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扭曲、混乱。
那是有着人一样的身形,却仿佛集合了数个人的五官的缝合怪。
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怪物,这根本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存在。
在盛千婵嫌弃的注视中,桑清衍随意地弹出一道灵力,就见灵光闪过,瞬间将那邪魔劈作了两半。
随着邪魔化作青烟消散,一道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盛千婵的视线穿过毫无阻隔的青烟落在那人身上,不由地轻轻“欸”了一声。
眼前的少女她不认识,却见过她身上所穿的道袍,在他们进入银霞山前,恰好有一支队伍走在他们前面。
桑如阳推测这群人是借道银霞山去海上探险,所行方向与他们不同。盛千婵以为和对方再也遇不上了,没想到此时竟然又见到了其中的一员。
“你认识?”桑清衍扶着她站稳,看她脚步还有些虚浮的模样,犹豫了下并未将揽在腰间的手松开。
盛千婵摇摇头:“不认识,但我们在来的路上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桑清衍自然没忘,只是平时不会特意去记这些小事,盛千婵的态度又让他以为她们之间有旧,这才问了一句。
盛千婵见他随口“嗯”了一声来敷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现在逐渐能从桑清衍简短的字眼里领悟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了,真是可喜可贺。
第59章 “你已经死了。”
道袍少女虚弱地趴在地上, 哪怕邪魔已死,身体仍在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盛千婵看她想努力地坐起来,手撑在地上支了几次都使不上力, 最后又差点重重地摔回去, 便下意识往她那走了一步想顺手把人扶起来。
然而盛千婵才走了一步,桑清衍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别过去。”
话是对盛千婵说的,桑清衍的眼睛却没有看着她,而是随手掏出了一个琉璃小瓶抛给了少女。
“这里面的归元丹, 可以治好你身上的伤。”
少女颤抖的手指攥紧了落到身前的药瓶,抬头看了看桑清衍,低声道了一句“谢过仙尊大人”,便服下丹药原地调息起来。
桑清衍也不急着催促,等少女调息完睁开眼才问道:“方才出了什么事?”
少女咬了咬唇, 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全都是邪魔变的!”
夜风吹过街角,屋檐下的铜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寂静的深夜, 连落叶与风沙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道袍少女的声音轻飘飘散在空气中,让盛千婵手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她搓了搓手臂, 又往桑清衍身边站了站, 嗅到他身上那股清冷舒缓的檀香味儿, 这才感受到了一丝安全感。
少女还在说话, 像是落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起初她还能克制, 到后来越说越她情绪越激动, 几乎泣不成声。
“我们只是打算出海探险……哪知道突然被卷入这鬼地方……师兄他……他们……”
他们原本在山林里如常走着, 那迷雾突兀地出现,刚有所察觉就吞噬了他们一群人,再睁眼便已经来到了此地一个奇怪的村庄里。
村子里到处都是犹如行尸般的诡异村民,他们心中忌惮,并不敢轻举妄动,当即就找了地方潜伏起来打算静观其变。
可随着夜幕降临,村里忽然就有人哭喊邪魔来吃人了。
他们这行人中有位姓陈的道友向来嫉恶如仇,平日里最是爱行侠仗义,年幼时父母亲人又都惨遭邪魔毒手,听闻惨叫不忍无动于衷,便提出前去看个究竟。
大伙儿商量一番,觉得也不能干坐着,便一起去了事发地,可谁知这一去就看到那些诡异的村民变化成邪魔的场景。
不,这么说也不对,是那些人原本就是邪魔!
眼看着道袍少女情绪激动,周身灵力波动乍隐乍现,随时都有自爆的趋势,桑清衍抬手轻点,一道轻缓平稳的灵力落入少女身躯,强行稳住了她的气息。
“别着急,慢慢说。”
盛千婵在一旁听着心生疑惑,有些问题想问,可看着少女仿佛随时会精神崩溃的模样,忍了忍,还是选择了继续倾听。
“我们过去后,陈师兄一剑就将那邪魔杀了,可是……可是被救下的人却又突然变成了邪魔……”
不仅如此,随着天光大亮,一切归于平静,被化身邪魔的村民、被破坏的房屋和田地,竟然全都恢复了原样!
