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长眠在她身旁,是他第一次僭越。
如今只一墙之隔。
在没有她的人生里踽踽独行,走到尽头又回到此时。他都快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离她这么近过了。
而明日,他会走到她身边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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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春光晴好。
昨日阴雨笼罩下的灰暗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繁华长街上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这天可真怪,说下雨就下雨,说晴又晴了。”
刚套上马车,绿沈忍不住咕哝道。
柔蓝笑着说:“今日我们要去云山寺,晴了才好呢。若是雨天,就得辛苦姑娘了。”
云山寺在高山深处,最后一段路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雨天路面湿滑,实在难走。
容清棠在一旁听着,温声叮嘱:“等到了云山寺,无论听见什么议论,都别在寺内与人起争执。”
她要与谢闻锦和离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今日还不一定会听见些什么闲话。
容清棠并非怕事的人,但也不想因为自己扰了寺内的清净。
柔蓝和绿沈都认真应下。
容清棠带着柔蓝坐进马车里,群青和绿沈便驱车往城外去。
一路经过热闹的街市,烟火气让容清棠更加真实地体会到眼下并非虚幻,她的确有了再在这世间走一遭的机会。
车窗帷帘被不安分的春风掠起,容清棠顺着缝隙往外看去,却忽而瞥见了一抹实在出挑显眼的身影。
着天青色外袍的男子立于忙碌的人群间,正微弯着腰身与街头的一名货郎说着什么,周身披着暖融的光。
容清棠原本随意搭在一旁的素手蜷了蜷,不自觉攥紧了裙衫的衣料。
昨夜还以为再无机会遇见的人,今日便在最平常不过的街头见着了。
或许这就是微服私访?
容清棠想道。
她正欲抬手掀起帷帘,马车却已转过弯,离开方才那个街角。
容清棠下意识出声对坐在车辕上的群青说:“以后转弯时慢些。”
她顿了顿,又很快改口道:“罢了,无需改变,现在这样就很好。”
车外的群青动作一滞,仍答道:“是。”
他身旁的绿沈小声问道:“你一向小心,转弯时已是慎之又慎,姑娘仍觉得有些快了吗?”
“幸好方才你不让我赶车,不然按我这急性子,可能还得颠着姑娘。”
群青目不斜视,“知道自己性子急就稳重些。”
“好好好。”绿沈不太走心地说。
群青和绿沈不清楚情况,但同在车内的柔蓝注意到,姑娘适才似乎是在窗外看见了什么。马车经过后瞧不见了,姑娘脸上才有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
经过王府这一年,已少有事情能让姑娘上心,会是什么呢?
马车只能停在半山处,最后一段长阶梯须得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好在二月的阳光还不灼人,落在身上反而让人觉得温暖舒适。不时有一阵微凉的春风拂过,也能驱散些疲累。
“姑娘,再歇会儿吧。”
这个时节出了汗容易染上风寒,旁人或许三五日就能恢复,但姑娘拖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好。是以柔蓝格外注意,唯恐姑娘受了凉受了累。
容清棠轻手把披风拉开了些,无奈道:“刚走了不过十级山阶就让我歇,我哪儿有这么虚弱?”
柔蓝纠正道:“距上回歇息已经过去十五级阶梯了。”
绿沈说:“我数着怎么是十六?”
容清棠:“……”
“二师兄是不是快回京了?”
拿他们没办法,容清棠只能边转移话题边继续往前走。
绿沈立即被带偏了思路:“对,二公子明日就该到长安城了。”
“等二师兄回来,让他查查那幅画怎么回事。”容清棠对一直沉默着的群青说。
容清棠的二师兄怀谷一手创办了笔墨阁,除了收集书画估唱[1]竞卖,也为书画进行装裱美化,可千百年不腐不坏。
和容清棠别的画不同,那幅大婚图虽也曾被送去笔墨阁装裱,却从未在人前竞卖过。如今还是有那般成色的赝品出现,只能说明笔墨阁里或许有内贼。
“是。”群青应下。
听姑娘提起那幅画,柔蓝一时气闷,忍不住说:“真画收了从未看过,一幅赝品他倒费心找来。”
昨日收拾东西时柔蓝本想去谢闻锦的书房把那幅大婚图拿回来,它毕竟耗费了姑娘很多精力和心思。但姑娘说不想留着了,她才作罢。
不曾想临离府前却看见那小厮手里有幅要送给刘楚楚的赝品,把柔蓝气得不轻。
容清棠亲昵地挽了挽柔蓝的手,笑着说:“别气了,他花了大价钱却只买到赝品,不是件令人发笑的事吗?”
