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化作的凤鸟一声长鸣,一个俯冲奔向青玖方向。
迎面的炙热之感传来,青玖几乎能闻到毛发烧灼的味道,他右手微微一松,翠色箭矢再次激射而出,与此同时,他自己亦是飞身后退。
翠色的箭矢飞行之中,再次化作了朱雀的模样……正是方才朱贰曾经使用的术法。
云玥微微挑眉,看来这把箭矢能够复制曾经死在它之下的人的术法……并且,交之本人使用时更为强悍。就比如现在,俯冲而来的朱雀看上去比之方才更强了几分……这把弓倒有几分意思。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朱雀与凤鸟一个照面,就落入了下风,不过片刻时间……就被吞噬殆尽。
云玥轻笑,“苏清欢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这……凤鸣剑,专克朱雀?”
青玖双眸微微一凝,下意识看向方才苏清欢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至于苏清欢本人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少废话!”青玖也顾不得许多,右手再次抚上弓弦。
“哦?你也不喜欢聊天?”云玥撇了撇嘴,似乎有些遗憾,“不喜欢聊天,你干嘛留在这里……浪费我功夫!”
说罢,云玥左手捏诀,看向空中欢快盘旋的凤鸟,“去。”
‘唳!’凤鸟一声高亢的啼鸣,似乎是十分高兴,一个俯冲,再次直奔青玖。
随着凤鸟的逼近,青玖双眸微微缩小,手中再次一拉,一道翠色的箭矢再次激射而出。
却不曾想,那凤鸟本来的目的就不是他,见状一个转身疾冲,一口衔起翠色的箭矢飞向了空中。
青玖脸色大变,连忙想要召唤箭矢,却见那箭矢落在凤鸟口中,纹丝不动,根本无法召回。
云玥吹了个口哨,向凤鸟赞道,“干的漂亮”,而后才转向青玖,“如何?告诉我你们来的目的……我放了你的箭,如何?”
青玖十分无语,连诱降的话,云玥说的都十分不诚心……只字不提饶他一命,只说放了他的箭……人都没了,要箭何用?
此刻,他已经后悔冒然招惹云玥了,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决断的人,此刻他抿唇不语,干脆利落的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向着左手一斩……霎时间,他的左臂化作了一捧血雾,而后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消散开来。
“啧……失算了。”看着消散开来的人影,云玥微微遗憾。
不过,倒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起码,她知道敌人是谁,也知道真正应该去哪里寻找线索了。
——安王府。
◎果然输的很彻底啊◎
云玥到安王府的时候, 墨痕正坐在茶室内。他身侧茶炉的水将将沸腾,袅袅青烟腾起,一身雪衣的青年公子微微垂首, 眉目如画。
“云小姐, 请坐。”
云玥也不客气,在墨痕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微微一笑,“劳烦墨公子费心引我前来,所谓何事?不会是……想要亲自将我斩杀了吧?”
墨痕也不抬头, 从一旁的木盒内取出了些许茶叶放入了茶炉内,幽幽茶香随着水雾氤氲在空气之中,模糊了他的眉眼,“如果我说是,云小姐该当如何?”
云玥将手中的凤鸣剑放到桌案上, 单手撑着下颌, “不如何啊……正好, 最近有位好友,告诉了我句话, 我觉着非常有道理……”
“哦?愿闻其详?”墨痕眉梢一挑,手上动作丝毫不慢, 左手拿起一个茶盏放到桌案上, 右手提起茶壶微微倾斜, 清透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 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漩涡。
“先下手为强!”
云玥话音话音未落,凤鸣剑‘噌’的一声飞出了剑鞘, 横在了墨痕颈侧, 而后她才缓缓说道, “墨公子以为如何?”
墨痕唇角勾起一抹潋滟的弧度,如玉的容颜瞬间生动了起来,“云姑娘所言甚是。”
他说着话,右手却丝毫未动,拎着茶壶的手稳稳的悬于茶盏上方,连注入杯中的水流的大小都没有丝毫变化,像是丝毫不担心云玥会取他性命一般。
片刻后……水至八分,墨痕轻轻放下茶壶,将茶盏推向云玥的方向,“云小姐,请喝茶?”