少女和同伴们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了,他们四处转悠,试图寻找一条生路,可绕来绕去,却怎么也离开不了这个鬼地方。
迷雾的边界犹如天堑,将此地与外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而到了夜里,当他们再次聚集在一起,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又听到了相同的呼救。
昨夜的场景如出一辙地复现,仿佛是戏台上一出固定的戏码。
“那你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盛千婵看了一眼桑清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桑清衍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的温和。
乍一看可能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但她和他接触得久了,逐渐也能分辨出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不过,说是温和似乎也不对。这种感觉更像是……怜悯?
盛千婵迟疑了一下,没能从桑清衍脸上读出更多的东西,又转过头看向眼前的道袍少女。
她眼眶泛红,满脸泪痕,却依然不掩秀色,很明显是个美人。但盛千婵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劲。
盛千婵仔细打量着少女,试图寻找出那一丝异样。
“后来陈师兄他们试图灭杀那些邪魔,可是那些村民,不,这里的所有人全是,他们全都是。”
所有的人一个接一个变成了邪魔,忘了是谁最先挥出了第一剑,总之这一剑就成了不幸开始的导火索。
少女和她的同伴们修为不俗,不然也没有结伴出海探险的底气,但面对之多的邪魔围攻却仍然难以抵挡。
甚至还有一个他们无法探知的恐怖存在出手,弹指间就让他们的两位同伴陨落。
少女和她的师兄侥幸逃生,却也阴差阳错和同伴分散。而就在不久前,他们在镇外看到了疑似同伴的踪迹,踌躇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冒险进入了小镇。
只是入夜后又有邪魔现身,少女的师兄本就受了伤,为了保护她不幸被恐怖的存在拖走,而她则命大地遇到了清玄仙尊,这才活了下来。
盛千婵看着少女,有点不忍,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你们以为的同伴踪迹可能是我们这一行人。”
他们差不多就是太阳落山那会儿到达的小镇,算算人数,可能也差不多能对得上。
少女默默垂泪。
她如何不知道同伴们多半已经遭遇不幸,只是师兄和她都想着万一呢?
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人总是抱有侥幸心理。
桑清衍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太长时间,他抬头循着寂静深夜里突然响起的打更声音往道路的尽头看去,眼眸微微眯起。
“你们夜晚遇到的邪魔还记得是什么人化成的么?”
盛千婵歪了歪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听身旁少女怯生生的声音幽幽子响起:“记得。”
“……就是他。”
少女抬手指向了那道身形佝偻正拿着梆子步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的身影。
话音落下,别说桑清衍了,就是盛千婵也看出了问题。
刚才被桑清衍随手抹杀的那个恶心的缝合怪看起来好像同时长了几张脸,但正中间最狰狞最愤怒的那张苍老的脸,似乎就来自于不远处的那个打更人。
可刚才的邪魔明明被桑清衍杀死了,为什么他又出现了?这是什么道理?
盛千婵感觉有一道灵光从脑海闪过,但速度太快了,她一时间没来得及抓住。
而就在她发愣的短短一刹那,异变突生。
“天干物燥……”
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飘荡。
“小心火烛……”
打更人机械地敲着梆子,游魂似的念念有词:“夜晚不回家,会被邪魔吃掉,吃掉……”
一声脆响。
梆子掉落地上,克制不住异变的打更人狰狞地一点点抬起头,身体内仿佛有东西即将冲出来般鼓胀成了奇怪的模样。
“夜晚……不……要……上上……街……”
随着一道人类几乎不可能发出来的嘶吼声,那已经化作了邪魔的怪物向着挡住了去路的三人扑了过去。
虽然没威胁,但看着确实恐怖。
盛千婵不知道桑清衍为什么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观察着邪魔异变的过程,但不妨碍她遵从本心又向他贴近了一点点。
果然,还没等那邪魔冲到他们面前,桑清衍随手弹出一道剑气,又将那邪魔撕了个粉碎。
只不过这次稍微有一丝不同,除了剑气,桑清衍还附带了一丝凤凰真火。
等邪魔再次化作青烟消散后,一向鲜少情绪外泄的清玄仙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盛千婵一眼。
恰好盛千婵也侧眸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盛千婵福至心灵,忽然间就和他多了几分默契,于是也跟着轻叹一声。
她转头看向少女,桑清衍的目光也落在了对方身上。
少女正撑着地面站起来,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混合着害怕、伤心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等等多种复杂的神情。
看到对面两人有些异样的眼神,她呆了一呆。
“你们……看我做什么?”
