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仿佛毫不在意一样,又是一刀狠狠落下,彻底搅碎了他的颈骨。
即将被乌云遮住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得出对方勾了勾唇,朱砂般艳丽的唇瓣开合。
“一路走好。”
世界骤然黑暗。
那枚一直在释放柔和光晕的神之眼,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一般,归于沉寂。
闻音咬着从衣摆上撕下来的布片,在右臂上又缠了一圈。
之前缠好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隐隐有血腥味传入鼻端。
没办法,风刃留下的伤口太深,以闻音可怜的愈合能力根本止不住。
她忍住不龇牙咧嘴。
她其实有点晕血,毕竟在上一世她还是在祖国庇佑下的弱小花朵,不曾接触过什么风霜,但是——人总是会被环境逼着成长的。
闻音不会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长吁短叹上,尤其是哀叹命运不公这种事,本来也没有丝毫用处。
往好了想,没准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璃月归离原的少年仙人,七神中最强的、日常想退休的武神,蒙德城喝酒摸鱼的吟游诗人和稻妻城喜欢喝团子牛奶的厨房杀手影呢。
那也算不枉此生,不枉她来提瓦特走一遭。
前提是,她今晚能活着回去。
确认周围的血腥气逐渐散去,闻音轻巧地一跳,正好踩着一旁的废弃集装箱越过高高的围墙,落地时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得益于提瓦特大陆的神秘力量,这里即使是普通人,身体素质也要比另一个世界好得多。
当然,闻音并不知道,能在短短几天就练到她这个程度的,也是少数。
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潜移默化地改造她的身体。
闻音捣鼓了几下机械锁,相比于她前世的科技,枫丹的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起码这种机械锁,看似复杂,实则用一根小铁丝就能轻松解开。
就是不知道多年后旅行者开始游历七国的时候,枫丹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闻音打开门锁,极快地溜了进去,又将门复原。
她记得潘塔罗涅说过,这里有能检测到神之眼拥有者的无形射线,但是对普通人起不了作用。即便这样,她还是小心地贴着墙壁行走,一举一动都极尽小心之能事。
谁知道潘塔罗涅会不会又坑她。
——难说。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上再没有什么危险。
只有溅落在墙壁上的猩红斑点,还有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
新鲜的,甚至尚未干涸的血。昭示着不久前刚有战斗在这里发生。
只不过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
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闻音不相信,这样的机密之处,会没有半个守卫,所以只有一种解释——
有什么人单枪匹马地闯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了所有守卫,开出了一条请君入瓮的宽阔大道。
那人不会把她想要的东西也带走了吧?
闻音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直至走进了最后的目的地,那间装满了机密文件的小型藏书室。
静谧的月光下,一份份卷起的羊皮卷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置放在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书架上。
闻音想要得到的那一份,也赫然就在其中。
闻音上前两步,指尖刚触碰到羊皮卷略有些粗糙的系绳。
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在无边的夜色中剧烈地轰鸣。
闻音抓住羊皮卷,回头望向窗外,瞳孔里映出浓稠的夜色。
——还有,不远处瞬间腾升起的红色烈火。
和被掀翻到天上的钢铁机械残片。
像是开启了序章。稍远处,越来越多的爆炸声,撕裂了宁静的夜晚。
潘塔罗涅转了转帽檐,看向房脊上明显已经被束缚住的女孩。
连【博士】那种人都会注意到的人,应该不至于就这点本事吧?
要不要帮忙——
当年他困窘无助之时,也不曾有什么人伸出过援手。
虽然眼前的小歌女会落到这副境地也确实和他有关。
不然,就把剩下的守卫帮她清理了罢?
