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凤冠霞帔插金销,眉间花钿一点朱。
萧寻初呆住。
他再看自己身上,才?发?现本质的自己,也换了一身男子婚服。
莫不是今日的气氛之下,哪怕他明知这是假,心里也将之当作自己的婚礼,因为实际当了真,所以衣裳跟着变了吗?
可?是,若是如此……谢小姐是怎么回事?
萧寻初一时迷惑,可?因他被谢小姐的新娘模样晃了神,脑子里居然一团乱麻,半点转不过来。
他一向清楚谢小姐是个美?人,可?今日尤甚,宛如红莲冬夜灼放,艳压国色,天地间竟无一物可?与之相较。
于是当谢小姐看向他时,萧寻初竟脱口而出道:“你看起来身着盛装婚服,样子很……漂亮。”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可?已经?晚了。
谁知今晚谢小姐心情很好的样子,听到这里,反而对他展颜,浅浅一笑,回夸道:“你也是,这男子婚服衬你。”
萧寻初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只这一句话,还有这一笑,几?乎令萧寻初心脏骤停。
萧寻初不知这是种什么情绪,他只感到一时之间,所有气血都往头上涌,整颗心都被谢小姐那短促的浅笑占满。
他忽然觉得身体有点轻,灵魂像在?往上飘,胸中又涩又甜,脑子一下子转不动了,浑身上下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想看她再笑一次。
只要能博她一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萧寻初简直没想到自己能被男性的求偶冲动突然支配到这个份上,甚至没等他本人有所反应,他的嘴已经?自己动起来:“女?子的婚服可?真够繁琐的,发?饰也好沉,我上花轿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当时还担心哪根簪子会?掉……没想到女?子身体明明比男子柔弱,身上的装饰反而要重得多。”
谢知秋关心地问他:“你可?还好?”
萧寻初回答:“还好还好。”
他又继续没话找话说?:“好在?我们这回总算聚到一起了,日后干什么都会?方?便不少。之前我答应过要教?你骑马……等过两天,就兑现吧。”
提到这个,谢知秋双眸微微一亮。
她先前偷学将军夫人的技术,骑马已经?好了一些,但还有许多地方?不懂,这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请教?行家。
谢知秋不禁问:“什么时候可?以?”
萧寻初迎上她这样期待的眸子,又是一愕,一时间只觉得这双干净通透的乌眸比满天星辰更?美?妙。
他简直被她望得找不到北,随即道:“都可?以。反正已经?在?将军府了,只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都可?以教?你骑马。”
萧寻初受到激励,忍不住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说?起来,这段日子,你可?已经?熟悉寸刀?其实寸刀它……”
小丫鬟雀儿悄悄敲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她家小姐一双美?眸亮晶晶的,正开心地对姑爷说?着什么,像是期待姑爷回应的样子。
雀儿有些惊讶。
她今后从谢家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了,在?她的印象中,小姐这些年来,还少有与人聊天这么愉快过。
这半年来小姐脾气好了不少暂且不论,若是以前,小姐连他人与她说?话都是懒得搭理的,更?何况主动聊天呢?
而这萧公子颇为安静,虽没怎么回应,却始终耐心地听小姐说?话,侧颜清俊,气质若谪仙。
雀儿先前一直与其他谢家丫鬟一般忧虑,这传说?中的萧公子会?是什么妖魔鬼怪。
虽说?在?萧公子考中状元、又当众求娶大小姐以后,谢家的丫鬟们都纷纷转了态度,不但不再怀疑萧公子人品才?能,反而羡慕大小姐好运来,不过雀儿始终是有点忧心的。尤其她知道大小姐对成?亲一直有点排斥,由此更?加担心大小姐。
现在?一见两人的情况,倒是杞人忧天了。
想不到他们二人如此投契,投契到雀儿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进去打搅。
只是……
雀儿纠结半天,还是觉得这事不能不告诉大小姐,一咬牙一跺脚,上去轻叩门扉,低低唤道:“小姐,大小姐!”
萧寻初正聊得上头,听到雀儿细小的声音,半晌才?回过头去:“怎么了?”
雀儿定了定神,偷看了“姑爷”一眼,这才?走到萧寻初身边,小心翼翼地对他耳语几?句。
然后,她惴惴不安地问:“大小姐,怎么办呀?”
