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刚刚还拉着我探讨图纸呢, 别提多热情了。转眼就嫌我碍事。又一个用完就丢的。哼。
李承乾依依不舍离开,回到马车上,还忍不住时时回望。抱春蹙眉:“这位姜照确有些本事,就是说话太不客气了些。怪不得都水使者担心他冲撞小郎君呢。”
李承乾无所谓摆摆手:“这有什么, 我还经常跟阿耶这么说话呢。”
“这如何一样。”
李承乾挑眉:“有何不一样?你也说了他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有些脾气不是很正常吗?他有这个资本啊。更何况他也是想早点为柳叶村解决问题,不算冲撞。至少比我好多了。”
抱春:……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回到东宫,用了晚食睡了一觉, 次日学完文武功课,李承乾又往宫外去, 直奔姜照住处。此时,姜照已将高转筒车嵌入等比模型, 控制着水流正在实验。但见筒车随着水流转动,将低处的水源源不断输送至高处。
“成了!成了!”姜照大喜,“终于成了!”
李承乾也欢呼起来。
姜照听闻声响回头:“小郎君?小郎君是何时走的,我昨夜将高转筒车的部件都做出来后,还想与你探讨下呢,结果发现你竟不在。”
李承乾眼神幽怨:“昨日傍晚便走了, 还是你赶我走的。”
姜照坚定摇头:“不可能。小郎君如此大才,我恨不能日夜与你商讨交谈,怎会赶你走?小郎君是不是记错了?”
李承乾:……
行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模型实验成功了,是不是就能进行实地实验?
答案:是的。
但姜照可以搞定等比模型,一个人却难以搞定偌大的实体。准确说,即便能搞定,耗费的时间与精力也非是一个简单的筒车模型能比。
李承乾做主,将都水使者唤过来,由都水监配合姜照行事。模型已经有了,只需要等比放大。当然或许中间还有一些细节与尺寸需要把控,但都有姜照在旁,不必太过担心。
至于其他,李承乾也没法时时盯着,只能一再嘱咐都水使者。
如此过了数日,高转筒车终于完工。
一行人来到柳叶村,姜照在前面指挥安装,并亲自上场整合与调试。李承乾站在后方等待。
村民们几乎全部出动,都跑过来看热闹,一个个激动万分。这可是关系他们往后世世代代农田灌溉之事啊。
“没想到这位小郎君跟姜先生认识啊。”
“所以小郎君指的帮忙也是找姜先生吗?”
“姜先生居然真的想出办法了。”
胖婶得意洋洋:“都说了姜先生可是厉害人物,他既答应下来,必定会做到。偏你们不相信,怀疑这怀疑那。也就是有我们家大勇在中间说和,要不然就你们这态度,姜先生早恼得不愿接咱们这档子事了。要我说,这是多亏我们家大勇。”
柳父柳母蹙眉,忍了又忍,到底忍住了,没出声。但总有瞧不惯她这副模样的:“现在说这话未免早了点,还不知道管不管用呢。咱们从前也不是没弄过筒车,不全都没成吗。”
胖婶横了那人一眼,没搭话。这话可不好搭,不到最后关头,谁敢保证一定能行呢?不怕立马被打脸吗?
众人聚精会神看着,连家里的活都不管了。
“安好了。安好了。”
“姜先生在指挥人尝试呢。”
“看,水里的轮子在转。动了动了,竹筒动了。”
“往上了往上了。”
“出水了!这么高的高度,竟然提上来了!”
