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到了人前要注意形象,又或者是觉得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有所威胁,落地后桑清衍就松开了她。
盛千婵乖乖地落在他半步之后,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好奇地看向前方那道跪伏在地的身影。
那道身影在见到桑清衍后便巍巍颤颤地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头深深埋着,仿佛不敢见人一般,只听得到沧桑沙哑的声音毕恭毕敬地说道:“感谢仙尊相救之恩。”
他双手捧着令牌奉上。
桑清衍手指轻轻一勾,就见令牌又化作了白光绕回他的指尖。他屈指轻弹,白光也瞬间散作无形。
桑清衍看着跟前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已经是弥留之际的药宗老祖,摇了摇头说:“我救不了你。”
和那个道袍少女,还有小镇村庄里的居民一样,这位林老祖也可以视作已死之人了。他只是实力过于强横,比那些人多了几分生机,又留有一丝自我意识,才显得与众不同。
但本质上,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桑清衍复活不了那些已死之人,自然也不可能逆天改命救活他。
尤其是,刚才的交手中,他出手破了林老祖的魔化外相,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体内的最后的生机。此时林老祖还能活着在他面前说话,只是他强行唤醒了他的神智,又依靠仙尊令吊了他一口气罢了。
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甚至半张脸仍旧透着癫狂之色的林老祖淡然点头:“我知道,但仙尊唤醒我的意识,令我死后,我仍是我,这就足以感谢仙尊相救之恩了。”
他坐在地上没有起来,又或者是也没有余力再站起来,只用一只手撑着地,仍旧保持着跌坐的姿势,四下环顾了一圈,最终仰头望向被浓雾遮蔽的夜空,长叹一声道:“是我之罪啊!”
“若不是我贪心不足,妄想突破,或许就不会给药宗引来这等劫难了吧……我是药宗的罪人,药宗多年的传承尽毁于我啊……”
桑清衍眉毛微动,闻声问道:“药宗……”
他像是知道桑清衍和盛千婵的疑问都是什么,不等问题问完就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仙尊您想问什么,药宗上下近万名弟子还有附近的百姓都是因我而死的,是我导致了邪魔的出现。”
“不,应该说,邪魔一直都在,只是那一天终于被我引了出来。”
林老祖说着说着,半张癫狂的脸变得更加疯狂起来,右边的那只眼充血赤红,似乎欲择人而噬,唯有左边的眼中清明之意不减,与边上的杀戮和疯狂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割裂的神情就像把他的脸分割成了两半。
“仙尊,我们都错了,都错了啊!”一行血泪从赤红的右边中流下,林老祖嘶声道,“邪魔不是自地底而来,而是就在我们身边。人心才是邪魔,人就是邪魔啊!”
桑清衍从他自问自答开始就一直面色紧绷,直到此时才真正有些变了脸色。
林老祖越说越激动,话语也变得颠三倒四、不成体系,眼看着他犹如回光返照般气息猛地剧烈波动起来,桑清衍没做多想,上前一指点在了他的额头。
“凝神,不然你最多几息的时间就要死了!”