忽略尚且横在他颈侧的凤鸣剑,这一整套煮茶、泡茶、冲茶的动作,带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美感……优雅又洒脱,沉稳又飘逸……都说字如其人,茶道亦能体现为人处世之道。
云玥单手轻叩着桌案,清透的茶水荡漾出了一圈圈的波纹,片刻后,她抬眸直视墨痕,清凌凌的眼神未有丝毫闪躲,带着几分凌厉之意,“我最后问一遍,墨痕公子,此番你所谓何事?”
当初,因为那位画皮妖的事情,墨痕曾经以‘赔罪’为名,送了云玥一副画,画卷上有墨痕的字……因此云玥很肯定,那假‘护卫’给她的信笺是出自墨痕之手。
并且,假‘护卫’死后,云玥又进了云尚书府查看了一圈。
府内云弘业书房暗格内,另外留有书信,信中所言倒与那假护卫所言不差……也就是说,假护卫原本的目的就是——引云玥去往望春楼。
至于之后的刺杀,则完全是那护卫一计不成之后,自作主张的行为。
然而,云玥到了望春楼之后,既无埋伏,亦无陷阱,甚至都没有见到墨痕本人……至于打了个照面的那名白发青年,完全像是跑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她,至于另外一位胳膊上有青龙纹身的青年,实力虽然比苏清欢强了一筹,但对她依然没有太大威胁。
因此,整件事情就显得十分诡异了……特意引诱她去望春楼,却并无充分准备,倒像是反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这一切是苏清欢谋划的话,云玥还勉强可以相信,是苏清欢那倒霉催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出了昏招。
但……如果幕后主事之人是墨痕的话,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墨痕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看向云玥,眉眼含笑,“多谢云小姐信任。”
啧,又是美男计……云玥丝毫不为所动,指了指仍然横于他颈侧的凤鸣剑,示意他有话直说,他们的关系没好到这个份儿上。
墨痕微微一叹,看向云玥,眼眸之中像是有星辰闪烁,“云小姐,真的不能给在下一个机会么?”
云玥撑着下颌,嫣然一笑,“你……喜欢我?”
墨痕眼睫微垂,沉默了一瞬,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云玥已经抬手阻止了他的话,“你……只是需要我,或者说我的能力……而已。我说的没错吧?墨公子?”
看到云玥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墨痕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以前,云玥是没有开窍,不懂……而此刻,则是云玥确实了然于心之后,不想懂。
虽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发生了什么……显然,他已经输了。
只片刻功夫之后,墨痕就收敛了心神,再次看向云玥,“那么,云小姐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合作?”
云玥点头示意,她一直知道墨痕是个聪明人,这也是为何,她愿意花费一些时间来安王府找墨痕。
墨痕轻笑出声,似有些欣慰,“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顿了一顿之后,墨痕又接着说,“想必云小姐已经知道了,我们四大圣殿,乃至星宿殿总阁……虽是以所谓‘斩妖除魔’为名,实则四处抓捕妖物,摄取妖气供阁内人员修炼……我们所修之道,实为‘妖’。”
云玥微微点头,“所以你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
想当初墨痕寻找她要合作的时候,说的是他自有理由,却不方便说,那么如今就可以诉之于口了么?
墨痕并未否认,勾了勾唇,“嗯,因为当今星宿殿掌尊……亦是我的师尊……”
“嗯?不是据说星宿殿掌尊是洛景行的师傅么?你们是师兄弟?”云玥微微疑惑。
墨痕摇头,“并非如此……”
原来所谓星宿殿掌尊玄旭,并非特指一人,而仅仅是一个皮囊或者说一个代号,指代目前尚存于世,摄入妖气最多之人,也就是所谓道法修为最为高深之人……凡人之躯终究有所局限,一旦修为高深到一定程度,妖气必然会开始反噬。
国之气运可以一定程度上镇压妖气反噬,为之保留一些理智……这也就是为何,他们星宿殿虽为道门,却要介入国储之争。
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以为他们争的是无上权柄,是从龙之功……也只有各殿的使尊才知道,他们争的是‘命’。
三年前,上一任星宿殿掌尊被妖气啃噬殆尽,而后他的师尊秘密继任了星宿殿掌尊之位……同样,也就是那时,他自己也来到了上京城,入住望春楼,开始谋划。
云玥沉默良久,她想起了上次在宣和殿看到的那位‘国师’,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想说的合作,是想要救你的师尊么?”