啊啊啊啊——
欢呼声此起彼伏,村民们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激动不已。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他们今后,包括他们的子子孙孙再不必辛苦下坡挑水,一寸寸浇地了。想到这些年的辛劳,不少人喜极而泣。
村长比他们更兴奋,对着李承乾与姜照连连跪拜,又对今日前来帮忙的人一个个鞠躬致谢,老泪纵横:“有水呢。我们柳叶村的田里终于有水了。我们村再也不必提桶挑水灌田了。我们也可以向别的村子一样用上筒车了。”
“恩人,诸位都是我柳叶村的恩人呐。几位恩人这边请,忙碌一日,正当用饭之时,若不嫌弃,不如在我家用顿便饭吧。诸位已经大半日没用吃食了,定然腹中饥饿。”
李承乾张了张嘴,他没怎么出力,站在一边观摩,还有抱春的点心投喂,真不饿。但显然姜照等人已经疲累不堪,饥饿难耐。
咕噜,姜照的肚子非常合时宜地发出声音。他无奈笑道:“那就麻烦村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家中已经准备好了,几位过去便能吃上。”
村长连连摆手,将众人领去自家。
留下的村民们还没从兴奋劲里缓过来,甚至有激动地,已经跑入筒车出水口,用双手去接:“水,是下面河里的水,真的提上来了!”
胖婶扬眉:“现在你们没话说了吧?”
众人一顿,纷纷喜笑颜开:“你说的对。姜先生是好人咧。”
原先回怼的人也不再多言,总归他们的问题解决了。这就是好事,捧捧胖婶又何妨。
“姜先生果然厉害。以往我们也请过别人,皆是一看我们水位与田地的高度就摇头说不成。”
“谁说不是呢。这位姜先生真有本事,要不怎么人家能帮都水监的官人做事呢。”
胖婶眉飞色舞:“还不是有我们家大勇,要不是我们家大勇把人请过来,又几次求人家帮忙,人家会来吗?还不都是看在我们家大勇的面子上!”
众人点头,连连看向叶大勇:“大勇,你是怎么认识姜先生的?”
“是啊,大勇,姜先生真厉害的人物,你如何跟他有来往的。”
叶大勇嘴角一扬:“我日日在外头跑,可不是白混的,交的朋友多,就这么认识了呗。”
“大勇真能干。”
“我就知道大勇不一般。别看他平日不下地。但地里那点活谁不会啊,干得好又怎么样,不还是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守着这点粮食。年成好还行,年成不好饭都吃不上。
“像大勇,认识的人多,谁指点一下找个别的营生岂不更好?若是能似姜先生那般帮都水监的官人们办事,那就更强了。”
“那何止是强,不知比我们强上多少倍呢。”
胖婶越听越高兴,意味不明的眼神扫向柳父柳母一家:“所以啊,有些人没见识,就知道找地里干活狠的,还嫌我们家大勇天天只知道出去混。大勇那是去混吗?那明明是去闯。不拼一拼闯一闯,怎么给自己挣条路呢。看,若不是我家大勇,村里取水灌地的问题能解决?”
柳家人相视一眼,皆是摇头,不发一言。
总归旁人如何不重要,关键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胖婶以为他们心虚,越发来劲:“可惜啊,现在后悔也晚了。现在我们家大勇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配得上的。”
柳父柳母暗自翻了个白眼。
但总有愿意捧着的,笑嘻嘻说:“那是。大勇跟姜先生关系这么好,指不定过两日也能跟姜先生一样去给都水监的官人办事呢。办得好了,是不是也能谋个官身?那肯定不能再娶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不般配。怎么也得是个官家女子吧。”
胖婶也憧憬着,很是飘飘然,甚至转头开始询问叶大勇:“我觉得这话说得没错,你要不去跟姜先生说说,也在都水监混个活儿干?”
叶大勇脸上的笑瞬间僵硬起来,他瞄了眼热情吹捧的众人,悄悄拉了拉胖婶,及时转移话题:“大伯请姜先生他们吃饭呢,咱们也过去吧。”
本是想趁机脱身,终止话题,哪知这话一出,众人是不追问他给官家干活的事了,又将热情转移到另外一面。
“对,姜先生还没吃饭呢。我家还有一条鱼,在缸里养着,我去给姜先生送过去。”
“村长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用得着你送?”
