阳的师尊,整个天元学宫除了老夫子,地位最高的人就当属他了。
由于要管理学宫大大小小的事物,再加上不时的闭关修炼,灵霄仙尊平时也很少离开学宫。
桑清衍没想到他刚好也在南境,还正巧成了领头的人,但只是短短一瞬,他就联想到了连日来在家躲懒偷闲的桑如阳。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怀疑灵霄仙尊会来南境的原因,和他那傻弟弟脱不了干系。
“桑如阳呢?”眉头皱起的时候,话也就跟着出口了。
他倒是知道桑如阳之前也去了妹妹的院子,可人一走,他也没再关注他的去向,现在他师尊来了,不赶紧出来见上一面,说出去还以为他们桑家的人不懂礼数呢。
亲卫沉稳地回答道:“二少爷在藏书阁,属下也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了,很快就能赶到。”
桑清衍微微颔首:“好,你做得不错。”
他说着,一边转身往宴客厅走去,一边还不忘嘱咐属下:“派人看着点夫人,要是夫人那里有什么事,及时来通知我。”
“是,仙尊。”
盛千婵一口气跑出了药田,等到感受不到那道熟悉的清冷气息后才终于停下脚步。
回头环顾了一圈,跑的时候没注意,她竟然一路跑出了主院,再看脚下这条路,又恰好通往客院的方向。
犹豫了片刻,盛千婵还是径直去了药宗弟子们所在的地方。
和早上热热闹闹、一派朝气的景象相比,临近傍晚,整个客院都显得安静了不少。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弟子三三两两的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盛千婵原本想直接去找贺楼,穿过临湖小筑的时候却恰好看到一位灰袍老者站在湖边,正低头猫腰,聚精会神地观察湖里的银鱼。
是个生面孔。
盛千婵脚步一顿,原本打算迈出去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她最近老是往药宗弟子的院子跑,不敢说把人都认了个十成十,但绝大部分见过的弟子都有一些印象。
药宗弟子都是变故后的幸存者,是林老祖在危急存亡之际,用仅剩的一丝理智保存下来的火种,大多都是小一辈的年轻弟子,最小的甚至还是刚接受启蒙的幼童,堪堪六七岁的模样。
仅有的几位长老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早日建成新的药宗,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新址中待着,很少会来桑家。
更何况,即便他们来,盛千婵也能认得出来。
而眼前的老者,鹤发童颜,身形瘦削,穿着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灰褐色长袍,身上的气质普通得仿佛一个凡间的教书先生,怎么看也和那几个周身都浸淫着灵药气息的药宗长老无关。
那……是桑家的人?
盛千婵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又下意识给否决了。
桑家所在的这座秘境仿佛一个小世界,桑家人也多得很,从高空望去,汇聚在一起的建筑堪比外界的一座城池。
但桑家的人多归多,常来往客院的几个人她也早就记住了面孔。而且或许是隐世家族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底蕴熏陶,桑家人大多男俊女美,自带豪门世家气度,哪怕是如桑蔓这样的小侍女,一眼看起来也显得气质不凡。
眼前的老者,实在太过普通了,和她见过的桑家人都不像。
盛千婵心里浮现起一丝警惕。
虽然老者看着儒雅和蔼,慈祥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身上还有一股子书卷气,整个人都透露出安静平和的气息,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可到底是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谁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被接二连三的教训毒打了几次,盛千婵也不是初入修仙世界的萌新了,遇见不寻常的事物理所当然地决定远离。
但是还没等她撤走,一道焦急的声音就隔着湖面传了过来。
“诶!那鱼不能抓!”