藏书室里的守卫才是重头,至于外面那个,不过一个喝晕了的废物而已,那个风元素神之眼的强度也就是个摆设。
潘塔罗涅曾经和对方交过手,那人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要是小歌女连这都打不过,就当他和博士都瞎了眼。
这么想着,潘塔罗涅脱离了低级守卫的队伍,闲庭信步般向着机密文件藏书馆走去。
他不曾拥有过神明的眷顾,但他依旧拥有暴风骤雨般摧毁此地的力量——
心口处隐隐发热的邪眼亮起,像是魔鬼卸下了最后一重伪装,露出了残暴的真容。
仿佛是无情无欲的绞肉机器。
凡事他的银刃卷过之处,没有人能逃得过屠戮。
几分钟之后,潘塔罗涅甩了甩薄刃上的血珠,面无表情地躲开四溅的血花。
不在人前虚与委蛇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喜欢笑,那种仿佛奉承的感觉总是让他想起不得不对所有人报以微笑的年少时光——无论别人给他的是糖果还是鞭笞。
不过为了摩拉,为了他的大计,大多时候这种感觉也能忍受。
没有什么比摩拉更加珍贵——
他抬手蹭了蹭额角,那里在躲避射线时不小心留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邪眼的威能,在这种没有感情和判断力的机器面前,同神之眼没什么区别,是以刚刚这番打斗,唤醒了大部分深眠的机器,无数射线在空中乱撞,将被潘塔罗涅暴力摧毁的人类守卫更彻底地毁成碎片。
但潘塔罗涅自己,也并非毫发无伤。
小腹处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枫丹的这种新型射线不知运用了什么科技,射穿人体之后还会造成持续的腐蚀效果,创面正在进一步扩大。
这种科技——要不要也弄到手呢——那又是一大笔摩拉。
哎,果然,比起这种黑活累活来,还是搅弄风云操纵商场更适合他这种后勤人员。
忙里忙外容易受伤不说,更实在是,有失风度。
潘塔罗涅收回刀刃,隐隐觉得有点不称手。
因为这刀本是双刃,另外一柄暂借给了小歌女来着。
说到她……枫丹高层那里或许已经得到了射线机器的示警。
不知道在枫丹派人封锁场地之前,小歌女能不能拿到逃离枫丹的门票呢?
他可是难得好心地大发慈悲——
潘塔罗涅抬手,指尖悬停在羊皮卷的系绳上。
毕竟是关系到摩拉的大事,全放到小歌女身上也不保准,还是自己亲手看看——
潘塔罗涅指尖一顿。
他好像做了亏本的买卖。
他生在最注重契约的璃月,年少时也在岩神的辉光下遵从一切法则,虽然时至今日,他已明白,所谓的契约,不过是掌权者手中的玩物。
但是,这次,是小歌女占了他的便宜。
——虽然他最开始给出的,本就是不平等的契约。
不然就再添加一点难度给她,给这桩交易画上完美的句号。
真可怜啊——他想。
但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哪怕赌上一切,哪怕失去一切,哪怕一无所有,哪怕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分毫想要的东西。
何妨多她一个呢。
他收手,转身。
交易继续。
失去的,定要以另外一种方式拿回来。
至于羊皮卷上的图纸和摩拉,自然也算是他放在其上的筹码。
如果小歌女注定无缘于此——
不过是做了一笔失误的买卖,算不得什么重要。
做生意的商人,都做好了交易失败承担风险的准备。
闻音有点踉跄地从火场中走出。
她现在状态不大好。
重叠的爆炸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摧毁了大片区域,闻音只得不断地奔跑,跳跃,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下一刻是否会成为爆炸中心。
如果一定要找一种感觉来形容——
就像是闻音当年在玩滑雪大冒险时的感觉。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被无穷尽的雪崩淹没。
片刻不可停息。
即便是这样,闻音还是不慎深陷火场。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和中年男人的一番周旋已经耗费了她大半心力,哪怕她心里也知道,这个被潘塔罗涅刻意留下的神之眼拥有者实力并不强大。
她大概也能猜到,藏书室里的守卫失踪大抵和潘塔罗涅有关——虽然不知道对方金贵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同理,她也不信这片大火同对方毫无关系。
可恶的潘塔罗涅——
闻音这样想着,脑袋却有些昏沉,在火海里呆的久了,氧气不断减少,她又没法在一片茫茫火海中遍寻方向,再这样下去只是烤成干尸的下场。
不妨一拼。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穿越之后她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死局,不是吗?