柔蓝想了想觉得也对。姑娘的画每次都能在笔墨阁卖出高价来,所以才会有人花大力气仿赝品。
听二公子说,姑娘去年画的那幅竹鹤图在市面上就有两幅几可乱真的赝品,前后有好几拨人出高价来找他帮忙鉴真假。
谢闻锦若得知自己花了几千两银子却只买回来一幅假画,不知道会多气闷。
“那谢闻锦岂止分不出画的真假好坏来,”绿沈语带奚落地插话道,“他看人的眼光也就那样。”
把这么好的姑娘娶回家冷着,却喜欢那什么刘楚楚,简直有眼无珠!
容清棠不想聊谢闻锦,便侧首四处随意看了看。
却目光一滞,停下了脚步。
柔蓝察觉到异样,立马问:“怎么了?”
没听到回答,柔蓝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身形纤瘦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
“姑娘认识她吗?”柔蓝又问。
容清棠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在旁边歇一歇吧。”
“好,姑娘早就该歇了。”柔蓝不疑有他,连忙道。
但群青却注意到,姑娘停在山阶内侧后仍不动声色地朝那道陌生身影看去。
他默默记下了那个人的样貌。
容清棠没想到自己还未到云山寺便见到了前世那个将她推下山阶的孤女。
她此时正被一个样貌和善的妇人带着往山下走,神情间难掩欢喜之色。
但在容清棠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将她推下山阶后,这个孤女仍存稚嫩的脸上冷漠残忍的笑容。
容清棠不知道她是一早便被安排来故意接近自己的,还是后来才被刘楚楚收买。
但这一世,容清棠不会再与她有任何接触。
越往山上走,前世被推下山阶的那段记忆便越清晰。容清棠出门时的好心情也逐渐变得沉了些,没注意到旁人投来的打量眼神。
柔蓝以为姑娘是因为方才他们提起谢闻锦,情绪才会变得低落,便一面遮挡那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一面找了些别的话题逗姑娘开心。
“姑娘进去吧,我们就在外面。”
姑娘每回到云山寺都习惯先独自去看老爷和夫人,是以停在供奉牌位的佛堂外时,柔蓝没再跟着往前。
容清棠点了点头,独自步入空无一人的佛堂,走到父母的往生牌位前。
前世被推下山阶那日,容清棠还来看过父亲和母亲,告诉他们和离之后她会带着柔蓝他们去游山玩水,让他们放心。
如今再站在这里,却已是隔世。
“爹爹,我经历了一些有违常理的事。但重来一回,我仍决定与谢闻锦和离。”
“他不愿在和离书上签字留印,所以我会用些别的方法。这桩婚事是您和王爷一起定下的,我这么做可能会伤及两家的情分。若您在天有灵,不要怪女儿。”
又在父母的牌位前待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后容清棠才走出佛堂。
佛堂偏僻一角的阴影里,一位方丈模样的僧人手持佛珠,思忖须臾,对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
待身旁的人恭敬地离开后,他才缓步走到方才容清棠停留的位置,看着故人的往生牌位,温声道:
“你放心,你把我的儿子教得这么好,我不会让你唯一的女儿受委屈。”
“再见面时,也少骂我几句。你知道的,我总是说不过你。”
山寺幽静,香雾袅袅,只不时有僧人诵读经书的声音传来。行走其间的人也会不自觉变得心平气和。
容清棠正带着柔蓝去拜访方丈,却在绕过大殿,途经一处庭院时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石桌边,有个五六岁模样的稚童正哭得厉害。他的手掌似乎是被擦破了,正朝上摊着。
一个身穿天青色外袍的人半蹲在他面前温声说着什么,还不时抬手轻轻揉一揉他的发顶。过了会儿他便像是被哄住了,自己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步三回头地朝庭院外走去。
待看着他走远,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才站了起来,朝容清棠和柔蓝所在的方向转过身。
不期然与他对上视线,容清棠心神微顿,很快收回目光。
但那人却径直朝她走来,在恰当的距离停下后温和有礼地朝她一拱手,问道:“姑娘,某初次来云山寺,失了方向,不知可否叨扰问一问了尘大师的禅房该往何处去?”
