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我们不是要一直在一起的么?”
闻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得罪了司法总官,估计要被全城通缉——”
闻音眼看眼前女孩白皙的脸颊刹那间失去全部血色,水晶清透般的眼瞳里也染上了红。
她一下子明白了,强忍泪意道:“你不会被抓住的,你一定不会——”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一滴泪砸下来,正好滴在闻音的手背上。
滚烫的。闻音甚至觉得比鲜血还要烫。
原主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情绪多少影响了她,让闻音心下苦涩,甚至泛起星星点点的疼痛来。
阿娜伊斯小声地问她:“你会死么?伊莲娜。”
她重新将脑袋埋进闻音的怀抱里,像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的鸵鸟。
“伊莲娜,你不要死。你要一直一直活着,活的漂亮,活的痛快。”
“你要做最耀眼的歌者,永远与鲜花和赞美为伴。”
像是某种古老的祝福,颂言中带着奇妙的力量。
闻音沉默了一瞬,温声回答她。
“嗯。”
将眼角还带着泪的小姑娘哄睡之后,闻音长出一口气。
这算什么,我在提瓦特带孩子?
闻音在心里暗暗拟定好了书稿名字,等到以后有机会就投到八重堂发表轻小说。
个人经历改编,绝对真实可靠。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却不知身后一直有一双温柔地望向她的深蓝色眼睛。
眼睛的主人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道。
神明呐,倘若可随我意,我希望将所有的幸运赠与她。
她将永远幸福、快乐、自由、无拘无束。
没有烦恼,永离苦痛。
接下来的几天,闻音过得还算舒坦。
伪装成陪侍者的确会受到很多白眼和刁难,但接受过十二年义务教育的闻音应付起来并不困难。
毕竟这些古枫丹人类几乎未曾接受过教育,就连贵族也不过是比平民多认识几个字。
之所以说是古枫丹,是因为闻音前几日听到来自须弥的客人闲聊,提到大慈树王和赤王。
小草神还没有降生的年代啊,那确实有够久远了。
闻音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活不到旅行者开始冒险的那个时候了,不知道到时候踏上旅途的是空还是荧。
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恐怕是博士似乎离开了枫丹,起码没有再在歌剧院出现过了。
司法总官的追捕也大多是在城门口和城外,全城搜查只发生过一次,甚至还掠过了歌剧院。
闻音对对方的心态把控,到此还算精准。
偶尔,伪装成陪侍者的闻音再廊道里偶遇阿娜伊斯,对方还会灵动地冲她眨眨眼。
她总是能发现自己,不论闻音将自己伪装成什么模样。
眼瞅着小姑娘还算安全,闻音有时也会顺着自己的心意给小姑娘带点歌剧院里没有的新奇玩意儿解闷。
身为歌剧院的歌女,阿娜伊斯是不能随意离开歌剧院的,而陪侍者虽然地位更低,却是轮班制,工作一天一夜可以休假一天,而且休假时可以随意进出歌剧院。
闻音休息的时候都会在外面逛逛,刺探一下城防的情报——虽然她对这些其实不大了解,但提前探查一下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回去的时候,闻音总能给阿娜伊斯带点东西回来,有时候是璃月来的糕点,有时候是蒙德传来的百分百无酒精的葡萄汁,有时候是须弥著名的草编,各种栩栩如生的小人和小动物。
“小音,这两天不要出门啦。”这天,阿娜伊斯蹲在闻音暂居的小杂物间里,小声地跟她咬耳朵。
因为怕暴露闻音的身份,阿娜伊斯便换了对她的称呼。
“好像司法总官这两天要过来,你小心点,不要撞上他。”阿娜伊斯揪揪闻音的袖子,精致的小脸上一派严肃。
“好。”闻音也小声回答道。
阿娜伊斯站起来,熟稔地拍了拍闻音的脑袋,脸上浅浅露出一个酒窝来。
她俏皮地歪了歪头,湛蓝色的眼底一片明朗的笑意。
“你也要小心哦,回去早点休息,不要熬夜看轻小说。”闻音还蹲在地上,仰头看向少女明丽的笑靥,叮嘱道。
“哎呀哎呀,我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曾被神明赐予过幸运的精灵后裔!”阿娜伊斯眨了眨眼睛。
“至于小说嘛,再看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比了个小手指指节那么长的长度,示意自己绝对不为了看轻小说熬夜,蹦蹦跳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闻音的视线里。
闻音却睡不着。
这几天不断地逼迫自己了解城防,闻音对枫丹都城也因此多了不少了解,她甚至敢打包票,等到城门口司法总官派去的守卫一松懈,她立刻就能乔装溜出去。
但是她有点想带着阿娜伊斯一起走。
不仅因为这是原主最后的愿望。
这样纯真烂漫而又美好的少女,已经快到了歌剧院歌姬待客的年纪。
把她留在这里,和送她去死没什么两样。
闻音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回到枫丹,发现世界上不再有一个叫阿娜伊斯的女孩。
她起身,透过小窗看向外面澄净的月亮。
月光已经被云层遮住了大半。
着这样的夜晚出行,被抓住的概率应该很小吧?