闻音脱下大衣将自己头部包裹大半,双手交叉护住前额,随机选中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希望幸运之神保佑活了一下二十多年没中过彩票的自己——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先是极致的热,接着热浪减退,极致的冰寒又涌上来。
凛冬的大火啊,就是如此。前一秒在热浪中挣扎,下一秒置身冰窟。
闻音觉得自己要冻僵了。
她顽强地挣开眼睛,吐出的呼吸都在瞬间凝结成冰凝的霜雾,不远处,熊熊的烈火依旧燃烧着,像是能把枫丹终日雾蒙蒙的天空都点燃。
无数精密的零件,纹路精致的钢铁,在大火中融为丑陋模糊的躯壳。
仿若白昼。仿若它们哭泣着燃尽最后一滴泪。
闻音恍惚间觉得自己仍然置身于火场,就像是那些哀嚎着化为废品的零件,在漫漫长夜里永远无知无觉地燃烧下去。
她突然想回家。
此前她一直刻意回避着这样的念头,或许是心中隐隐知道不会有回去的机会,但是——委屈的人何必在乎这个,她只是在没有终时的黑夜,在无休止的寒风和大火中,渴望最后一点奇迹的降临罢了。
天亮之后,火停之后,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梦也会消散。
奇迹亦如所料般没有发生。神明不会青眼陷入地狱的人们,就如同长夜不会停歇,白日不会到来。
只能自度。
早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回不去,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深陷一场没有终止的梦魇,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是她曾经梦想如今却妄图避开的真实。
闻音仰起头,将一滴浑浊的眼泪擦去。
火场边突然警铃大作。
闻音曾经听过不止一次这个声音,是枫丹警卫队来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他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闻音觉得自己尚还处于混沌中没有清醒,但是身体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她几乎在瞬间就分辨出了警铃所在的方向,并毫不犹豫地朝着相反的位置跑去。
前方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一道荒废的小门,穿过去,再没多远,穿过两条辅路,就能到达相对安全的地方——
闻音一头撞向了一个怀抱。
姑且算是怀抱。
潘塔罗涅倚靠在那道废弃的小门边,看模样已经恭候多时,紧贴她额头的胸口都透着冰凉。
对方漆黑的眼瞳似乎是在注视着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向多年前狼狈、弱小,而又无助的他自己。
“又见面了,小伊莲娜。”闻音听见对方微微扬起声调,听起来像是有些愉快的样子。
“我们的交易——”对方剩下的声音,突然噎在嗓子里。
他只用手掌,就轻而易举地攥住了闻音毫不犹豫攻击过来的刀刃。
“你不会猜不出,藏书室里的守卫是谁清理掉的吧?”潘塔罗涅垂下眼,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地注视着闻音。
“那爆炸呢?与你无关?”闻音仰起头,素白的脸上只有一点极黑极浓重的墨痕,那是先前拭去眼泪时不小心留下的。
像是被污染的圣洁,又像是堕入黑暗里的光明。
她的手臂已经焦黑一片,连透骨的伤口都不再有血渗出来,大部分血液都被烤干。
极度失血的后果就是,她眼前一阵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潘塔罗涅的身上。
“图纸被我毁掉了,但里面的内容我全部记得,送我和我的朋友——离开枫丹,我会复拓一遍给你。”
潘塔罗涅听见对方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声里。
那柄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里的刀刃,也像是承受不住一样,“啪”地掉在了地上。
上面还沾了一点他的血。是刚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刃口豁伤的。
这种薄而锋利的刀,使用起来相当考验技巧,也相当容易划破皮肤,无论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
潘塔罗涅就能清晰看到,少女的掌心有大片豁开的伤痕,有的细碎,有的足足横跨大半手掌,恨不得将整只手劈成两半。
啧,果然是个用刀的菜鸟,大概未来还得扔到新兵训练营长长见识。
闻音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对方极轻的一声笑。
“恭喜你,勉强合格了。”
潘塔罗涅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女,对方缩在他的怀里,显得身形愈小,纤细单薄的身影像是纯白怯弱的小兔子。
是在冰封的雪国无法存活下去的——脆弱而娇嫩的小东西。
只是透过毫无价值的美貌皮囊,内里高傲而不屈的灵魂,天生就适合和他们一路。