药宗之灾的源头就是这位药宗老祖,他要是死了,只怕很多线索都要断了。
林老祖的情绪微微缓和,眼里显出一点茫然来。
“我……要死了……”他抬眼看向桑清衍,目光忽的微微明亮了些,“仙尊,清玄仙尊,我知道我不应该得寸进尺再提什么要求,但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桑清衍几乎没有沉吟的时间就应道:“我要你的记忆。”
事实上,他也可以直接搜魂,林老祖的状态撑不了多久了,他又有些疯疯癫癫,想依靠他的叙述理清事情的经过那无疑是天方夜谭,反倒是直接读取他的记忆更方便一些。
但这种行径并不为正道所容,林老祖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哪怕他看起来做下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其中也似有隐情,桑清衍不可能直接拿到他的记忆。
可眼下却是林岩自己提出了交易,桑清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果然,林老祖露出了笑容,不用桑清衍动手,就把自己所有的记忆凝结成了一个光团,手指轻微用力,就把其从识海里拽了出来。
“我所记得的所有事情都在这里面了,我只求仙尊一件事。”
光团离开体内的瞬间,林老祖的气息又衰弱了一截,他强撑着说道:“出事时我凭借最后的理智送走了百余人,那是我药宗最后的火种,希望仙尊日后能照拂一二,让药宗的传承不至于就此凋零……”
这很简单。
桑清衍点头:“好。”
“我们宗门源自上古药宗,宗门的核心传承在于药典,而真正的药典石刻藏于何处您看我记忆便知,劳烦您……把传承给……给药宗后继弟子……”
林老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了,盛千婵只用肉眼都能看见他的头发和皮肤正在迅速地灰败。
桑清衍依旧是应了声好,不过他话语一顿,忽然又说道:“再与你做个交易,十年内借阅药典的机会,换桑家和我庇护药宗弟子百年。”
照拂和庇护听起来差不多,实际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前者只要保证药宗还有人活着,没有满门死绝就足以,后者则是明着宣告成为药宗的靠山。亲疏远近,一眼分明。
林老祖不知他为何会提这个要求,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医者,救济世人,如当年的上古药宗就从来不在乎泄露什么典籍、秘方,他们眼下更是如此。
何况,药宗还能继续流传下去就已经足够了,没有后继之人,拥有再好的典籍又有什么用。
他原本就想把宗门的核心传承送给桑清衍,以此来多换一份人情,现在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仙尊令是只有九位仙尊才独有的象征物,拿到仙尊令的刹那他就知道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份。
身为南境之人,林岩自然也清楚桑清衍的风评,可人心莫测,不到最后谁也说得准事态发展会如何。
现在这样更好。
心愿已了,林老祖安心地闭上眼随着风化作青烟消逝而去。
桑清衍托着那团承载了林老祖记忆的光团回到盛千婵身边,正皱眉打量着,就见盛千婵猛地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
盛千婵来不及说话,焦急地指着林老祖的方向示意。
“快看!”
在他们前方,原本已经消散到只有隐约的人形的林老祖,竟在最后关头又硬生生凝聚出了一张残脸。
这一回,他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七窍流血,目眦欲裂。
好在不用桑清衍抬头看,他也听到了林老祖滔天恨意和无尽的怨念的声音。那张如邪似魔的脸上都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更清晰了一些。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当初有人给我种下了一颗种子……仙尊,我的记忆少了一段!”
“仙尊你当心”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道光刀刀光从天而降,不仅彻底湮灭了林老祖的残影,也让整个迷雾世界剧烈震动起来。
桑清衍抱着盛千婵及时避开了攻击,落在附近的山巅上,看着被一刀劈开还来不及愈合的迷雾天空,薄唇微抿,难得露出了明显的怒气。
“找死。”
桑清衍平素话不多, 人看着也高冷,但其实他称得上脾气不错。
哪怕是未婚妻临阵逃婚,他都没因此迁怒盛家, 性格中的温和可见一斑。
但现在他却罕见地动怒了。
药宗那位林老祖明显是在最后关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要提醒桑清衍,却被人一刀灭口,还是当着桑清衍的面,即使林老祖回光返照可能本身连话也说不完,可这么做无异于是在挑衅。
明知背后有阴谋, 对方还敢如此嚣张地杀人灭口,当众挑衅他,桑清衍再好的脾性也不可能忍耐。
何况,桑清衍向来是天之骄子、当世翘楚,性格中也自然有骄傲的一面。
因此, 回应挑衅者的是同样石破天惊的一剑。
来人躲躲藏藏, 似乎并不敢直接与桑清衍交手, 以盛千婵的感知,她只能勉强“看”到那人似乎狼狈地躲开了剑光, 却被剑气伤到。
锋锐的剑气深深刻入那人胸膛,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继续急速退避, 桑清衍却已经追了上去, 又一剑挥出。
盛千婵眯眼看着, 刺目的光芒让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泛出了泪花。
不管是桑清衍,还是这个隐在幕后的灭口之人, 他们的修为都远远超过了她。高手间的对决, 以她的水平根本看不清细节。
而随着他们交手时间拉长, 盛千婵感觉自己的神识也有点撑不住了。她不敢再随便感应,收回神识,安静地缩在桑清衍为她划下的保护罩里等待着战斗结束。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
盛千婵托着腮盘坐在地,止不住地想叹气。
如果她修为能够高一点,兴许就可以帮上桑清衍的忙了,再不济也不至于拖后腿,让他遇上强敌还要分心。
如果这一切只是影视剧画面,她作为观众或许还会直呼精彩,可这里是残酷的修仙世界,当废物没有好下场。
盛千婵捏了捏拳头,突然就有些后悔平日里修炼时的懈怠。
她需要再变得强一点,起码要保证,以后离开桑清衍,离开桑家,也能安全地活下去。
除了修为,她在丹药一道上也颇有天赋,这方面也不能落下……对了,药宗的药典被送给桑清衍了,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借阅一下?