萧寻初一愣。
此刻,谢知秋也觉察出两人神情异样。
她好久没见到雀儿了,不过,她很清楚雀儿是个胆子很小的丫鬟,若不是有大意外,她是不会?在?“大小姐”的新婚之夜冒然来敲门的。
谢知秋插嘴问:“出什么事了?”
雀儿一抖,胆战心惊地看了眼谢知秋,低头道:“没、没事。”
萧寻初望着谢知秋,又望望屋外,似有意外之色。
谢知秋安静地等他反应。
果然,萧寻初顿了顿,便没有瞒她,如实道:“雀儿说?,秦皓一直守在?将军府外面,他好像喝了很多酒,宴席散了,别人劝他,他仍不肯走。”
雀儿听到萧寻初的话, 大惊失色:“大小姐!你?怎么直接告诉姑爷了!这可……”
雀儿话说了一半,忙捂住自己的嘴,慌张地看看“大小姐”, 又看看“姑爷”。
秦公子喜欢大小姐多年, 差一点就与大小姐定亲了,这些姑爷也清楚。
可如今, 大小姐已经与姑爷成了大婚, 既然已经是夫妻, 前尘往事?自不必再提。
但现在,大小姐当着姑爷的面,直接将这件事?说出来, 万一让姑爷误以为, 大小姐与秦公子藕断丝连怎么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新姑爷听完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反而问:“他在哪里?秦家的人可有陪着他?”
雀儿对新姑爷还?有些畏惧, 胆战心惊地回答:“在将军府西边侧门外,那里人不是很多。之前好?像有个秦家的小厮来过,但秦公子心情不好?, 将他赶走了。那个小厮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秦公子现在是一个人。”
谢知秋想了想,说:“我出去看看。”
“咦?!姑爷?!可、可是……”
只见谢知秋一撩衣袍, 大步流星地出了新房。
待谢知秋离开?,雀儿颇有些六神无?主, 问:“小姐, 怎么办, 姑爷怎么出去了?他不会和秦公子打起来吧?”
“……不会。”
萧寻初说。
“而且这件事?交给她?比较好?。”
归根结底,雀儿眼中的那个“姑爷”才?是真正的谢知秋。
这是谢知秋与秦皓之间的问题, 理应由谢知秋本人去解决。他萧寻初与谢知秋表面上成了亲,但实际是权宜之计的假夫妻,他无?权干涉谢知秋与秦皓之间的事?。
只是,萧寻初说不清自己心底里那微妙的不安是什么。
他明明是个局外人,但想到谢知秋正与秦皓单独相处,就有些不开?心。
萧寻初思来想去,还?是很在意?他们那边的情况。
他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
谢知秋外表看起来是萧寻初的样子,对秦皓来说是情敌,谢知秋又是个闺中姑娘,想来没?怎么打过架。万一秦皓情绪激动,两人真像雀儿说得那样打起来怎么办?还?是跟去观望观望为好?。
这样一想,萧寻初便起身道:“不过你?说得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还?是过去吧!”
萧寻初与雀儿来到西边侧门外。
不过两人很快发现一个问题——
萧寻初是今晚大婚的“新娘”,尚未喝合卺酒不说,他身上还?是一身大红喜服。这样的着装,只怕往外跑不合适,外头还?有一个为谢知秋而来的陌生男子。
雀儿这会儿已经开?始怕了,拉拉萧寻初的袖子道:“小姐,我们还?是回新房等姑爷回来吧?这里毕竟不是谢府,您第一天嫁进来,这样乱跑不好?……”
但没?有人比萧寻初更清楚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了,他以前就不会循规蹈矩地老老实实听话,不要说现在,压根不怕。
他左右看看,看到西墙前的一棵大树,对雀儿道:“你?在下面等着,我上去看看。”
“小、小姐?!”