闻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梵音阵阵,隐有七彩的琉璃霞光自天边漫来,一行白鹤衔着翠草编成的圆环在她眼前盘旋、落下。
眼前不知终点的高台一直向上延伸,视线尽头的玉石台阶隐没在天边清浅的云雾里,在白昼极致的亮光里若隐若现。
像是一场盛大的诞礼。
没人告诉她该去何处,她就顺着那台阶一路向上,数不清多少阶,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她终于攀上了天边的高台。
视野骤然辽阔。
高台稳寂,赤金色的圆环彼此嵌套缠绕,纹路一直延伸到高台的最中心,那里有一张单薄的石台,深蓝色长发的少女阖眼,安然地沉睡着。
身体各处的血液汩汩流动,却在这一瞬同时激燥起来,心脏处也传来一阵阵的闷痛。
闻音下意识跑上前,却被突然出现在石台边上的结界拦住。
身体猛地被撞开,闻音仰躺在地面上,痛苦蔓生,叫她半天都站不起来。
“小音,不要过来……”
像是在耳边响起的——少女温柔的呢喃声。
闻音勉力睁开眼睛,望向石台上抱膝而坐的少女。
阿娜伊斯歪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她。
“小音,你在哭吗?为什么要哭?”
闻音说不出话,望着阿娜伊斯静静地流泪。
她只是近乎本能地觉得,即将离别。
而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她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不舍。
身体内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来,比穿越火场被火焰灼伤的那一刻更深、更重,仿佛要刻尽灵魂,深入骨髓。
“这不是什么负担——小音。与其浪费了这一线生机,不如把它留给你——”
小音,不要死,要一直一直活着,活的漂亮,活的痛快。
永远与鲜花和赞美为伴。
神明啊,请倾听我的祝愿。
将我所有的幸运赠与她,将我所有的生机赠给她。
她将永远幸福、快乐、自由、无拘无束。
仙灵与精灵的混血,同时身负诅咒和祝福的少女阿娜伊斯,在最后的终时降临的时刻,将她最珍贵的血脉转赠他人。
愿她从此没有烦恼,永离苦痛。
破晓的霞光里,金光燃起,明珠生辉,白鹤衔着花环飞上云端,一切美好的幻梦在这里诞生。
闻音从高台上坠落,耳边满是飒飒的风声。
她霍然睁开眼睛。
没有七彩的霞光,也没有明珠和白鹤。
只有她一个人,躺在歌剧院狭小破败的隔间里,身上盖着一件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大氅,上面隐约能嗅到一点冷冽的浅香。
触感却极其冰凉,寒意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黄粱梦醒。
闻音顾不上其他,用炉灰随便在脸上摸了几下,再套上件陪侍者的衣服就朝着外面跑去,慌乱间甚至碰翻了角落边几个瓶瓶罐罐。
玻璃碎了一地,脚心刺痛,她才恍然所觉,自己竟然是赤着脚的。
但她没有停留,仍然朝着外面跑去。
心中似有催促——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绝不能,绝不能让阿娜因为自己而死——
她毕竟不是原来的伊莲娜,不是阿娜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年的朋友——
这太沉重了,足以令人窒息。
已经是深夜,歌剧院却依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女出入顶级的包房,白羽扇遮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神都是诱惑而妖娆的。
自持身份的大人物们都是从特殊通道入场进入包房,不会过多地在侍者们和歌女们生活的地方停留,是以闻音没看见什么需要她避讳的大人物;往来的侍者和歌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对闻音略有些不整的装束视若无睹。
闻音拐过熟悉的廊角,走近原主和阿娜伊斯的房间。
房间没有点燃烛火,这倒是意料之中的,这时候阿娜应该已经睡了。闻音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又凑进去听,房间依旧里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女孩熟睡时均匀的吐息声——
闻音忍了片刻,推开门,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带着凉意的腥甜空气霎时冲入鼻腔,激起一片极剧烈的反应,闻音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气味,此时却还忍不住战栗。
凉意一直从脚底腾升到头顶,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恶心、反胃,想要呕吐的欲望。
浓烈的血腥气逸散在整间屋子里。
闻音跌跌撞撞点燃烛火,微弱的暖黄色光芒之下,满地的血印映入她的眼帘,满地零落的蓝色长发,浸透在赤红的血液里,连同那把眼熟的斧子一起。
闻音下意识后退,不断地摇头:“不——不!”