“你懂什么。这顿用不着,可以给姜先生带回去啊。虽说姜先生收了我们的钱,可你瞅瞅这筒车多复杂多大,用的木材跟匠人的工钱就不少了,今儿还请了好几个人来安置。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天,更别提为了设计这个,姜先生还费了两个多月工夫。那点钱真不亏。”
众人恍惚回神:“是呢,早几年想请人做个筒车,没成功呢,还花了一笔。这个好歹成功了,不管花多少都值。”
胖婶笑逐颜开:“那你们之前还嫌银子给的太多太贵。”
“这……这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担心成不了事吗?谁家出的不是辛苦钱。我们知道错了。错怪了姜先生,是我们不对。”
“还错怪我们家大勇了呢。我们家大勇好心好意为全村,还被你们说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些人私底下怀疑是他跟姜先生合伙骗钱。现在呢?瞅瞅这筒车!要不是我家大勇,你们自己去请人,别说请不请得到,没个七八十两,人家愿意接这个活?”
“对对对,是我们错怪大勇。你等着,待我们给姜先生送完东西,也给你们家送去。是要多谢你们家大勇。”
“哎呦,我家里还有一筐鸡蛋呢。”
“我也回家找找,看家里有什么能送的。”
叶大勇忙上前阻止:“不用了。姜先生既收了钱便不会要这些东西的。你们都回去吧。大伙儿也都没好好吃饭,都回去做饭吧。”
“这怎么行,要送的,一定要送的。”
叶大勇还要再说,被胖婶一把拉住:“你是不是傻。她们嫌家里好东西多,就任她们送呗。姜先生不收岂不是更好。你收下啊。反正她们说了要感谢你的。”
叶大勇又气又急,焦躁起来。
他是不想要东西吗?没人比他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能让这群人把收钱的事嚷出来。大伯那边也得去盯着才行。
“娘,你知道个屁!”
叶大勇一跺脚,转身匆匆往村长家去。
胖婶怔住,以为他要去阻止大家送礼,再次拉住他:“你这孩子怎么傻了,白送上门的东西还不要,不许去。”
双手将他拽得死紧,叶大勇抽了好几下都没抽出来。
叶大勇:!!!
等他终于抽出身来,赶到村长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人人手中拿着东西,鱼肉鸡蛋全都有。
“多谢姜先生呢。这些送给姜先生。”
“辛苦姜先生了。姜先生厉害,这么多年,没人能解决的问题,竟让姜先生解决了。”
姜照连连摆手:“非是我解决的。我琢磨了两个多月一直未能成功,这高转筒车的法子是小郎君想出来的。”
“小郎君?”
众人一愣,纷纷将目光投向李承乾。李承乾笑眯眯摇头:“也不是我。我不过出了个主意,图纸是姜先生制的。”
“不不不。”姜照反驳,“若无小郎君的主意,我怎能画出高转筒车来?更别说,是小郎君请来都水使者全权配合我。”
众人更懵了:“啊?都水使者?”
“是呢。”姜照点头,“这高转筒车之事从头到尾皆是都水监承办,由都水使者总理,我帮着协助而已。资费也是都水监承担。我可请不来都水监的官人,多亏了小郎君。”
都……都水监?资费都水监承担?
叶大勇暗自惊骇。
众人面面相觑:“那我们给的那四十多两呢?”
姜照不明所以:“什么四十多两?”
李承乾睁大眼睛:“咦?你不是收了柳叶村的银钱帮他们办事吗?我本想着农田灌溉乃都水监之责,还打算回去后同都水监说,让他们出银子作为奖赏发给你,请你把所收柳叶村的银钱还给他们呢。”
在他看来,后世外聘个工程师都得斥巨资呢。姜照这么大本事的人,收四十余两银子给柳叶村解决难题真不贵。问题在于什么都百姓自己解决了,要朝廷何用!朝廷的水部与都水监衙门是摆设吗!
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由朝廷分发奖赏给姜照,如此便不必要百姓的银钱了。
谁知……
姜照一头雾水:“银钱,我没收银钱啊。”
村民也懵:“不是你说需要银钱买物品,需要辛苦费吗?我们凑了两三次银钱,共计四十三两呢。”
“啊?我没说啊。我何时说了这话,又何时拿了你们的银两?”
“这……哎,对,姜先生没亲自说过,每次都是叶大勇传的话,钱也是让叶大勇转交的。”
众人恍然醒悟过来,事情的关键在于:叶大勇。
李承乾:哦吼!