闻音糟心地发现来到提瓦特大陆不超过十天,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逃逃犯的生活。
就连原主娇弱的身体,也在这十天里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深夜夜游这种事,更是不在话下。
她带上深色的兜帽,三两下就从小窗口爬了出去。
窗外是一处幽深的小巷,充满机械风的蒸汽朋克建筑列在小巷两端。
闻音这些天已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熟悉地像是在大学校园里散步。
她撘乘了一辆从城中央出发一直到边城贫民区的小火车,型号老旧的火车在闻音上车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扔进小火车前方的收银台里,旁边的售票员声音里带着三分醉意地咕哝道:“谢谢配合……”
火车上的大家都是一幅疲累的样子,没有人对新上车的乘客有半分关注。
坐上这班火车的,大抵都是一些在城中心工作,但是生活困窘的边缘公民,每天想要活着都拼尽全力。
放眼望去,都是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
也对,有了神之眼的就会自动成为国家的高等公民,每年有大量金钱补贴,随随便便给一位贵族老爷当保镖就能获得体面,谁会放着这样的生活不过,跑到贫民区去呢。
闻音随便找了个两旁都没人的空位坐下。
她总觉得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闻音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放眼望去都是疲惫麻木的面容。
不对——有一个人除外。
那是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整个人包裹在乍一眼看上去无甚特殊的纯黑大衣里,容貌也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下一秒火车经过某一片繁华的街区,霓虹的色彩在对方的脸上投下片刻的光影。
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垂在耳测,侧头时露出坠着深蓝色菱形宝石的镜链,打一眼看上去就知价值连城,深黑色的瞳孔隐匿在椭圆形的镜片之后,于是连半分情绪都无从窥探。
即便身处最灿烂的光影之下,亦像是置身于纯粹的黑暗之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闻音的视线,容貌俊秀的年轻男人冲着她笑了一笑,眼睛微微弯起。
闻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无人知她心跳如擂鼓。
那坐在她斜前方的男人,赫然便是——愚人众第九执行官,【富人】。
【富人】来这里做什么?
也不对,现在的时间线是小草神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潘塔罗涅这时应该还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吧?
闻音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再向【富人】潘塔罗涅的方向投过去哪怕一个眼神,但是她的心里不断荡涤起一个又一个念头。
她记得在原神游戏里,散兵曾经提到过,【富人】和【博士】合作密切,那——现在的潘塔罗涅,是否也和博士有所来往?
他们在筹谋什么?这趟列车开往城市几乎最边缘的贫民窟,那里有什么值得潘塔罗涅去的地方?他会不会对那些生活窘迫的可怜人动手?