耳熟的声音令盛千婵下意识侧目,刚循声望去,就见梳着双鬟的少女沿着湖心桥匆匆跑来,制止了灰袍老者试图伸手捞鱼的动作。
这一看,倒是让盛千婵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云竹?”她有些讶异地出声。
江云竹和萧立这对师兄妹和她也算是结下过不浅的交情,只是他们自诩在银霞山药宗地位普通,不愿做出头鸟,与其余药宗弟子汇合后,便一直安分低调地做着自己的事,从没主动嚷嚷和清玄仙尊等人有什么关系。
盛千婵来客院的时间虽长,但与他们见面的次数还真屈指可数,没想到在这里就见了一面。
还真是出人意料。
“哦哦,不好意思,小姑娘。”老者松开手中的银鱼,任由巴掌大的一晃尾巴“噗通”一声落入水中,面带歉意地看着赶来的江云竹说道,“我只是看这鱼有些特殊,想研究一下。”
他态度很好,又是一副慈祥可亲的面孔,江云竹对自己刚才的态度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只好小声地解释道:“这湖里的鱼都是我们试药用的,可能带有毒性或者具有一些其他的特殊功效。”
原先这湖里的鱼倒是普通的小银鱼,虽然不算多珍贵,但也是具有滋补功效的灵物,作为客人,药宗弟子哪敢轻举妄动,就算天天看着也并没有对其产生什么想法。
但是后来盛千婵发现这鱼用来试药还挺方便,在告知了桑清衍一声后,药宗弟子便也纷纷学着她这么干了。
江云竹不认识眼前的老者,只当他是桑家的什么人,又唯恐他不知道试药一事,担心误食了有毒的银鱼,这才出言提醒。
灰袍老者一点也不介意小姑娘刚才的贸然打断,他看着满湖的银鱼,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住地点头道:“原来是试药用的,难怪我看着这些鱼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俩聊得和睦融洽,看起来不像是来者不善,盛千婵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也收了回来,在江云竹讲到她的名字并看过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知道老先生是从哪儿来?”盛千婵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看您似乎也不是药宗之人?”
老者身上的气息实在太平和了,一丁点的杀气与恶意都感受不到,而且这里到处都是药宗弟子,她身边看不见的地方也总跟着桑家的暗卫,察觉不到危险的情况下,盛千婵还是决定直接一点。
当然,直接的同时她也没有放下戒备,一边说着话,一边还隐隐将江云竹拦在了侧后方。
老者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莞尔一笑道:“不用担心,我虽不是药宗之人,也不是桑家人,但我不是什么坏人。”
他伸指朝上,指了指天空说:“我从外界而来,嗯,我来的那个地方叫天元学宫,可能你们也听说过。”
天元学宫?
不在预想之内的答案让盛千婵微微一愣,随即她又有些释然。这个回答确实很合理,也让老者身上的那股教书育人的儒雅气质有了一个更恰当的来源。
但……“老先生您为什么会来这儿?”
天元学宫来人多半是找桑清衍有事,要不然也是找桑家的话事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药宗弟子们客居的院落来?
她眼中的情绪变化自然瞒不过老者,他笑呵呵地解释道:“我方才经过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察觉到这湖中的气息有些异样,这才贸然来查看,要是打扰了你们,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罪。”
他说着就拱手做了个揖。
江云竹是个老实孩子,又一向尊老爱幼,面对老者的礼数赶忙回礼道:“无妨的,老先生。”
盛千婵却还是有点狐疑:“那您觉得这鱼有什么问题?既然您是天元学宫的先生,或许能为我们指点一二?”
她的试探落在老者眼中,鲜明的就像白绢上的墨色涂鸦。
老者捏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指教不敢当,不过……”他伸手一勾,一尾银鱼自湖面跃出,犹如长了眼睛般径直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像这一条鱼所用的药,把其中一味换掉的话,不仅能使毒性化解,还能让鱼的肉质更佳。”
说到鱼的肉质,老者不由得咂了咂嘴,回忆起从前的一道鱼羹来。
“用作灵菇鲜鱼羹应该味道会更好。”
盛千婵:“……?”
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又莫名觉得这道菜的名字似乎刚刚在食谱里看到过,一时也不能判断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老者看着她将信将疑的眼神,失笑道:“你如果不信,回头就可以试试。对了,小姑娘,我听这位姑娘说这里的鱼试用的大多是你的丹药,是这样么?”
“……嗯。”好像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盛千婵点了点头。
“这样。”老者也不由得点头,“听说你还没有师父指点,这都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些新方子,是吗?”
盛千婵还是点头。
“那你天赋倒是很不错。”老者捋了捋胡子,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老狐狸般诱哄道,“那你看,老夫当你的老师怎么样?”
不是, 等等,你谁啊?
盛千婵大大的杏眼里透着茫然。任谁忽然被陌生人凑上来说要你拜他为师,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人骗子吧?
好不容易放下去的戒备, 因为灰袍老者的一句话, 又默默地加深了几分。
盛千婵心中的天平开始缓缓往“这个人有问题”的方向倾斜,嘴上还是没事人一样回答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拜师的话,我想就不必了吧。”
被拒绝了?