见没有回应,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望着打更人来时的方向讷讷地说:“杀了这些邪魔它们也还会出现的……”
她想说,这里的邪魔都是重复出现的,她和她的同伴已经亲眼见证了好几次,她刚才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可话到了嘴边,少女鬼使神差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桑清衍和盛千婵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
“邪魔不会出现了。”
短暂的沉默后,桑清衍先开了口。
少女点头:“嗯……”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桑清衍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接着说道:“与其说这里的邪魔会不断重复,倒不如这里的一切都是在按照某个意志定下的规则运行。”
“所以亡者复生,一如往常。”
桑清衍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抬眸扫过少女苍白中略微带着惊慌的脸孔,语气平淡道:“进入这里后我的神识就扫过每一个地方,除了我们一行人之外,我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
少女勉强张了张嘴:“我,我好像不明白仙尊您的意思……”
盛千婵同情地注视着少女的面容,早在邪魔再次被杀死,桑清衍叹气的刹那,她终于想起来被她忽视的异样是什么。
道袍少女的脸上有死气。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而是一种不可言传的感觉。仔细感受的话,看似鲜活灵动的少女其实和小镇里诡异莫名仿佛行尸走肉的任何一个居民没有区别。
话句话说就是……“你已经死了。”
第60章 等等,你说谁站起来了?
随着剑光消失, 随风而逝的青烟中,一块玉牌“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上一秒还鲜活的面孔,下一秒就成了尘烟。
被桑清衍点破真相的少女如她口中邪魔所化的村民一般, 不受控制地面目狰狞露出了异化的症状, 而迎接她的则是一道寒冷的剑光。
盛千婵知道,道袍少女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尽管那群年轻人被卷入这里的时间与他们相隔不远,但迷雾世界处空间流速和外界不同,也许只是相差了一盏茶的功夫,这里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先前听少女叙述的时候, 盛千婵就在奇怪,直到后来她渐渐意识到了真相才压下了心中疑惑。
可能是在他们发现村民变成邪魔的那一晚,也或者是在后续的逃亡中,少女和她的同伴就都死了。
然而迷雾世界被某个意识掌控,这里的一切都按照那位存在的意愿维持着过往的模样。因此, 即使那些村子和小镇上的居民早就没有了生机, 也依然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从生到死的经历。
道袍少女和她的同伴们是外来者, 但同样没有打破这里的平衡,最终也只是融入其中, 成为了被维持的假象之一。
桑清衍见多识广,来时的第一眼便看出了少女的异常, 只是为了询问情况才没有上来就一剑了结了她。
说不忍, 有一些, 但见惯了生死的他并不会因此产生太多的波动。而盛千婵则不一样。
她知道这是生死有命的修仙世界, 来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的场面, 但却还是第一次直面他人的死亡。尽管少女真正死亡的那一刻并不是现在, 但这个认知还是叫她不由得伤感。
盛千婵看着掉在地上的玉牌, 回想起道袍少女茫然无措的脸庞,见桑清衍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短暂的犹豫过后走上前将玉牌捡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上面篆刻着古朴的花纹,还刻了几个小字,似乎是宗门和少女的名字。
宗门也不是什么大势力,只是南境普普通通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小宗门。
盛千婵只觉得隐约在哪里听过,想了想,也许是乌灵薇偶尔与她闲聊时提过一句,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印象,可见并不出众。
但这象征少女身份的玉牌却是她留在这里唯一的东西。
盛千婵转头看向桑清衍,后者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看了一眼便微微颔首,说:“我回头让人把玉牌送回去。”
“那就好。”盛千婵舒了口气,有种心事落定的安心感。
她顺手收起玉牌,跨过地上散落的灰烬回到桑清衍身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目光落在小镇后方的群山影子上。
那里是通往药宗的必经之路。
自从药宗封闭山门,据守阵地之后,小镇后山就成了前往药宗的唯一通道。很显然,桑清衍要找的人就在药宗。
她看着桑清衍,低声问道:“你接下来是准备去找那位林老祖吗?”