如果早些时候,她或许还可一试,就像今日她救洛景行那般,但是那日她看的分明,那位‘国师’三魂七魄只余‘天魂’,那与其说是一缕魂魄,还不如说是未曾消散的执念……这情况,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恐怕也束手无策。
况且,此处世界是被上界‘锁’起来的一方牢狱,普通人甚至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十分渺茫。
“抱歉,我做不到。”
墨痕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片刻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果然……我还是晚了么?”
他看向云玥,露出了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云小姐可相信,我的师尊,最开始确实是想要对抗妖族,为大盛百姓谋一方安宁之地的?”
云玥轻轻点头,不论何时,总会有些人心怀大爱,想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是很可惜,墨痕的师尊被大盛的皇帝陛下骗了……又或许,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仅仅是为了获取那时的力量,心甘情愿的透支生命。
只是如今,结果已经铸成,原因是什么倒显得不太重要了。
“我查阅过典籍,最早开始出现妖物的记载大约在一百余年前,那时还是零散的妖物,出现在百姓们的志怪话本上,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少重视……后来,妖物的出现渐渐频繁,乃至三十年前算是至暗时刻,那时许多的草木生灵,飞禽走兽被妖气浸染,化作了妖物,屠戮周边百姓……甚至,连一些地方的百姓也开始出现了‘妖化’,如若放任不管的话,甚至不需要十年……大盛朝就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墨痕指了指天,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到那时,这方世界也许会沦为一处妖物的猎场……”
不知为何,今日的墨痕格外的有倾诉欲,他轻轻饮了一口茶,又缓缓说到,“我师尊名武川,出自西洲一个有名的武学世家……他不仅自幼习武,还颇为擅长星宿阵法,他成立了‘星宿殿’,主张借助阵法,引日月星辰之力,斩杀妖物,保一方太平……”
想起了曾经听过的消息,云玥微微拧眉,“星宿殿是你的师尊建立的?”
“嗯,萧重找到我师尊的时候,星宿殿已经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很是顺理成章了,萧重找到了墨痕的师尊武川,说他得圣人托梦,习得道|法,可帮助斩妖除魔,维护一地太平。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扩张了星宿殿,并且设立的四圣殿,分守四方……至于第一任星宿殿掌尊,则是萧重亲自从选的人,任命为国师,负责‘代圣人言,传授道|法’。
按照萧重的说法,第一批被妖气浸染的人,则是被证明了有‘灵根’的人,可以修习法术。
云玥垂眸,综合自己所得到的消息,在心中捋了捋事情的经过。
也就是,大约一百余年前,被镇压的魇龙为了从幽冥石下脱困,选择了自爆肉|身。
而后幽冥石碑崩裂,源于魇龙的妖气逸散……初始时大约还不明显,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生灵被妖气浸染,化为妖物。
这些妖物来自同一本源,天生有着互相融合、吞噬的本能……如果不加干涉的话,大约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衍化后,会迎来一场无差别的猎杀与吞噬,最后存活下来的……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另一个至强的存在。
就像是民间的‘养蛊’,在经历过互相吞噬之后,最终会养出一个‘蛊王’来。
显然,魇龙想要脱身,想要挣脱这个牢笼,也想要在合适的时机重塑一个合适的肉|身做为‘容器’,却并不想‘养蛊为患’,也并不想与一只‘蛊王’争夺肉|身。于是,他又化身‘圣人’,与萧重合作,扶持另一方势力,平衡愈演愈烈的斗争。
很显然,祂在等待一个时机。
——神魂脱困的时候。
云玥想到了困在轮回锁之中无边无际的黑色雾气,想到了玄天。
那么,这场突然针对她的刺杀就有了理由。
从前,魇龙与玄天之间,互相奈何不得对方……以轮回命名之物,涉及了世界本源的规则之力,只要玄天神魂不灭,魇龙则永生无法脱困。
而她,一缕突然闯入这方世界的灵魂,成了破局的关键。
机缘巧合之下,她与萧珩,也就是与‘玄天’签订了主宠契约。那么就意味着,只要成功‘杀死’她一次,那么在契约的影响下,‘玄天’和‘萧珩’就会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只要成功杀死她一次,魇龙的神魂就能从轮回锁之中脱困,之后再以外界‘妖气’重塑肉|身,冲破牢笼。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的萧珩一反常态地‘诱、人’,哄着她与之‘灵修’了整整十日,将她的修为推到了此间世界可以容纳的巅峰状态。
果然,他是故意的。
看着云玥陷入了沉思,墨痕也不打扰,他在一旁静静的饮茶,眸光幽深沉静,透过打开的窗扇,看着遥远的天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树荫,照在他的侧脸上,斑驳了他眼底的神色。
云玥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心中蓦地跳了跳,不知为何,她感觉此刻的墨痕有些危险,“以上,就是墨公子所说的合作?”