旁边有人类的断肢,闻音见了近乎站不稳,眼前也模糊起来——好在,那截断肢是属于男性的,手指黝黑而粗糙,上面还有一截浸透了血水的枫丹士兵制服。
闻音踩着满地的血迹翻遍了整间屋子,却找不见半点阿娜伊斯的痕迹,除了柜子上喝了大半的冰钩钩果汁,和枕头上染了血的半本轻小说。
阿娜伊斯好似凭空消失了。但做完刚刚的那个梦后又面对这样的景象,闻音其实已经知道了惨烈的结局。
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愤怒,甚至比火场的时候尤甚——
闻音再也忍不住,跌在地上干呕起来,攥着木柜边缘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痛彻心扉的疼痛——
她拥有了原主的身体,却害死了原主最好的朋友——
脑海里不住地泛起过往的记忆来,她和阿娜相处的十日,还有无数黑暗的岁月里,原主和阿娜相依为命的十年——
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司、法、总、官——
闻音唇角开合,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干裂的唇瓣渗出血来,嘴里也泛起一股又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她无声地呢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雕塑般静默良久的少女艰难地动了动,从血泊中拾起一缕蓝发。
那发丝在血中浸得久了,在昏黄的烛火下竟显得有几分异样的妖冶。
司法总官坐在包间内最中心的位置上,旁边数不清的歌女重重簇拥着他,好不快活。
温香软玉在怀,司法总官仰头喝下腿上歌女斟上的酒,又侧过头吃下臂弯间歌女递过来的葡萄。
他又喝了一杯酒,随口问一边的士兵道:“那个小歌女,处理完了?”
士兵恭敬地躬身:“按照您的吩咐,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死了,尸体就摆在她们之前一起住的屋子里,保证逃跑的歌女一回去就能看到!”
“嗯……”司法总官得意地拉长声音,“和我作对,哼哼——倒酒!”
“房间里是不是有点热?”他皱了皱眉,反问一边的歌女。
歌女穿的清凉,闻言下意识捂住胸口,旁边另一个歌女大胆地攀附上来,勾着司法总官的脖颈软声道:“许是大人中意我们之中的哪个——”
“着火了!着火了!”包房外面传来极大声的呼喊,但是因为包间隔音性太好,传进来只听得见模糊的音调。
“谁在外面乱喊?”司法总官的右手已经抓住了一个表情怯懦的歌女,牙齿咬破女孩胸口娇嫩的肌肤,留下一串丑陋的伤痕,含糊道,“赶紧杀了!吵吵嚷嚷地坏了我的兴致!”