容清棠回了一女礼,温声说:“穿过这个庭院后往东,看见一棵罗汉松后继续往前,最靠里的那间便是方丈的禅房。”
“多谢。”男子说罢朝容清棠行了一揖礼,聊表谢意后才转身离开。
待男子的身影走远,柔蓝才轻声问:“姑娘方才有些紧张吗?”
柔蓝发现自家姑娘方才身形有些紧绷,开口指路时的声音也微不可查地有些不稳。只是并不明显,要很熟悉的人才能发觉。
但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别说问路,便是同行也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虽说对方俊美无俦,气质也十分出众,但姑娘见过的英俊男子何其多,不至于说几句话便紧张吧?
见那男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容清棠才暗自松了口气。
对方虽并未表露身份,也只是问路的礼节而已,但眼看着当朝皇帝朝自己行了拱手礼和揖礼,即便是已经沉稳端庄许多的容清棠也很难做到泰然处之。
但她并未多说,只隐晦地提醒柔蓝:“刚才那位是贵人,以后若再见着了,记得别失礼。”
“回头也提醒一下绿沈,他是个冒失的。”
“是。”柔蓝没有多问,细细记下了。
按理来说皇帝不是轻易能遇上的,可这才半日便见到了两回,容清棠实在有些困惑。
先入市井再独身至山寺,即便今日真是他微服私访的日子,但怎么都让她碰上了?
作者有话说:
某皇帝:我先问个路刷个脸,给她留下点印象
棠棠:印象可太深刻了!
[1]估唱:古代拍卖,全称“估衣唱衣”,源自佛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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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再离她近些。◎
走出庭院后,卫时舟轻车熟路地行至方丈的禅房外,哪儿还有迷失方向的模样。
他轻敲了两下门,待得到屋内人的回应后才推门而入。
了尘大师原本正在沏茶,待他走近后故意打趣道:“皇帝也需要敲门吗?”
一听那敲门的力道和停顿就知道是他来了。
卫时舟理了理衣衫,在了尘对面落座后才说:“见太上皇自然是需要的。”
少有人知道云山寺的了尘大师便是据传已退隐山林的太上皇。
了尘笑着问:“今日心情不错?”
见惯了他有礼却疏离的模样,了尘看得出卫时舟今日的状态与以往很不一样。
卫时舟不答他这话,转而说:“我想在寺里住几日。”
了尘替他倒茶的手顿了顿,问:“你母后她……还好吗?”
“想知道便亲自回去看,她不愿见我。”
卫时舟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而冷淡,“我也并非是为了避着她才想在此住下。”
“她也不愿见我。”想起她对自己和儿子的态度,了尘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我让人给你准备一间寮房。”
“不必透露我的身份,和平常香客一样便好。”卫时舟提醒道。
他执起粗陶茶杯,嗅到熟悉的茶香后神色不自觉松动了些,浅尝一口后道:“了尘大师凡心未净,又正值春秋鼎盛,不如回去继续做皇帝。”
了尘避而不答,开始赶人:“今日只有一杯茶是你的,稍后我要招待客人,你别待太久。”
“能让你如此看重,是先生的女儿要来?”卫时舟不动声色地问。
“对,你喝的这茶还是她上次来的时候给我带的。”
了尘发现卫时舟似乎也很喜欢这茶,每回都会将倒给他的茶喝完。而泡别的茶时,他有时连茶杯都不会碰。
想起容清棠方才在佛堂里说的那些话,了尘问:“安王快要回来了?”