正想着,她脚下的土地猛然震动起来,仿佛一个世界正在加速坍塌一般。
盛千婵刚站起身,就见桑清衍回到了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离开了原地。
“走。”
他话音才落下,整个迷雾世界就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被战斗余波打出了一个巨大窟窿的天空如同残冬的积雪遇上暖阳,冰雪正慢慢消融。
一点光亮从窟窿中透了进来。
很快,那光点就变成了一束光,并且还有持续扩大的趋势。被光照耀到的地方,迷雾缓缓淡去,与现实世界相隔的那道隐隐约约的屏障也变得随手就能打破。
桑清衍带着盛千婵从光源处离开,耀眼的光芒袭来,盛千婵眨了眨眼,周围景物刹那变幻,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踩着脚下坚实平整的泥土,盛千婵还没来得及感觉踏实一点,就想到了自己这边的小伙伴还没出来,刚要问桑清衍怎么办,一回头,就见他们出来的方向有几道“流星”飞出,随后便一个接一个落在了她和桑清衍身边。
盛千婵挨个数了数,还好,一个都没少。
“呼,还好赶上了。”桑如阳拍着胸口紧张道,“还好我一直盯着大哥,不然说不定就被丢在迷雾世界里了。”
他说完,又控诉地看向桑清衍:“哥,你也不能只带大嫂,把我们给忘了啊。”
“没忘。”桑清衍不为所动,淡淡地说,“我看着你们出来的。”
真有危险他肯定会出手,没有危险的话,那就自食其力吧。
桑如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地哼了一声,委屈的目光看向盛千婵,却也只换来了一个歉意的神情。
“咳咳。”
盛千婵轻咳一声,缓解了下尴尬。
和他们俩对比,桑如阳看起来就狼狈不少了,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衣沾染上了灰尘,束得规规矩矩的头发也散下了几缕发丝。
再看其他几人,每一个也都是一看就知道是刚经历了逃难,什么优雅,什么气质,这会儿统统都消失了。
再想到桑如阳的话,她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大家的眼睛,赶紧四下望了望,说:“我们好像回到了刚进入银霞山的那个路口。”
“还真是。”
“我们就是从那下的云舟。”
她话一出口,队伍里很快就有人出声附和。
“所有被迷雾覆盖的范围都是域,我们进入之前它正好扩大到此处。看似我们一行人在里面走了很远,但二者并不是重叠的世界,等于说我们在现实世界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桑清衍解释了一句。
说话时,他也有一丝庆幸。银霞山从外表来看风平浪静,距离出事最多不过月余,连他的属下查到的都还是此地仍然安全的消息,实际上却已经具备了形成绝地的基础条件。
如果不是他碰巧经过,等到日后被他人探查得知,恐怕这绝地就已经成了气数。
他们在迷雾世界所处的时间不久,可桑清衍却知道其诡异之处,再加上那些可以化作邪魔的居民以及修为达到聚灵后期的林老祖,普通的修士进入其中多半九死一生。
林岩固然是造成了眼下这一切的元凶,可躲在背后设下阴谋的人,显然更为该死。
想到侥幸从他手下逃掉的那人,桑清衍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盛千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顿时也想到了刚才莫名出现的刀客,于是停下与其他人的交谈,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
“刚才那个人死了吗?”