闻音突然感觉到深沉的疲倦,更有十二万分的好笑。
倘若她现在没置身于提瓦特大陆,还是那个烦恼仅仅是为给魈攒钱抽和璞鸢和护摩的贫穷女大学生,她只会对着愚人众的pv冬夜愚戏嘶哈嘶哈,嚷嚷着让【富人】、【仆人】,【少女】通通进池子,加入她组建的旅行者队伍里。
每天的日常也是“呜呜呜好爱阿散”、“博士真是个混蛋但是他要是进池子我也想抽谁能拒绝这个声音啊啊啊啊”、“富人能进池子吗,一定要进啊啊啊啊他长在我的心巴上——(声嘶力竭)”。
但是现在,她一看到愚人众的人就头疼。
她有些切身地体会到,愚人众的出现就代表要有对平民不妙的事情发生。
不过细细想来,枫丹的掌权者们大多也是如此,不说别的,单说司法总官那个可恶的绿皮王八,就比博士还要令闻音讨厌。
可惜,无论闻音心中再怎么思绪万千,这辆列车也不会因她的意志而停止前行。
光影流转,正如这飞速流逝的时间。
月已中天。
闻音听到蒸汽汽笛发出一串刺耳的鸣声,死寂的车厢也在这一刻焕发出了半点生机,一道道停滞的灰色身影也重新灵动起来——起身,走向车厢门口,排队,下车。
人们紧紧地挨着,推嚷着,口中发出意义模糊的谩骂,接着又此起彼伏几句同样不太礼貌的回应,隐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消失不见。
但是他们大多没有力气真正打起来,或许都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收获,在想能不能填饱家里的几张嘴,又或许已经被一整天繁累的工作掏干了身体,麻木到不想再看见明晚的月光。
一张张脏污的脸,连指缝里也大多带着黑泥和已经洗不干净的污垢,破旧的大衣散发出古怪的气味,分不清是酸还是苦。
但是每个人都在坚强地活着,尽管他们活的并不好。
闻音拉上大衣,遮住小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和这里的其他人看上去并没什么区别。
一股更加恶臭的味道涌上鼻腔,闻音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挤进人堆里,她的个头比起这些苦力而言还是单薄了不少,眨眼间就藏匿了身形。
早已经习惯了。无论是脏乱差的环境,流着污水的街道,还是犹如行尸走肉的人群,用古法语奇怪的强调发出的辱骂——闻音都能熟视无睹,仿佛她早已经是其中的一员。
没什么能扰动她的心房,除了——
“别急着走啊,小伊莲娜。”
微微含着点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好像声音的主人就挨着她的后背,耳翼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吐息时温暖的触感,严冬里亦仿若春风拂面。
闻音觉得有点痒,下意识捂住耳朵,反应过来时霍然转身。
一步开外的地方,足足高了她一个头还要多【富人】潘塔罗涅正垂眼看着她,宽阔的肩背隐藏在黑色的大衣里,严丝合缝地挡住了月色。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一片阴影,将闻音稠密地包裹在其中。
惊雷炸响。
“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对方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眼瞳里也显现出一抹真挚的光,他又上前一步,几乎就跟闻音面对面,银白色的镜链垂落,在闻音眼前晃了一晃。
“我是那位【博士】大人的手下,至冬国使团的高层,你帮我这一次,明日我派人送你出城,离开枫丹——”他俯身靠近她的耳测,声音温柔地仿佛是同最亲密的情人低语。
“如何。”
闻音冷淡地后退了一步。
潘塔罗涅画的大饼太过于叫人心动,而且正好就是闻音心中最急迫最渴求的东西。
但是——
“至冬国的大人手下人才无数,哪里需要我一个在贫民窟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人奉承。我也不是什么伊莲娜,您认错人了。”
闻音当即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又骤然后撤。
这一撤正将自己送到潘塔罗涅怀里。
贫民窟昏黄老旧的蒸汽灯下,身形高大的男人单手将只到他肩膀的单薄少女环住,二人的影子也相互纠缠,在混沌的暖光中显得温柔而缱绻,正是一副温情脉脉的场景。
但闻音只觉得对方的小臂隔着两层大衣依旧传递出惊人的热度,像是滚烫的烙铁般将她死死焊牢。