萧寻初回到自己家,又成了亲,再没?有后?顾之忧了,比以前放得开?许多。在雀儿震惊的视线中,他三?下两下就矫健地爬到树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站好?,从树上往外看。
树上还?是离得有点远,但总算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将军府内外都种有几棵杏树,时下这个季节,杏花像雪一般洒落。
在缤纷落花中,他看到谢知秋身着一身嫁衣,淡淡拂开?额前花瓣,走向秦皓。
实际上,秦皓今晚会出现在这里,对谢知秋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
自从谢知秋与萧寻初定亲以后?,谢家与秦家的关系,就变得尤为尴尬。
秦谢两家是世家,以两家之间的交情,谢知秋成婚,于情于理都会给秦家发请帖。
然而,饶是秦家其实清楚,谢知秋之所以会嫁给萧寻初,“萧寻初”弄来的圣上做媒要占一大半原因,且谢家实际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事?已至此,秦家纵然理解,内心深处却膈应,与谢家生了不少间隙。
秦家主母高月娥面上并未撕破脸,但委婉地拒绝了谢家的请帖。这回谢知秋与萧寻初的婚宴,秦家一个人都没?有来。
秦皓此人心高气?傲,尽管平日里是谦谦君子之风,但骨子里终究是贵公子。
谢知秋清楚,如果不是喝醉了,秦皓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自尊不会容许自己表现得像个丧家之犬。
可是,就连谢知秋都没?想到,他竟会喝下这么多酒,让自己醉到这个地步。
纷纷杏花之下,秦皓听到脚步声。
他转头看到一身红衣的“萧寻初”,居然笑了:“新婚之夜,你?不在新房里陪新娘子,竟然穿着婚服跑出来,难道是胜利者在向失败者的炫耀吗?”
谢知秋无?意?炫耀。
实际上,“本质”的她?,此刻是一身嫁裳,如红梅在雪中绽放。
只可惜,秦皓却未能看得分明,只将眼前之人当作自己的情敌。
谢知秋没?有答他,只看着秦皓颓丧之状,犹豫半晌,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碰酒。”
秦皓这个人家教严格,讲究谦雅之风,他一向克制,对酒并无?喜好?,即使碍于人际一定要喝,也会浅尝即止。
多年来,谢知秋还?从未听说他醉过。
而此刻,秦皓反唇相讥:“你?为什么要装得我们很熟的样子?在白原书?院的时候,我们说过话吗?你?以为你?是谁,了解我什么?”
谢知秋不言。
秦皓也不说话。
半晌,他自虐一样地问她?:“你?与谢妹妹……喝过合卺酒了吗?”
秦皓控制不了自己内心滋生的嫉妒,他其实不敢知道答案,可又克制不住地想问。
谢知秋回答:“还?没?有。”
也未必会喝。
反正本来就是假夫妻,这种形式上的事?情,可有可无?。
谢知秋沉默片刻,终于出言道:“求圣上做媒的事?,抱歉了,是我耍了手段。若是平常,我愿意?堂堂正正与你?对决,但唯有这一回,我必须要万无?一失。”
金鲤鱼毁掉齐相之子的状元,斩鲤鱼面圣令她?保证自己能被选中状元之位,再向陛下讨要做媒的封赏,让谢家不敢拒绝她?的求亲,这是谢知秋的一箭三?雕之策。
她?对自己做的事?没?有丝毫后?悔。
以她?与萧寻初的情况,二人没?有失败的余地,必须如此。
可是以秦皓的视角来看,这或许像一桩阴谋诡计。二人的竞争到最后?,已经完全与才?学无?关。
实际上,这正是谢知秋决定亲自来见秦皓的原因。
她?不会因为婉拒秦皓而感到内疚,但在没?有公平竞争这件事?上,她?的确有愧。
然而,秦皓只是大笑:“你?何必道歉?是我计谋不如你?。”
他问:“那条金鲤鱼,与你?有关系吗?”
谢知秋当然不会傻到承认,只道:“齐大人权势滔天多年,想来不喜欢他的人甚多,也不止我和林兄两人。那鲤鱼出现得正好?,我不过借题发挥发了。”
秦皓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自嘲地摇头道:“其实无?论?鲤鱼与你?有没?有关系,结果都是一样的,实际还?是怪我自己。
“怪我胆子不够大,即使为林兄不平,也不敢去河里放金鲤鱼。
“怪我明哲保身,纵然有金鲤鱼出现,仍想不到去集市上斩鱼。
“也怪我循规蹈矩,不愿惹事?,不会去求皇上指婚。
“每一步我都未必不能去做,只是选择不做或者没?想到罢了。既然你?想到而我没?想到,那输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成王败寇而已。”
谢知秋看他,问:“……你?果真如此喜欢谢知秋吗?竟然连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都考虑要为她?去做。”
秦皓十分不想与“萧寻初”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冷笑:“你?难道以为自己的感情能比得过我吗?我与谢妹妹一起长大,你?又如何?在今夜之前,你?只怕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不过是对区区一个才?女名号的向往,当真谈得上喜欢?”