老者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以他的身份, 夸张点说,但凡传出去他要收徒的消息,天元学宫百里之内都能被各地赶来想要拜师的修士给堵得水泄不通。
平时只有别人求着要他收徒的份,难得轮到他主动一次,小姑娘居然还不给面子?
灰袍老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里怀疑是不是太久没有下山行走, 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认识他了。
没道理啊, 前段时间在北疆还有人在路上认出了他,哭着闹着说要拜入他门下呢。
莫非, 桑清衍在南境的名声太盛,把他的名气都给压住了?这么想,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没事的话, 我们先走了, 您自便。”盛千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适时地提出告辞。
拜师是不可能拜师的,更别说找个陌生人当师父了。
反正这里是桑家, 肯定有人能验证对方是不是天元学宫的先生, 辨别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他爱留在这里也随他去。
看着一脸坚定,正试图拉着江云竹一起离开的小姑娘,老者再开口时声音莫名地多了一分不自信。
“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他挤出的笑容更慈祥了一点,闪烁着智慧光辉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精明的亮光,循循善诱道,“我虽然教过无数人,但愿意收为徒弟的可没有几个,你”
“嗯?”
听到老者话音戛然而止,盛千婵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老者捻着胡须不小心力气大了一点,似乎拽疼了似的“啧”了一声,旋即皱起眉头。
“唉,催什么嘛罢了罢了,小姑娘,我有事先走了,拜师这事你再考虑一下,别急着拒绝啊。”
老者很快回过神,对着盛千婵丢下一句话,来不及等到她回复就仿佛火烧火燎般匆匆离去,留下在场面面相觑的两人。
“老先生他……怎么了?”江云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不知道,但看起来,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
盛千婵沉默地看着那道灰色身影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就觉得这人有些不靠谱,现在愈发觉得这种感觉是对的了。
“我们也走吧。”她朝江云竹示意道,后者却抿嘴笑了笑,指着湖面说道,“师兄正在炼丹的最后关头,分身乏术,所以才叫我来帮他带几条银鱼回去。方才过来就看到那位老先生在,我还没来得及捞呢。”
药宗弟子虽多,和江云竹相熟的也不少,但被她唤作师兄的也只有从前就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的萧立。
盛千婵记起她刚才从湖对岸赶来的样子,瞬间将整个过程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只是,她记得早上才听贺楼说过,萧立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得到任务,要先一步去药宗新址做些准备,以便安置其余的药宗弟子,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药宗了,怎么会又跑去炼丹了?
盛千婵的疑惑没藏着掖着,等她问出口,就看到江云竹也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师兄他们午时刚过就准备出发了,然而长老们又忽然传讯过来,说是药宗新址后方的灵潭中疑似发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由于事发突然,还来不及查证,担心这道裂缝又与深渊有关,仙尊便让我们缓一缓搬迁事宜,让我们安心在桑家待着,等一切都查清楚了再搬。”
“暂时不用回药宗,师兄闲来无事,就接着炼丹去了。”
江云竹说到这里,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虽然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不过看样子,我们还得留在这儿再打搅一阵了。”
药宗弟子又能留下了?
盛千婵很快从她的话里抓住了重点,但随即眉头微皱。
发现深渊裂缝可不是小事,药宗之前的惨案还历历在目,而这些变故和药宗周围的那道深渊裂缝也脱不了干系。
想归想,她还是宽慰道:“这算什么打搅,桑清衍既然都说了,那你们就安心住着,我才是有事没事就来打扰你们呢。”
“也就您和仙尊会这么劝我们。”江云竹抿嘴微笑,“不过,这事来得也实在太巧合了。原本还有不少小弟子心心念念要去新宗门看看,之前接到消息就打包好行囊了,这会儿回不成了还在闹呢。”
江云竹一边捞着鱼一边和盛千婵闲聊,说起药宗的那些小弟子不由得失笑。
这是药宗出事前最后招收的一批弟子,年纪小,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又因为药宗变故来得突然,还没教过他们太多修炼的东西,天然有一股难驯的野性。
这段日子天天被拘束着,总有弟子觉得不自在,这下可好,小皮猴们又该失望了。
盛千婵听她说着小弟子们的趣事,也跟着在一旁笑,心中却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真有这么巧吗?那裂缝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过了中午就发现了。
盛千婵默默地算了算时间,她和桑清衍吵完架,再到从桑如焰那里离开的时候,大约才刚到午时。
桑清衍说他和阿焰也谈过话,再加上消息来回传递的时间
盛千婵掐着指尖,心中有点不太确定。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她怎么感觉这件事是桑清衍编出来的呢?就为了合情合理地把药宗弟子再次留下来?