不得不说,墨痕给出的消息确实十分重要,像是拼图的最后一块,让云玥对整件事情有了清晰的认识。
墨痕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微微摇头,“不,这只是我的诚意。”
云玥抬手挥了挥,凤鸣剑飞了回来,缓缓收入了剑鞘之中。而后她微微坐直了身体,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来。
“圣尊对你发出了悬赏令”,墨痕亦不拖延,直言道,“想必云小姐已经有所察觉……”
“我知道,以云小姐的能力,那些人都不足为惧……”他话锋一转,“但,有一事,不得不防,据闻……云小姐的亲生父母在苏清欢手上?”
云玥……呃,她能说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都没有想过去找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么?不过,按照云初雪的说法,应当是被苏清欢藏了起来,她微微点头。
“此次临行之前,圣尊为了万无一失,分别交给了我们一道术法……”墨痕微微沉吟,看了一眼被握在云玥手中的碧玉簪,“交给青龙圣殿的,已经被云小姐破解了,想必不足为惧。”
“交给朱雀圣殿的,则是一套血咒之法,据说是以至亲之人血脉绘制符咒,辅之以特殊阵法,可行‘咒杀’之效……是咒,亦是阵,云小姐千万小心。”
方才见到苏清欢的时候,对方并未第一时间使出杀手锏,想必是使用的条件十分苛刻,或者说是时机尚不成熟……云玥心里有了数,微微点头,转而问道,“那位白发青年想必就是白虎圣殿的人了?”
“嗯,他叫白风,以一把玄铁扇为武器,修习风属性术法,善毒……”说到此处,墨痕蹙眉,“此人极为小心谨慎,此番就连我也还不知晓他的底牌。”
云玥回忆了一下当时与白风的正面一击……白风善毒,那时他宁愿硬接下她一招后立即远遁千里,却并无使用他擅长的毒术的想法,显然是他判断并无必胜的把握,立即歇了试一试的心思。
“那么你呢?”云玥伸手弹了弹桌上的茶盏,碧色的茶水颤了颤,“墨公子,你呢?”
墨痕失笑,伸手一招,拿过桌案旁的卷轴,递给云玥,“我擅长……困阵!”
云玥的指尖触及画布的一刹那,一阵水波在她眼前荡漾开来,一圈圈的波纹向着外围而去,水波触及的范围内,变成了一处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眼前不再是安静的茶室,亦没有了墨痕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高耸如云的山峰。
近处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唱着不知名的曲儿……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了溪流潺潺而下的声音。
郁郁葱葱的草木掩映之中,延伸出了一条碎石铺就的小道。
云玥沉吟了片刻,伸手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缓步向着小道内走去……她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大约走了一刻钟左右,视野所及,在山脚处出现了一处清幽的小院。
小院外围着一圈竹制的篱笆,院门微微阖起……小院内则是一处竹制的两层小楼,在小院的北侧,另有一处木质的小屋,小屋上袅袅炊烟升起,正对着院门的方向开了一扇窗,隐约可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灶台旁忙碌。
云玥微微挑眉,在院门口驻足了片刻,随后抬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在灶台旁忙碌的人抬起头来,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意,“娘子?你回来了?”