“嗯。”桑清衍点头,“本来想再等一等,但现在他已经‘醒’了。”
就在桑清衍话音落下的刹那,盛千婵也察觉到了。
那静静蛰伏在小镇后方的群山忽然之间仿佛生出了扭曲的影子,肉眼难以看清的气机冲天而起,像是某个沉眠的恐怖存在因为这一处的变故从睡梦中惊醒,发出被人搅了清梦的怒火。
俗称,起床气。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盛千婵的确产生了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具体的原理,但她清楚,桑清衍刚才的操作是有些特殊的。最直观的一点就是,从刚才到现在,死去的打更人也好,道袍少女也罢,谁也没有再次出现的迹象。
循环重复的规律被打破了。
当维持着某种假象的平衡消失,背后之人便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安心沉睡。
桑清衍并不意外会招致这样的变故,到目前为止,一切的发展都尚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视线移到盛千婵身上时,他还是不免有些迟疑。
“我也去。”盛千婵先一步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开玩笑,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比桑清衍身旁还安全的地方,就算他要上刀山下火海,那也比把她丢在这里好。
让她自己回客栈这难度可太高了,送完她再去又实在耽误时间,所以,带上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桑清衍顿了顿,但随着药宗方向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不再多想,伸手揽过盛千婵飞向小镇后山。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过两息的功夫,就有几道流光从天而降。
一落地,乌灵薇就说道:“我们来晚了。”
“没办法,我哥他们速度太快了,跟不上也正常。”
感应到迷雾世界出现不同寻常的动静时,他们就全出来了,但速度再快也慢了桑清衍和盛千婵一步。
“应该是去那了。”盛思言抬手指向小镇的后方,就见队伍里的两个药宗弟子同时点头,“确实是我们宗门的位置。”
不知道说什么但也要彰显存在感的某只大黑鸟:“嘎”
没人理它。
桑如阳端详了几眼地上的剑痕,又眺望了一下远处的群山,最后才环顾了一圈已经开始乱起来的小镇,说道:“走,我们也跟上。”
对他哥,桑如阳心里有数。
即便是将他们几个扔下,他也不可能没有准备后手,而他自己去的地方说不定更危险,让他们留在客栈或许反而安全些。
但以桑如阳的眼力,也看得出小镇上的危险只是来源于某个恐怖存在,在这打消耗战毫无意义,还不如跟紧他哥,万一能帮上点忙呢。
当然,天元学宫出来的人,好奇心也的确会旺盛一些。
银霞山药宗在南境不算出名,过去也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在丹药方面口碑不错之外,没人觉得它能有多大实力。
就算被仇家针对,也仅仅是选择龟缩在山门内,势力范围一退再退。
可只有真正来到这里,逐一破解一层层的护山大阵之时,才会发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宗门,底蕴却是出乎意料的深厚。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桑清衍。
令其他想打药宗主意的人无功而返的护山大阵在桑清衍面前犹如纸糊一般,轻而易举就带着盛千婵穿了过去。
他轻松的样子让盛千婵怀疑,如果不是顾忌着还有萧立这对师兄妹跟在他们队伍里,药宗的传承还谈不上断绝,他是不是直接一剑下去这阵法会破得更快。
未发生的场景,盛千婵也就只能自己脑补。
越过小镇的后山,穿过药宗的护山大阵,被阵法遮掩的一座座亭台楼阁就露了出来。
头顶本应该星光璀璨的天空依旧被遮天蔽日的浓雾所覆盖,但药宗内却不显黑暗。远远望去,一座座宫殿、楼阁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弟子乘着纸鸢、白鹤在山峦间来回往复。