谢知秋垂眸:“我不怀疑你?的感情,但……”
她?稍作停顿,又道:“谢知秋与你?一同长大,接受与你?相似的教育,谈论?与你?相同的话题。但你?从不会像对待此刻在你?面前的萧寻初一般,认真将她?当作一个与你?等同的对手。”
“……什么意?思?”
秦皓眩晕了一瞬。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觉得眼前之人很熟悉,“他”一点都不像萧家那个不按常规做事?的二少爷,反而更似另外一个人……
秦皓扶住额头。
他或许是酒喝太?多了,视线变得很模糊,身体也摇摇晃晃的。
有一刹那,他竟看到杏花底下站着一个人,身段窈窕,但个子不太?高,不是萧寻初,而是个女孩子。
她?十七八岁的样子,乌黑的瞳眸清澈如雨水洗过的夜空。她?一身如火的嫁衣,美似画卷中走出,一如他曾想象过的样子。
此刻,谢知秋不知秦皓的恍惚,她?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他。
杏花之中,她?身姿如竹笔直。
谢知秋说:“秦皓,在成亲这件事?上,你?从来没?有输给萧寻初。你?之所以输,是因为不够了解谢知秋。”
“……”
秦皓愣愣的,似是酒醉未醒。
许久,他用?力?晃了晃头。
然后?,秦皓恢复了先前的样子,但他显然没?理解谢知秋的意?思。
他说:“与谢妹妹有什么关系?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到其中。”
他真是疯了,再怎么样,也不该抱有谢妹妹会出来见他的幻想,尤其不该疯到,将其他人看作是谢妹妹。
果然,当他再重新凝神时,树下还?是只有一个人,而且仍旧是那个萧寻初。
半晌,秦皓攥紧拳头。
他说:“萧寻初,这回我承认我不如你?,但是,吃一堑长一智,今后?,我不会再输。”
秦皓显然一直压抑着情绪,直到这一刻,他满心不甘终于喷涌而出。
他道:“萧寻初!我发誓!我此生只输这一次!今后?,我绝不会输!绝不会再输给你?!道路还?长,你?我的胜负,不会到此为止!以后?,谢妹妹也会知道,我才?是更能让她?托付终身的人!既然到齐相那个地位,想要什么都能如愿,就连圣命也未必能阻止,那总有一日,我——”
秦皓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话,现在当着萧寻初的面说太?可笑了。
秦皓酒意?微醒,适当地有所克制。
他没?有再讲下去,对萧寻初作了个潦草的揖,转身离开?。
此刻,墙内树上。
萧寻初熟练地蹲在树影里。
从他的位置,能看见秦皓在与谢知秋说话,但听不清两人具体说了什么。
谢知秋嫁衣如霞,而秦皓酒意?微醺,却仍瞧得出往日风度。
其实秦皓大概看不到他眼中谢知秋的样子,可光是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说话,萧寻初就有些不安之感。
单从外貌来说,这二人宛如一对璧人,登对得像金童玉女。
他不禁想到,秦皓与谢知秋同为书?香门第出身,两小无?猜,一起长大。
当他离开?书?院的那几年,秦皓一直与谢知秋有联系,是秦皓一直在与谢知秋谈论?诗词歌赋、陪她?度过悠悠岁月,谢知秋自己也曾说过,秦皓与她?政见上有不少相似之处。
谢知秋始终拒绝过秦皓的求亲,但若非是与他交换身体,他们如今的婚事?,其实也非谢知秋的本意?。
在谢知秋心里,可有将他与秦皓比较过?
谢知秋对自由的渴望如此之强,现在她?被迫与他萧寻初绑在一起,谢小姐内心深处……就真没?有一丝不情愿吗?