“是着火了,大人!”有一个士兵离门口近,听得清楚。
“那就去找有水元素神之眼的人灭火——这种道理还要我——”
包房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用最先进的炮弹炸了一遍。
司法总官腾地站起来,一脚踢开脚边因疼痛而面容扭曲的歌女,力气极大,对方本就身体娇弱,这一下直直被掀翻出去,胸口也凹陷出一个深坑。
她撞进重叠的帷幕间,啪地撞在木墙上,滑下来,又咕噜了两圈,不动了。
周围原本还在欢声哄着司法总官的莺莺燕燕们声音一滞。
司法总官连个眼神都没给那歌女一眼,一把推向纯金的大门。
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司法总官收回烫出了血泡的手,怒骂一声,又从旁边随便指了一个人去开门。
那士兵不敢反驳,伸手去推门,手上焦黑一片,留下血水和脓水混合的液体来,又在下一秒被烤干。
热浪扑面而来,气压的差异带起热流,将火焰卷进包房,瞬间吞没了士兵的身影。
“啊啊啊啊!”
包房里顿时响起一阵阵恐惧的惊呼,连司法总官本人也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大人,您的专属通道也到处都是火,根本出不去!”一个士兵慌张来报。
可恶!司法总官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他的神之眼是草系,正被火焰克制,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缓缓把视线转向了身边的歌女和士兵。
“你,出去探路,看看往哪边能跑!”
被他指中的歌女却一反常态地没动,身子不住地后缩,更是仰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来,渴望得到同情。
司法总官面无表情地把她拎起来,朝着火场中一个方向扔过去。
响起一声嘶哑的惨叫,接着就完全失去了声音。
司法总官又拎起下一个歌女,完全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哭嚎。
没有生路。没有生路。
每个被丢出去的歌女,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全部音讯。
歌女丢完了,接着就是士兵,他们的声音要持续地更久一点,在火场里挣扎得也更久一些,不过依旧没人传来半点生路的消息——
司法总官眼睛里染上了一抹极深的阴霾。
怎么办?他堂堂司法总官难道要死在这里?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会有人发现的,这么大的歌剧院,总不可能没有水元素神之眼拥有者,绝不可能!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会有——
火场里,突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对方以极快地速度朝他逼近,仿佛不惧周身的烈火——
那人跃进包房,扯掉身上漆黑的大氅,隐藏在其下的皮肤竟是半点没有受到火焰的侵扰。
一张略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司法总官眼神却落在那件大氅上,元素视野让他看得出那件大氅上还带了点冰元素的力量。
他眼神中腾升起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激动,这一瞬间的快乐甚至更甚于他就职司法总官那天。
他从地狱迈进天堂。
他能活着出去了!能找出放火的可恶小贼狠狠折磨杀死,能继续过奢靡而又高高在上的日子——
闻音看着司法总官脸上几乎克制不住的喜意,缓缓地笑了笑,然后动作极快地将那件大氅扔进了身后的火场里。
然后满意地看着司法总官,苍然而徒劳地瞪大双眼,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在短短一秒钟内又从天堂坠入地狱。
还不够——
她舔了舔嘴角,眼底血红一片。
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闻音拎着司法总官的衣领,往滚烫的包厢门口又是一撞。
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对方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
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求求你——放过我……”
司法总官嗓子里溢出一声极低的哀求,嗓子处的勒痕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痛。
这女人简直是一个恶魔——他不就是杀了她一个朋友,一个普通的歌女而已,他已经承诺给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帮她免除歌女的奴籍,她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这样对待他!
等他活着出去,一定将这女人粉身碎骨!
他心中攀折出深重的恶意来。
撕碎她,扯烂她,在她的眼前让鬣狗分食她朋友的尸体——看她无能为力失声痛哭——
“啊——”
闻音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豁下一片肉来。
潘塔罗涅这柄刀,在制造痛苦这一方面向来不叫人失望。
这种薄而锋利的刀刃,相当适合她前世知道的一种刑罚——凌迟。
将对方的肉一片片片下来,手要稳,既让他感觉到痛苦,又不能让他太快地死去,得让他睁着眼,清楚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剜去肉,割掉骨,看着血液流尽,看着心脏暴露在空气里,却又在身体里停止跳动——
闻音有点愉悦地弯起了眼。
她的脑海里全被各种各样血腥的念头裹挟,只有这样她才能从心底极度的窒息中抽离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