整个药宗的建筑与盛千婵在南境见过的风格有些不一样,这里的风格都是大开大合的粗犷风格,而且几乎都是砖石和玉石建成,几乎看不到木料的痕迹。
尽管这些建筑经历了岁月的侵袭,但青灰的砖石下却透着古朴而又沉稳的气息,并不显得如何破败。
仔细看去,每一块砖上都带有暗纹,大大小小的纹路组合在一起,又形成了新的守护阵法。正是这样的阵法保护着一座座宫殿、楼阁依然崭新如故。
“上古药宗建立于西荒,这里的建筑有荒北的风格。”
桑清衍的目光扫过四面八方,同样注意到了那些砖石上的阵法纹路。
上古药宗消失之后,其传承散落各地,只得了一鳞半爪皮毛却自称正统的宗门多如牛毛。但来到银霞山,桑清衍倒有些相信他们的确源自上古药宗了,没准得到的还是较为核心的传承。
“我感觉和你们桑家的风格也有些相似,虽然只是一点点。”盛千婵小声说了一句。
区别当然也有,桑家这种积累了成千上万的底蕴,只是城里随便一角就远比银霞山药宗来得更为繁华。建筑所用的材料也毫不吝啬,还有奢侈的甚至用灵石铺路。
桑清衍“嗯”了一声,说:“都是来源于上古时期,难免受到相同的影响。”
“但还是你们家更华丽……”盛千婵更小声地嘀咕着。
她被桑清衍护在怀里倒是不影响说话,还有功夫到处东张西望。目光从刻满阵纹的砖石上离开,她又看到了成片的药田。
药宗无愧其名,其他地方栽种花草的地方,居然都种满了各种灵植灵药,而且看年份和品相,都远比市面上的大路货好得多。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幻影。
盛千婵注意到了那些建筑中不时有修士的身影晃过,从他们身上的服饰来看,似乎都是药宗弟子。
乍一看,全然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可定睛再看,忙忙碌碌、来回穿行的弟子们动作大多僵硬机械,和小镇上的居民们别无二致。
更别说那些乘云驾鹤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药宗弟子已经重复好几个来回了!
谁没事干大晚上不修炼不睡觉搁这儿当空中飞人呐?
而且……
盛千婵眯了眯眼,凛冽的劲风迎面拂来,还没进她周身三尺就被桑清衍周身气机尽数挡下,却还是吹得她额前发丝随风飘飞。
她跟着桑清衍在半空中站定,终于腾出手将那缕扰人的发丝撩到了耳后。
再看向眼前震撼的一幕,盛千婵不由轻轻地吸了口冷气。
在小镇上看时就已经觉得这个恐怖存在或许会格外庞大,那冲天而起的扭曲影像连接天地,隔着那么远都觉得仿佛一座巨山一般。
而现在,她真的看到一座山站了起来。
这年头, 山都能自己站起来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好吧,尽管准确来说那只是如同山岳一般的庞然大物, 但也足够惊人了。
随着那座“山”迈出一步, 整个灯火通明的药宗就像是梦幻泡影般骤然消散。
铺天盖地的浓雾席卷而来,又仿佛是临死之际的走马灯,盛千婵眼前蓦地闪过了无数的光影。
那些重叠明灭的景象包罗万千,随便一眼就囊括了数之不尽的信息。
盛千婵被这庞大的信息洪流冲击得怔了一怔,以最快的速度大致扫了一眼, 就把千千万万的信息压在了脑海深处,等着回头再慢慢消化。
她没忘记现实正是危险的时刻,不敢有丝毫分心。
只是,盛千婵原以为会迎来一场硬仗,结果等她从幻象冲击中清醒过来, 自我感觉只是睁眼闭眼的短短功夫, 现场的情势似乎就已经变了。
桑清衍一手揽着她, 一手压在那“巨人”的头顶,硬生生将其压弯了腰, 双腿陷进地里数丈,并且还在不断地迫使它越陷越深。
如果从远处望去, 他的身形跟巍然如山的敌人相比, 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小黑点, 可他却轻描淡写地压得敌人丝毫不能动弹。
强烈的反差让盛千婵发出了没有见识的声音:“哇……”
第一个音节刚出口, 盛千婵就赶紧闭上了嘴巴,生怕影响战局。
但她多少有点小看了桑清衍, 这样一点小动静根本影响不了一边倒的局面。
盛千婵也很快反应过来, 看着那庞大无比的人形生物不论怎么挣扎都奈何桑清衍不得的模样, 默默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就是盛千婵突然有点郁闷,她感觉自己就像个人形挂件,挂在桑清衍身上被他带飞就算了,连为他加油打气的义务都没有尽到。