而闻音刚刚正要迈出的那个位置,一柄极薄而又极锋利的银刃深深没入地面,倘若闻音刚才没有后撤,那一击的力道足以将她的骨骼碾得粉碎。
“嗯?怎么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潘塔罗涅低笑了一声,锁着闻音的手臂力道却半点没有放松。
“虽然我认错了人,但为了不让计划暴露,只能杀掉你了呢。”
闻音感觉到冰凉的皮质触感抵上自己的脖颈,然后一点点缩紧。
巨大的武力差距下,闻音没有半点逃避的可能,甚至连呼救都传不出分毫,只得被动地在对方的力道下一点点被剥夺呼吸的权利。
氧气在飞速地消耗,大脑思考的功能也在迅速退化,先是视线变得模糊,然后是听觉——远处蒸汽列车的鸣笛声逐渐听不见了,潘塔罗涅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也不可听闻,只有感知依旧敏锐,全身上下的全部感官都被掐着脖颈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占满,一切生的权利都被剥夺——
像是还想给她一点生机,亦或是刻意延长窒息的苦痛,对方掌心的力道并不算强烈,但闻音相比之下仍显脆弱的身体依旧感觉到极度的苦痛。
就像是老旧的风箱,即将在挣扎中折断最后一板簧片。
混沌之中,闻音用尽最后一丝力道,抓住了潘塔罗涅的手。
她连试图掰开对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潘塔罗涅垂眸看着搭在自己指尖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它们在凛冽的寒风中不易察觉地颤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正如它们的主人一般,飞速地褪去生命和活力。
刚才的挣扎间,闻音刻意的伪装被蹭掉了不少,用来遮掩皮肤颜色的材料也被擦去大半,少女的手指白皙得如同至冬最纯白的新雪。
又如同璃月只生上在最险峻的高峰上的清心,洁白的花瓣像是天边的轻云,高洁地如同这种花的名字——清心。
他早年困苦时曾以采集这种花卖钱为生,稍有不慎便是九死一生。
但那时的他,连把手指凑近清心的枝茎都觉亵渎。
潘塔罗涅骤然松手,揽住对方腰际的右手却反向一带。
刚刚还背靠着他被迫仰起头的少女又落入他的怀里。
他的胸口处传来一声声大力的闷咳,对方的指尖用力地揪住自己大衣的衣领,像是落入浮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深黑色和纯白色交织,有种摧折心魄的冷厉美感。
潘塔罗涅将视线从褶皱的衣领处挪开,冷漠地掀了掀眼皮。
刚才的温情,从来都是假象。
“我的耐心有限,伊莲娜小姐。”
闻音的脑袋尚还被迫埋在潘塔罗涅的胸口,意识也尚有三分混沌。
但是听到对方冷淡的话语,她的理智瞬间回魂。
面对这样的万年狐狸,什么小伎俩小心思都毫无用处。
潘塔罗涅,专治一切花里胡哨。
闻音又咳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尚有几分干涩。
“条件再加一条,你要送我和我的朋友一同离开。”
闻音下意识以为对方会迟疑或者干脆地拒绝她的条件,没成想潘塔罗涅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当即妥帖地答应下来。
“那个叫阿娜伊斯的小歌女?没问题。”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凡事经商有道的商人,最懂得一分货一分利,绝不肯平白让自己吃亏。
闻音自觉自己一个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身体素质也远远算不上强悍,起码远比不上潘塔罗涅。
这样的自己,哪值得对方开出的价码?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帮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甚至于潘塔罗涅认为,自己大概率没法活着回来。
死人,自然就不会向他索要交易的报酬了。
闻音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见半分恐慌。自从穿成小歌女,哪天不是在刀尖上舔血过活?
比起现在就被潘塔罗涅活活掐死,还是多活一时是一时。
“说说吧,至冬国的大人需要我帮什么忙?”