卫时舟:“预计二月初五抵京。”
了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卫时舟把杯中的茶水喝完后便不再逗留,起身离开。
似乎当真只是平常香客来拜访方丈,而非一对父子。
看着年轻帝王的背影,了尘几欲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着看他离开。
容煜把他的儿子教得那般好,卫时舟未及弱冠便能稳稳接下家国天下的重担,比他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
可终究是他们做父母的亏欠了他,才让他养成了难以与任何人交心亲近的性子。
容清棠担心会打扰到那位与方丈,便刻意在别处多待了一会儿。
等她估计着时辰走到禅房门口时,里面只有方丈一人。
“了尘大师。”容清棠放下心来,缓步走了进去。
了尘恰好拿出棋盘,温声道:“你许久不曾来寺里了,手谈几局吗?”
“好。”容清棠应下。
容清棠觉得了尘大师的棋风和父亲的有些相似,是以她很喜欢和了尘大师下棋。
四年前,容清棠来云山寺为父亲供奉往生牌位时与了尘大师相识。
了尘大师说她有佛缘,便时常为她讲释佛经。容清棠每回返京时,也会为了尘大师带些经书或茗茶。
几年下来,容清棠越发觉得,比起德高望重的的高僧,了尘大师似乎更像一位睿智和善的长辈。
一局棋结束,了尘大师温和地说:“棋艺又精进了。”
容清棠将白子敛回,无奈道:“但还是不及大师。”
像和父亲下棋时一样,她从未赢过。
“若令尊还在,贫僧也不及他。”了尘如实说。
容煜性子纯直,赢便是赢,输便是输。了尘还在当皇帝时,容煜也不曾因君臣之别在棋局中输给他。
容清棠心里一顿,“您与家父相识?”
她从未听了尘大师或是父亲提起过。
了尘点了点头,手执黑子落于棋盘,“算是故友。”
容清棠没有追问为何他不曾提及这段交情,只是认真道:“多谢大师近年来的照拂与指点。”
难怪了尘大师对她的态度总是慈和温蔼的。
了尘笑了笑,解释道:“不全是因为他,贫僧当年说你有佛缘也并非托词。”
容清棠曾问过大师何为有佛缘,但他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是以再听到他这么说,容清棠便没有多问。
两人又手谈了几局,容清棠才回到她常住的寮房。
甫一见到她,柔蓝便说:“姑娘,那位问路的公子方才住进了对面最靠里的那间寮房。”
云山寺为香客们安排的寮房都在靠近后山的位置。男女分开,但离得不算太远,中间由一个宽敞的院子隔开。院子里摆了些盆栽树景和几张石桌,还有个雅致的凉亭。
容清棠的目光越过窗棂朝院子另一侧看去,心底的疑惑更深了些。
难道那位还准备在云山寺待上几日?
听父亲说他也不是会怠懒的性子,那他的政务要如何处理?
另一边,内侍余平川也有同样的疑惑。
“早朝照常,朕仍旧会在紫宸殿里接见朝臣,但当日的奏折送来云山寺。”卫时舟对余内侍说。
“接下来这段时日,朕都会宿在此处。”
余内侍连忙问:“陛下可是在宫中休息得不好?”
所以才会想来更清净的云山寺?
“不是,”卫时舟立于窗边,朝着被树影遮挡的一角望去,意味不明地说,“只是在这里会安心些。”
余内侍听得满头雾水。
云山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也说得上人多眼杂。按理来说这里不会比戒备森严的皇宫更让人安心才对。
昨日陛下得知容姑娘即将与安王次子和离的消息后便出了宫,还宿在宫外,余内侍以为今天得罢朝一日。
不曾想陛下仍在卯时之前回了宫,去上朝前还命他想办法让云山寺那个孤女立即离开长安城。
退朝之后,陛下与几位大臣议完事便吩咐他把奏折送来寺里。余内侍这才知道陛下打算在云山寺暂住一段时日。
可这样一来,陛下每日都得在宫城与云山寺之间来回。余内侍想不出陛下如此费心费力的缘由,他只能猜测这也许与容姑娘,与太后,或是与如今已成了方丈的太上皇有关。
毕竟除了国事以外,能让陛下在意的也就这三人了。
但余内侍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多嘴问。
“你每日把奏折送来便好。除了抽调的禁军,其余人也都留在宫里。”卫时舟吩咐道。
容清棠身边那两个护卫一向很警惕,若余内侍他们跟着,恐怕会过早暴露他的身份。
她变得十分守礼谨慎,若知晓他的身份,她也许会处处小心,不愿与他有过多来往。
他不希望她对自己敬而远之。
余内侍将奏折送到云山寺时无意中看见了一抹十分熟悉的身影,才终于知道陛下为何想在云山寺住下。
容姑娘竟也在这里!