云玥脚步微微一顿,眼神有了片刻的恍惚。
——是萧珩?
此刻的男子一身清透的纱衣,交叠的衣领微微凌乱,像是不小心被扯开了些许,露出了些许暧昧后的痕迹。
他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手里还拿着一捧青菜,像是正准备洗菜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归家的妻子,慌忙上前迎接的模样。
云玥闭了闭眼,抬手一招,金色的剑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墨公子,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唉……”墨痕轻笑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遗憾之意,“我以为,云小姐喜欢的是……这张脸?”
云玥抬手毫不客气地一剑斩了过去,“惊雷!”
一阵水波晃动,眼前的雪衣男子消散开来,而后又重新出现在另外一个方向,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带着一股循循善诱的温雅之意,“云小姐,此处是……画中世界。你需要的不是杀了我……而是找出其中的破绽。”
“墨公子这是何意?”
“嗯……”墨痕微微偏头,突然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容来,“云小姐可以理解为……嗯,手把手教学?”
云玥磨了磨牙,“你给我等着!”
墨痕的笑声愈加愉悦,他抬手理了理衣襟,走入了厨房,继续了他的煮饭大业,“静候佳音。”
云玥默默感受了一下,确实并未感受到任何危险,也就跟了上去,而后放任自己依靠在门框上,看向忙碌着的墨痕,“你到底想要什么?”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云玥就感觉她看不透墨痕。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像是始终蒙着一层迷雾,看不清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墨痕拿起灶台上的汤羹,舀起了一点乳白色的汤汁放到了碗里,端给了云玥,“尝尝?”
画轴的事情在前,此刻云玥双手抱臂,并不想要接受这份‘好意’。
墨痕收回了指尖,自己就着汤碗饮了一口,“味道不错的,你真的不想试一试么?”
“呵……我怕试试就逝世!”
“怒气很大啊?”墨痕丝毫不以为意,盖上了汤蛊,又从一旁的水池内拿起了一一把青菜,切了起来,“云小姐会烧火么?”
云玥不搭话,眼神在厨房内巡视着。
墨痕并未抬头,似乎就知道了云玥的想法,“帮我一起做一餐饭,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不如何……”云玥拒不合作。
墨痕看了云玥一眼,似乎有些为难,“或者,云小姐想听一个故事?”
云玥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说不想听,你就不讲了么?
“哈哈……”墨痕笑声清越,“云小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大可不必”,云玥瞥了一眼笑的莫名的墨痕,“消受不起。”
忍了又忍,她还是咽下了‘有病早治’这句话。
墨痕缓缓讲起了他自己的身世。
故事堪称凄惨,却并不算复杂。
墨痕的母亲名唤墨莲秋,她本也是大家闺秀,却因为家族犯了事,被牵连而发配做官妓……本来,青楼的老鸨看墨莲秋才艺卓绝,允了她只接那雅客,卖艺不卖身。
却不想,一次偶然的机会墨莲秋碰到了安王,当时的安王年少风流,以为她平反为诱饵,引得她情根深种,还失了身子,珠胎暗结。
等墨莲秋肚子大了,宽大的衣衫都掩藏不了之后,青楼的老鸨这才发现,只是也已经为时已晚了……况且墨莲秋也一意孤行,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生了孩子的墨莲秋自然也无法再做那雅妓了,为了养活这个孩子,她咬牙做了最下等的勾当,甚至为了那一点微薄的报酬,还替那些花魁、龟公们浆洗衣服。
墨莲秋本就是小姐的身子,如何做得了那些事情……很快,她就因为劳累过度而撒手人寰。
当然,这些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故事的开始。
墨秋莲死的那一年,墨痕才只有五岁。
他自幼聪慧,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他天然地就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讨好别人,获取生存的资本……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的容貌,做一些跑腿、做饭、浆洗之类的杂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存够赎身的银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他十二岁那年,本来他都快存够了钱,却在脱离那里的前一天夜里,意外被一名富商看到了他的真正的容貌,那名富商有特殊癖好……落入他手里的少年从来没有活过一个月的。
那天,他突然‘妖化’了,获得了控水的能力,他成功的控制了茶盏之中的水,形成了一张水膜,‘溺死’了那名富商,逃了出来。
后来,他顺理成章的加入了星宿殿,被那时任玄武使的武钧收入了门下。
“师尊对我就像对待他自己的孩子一般,他教我识字,教我术法……教我‘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教我守护大盛国运,守护这万里江山一世太平……”墨痕的声音低哑了几分,带着一丝颤抖,“我学的很好,却也学的不好……我学会了所有的术法,却始终学不会师尊的‘道心’。”
“我想要的一直很少很少”,墨痕微微仰头,遮掩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晶莹,“小时候……我想要娘亲永远陪着我,可她很快就去世了。长大后,我拥有了能力、术法,却还是保护不了师尊。”
云玥沉默了半响,“你……想报仇?”