桑清衍摇摇头,说:“被他逃了。”
盛千婵听到这里还真有些惊讶了:“居然能在你手底下跑掉?那人有这么厉害?”
桑清衍也有些恼,那人大概是属泥鳅的,除了最初嚣张地灭口之外,后面根本不肯正面交手。他实力不弱,本事不放在战斗上,而是一门心思逃跑的时候,也着实有些难抓。
尤其他似乎对那里的种种颇为熟悉,为了脱身,又借助地利进一步加速了迷雾世界的崩溃迷雾世界虽然与外界没有直接重叠相融,但二者也是一损俱损的关系,桑清衍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搞破坏。
为了保证现实世界不受牵连,也为了桑如阳等人能顺利出来,桑清衍只能在抓人和稳住局面之间做出取舍。
于是,等他回去带上盛千婵离开的时候,那人便彻底不见了踪影。
“哥。”桑如阳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忽然插话道,“你有没有感觉,那人的一手刀法似乎有些眼熟?”
他们虽然是后来才赶到,没看到关键的战斗场面,可还是远远地瞥到了那人离开前最后出手的一瞬间。
桑如阳只是身体孱弱承受不住原本过于强大的力量,才被封印了力量从头修炼,但他天生神识强大,又在天元学宫待了那么多年,学识和眼界早已胜过无数人。
即便只是短短一瞥,也足以让他看出一些问题来。
“嗯,像一个人。”桑清衍也有同感。
“谁啊?”盛千婵看着仿佛在打禅机的俩兄弟,无比希望谜语人消失在这个世界。
“但他应该早就死了。”桑清衍接着说道。
盛千婵:“……”再说一次,谜语人滚啊!
还是桑如阳小天使看她一头雾水,好心地解释道:“三百年前,南境有一个宗门专修刀法,门下弟子虽然不多,但个个实力不弱,尤其他们宗主,更是修成了断天刀意,压得同阶的许多剑修都抬不起头来。”
乌灵薇听到这里,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们浮云仙宫最厉害的就是情报网,远的不敢说,但南境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知道一些,更别提这种无论如何都会记上一笔的大事件。
她看了眼桑如阳,也跟着开口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后来那个宗门附近出现了深渊裂缝,大批邪魔出现,整个宗门上下千余口人最后无一幸存,其中,也包括他们宗主。”
如果是这样,也难怪桑清衍会说那人应该早就死了。
盛千婵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乌灵薇所说的这件事听起来很是耳熟,仔细一想,仿佛就是银霞山药宗的翻版。
她感觉这会儿很多线索正在脑海里闪现,只差最后一根线就能把他们串起来了,但就是差了点什么。
邪魔……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桑如阳和乌灵薇也像她一样陷入了沉思,本就神思恍惚,安静得像是透明人的药宗师兄妹等人也不敢打破沉默。
氛围一时寂静,还是桑清衍看到了属下正驾驶着云舟接近,干脆带着众人一起登上了甲板。
云舟本来也没走远,桑清衍的属下几乎是在原地待命,一开始还因为失去了他们几人的感应有些紧张,等接到传唤后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一见到桑清衍,属下就想请罪,却被他拦住了。
“别的话就不用说了,现在回桑家,顺便通知凌雀,去这个地方接一些人。”桑清衍把从林老祖记忆中获悉的被他送走的药宗之人所在位置告诉属下,又叮嘱他们尽快返程后,这才看向甲板上的其余几人。
林岩的记忆已经被他读取了,但有关药宗的一些真相还是得告诉他们,特别是几人之中还有两位药宗弟子,这些事也不该瞒着他们。
想了想,桑清衍把药宗的见闻以及林老祖的部分记忆烙印下来,凝结成了几个小光团,然后一人一个分给大家。
“药宗异变的真相就在这里,你们想要的一些问题或许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他看着最先消化了记忆光团的药宗师兄妹,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寻找药宗剩余之人,待寻到后就会将他们安置在桑家势力范围内,你们也可以到时候再过去。”
不等萧立和江云竹开口,他又接着取出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石碑,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纹路,像是文字又像是花纹,看一眼就感觉玄奥异常。
药宗的两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盛千婵却一看就明白,只是她也不知道桑清衍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东西。难道是和那个刀客交手的时候,他还顺手把药宗传承给取走了?