难怪陛下说在这里会更安心些,余内侍原本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理由。
但看见容姑娘身边的人后,余内侍暗道了声不妙。
他走进陛下暂住的寮房,见陛下正身着常服耐心地研墨,忍不住问:“陛下不去见见容姑娘吗?”
卫时舟抬眸瞥了他一眼,淡声问:“方才看见她了?”
余内侍诚惶诚恐地跪下,“是奴婢多话了。”
察觉不对,卫时舟停下手上的动作,道:“把话说清楚。”
余内侍斟酌词句道:“容姑娘的二师兄也来了寺里。”
卫时舟蹙了蹙眉。
他记得那个看似风度翩翩的男人。
怀谷与容清棠的另外两个师兄都待她很好。前世容清棠离开后,他们都很痛心难过。但唯独怀谷曾在她墓前沉默地站了三日。之后他疯狂报复谢闻锦,险些要了谢闻锦的性命。
关了笔墨阁离开长安后,怀谷沿着容清棠成婚前游历四方的路线走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处,怀谷都会寄一幅画给柔蓝,让她在容清棠墓前点燃。
卫时舟见过怀谷在容清棠墓前的眼神,他很清楚那眼神里有些什么。
看来在得知容清棠即将与谢闻锦和离后,按捺不住的人不只是自己。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卫时舟的声音毫无波澜。
余内侍心里替陛下着急,却也只能小心恭敬地从屋子里退出去。
卫时舟继续研墨,待墨汁足够了,他才如往常一样拿起奏折开始批阅。
可才看了几眼,卫时舟的目光便不自觉地移到了窗外,越过院子望向那既遥远又临近的地方。
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看手里那份礼部递上来的折子——
“……后位空悬,后宫虚设,望陛下召宫廷选秀……”
第三次走神时,卫时舟觉得窗外风拂动树叶的声音乱极了。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放下折子,起身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有人急了有人急了
容清棠与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衫的文雅男子分坐在石桌两侧。
“我还以为师兄要先忙几日,怎么刚回京就来云山寺了?”容清棠翻看着手里的山水画册,语气熟稔道。
怀谷垂眸,眼神在她翻动纸张的纤指上凝了一瞬,才说:“知道你近来在寻这本画册,我偶然得了,便先送来给你解闷。”
“倒是你,”怀谷放缓语气,“听说离开王府之前还让人把他打了一顿?”
嫁入王府后师妹就收敛了性子,端庄得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如今她让人伤了谢闻锦,怀谷倒有些愉悦。
可惜师妹还是太心软了,谢闻锦还活着。
听他提起谢闻锦,容清棠也不觉得意外,“是有这回事。”
“谢闻锦还在府里养伤,我听手下的人说,刘相的女儿今日去了王府。”
怀谷一直派人注意着安王府那边的动向,他在返京路上得知她即将和离的消息后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容清棠兴致缺缺道:“她多去几趟,我与谢闻锦和离的事也能更顺利些。”
见她似乎当真不介怀,怀谷思忖须臾,问:“不再心悦他了?”
容清棠抬眸看向他:“师兄担心我是意气用事吗?”