于是,当谢知秋从西门外回来,就瞧见萧寻初独自站在大树底下,看样子是在等她?。
谢知秋有些惊讶道:“你?也过来了?”
“嗯。”
萧寻初莫名有些忧心忡忡。
他道:“想想还?是来了。雀儿本来也在,刚才?我让她?先回去。”
谢知秋颔首:“原来如此。”
两人一同回新房。
萧寻初默了许久,忽然,他问:“刚才?,你?与秦皓……”
他想了想,又没?有说下去,只道:“算了,若是你?不想说的事?,我还?是不问为好?。”
谢知秋瞥了他一眼。
她?倒没?有避讳这个问题,只道:“秦皓心情不太?好?,我将他劝走了。他好?像很不甘心,所以说今后?不会再输给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
萧寻初早知两人不可能聊别的话题,可听谢知秋亲口说出来,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只是……
萧寻初微微走神。
这个时候,两人恰巧走回新房院落中。
好?好?的大婚之夜,两个新人双双不见,肯定令人担忧。
他们回来时,五谷正在四处焦急地寻他们两人,也不知找了多久。他见两人一道回来,不由惊讶。
五谷向来八面玲珑,以他的眼力?,怎么会瞧不出少爷与少夫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异,但他对此半句话都没?说,只很快冷静下来,故作不知地道:“少爷!你?与少夫人到哪里去了?有人看到您与少夫人一前一后?离开?洞房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谢知秋回答:“只是四处散散心而已,不必多虑。”
“原来如此。”
五谷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二人,笑道:“我见屋里合卺酒还?没?动呢,大好?的日子,少爷您照顾照顾少夫人,不要自个儿一个人乱跑了,至少好?好?将合卺酒喝了吧!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二位,先回去了!”
五谷机灵地跑了。
五谷走后?,谢知秋进屋拿出摆在桌上的合卺酒,稍作考虑,问萧寻初:“喝吗?”
萧寻初有些惊讶于谢知秋的跃跃欲试,道:“你?想喝?”
“……算吧。”
谢知秋心情挺好?的,屋中又恢复成只有他们两人,她?明显放松下来。
她?说:“我们之间,不必真喝交杯酒,但是……难得目标都达成了,难道不该稍作庆祝?”
本该由新?人交杯喝的合卺酒,被?他们放在中间,一人一个杯子。
合卺酒因为要顾虑不会饮酒的新?人, 用的通常是不太易醉的甜米酒, 哪怕是从未喝过酒的女孩子也?能接受。
谢知秋以前大抵不常喝酒,但她看起来颇中意米酒的味道, 倒了一杯浅尝之后?, 很?快倒了第二杯。
她姿态轻松地盘腿而坐, 院中杏花如雪,天上明月倒如一轮银盘,皎然散出?熠熠之华。
谢知秋拿着小酒盏, 抿了口酒, 看这月光明亮的夜空,不禁道:“今夜月色甚好。”
萧寻初亦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急着喝, 道:“毕竟是十五。你我爹娘特意给我们挑了这个月圆吉日,取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之意。”
谢知秋颔首:“赏景正好。”
萧寻初眼底尚有霾意,似有心事。
但他看谢知秋难得舒展的表情, 不禁侧目,问:“……你好像心情不错?”
谢知秋闻言,望着明月的眼神逐渐柔和, 浅浅地道:“是不错。我们二人刚换的时候,我担心过未来会如何。但现在看来, 一切都还?顺利。接下来, 只要再找到换回去的方法, 便?可万事无忧。”
“换回去吗……”
萧寻初眼睑低垂。
他喝了口酒,终于?有勇气说藏在心底的话。
他道:“你我如今就算换回去, 我们之间的婚事也?不可能再一笔勾销。仅仅因为我们身体交换,你就不得不与我有这一回夫妻之名……你有才学,有容貌,家庭背景也?不错,完全?可以有其他选择,如今却?被?迫与我凑在一起,你可会觉得不开心?”