想归想,盛千婵也没问出来。
而等药宗师兄妹彻底消化完林老祖的记忆后,再看向石碑也是连连推辞。
他们只是药宗的小小弟子,哪怕药宗遭此劫难,也还被林老祖留下了一部分核心门人。算起来,那些人才是正统,药宗的一切也应是他们继承,于情于理,这药典不该他们俩人拿着。
桑清衍见此也不坚持,收回了药典,又随手递给盛千婵一块玉简。
盛千婵把玩着玉简,一边用神识查看一边发问:“这是什么?”
桑清衍像是顺手做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般,漫不经心地说道:“药典的复印本。”
他说话的时候,盛千婵也刚好看见了玉简的内容。
药典的原本只是一块刻满文字的石板,那些文字也没有具体的意义,更像是阐述某些道理的总纲。而现在她看到的文字版药典,则是已经被人把从药典上感悟到的所有内容都复刻了下来。
盛千婵不记得桑清衍做了这件事,明明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没看到他干什么,可玉简里的内容却不会说谎。
一目十行地扫过,她眼尖地看见了好几个药方思路,虽然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但乍一看,跟她之前想要找的参考方向有些重合。
盛千婵收回神识,看着眼前面色淡然,仿佛在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男人,心里忍不住狐疑他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之前想要研究药宗的丹方,才问林老祖要的药典吧?
这个念头闪过,盛千婵心中讪笑。
想想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脸大了,还是不问了,免得尴尬。
她摸摸鼻尖,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一脸正色地道了句谢,换来桑清衍意味不明的一眼。
盛千婵:“……?”
她刚要准备说点事什么,就见男人已经移开了视线,看着众人语气微沉道:“药宗的事我会尽快告知其他几位仙尊,出于安全考虑,云舟会直接回桑家,如果你们有事,等回到桑家后我会再送你们离开。”
堂堂清玄仙尊开了这个口,其他人哪会有反对的意思。
药宗师兄妹本就无处可去,乌灵薇想着顺便去好友现在的家里做做客,盛思言同样也不急着回盛家。
听完桑清衍的话,大家纷纷表示全听仙尊安排。
桑清衍看着他们都点头应下,吩咐他们自行休息后便转身离开。
盛千婵被乌灵薇和桑如阳拉着说话,本想一会儿回房间去修炼,但看着桑清衍离开的背影,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是她感觉错了吗?