怀谷随即说:“自然不是。”
“只是担心你做得太决绝,以后会后悔。”
容清棠直截了当道:“不会。”
“那便好,”怀谷说,“就像你五师兄说的,王府后宅活像个牢笼,不适合我们雨隐楼的小师妹。”
容清棠神色柔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其实容清棠不曾觉得是王府后宅困住了她。当初她嫁给谢闻锦,学礼仪规矩和执掌中馈,都并非勉强。
走进或离开王府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皆不后悔。
“五师兄上月自西南回来后又钻研了些新菜式,等我服完这段时日的药,三师兄也该考完春闱了,我们几个可以聚一聚。”容清棠说。
“我过会儿把药给柔蓝,让她督促着你先好好调理,”怀谷提醒道, “否则到时你还得继续忌口,恐怕就没口福了。”
除了书画以外,怀谷还精通医术,容清棠如今的药方都是他开的。他会定期把药材切制配好送来,再让柔蓝按方煎药。
“为了雨隐楼那些佳肴我也得把身子养好。”容清棠笑着说。
雨隐楼是容清棠的师父和师娘一手创办的酒楼,也是国内最大的商号,生意遍及各地。她的师父和师娘称得上是国内最有钱的商人。他们没有孩子,收了包括容清棠在内的四个徒弟。
和容清棠不同,几个师兄都是孤儿,自幼由师父和师娘抚养。经商、文墨、作画和武艺、厨艺,容清棠他们只要想学,师父和师娘便会倾囊相授。
最年长的怀谷本应是雨隐楼的大公子,但他幼时觉得音似“大公鸡”,便一直让人唤他二公子。年纪次之的怀文则成了三公子。容清棠也分别唤他们二师兄、三师兄。
而比容清棠还小一个月的怀乐嫌“四公子”不吉利,又不愿做小师弟,便耍赖让最后被收为徒弟的容清棠唤他五师兄。
他们三人志趣各异。
怀谷开了笔墨阁做书画生意;怀文一心想经科考做父母官;怀乐跟师父一样最爱研究吃食,便接下了长安城中雨隐楼的生意。
容清棠想起,前世自己死后,他们都曾来她墓前。
一向洒脱开怀的师父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红了眼眶。师娘苍白虚弱,像是大病了一场。
单纯的怀乐师兄没忍住流了泪,内敛少言的怀文师兄也少见地情绪外露,神色悲痛。
但二师兄怀谷……
思及他在自己墓前沉默伫立的那三日,容清棠心神微滞。
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二师兄的声音让容清棠从回忆里抽离。
容清棠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方才糕点用得多了些,有些乏了。”
怀谷失笑道:“怎么还和儿时一样贪嘴。”
他一面说着一面微抬起手,似乎是想像小时候一样揉一揉容清棠的头发。
容清棠心里一紧,借着拿起画册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
“这本画册只当是我买下的,过会儿我拿银票给你。”
这本山水画册是孤本,容清棠找了很久都无果,她知道二师兄应该也费了些力气,并非像他所说的那般轻松。
怀谷的手状似自然地放下,他语气如常道:“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见外吗?”
容清棠故作严肃道:“这回你不收我的钱,是不是为了下回卖我的画也不给我银子?”
“我可不敢,”怀谷笑了笑,“万一到时赫赫有名的‘青里’不肯把画放在笔墨阁卖了,我的生意肯定得元气大伤。”
有很多书画商一直在打听化名为青里的画家究竟是谁,想取代笔墨阁与之做生意。但除了容清棠身边亲近的几个人,还没人知道青里其实是个女子。
容清棠说:“就这一两月之内,我应该会有一幅新画。”
怀谷神色微动,问:“这次想画什么?”
容清棠避而不答,“到时你就知道了。”
“好,那我先把消息放出去,”怀谷没有追问,“至于那幅大婚图的赝品流出之事,我也会尽快查清楚。”
“若笔墨阁当真有内贼,我绝不会轻饶。”
想起那幅大婚图,容清棠倏地意识到——
和以前那些出现赝品的画不同,她这幅大婚图的原画不曾卖出。甚至除了拿去笔墨阁麻烦师兄帮她装裱以外,这幅画不曾示于人前。旁人都不应该知道青里画过这么一幅画。
但那幅赝品仿得几乎能以假乱真,这也意味着仿画的人不仅画技精湛,还应仔细对照研究过原画。
如此一来,笔墨阁中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或许就只有……
容清棠抬眸看了一眼与自己相识近十年的师兄。
忽然问:“师兄近来可有新画?”
怀谷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说:“生意繁忙,我已经许久不曾静下心来作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