闻音仰起头,正好对上潘塔罗涅微笑着的眼睛。
纯黑色的眼瞳里,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镜片的反光一闪,那影子瞬间又不见了。
闻音屏住呼吸,将身影沉进浓稠的夜色里。
这是一处规模极大的工厂。
不知是为了减少地皮上的开支,还是便捷地获得大量劳动力,这家据潘塔罗涅所说是枫丹科技最先进的机械工厂竟位于最困苦的贫民窟旁边。
只是同低矮的贫民窟里那些仅仅是几块钢板就搭建出的破烂集装箱不同,这座工厂里到处是黑铁打造的冷硬建筑,墙壁上还有精密齿轮的花纹,闻音看上去一眼就眼晕。
早知道会穿越到枫丹,闻音一定摒弃大学选的专业,奔向机械自动化的怀抱里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咯。
但好在记忆力还没完全退化,能让她清楚地记得一个小时之前潘塔罗涅给她看过的那张只画了一半的图纸。
闻音耳尖微微一动,迅速向后闪避,蹲下,躲过巡游的守卫突然照过来的灯光。
有当年玩游戏,过蒙德主线时去西风大教堂偷天空之琴那味儿了。
闻音撇了撇嘴。
当时偷了天空之琴是给愚人众做嫁衣,现在好么,她来偷图纸,还是给愚人众打工。
闻音难得带了点怒气,愤愤地拍了拍地面。
愚人众的家伙,都是狗东西!
所幸理智还在,没发出半分贝的声音。
巡逻的守卫脚步声渐渐远去,闻音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探出头。
她机警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好的,没有人了,下一步应该去——西面的设计工坊。
她从藏身处站起身。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又急又快地向她照来。
光线极强,闻音的眼前霎时模糊一片,甚至不自觉留下生理性的眼泪。
——被发现了!
闻音转身就跑。
耳边传来深夜凛冬特有的簌簌风声,还有——守卫快速接近时带起气流的回旋声。
闻音在普通人中算的上是极快的速度和敏捷的身手,于对方来说,不过是较快一点的乌龟罢了。
又转过一个转角,闻音借着转弯时蹬地的力道利落地纵身一跃,踩着低矮的仓库蹦上了房顶——虽然只有二层楼高,但已经是闻音碰了运气的结果。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一下子踩着楼顶蹦到那么高。
闻音这时候好想念温迪或者万叶,当然,要是散兵在就更好了。
一个“留意脚下”,一个“往返自然”,哪怕是“俯瞰凡尘”也行呢!
魈的“靖妖傩舞”就算了,还要掉血,闻音有点舍不得。
她呼息稍匀,转过身去看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人是否被拦在了楼下,却愕然发现对方抬手召唤出劲风,借着风的力量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她眼前。
对方的腰间,一抹浅淡的天青色圆坠正一闪一闪地放出朦胧而梦幻的光,赫然是——风元素神之眼。
闻音瞳孔瞬间缩紧。
周围的空气凝滞起来,空气中有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她的手脚。
闻音试着挣扎了一下,有点费力。
潘塔罗涅可没跟她提到过,守卫里有神之眼的拥有者!
这种重要的消息,她不信对方完全不知道。
她根据潘塔罗涅的态度,之前就隐隐有所猜测,不成想——竟成现实。
此刻站在闻音对面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风元素神之眼给了他凌越虚空的能力,但并没有赋予他轻盈的身姿体态,男人似乎有些发福了,本应笔挺的守卫服被弄得脏兮兮的,靠近时甚至能闻到浓郁的酒气。
唔,一个工作时间玩忽职守的酒鬼。
中年男人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有细微的迷离,但不妨碍他看向闻音露出戏谑而带着恶意的眼神。
“又一个敢闯到老子面前的小贼?哼,不打听打听今晚是谁来值班!我可是高级守卫中唯一的风元素神之眼拥有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握!”