那他这一番折腾,到底是图什么?
看着江云竹面上浅浅的笑意,盛千婵轻咳一声,看在某个狗男人事后及时补救的份上,决定将猜测的真相压在心底,给他多留几分面子,顺便再帮他说几句好话。
不然的话,让别人知道他一个仙尊在背地里暗戳戳搞那么多小动作,他还要不要出去混啦?
不过,总算他也干了件人事,她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
瞄了眼江云竹捞起来的小银鱼,盛千婵也下了决定:“先别走,我也捞两条回去。”
灰袍老者的建议看起来确实有可行性,正好她可以尝试一下,反正成不成都不要紧。要是确实如他所言有效的话,那她就再给桑清衍做道鱼羹试试。
反正桑清衍说是锅的问题,不是她的厨艺有问题,她有信心这次做出来的结果会不一样。而且,就算真的不好吃,以他的修为来说,吃下去也不会……有事的吧?
走到宴客厅门口时,桑清衍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背后隐约有一丝凉意。
回头看了一眼被属下们看似簇拥,实则看押过来,一脸垂头丧气的桑如阳,他眉毛微挑,对傻弟弟的这副惫懒样颇看不惯。
刚刚是这小子在背后骂他?
怀疑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桑清衍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桑如阳,冷哼一声道:“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桑如阳小声地叫他:“哥……”
“对我装可怜没用,有什么想说的话,一会儿见了你师尊的面再说吧。”桑清衍对他的示弱毫不领情。
“哥,你都知道了?”桑如阳的表情更小心翼翼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是指你趁着你师尊闭关偷偷溜出来这件事?哼,就你那点伎俩,能瞒得过谁?”桑清衍的声音更冷了。
在外逮到私自逃学的傻弟弟,这家伙说他出门和师尊报备过,并且他师尊还没有反对时,桑清衍就已经起疑了。
灵霄仙尊与他相熟,也知道桑如阳和桑如焰这俩兄妹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明知他们孤身在外会有风险,以他的责任心而言,必然不可能轻易让桑如阳独自跑出来。
果然,等他和天元学宫那边传讯完,他就知道,原来这小子是趁灵霄仙尊闭关,留了封书信就出走了。
就这还好意思美其名曰“师尊没有反对”,桑清衍听了都觉得可笑。
“那师尊确实也没有反对啊。”桑如阳小声反驳,声音细弱蚊蝇,“谁知道师尊这么快就出关了。”
按他一开始的推测,应该需要三五年才对。
不回答就是默认同意,是吧?
“你人都跑了,还指望你师尊能心无旁骛地继续闭关?”桑清衍看弟弟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嫌弃,“一会儿你自己跟你师尊赔礼道歉。”
如果不是为了带桑如阳回去,灵霄仙尊或许还不会亲自来一趟南境。
桑如阳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知道啦”
他拖长了音,跟在桑清衍身后踏进了宴客厅,像只担惊受怕的鹌鹑似的,从他哥背后探出头,朝着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打招呼道:“师尊好久不见。”
灵霄仙尊不修剑,不练刀,专修道法,尤其擅长雷火之术,按理说该是个儒雅斯文的长相,但他本人身材高大,高逾九尺,性烈如火,动如雷霆,魁梧刚猛远胜寻常体修。
从座椅上起来,就走过来的那几步路,都让他走得虎虎生威,一身雷暴气息难以遮掩。
桑如阳出口的问好,也不由得被他此刻的气势吓得拐了个大弯。
但灵霄仙尊却没顾得上和自己弟子打招呼,而是客气地与桑清衍寒暄道:“清玄道友,好久不见。”
“灵霄道友见外了。”桑清衍同样颔首致意,引着他和学宫诸人就座。
早在他进门前,前来作陪的几位桑家长老就提前退下了,剩下的灵霄仙尊和几位学宫的先生也都与桑清衍认识。都是熟人,他也不想搞太多的繁文缛节。
哪知,灵霄仙尊却摆了摆手,不仅没急着落座,还不住地朝门口张望道:“清玄你等等,还有个人没来。”
桑清衍闪过一丝疑惑。
以灵霄仙尊的身份而言, 他来领队已经称得上规格极高了,地位再往上,能让他等待的似乎也只有……
正想着, 灵霄仙尊的最后一个字音也恰好落下, 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某处,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哦,来了。”
循着灵霄仙尊的视线,桑清衍看到了一道正从容走来的灰褐色身影。
身材瘦削的老者一步步踏上宴客厅的台阶, 对上门口几人的视线,和气儒雅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讶异:“咦,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出现得突兀,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看到他的刹那, 他就已经踏上了台阶。
肉眼看, 老者分明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可哪个普通人能够在不触及在场人感知的情况下骤然出现?而闭上眼, 不去仔细感应,甚至还会觉得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什么也没有, 唯有一股轻柔的风从那刮过。
这样的境界, 普天之下都极为少见。
桑清衍做不到, 灵霄仙尊做不到, 学宫的几位先生和桑如阳同样做不到。
他所知的唯一一个能做到的那个人是……
“夫子?”