谢知秋听他这样说,好似有些意外,清冷的眸子在幽夜中望过来。
萧寻初被?她望得心头一紧,但还?是颇有风度地道:“你可以说实话。知道答案,反而会让我轻松一些。”
谢知秋饮了口酒,然后?笑了笑。
她说:“不会。”
她知道她这样说,萧寻初仍会心有疑虑,所以稍作思索,又解释道——
“其实在以前,我对自己的婚姻,就没有多?少决定权。”
“无论嫁给谁,最?后?都会归于?同样的命运——在后?宅中度过悠悠岁月,没有人会认真?认为我的理想有可能成?功。”
“但是现在,我做成?了我想做的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经历了一段过去的我绝无可能经历的人生。我的婚姻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哪怕确实是权宜之计,确实有迫不得已?,但仍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我自己成?为了那个我要嫁的‘夫君’,我可以决定‘他’是什么样的人,决定要以什么方式完成?这件事。”
“是我自己选择了现在的情况,并且愿意承担这样选择可能会有的后?果,因此我并不觉得难受。”
“所以,我并没有不情愿的地方,也?并未觉得现在这样不好。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沐浴在清风明月和淡淡的杏花香中,谢知秋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是享受成?果的时刻,她又饮了口酒,闭上眼感受微风。
“这样啊。”
萧寻初自言自语般地道。
不得不承认,谢知秋的答案令他减轻了许多?内心的负罪感。
只是,现在的结果……对谢知秋来说,真?的足够满意了吗?
萧寻初在夜色中考虑半晌。
良久,他说:“谢知秋,其实,关于?你说过几月就称病辞官的事,我还?想再与你谈……”
萧寻初话音未落,只觉得肩头一重。
他惊讶地侧过头,只见谢知秋歪倒过来,双目合着,靠在他肩膀上。
谢知秋睡着了。
一朵杏花瓣落在她发顶,她并未察觉,呼吸平缓。
萧寻初呆了呆,才意识到今天大婚忙了一整天,谢知秋大概是困了。
谢知秋一直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可这一刻,她忽然看上去没那么遥远了,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有些太不设防备。
萧寻初先是错愕,继而失笑。
“别在这里睡啊,以现在的状况,我一个人可没法把?你搬回屋里去。”
萧寻初无奈地撩了把?自己的前发。
“再说……晚上着凉怎么办。”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谢知秋轻柔的浅浅呼吸。
萧寻初叹了口气。
两刻钟后?,五谷想到少夫人先前表现出?的异样,不太放心,还?是决定来院中看看情况。
他偷偷摸摸回到院外,紧张地四处张望。
谁知,不必多?费功夫,他就确认到了新?婚夫妻二人的现状——
月满如盘,杏花纷飞。
大树之下,少爷与少夫人互相靠着对方睡着,少爷身上,不知为何还?披着少夫人的外衫。
五谷见状,不免欣慰——
看来他是不用担心少爷和少夫人成?婚第一夜就吵架了。
不过……
五谷欣慰之余,又不由摇头——
少爷怎么能这样呢?居然自顾自就睡觉,还?让少夫人脱外衫给他披。
等少爷醒来,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却?说这日,谢知秋昏昏沉沉地睡到子时以后?才醒来,发觉她和萧寻初还?在院里,就将萧寻初推醒,两人姑且先回到新?房里。
谢知秋是不介意两人一起睡床,不过萧寻初好像仍有介意之处,坚持要睡地板。
谢知秋不太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来回扯皮,再想想反正萧寻初用的也?是她的身体,不算伤害他自己的健康,就没有强求。
只是,隔天,谢知秋马上要了比较厚的被?褥来放在屋里,免得他着凉。
至此,二人今后?很?长时间的睡眠格局就算定下。
另一边,谢知秋去要被?褥的时候,五谷虽将她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可眼神却?不停地瞥她。
谢知秋知道五谷这么个表情,就是又有话想说了,遂问:“……什么事?”
五谷立即道:“少爷,你昨晚大婚之夜忽然离府,难不成?是出?去见了什么女人?”
“……”
秦皓来过的事,看来是谢家带来的人先发现的,他们怕节外生枝,肯定会尽力瞒着萧家,现在看来,五谷好像知道得不多?。
但即使如此,他这样的问法也?十分异常。
谢知秋冷目一动,道:“为什么这么问?”
“少爷你难道没看出?来?”
五谷长叹。
他压低声音靠近谢知秋,语重心长地道:“昨天晚上少夫人那个反应,是在吃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