中年男人舔了舔略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眼睛里泛起一点绿油油的恶光来。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的呼吸声了——哪怕刻意掩饰,但还是逃不过我的元素力!啧啧啧,一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孩,比起巴弗勒歌剧院的年轻歌姬们都分毫不差,是极品中的极品——可跟上次闯进来那个可憎的男人不一样……”
中年男人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侧脸上的一道疤,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憋闷和怒气。
闻音心下一动。
“又一个”、“可憎的男人”,还有对方脸上的那道疤痕。
那道疤痕极细极长,一看就是轻薄而锋利的刀刃留下的,闻音一个小时前刚见过完全符合条件的一把——那把刀甚至现在就在闻音的怀里。
从潘塔罗涅那里软磨硬泡要过来的,锋利轻薄的银色弯刀,上面还带着精巧的刻纹。
比起杀人的利器,更像是上得了顶级艺术展览馆的艺术品,符合【富人】的品味。
一个计划在闻音心中飞速地成型。
她哼笑了一声,不再压低音色,而用属于歌姬伊莲娜的珠玉般清脆圆润的嗓音说话。
“你说的另一个闯入者——你没能抓到他吧。”
“不仅如此,对方还伤到了你,并且极尽嘲讽之能事,丝毫没有把拥有神之眼的大人放在眼里——”
闻音拉长了声音,字字句句都透着刻薄和讽刺。
只见中年男人双眼暴突,五官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他抬手指向闻音,伸出去的手手背一片暴起的青筋。
被激怒了哦。
就是这样——
闻音能感觉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风元素骤然缩紧,空气也随之变得稀薄起来。
比起潘塔罗涅的手段,这都算小儿科。
闻音扬眉,语气中的嘲讽也更加明显。
“所谓唯一拥有风元素神之眼的高级守卫,也不过是个连入侵者都抓不住的废物罢了。”
中年男人听了,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从脚底板直直升到头顶,像是把头发丝都能点燃。
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偷,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臭婊子,也敢这样藐视他!
他定叫她好看,让她跪着向他求饶!
“大人——是不是有入侵者——”
蒸汽火铳,瞄准闻音问道。
闻音心里却不觉得害怕。
中年男人不会让别人染指他的“猎物”的,这种傲慢又自负的人一向如此,他和那群低级守卫的关系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
“我已经拿下入侵者了,不用你们插手,你们也不配插手,赶紧滚开!”
中年男人连头都没回,语气中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
闻音遥遥望见,低级守卫队长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遵守大人的吩咐。”
那一队小队就此离开。
闻音却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望去,只瞥见低级守卫队伍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以及从守卫制服帽檐边露出的一缕黑发。
银色镜链的反光一闪而过。
潘塔罗涅也混进来了!
果然,所谓什么“至冬国使团不能出现在枫丹机密研究中心”“会导致两国外交恶化”都是这家伙顺口胡诌的屁话!
没见这人大摇大摆地就溜了进来,连镜链都不隐藏一下。
这家蒸汽研究所的低级守卫都是附近贫民窟的居民,有哪个贫民窟小老百姓戴眼镜,眼镜上还奢侈地挂了镜链的?
闻音狠狠地咬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潘塔罗涅身上移开,放到眼前拥有风元素神之眼的高级守卫身上。
眼见低级守卫们离开,对方脸上的狰狞之色再压不住,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闻音的手腕,狠狠地一扯。
风元素束缚并没有解开,这狠狠地一扯令闻音的右手手骨处发出一阵扭曲般的咔嚓声,接着就是剧烈的疼痛冲上大脑,闻音立时发出一声呜咽,破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哀求。
“大人,痛——”
中年男人扭曲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来,他抬手掐住了闻音的脖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拽过来。
一直束缚着闻音的风元素消失了。
“高高在上瞧不起别人的臭婊子,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向本大爷求饶——该怎么惩罚你好呢,不如先给我磕几个头,再给我——啊!”
闻音攥紧手中的刀刃,狠狠一拧。
周围的风元素猛然躁动起来,化作无形的刀刃割向闻音的咽喉,闻音抬起已经无知觉的右手挡住脖颈,左手愈加用力,抽出刀刃又是狠狠落下。
这一刀的落点是中年男人的脖子。
对方的气管被划破,只能发出极其细微的“嗬嗬”声,像是死而不僵的僵尸或者亡灵,那双暴虐的眼瞳里先是划过惊恐和暴怒,接着是悔恨和恐惧,最后变成了怨恨和诅咒。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闻音辨别了一下,好像是在诅咒闻音不得好死。
闻音突然笑了。
中年男人看见的最后的画面,是眼前容貌妍丽的年轻女孩放下右手,小臂上被风刃豁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