桑清衍对上那张无辜反问的脸,他挑起眉, 神情也显出了惊讶。
不只是他认了出来, 桑如阳和几位学宫的先生也都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 除了灵霄仙尊神闲气定,一副“我早有预料会这样”的表情,其他人看起来都颇为震惊。
在场的人即便不是学宫中人,也与学宫渊源匪浅,对老夫子的面孔自然毫不陌生。在老夫子走来的那一刹,大家就都发现了,只是谁也不敢置信,本应该好端端待在学宫里的人会突然现身。
偏偏看灵霄仙尊的模样,老夫子似乎已经跟了他们一路,而他对此也全然知情。
学宫的几位先生都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他们的感知能力竟然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连老夫子处在身侧都一点没有察觉?
“看我干嘛?”老者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台阶,又看向堵在门口的众人,挥挥手,将人都往屋里赶,“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站着多累啊,你们都待在这里,不进去坐着说话吗?”
果然是他熟悉的老夫子。
桑清衍微微摇了摇头,拎起傻站在原地的弟弟跟在老者身后再次走进宴客厅。
“没想到您也来了,让我都有些惊讶。”他与老夫子在上首坐下,亲自为其斟茶,“不过您的隐匿功夫也着实太好了些,整个桑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您的到来。”
桑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秘境里的动静,可就连亲卫来通传时,也只提到灵霄仙尊来访,而他后来更是单独出现,也就是说老夫子进到桑家后就和其他人分开了。
在主人家乱跑原本是件十分冒昧的事,但这个人换成老夫子,桑清衍却生不出一丁点的介意。
以老夫子和桑家这么多年的关系,只要他不把秘境捅个窟窿出来,压根没人会多说他半句。
而且,老夫子也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能让他擅自离队,只能说明有什么独特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老夫子“嘿嘿”笑了笑,没打算细说。
难得想收个小徒弟还被对方一口回绝了,这种事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简单带过就可以了,等回头事成了再炫耀也不迟。
这么想着,老夫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感叹道:“唔,还是桑家的灵茶好喝,清香回甘,好茶呀!”
“您老喜欢就好。”
桑清衍又为他续了一杯茶。
“夫子,您怎么会来桑家啊?”桑如阳拘谨地站在他哥边上,看看坐着的一众大佬,想想自己小可怜般的身份,愈发觉得今天这位子格外烫人,根本坐不得。
他师尊来也就算了,总不能老夫子也是来逮他的吧?
桑如阳心里有数,他还没这么大面子。
“我记得,您不是之前还在北疆的大周王朝么?”
他从天元学宫跑出来前,学宫里还流传着老夫子又在北疆挑选徒弟的小道消息。这尊大神平时鲜少下山,偶尔隐姓埋名外出游历也往往要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回学宫。
桑如阳掐指算了算时间,老夫子这行程几乎是离开北疆就往他们南境来了。
这话一出,几位学宫的先生也看向了老夫子。
“所以夫子之前在北疆收徒了吗?”其中一位先生没忍住好奇问道。
“没有没有,我是那么喜欢收徒的人吗?”老夫子摆摆手,“要是人人来拜师我都得收下,那咱们学宫还不早就人满为患了。”
但是想到刚刚拒绝他的小姑娘,老夫子就莫名有些心梗。
果然年轻人不识宝呀。
“至于为什么来桑家……”他侧脸,瞄向一脸赔笑的桑如阳,意味深长道,“听到咱们学宫有学子逃课,我身为夫子,哪里坐得住呀?”
眼瞅着桑如阳表情愈发诚惶诚恐,老夫子也恢复了正常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