——皇帝萧重,安王萧羽,魇龙圣尊。
墨痕微微点头,看向云玥,“所以,合作么?”
眼角一道寒芒划过,云玥下意识一抬手,只眨眼间,剑刃没入了墨痕的胸膛。
墨痕喷出了一口鲜血,笑容带着几分释然,又有些嘲弄,“果然,并非云小姐找不到破绽,而是,方才的云小姐对那张脸……下不了狠手么?”
他果然输的很彻底啊……
眼前的画面染上了一抹血色, 随后像是被打碎的镜面一般,碎裂开来。
墨痕脸上的笑容更为真实了几分,“不过, 还是多谢云小姐, 愿意听我的故事。”
云玥眼神有些复杂,嘴唇微动,片刻之后还是轻叹了一声,“为何?”
她看得出来,如果墨痕真的想要对她不利的话, 完全可以一开始就在茶室里设置阵法,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在说了许多话……引起了她的警惕之后,再突兀的把画卷递给她。
况且,以墨痕的画技, ‘画中阵’已然十分精妙, 里面不仅画了形, 甚至拟了声……但破绽也是十分明显。
——互动。
整个世界,唯有墨痕一人可以与她互动。
进入画中世界之时, 云玥就意识到了,她能够听到鸟鸣, 那婉转鸣唱的声音仿若近在耳侧, 但是等她站起身来, 拂动衣袖的……乃至一路走来的时候, 却并未惊起一只飞鸟。
与之相对的是,她一进入小院, 就引来了‘画中人’的热情的迎接。
这一切给了云玥一种感觉——墨痕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藏这唯一的‘破绽’, 反而是将之明确的送到了她的面前。
“为何?”, 墨痕轻轻重复了一句,而后定定地看向云玥,像是要将她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勾起了一抹潋滟的笑容来,“不是说了么?合作,报仇。”
“不要相信任何人”,随着镜面的裂纹,墨痕的身影也消散开来,伴随着一些似悲似叹的余音,“还有,下一次见面的话……我将非我。”
“我、将、非、我?”
云玥轻轻重复了一遍,猛然回过神来,抓住了之前忽略了的,那一闪即逝的违和感。
这个世界,在妖气控制下的……有三类人。
——摄入了妖气,却并未修炼的凡人,如柳贵妃等人显然已经失了神智,只有吞噬的本能。
——在妖气的长期浸染下,修炼成了妖物的,如玉珠等人,已经成了魇龙的提线木偶,只知道遵照命令行事。
——利用妖气,修炼了道法的凡人,如洛景行……仍保留了神智,却无法违抗魇龙的命令。
如此看来,墨痕一系列看似奇怪的行为,有了理由。
再回头看去,可谓是步步筹谋。
先诱导朱贰挑衅,引她前往望春楼,暴露己方人手,将魇龙阴谋由暗转明,暴露于她眼前,展示诚意。
望春楼留下破绽,墨痕自己顺势与苏清欢等人分开,再单独引云玥前往安王府,挑明其中种种隐秘,寻求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