明明她也是个修士,还占据了一线观景位,在这场面居然一点参与感也没有。
盛千婵正想着要不要从刚才那股被她暂时压制住的信息洪流里翻一翻,看有没有桑清衍一开始迎敌的画面,就见那已经快被桑清衍一路压到地底的庞然大物蓦地又胀大了一圈。
盛千婵一惊,大喊道:“小心!”
桑清衍面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料,随手给她套了一个灵力护罩,紧接着按压在那敌人头顶的手也收了回来,只留下食指指尖点在对方山头那么大的脑袋上,轻声道:“破!”
两股摧枯拉朽的伟力正面碰撞,爆发出的气流将周围数百里都夷为了平地,只余下爆炸中心一个巨大的深坑。
原本当繁荣昌盛的假象消散后,盛千婵已经看到了一地狼藉的药宗,但至少那时还保留着不少的断垣残壁,大多数山峰看起来也完好无损,看了最多叫人感慨一句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可现在,盛千婵再放眼望去,除了沉默之外,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核弹都不过如此吧。
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吗?修仙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啊,这个男人居然还是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
盛千婵努力地转头看了一眼桑清衍。
桑清衍的侧脸线条毫无疑问的优越,此时他正关注着坑底的动静,并没有在意她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因此表情显得有些冷淡而严肃,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明明和平时看起来也差不多,但盛千婵就是有些移不开视线。
除此之外,她感觉自己的手也有点痒,总想研究或解剖点什么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望向尘烟尚未尽散的巨坑底部。
如同山岳般的巨大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但坑底却还残留着什么东西,就在刚才,她感应到那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桑清衍站在巨坑的边缘,低头望着坑中灰蒙蒙的尘烟,想了想,一抬手,一道白光自指尖飞出,穿过蒙蒙粉尘与烟雾落入坑底。
桑清衍“看”到令牌落在了那道倒在地上的身影怀中,他没说话,静静地等着。
下一瞬,巨坑像是被光亮笼罩,一股股细小柔和的风卷着尘埃飘散开来。而被令牌白光罩住的那道身影,也逐渐苏醒过来,缓慢又用力地伸手抓住了令牌,将边缘的棱角都勒进了掌心。
很快,风中就传来了一道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见过仙尊。”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垂死之人用嗓子里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吐出来的一般,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可它却硬是从不知道贯穿了多深的巨坑底部传了上来,还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这只能证明,这道声音的主人自身实力颇高,即使如今这般境地,也依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盛千婵默默对比着实力差距,就见桑清衍在听见这声音之后又动了。
他带着她径直下了这个巨坑。
说实话,盛千婵知道这坑会很大,但没想到它竟然会这么深这么大。
当脚掌落在地底的那一刻,盛千婵对刚才那场爆炸的威力又有了更加清醒深刻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