桑清衍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对劲。
盛千婵试图说服自己忽略那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视线收回来。
犹豫了一下,眼见桑清衍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她终于没忍住跟打算和她闲聊刚才经历的小伙伴说了句暂停。
“等会儿再和你们聊,我去看看桑清衍。”
顶着朋友们带着笑意的调侃眼神,她咬咬牙追着桑清衍离开的步伐跟了上去。
老天,保佑她的感觉是错的吧。
第63章 别担心,人没逝。
桑清衍走得很快, 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等盛千婵追到房门口,门早就已经紧紧闭上。
推了两下没推开,盛千婵没被劝退, 大力地拍起了门。
在她孜孜不倦的拍门声中, 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桑清衍顶着一张冷脸站在门后问她:“还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盛千婵嘴上说着没事,手上用了点劲儿,直接一把将他推进去,反手关上门, 还不停推着他的胸膛往后退,“先进去,进去再说。”
桑清衍:“……”
他也不想和盛千婵在房门口表演你推我拒的戏码,又怕反抗的动作伤到她,只能由着她施为, 只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硬是让人看出了无语的意味。
房门重新关上。
没有了外界自然光线的映照, 室内显得更加的灰暗幽寂, 看上去比她上一次来时还要冷清。
盛千婵一眼扫过房内的布局,旋即抬头一动不动地盯住了桑清衍的眼睛。
桑清衍眉心微动, 垂下眼,回望着她, 纤长的睫毛闪动:“你……”
第一个音节刚落, 就见盛千婵猝不及防地上前一步, 伸手揪住了他的脸颊, 还格外大胆地用力掐了掐。
桑清衍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他抬手捉住了正在他脸上作怪的小手,轻轻扯了扯, 一时没用上力, 不仅没扯下来, 反倒让他自己露出了一个有些滑稽的表情。
桑清衍:“……松手。”
再不放手他就要考虑把人直接丢出去了。
盛千婵听出了他潜在的威胁之意,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顶多就是把掐的动作换成了戳。
她戳了两下,感受着肌肤回弹的触感,在桑清衍的忍耐接近极限的刹那,冷不丁凑近了问他:“你的本体去哪儿了?”
桑清衍刚捏住她的手腕,闻言动作一顿。
但也仅仅是一瞬,他下意识扬起的眉头很快又拧了起来,冷冰冰地将她的手放下,眼里流露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诧异之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啧啧。”
盛千婵抱着双臂看他一本正经地否认,撇了撇嘴角,心想这男人演技不是很行。
编,接着编。
没人告诉他,说谎的时候眼神应该和人对视么?
“如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盛千婵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双冷冷淡淡的眸子转向了她,她哼一声,接着说,“那我也是不会信的。”
桑清衍:“……”
桑清衍显然不准备和她纠缠,淡声说了句“随你”,便径直绕开了她,向着静室走去。
盛千婵还要跟上去,他也不阻止,只说道:“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修炼吧。”
“嘁,你以为说修炼我就怕了吗?”
盛千婵才不听他的,踩着他的影子紧跟过去,随手拖了个蒲团就毫无形象地挨着桑清衍坐下。
后者冷眼斜她,她也不为所动,理直气壮,据理力争。
“你肯定不是桑清衍本尊。”她说得特别笃定,“我能感觉出来,虽然你们很像很像,但是真的”
她张手比划了一下,“真的有哪里不一样。”
桑清衍面不改色地轻哼道:“胡言乱语。”
“是是是,全是我胡思乱想,那你老实交代,你本体到底干嘛去了?”
盛千婵揪住了他的衣袖不撒手。
如果说,一开始发现陪着他们留在船上的桑清衍只是一个分/身的时候,她只是有些隐约的不安。
那么到了现在,在分/身多次否认之下,这种不祥的预感已经让她感到格外的心慌。
至于会不会认错这种事,盛千婵很有自信。
真让她说出本尊和分/身之间有什么区别,她其实也很难说得清,可她就是能察觉到二者那极其细微的差异。
更巧的是,这种差别她不久前才遇到过一次。
刚从诡异的迷雾世界里出来时,她还有些没缓过神,可到后来上了云舟,情绪渐渐平稳,她就发现了桑清衍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起初,她也有些摸不准,猜想他是不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内伤,只是硬挺着装作没事人,才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直到他说要全力赶回桑家,之后再做其他打算,再看他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心中的怀疑才真的压不下去了。
有问题。
这狗男人肯定有问题瞒着他们。
盛千婵想不到什么情况下他需要派出分/身伪装成本尊来保护他们几个,自己却销声匿迹隐在暗处。
但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钓鱼执法也没必要连她也瞒着吧?就算她关系没那么近,那桑如阳也在啊,怎么也不提前透透底?
沉默的氛围弥漫在静室里。
如此寂静的环境下,别说呼吸声了,就连掉根针都清晰可闻。
盛千婵听着身前男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伸手和他僵持着。
桑清衍几次看向拽住他衣袖的那只手,忍耐度一降再降,最终还是没粗暴地把人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