叶大勇自知事情暴露,撒腿就跑,胖婶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其又被几个村民抓回来。
“叶大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姜先生明明没说要钱,你为什么撒谎,你把钱弄哪去了!”
“合着全是你在里头搅和,还让我们误会姜先生。还钱!”
“对,还钱!”
胖婶冲过来,护住叶大勇:“呸,刚刚还一口一个捧着我们家大勇呢,这会儿就喊打喊杀了。你们就这么信一个外人?他说什么,你们信什么?你们怎么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他说没要银钱,我还说是因为这位小郎君请来了都水监的人,把所有资费都承担了,他不好收钱,又不想还,这才装不知道呢。关我们家大勇什么事!”
众人轻嗤:“你们家大勇要是清白,他跑什么?”
“他哪里跑了?他肯定是有事。”胖婶赶紧将叶大勇抓过来,“大勇,你跟他们说,你没跑,你说啊。”
叶大勇一咬牙:“我没跑,我只是想去找个证人。我有朋友可以作证的。”
胖婶放心下来:“你们听到了,他是想去找证人。”
姜照蹙眉。
李承乾轻笑:“既是如此,那便带上证人一起去衙门说清楚吧。”
“衙门?”
叶大勇顿住,面色大变,忙跑到村长跟前:“大伯,不如请里正吧。咱们这边但有官司,都是请里正解决。让里正前来,我与姜先生当面对质。”
村长与他眼神对视,察觉出他神色中的急切与求助,心下大骇。这孩子莫非真是这孩子骗取乡亲的钱财。
他让自己找里正,是知道自己与里正关系好,想请里正帮忙吗?
村长被自己这猜测吓了一跳,顿时不知该不该答应叶大勇。
答应吧,此事关系重大,他怎能犯这样的糊涂。不答应吧,到底是自己亲侄儿啊。
偏偏胖婶自觉儿子说的都对,一个劲道:“对,去什么衙门,那么远。请里正。我儿子可是有证人的,会怕他。定是他在说谎。
“不愿意还钱就不愿意还钱呗,偏要说自己没拿过,把罪名全推倒大勇身上。你这哪是什么好人,你的心根本就是黑的。亏你还是我们家大勇的朋友呢!”
姜照:???
他跟叶大勇是朋友?他?叶大勇?朋友?
“我与叶大勇不过偶然认识,一面之缘罢了,朋友远远谈不上。”
李承乾好奇心起,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姜照言道:“我出门吃午食,正巧听到他与人闲聊,言辞中论及家中情况,他说友人村中有筒车,取水灌田不成问题。不似他们,全需双肩来挑,而且那坡还很高很陡,每每提着水桶上下都十分辛苦,耗时耗力。反正他是干不了这个活的。
“我听得此话,好奇问了两句才知村中如此艰难是因为水低田高的缘故,忽而想起我家乡也有类似的地方。当时我就留了心,也有些想法。如今再碰上,便跟叶大勇说,想去他们村瞧瞧具体情况,看是否能解决。
“后来我忙于参考明经试,便与叶大勇说,得过些时日,待我科考完毕,还需再去他们村多瞧几遍,记录测算数据。他应了,还欢欢喜喜提出到时候仍由他来接待我。有何需求,只管找他便是。”
李承乾目光锃亮。
啧啧啧,这叶大勇居然是如此成为“中间人”的,借着“中间人”的身份瞒来瞒去欺诈钱财。
合着姜照好心好意免费当苦力给柳叶村想办法,却因为叶大勇的一系列操作平白背锅,非但成为拿钱办事的主,差点还被当成骗子。
胖婶叉腰:“屁话,我家大勇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家大勇说,你是他千辛万苦请回来的人!是他新交的友人!他是费了许多力气才让你答应帮我们的。请里正,赶紧请里正。让里正给我们做主。怎么会有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人!”
叶大勇蠕动着嘴唇,被胖婶拽着,自知已无退路,只能顺着胖婶的话一条道走到黑。他可以让友人帮忙作证,若大伯肯在里正面前美言几句,有里正撑腰,说不定就……就能顺利混过去了呢?
李承乾看向叶大勇,又看看胖婶。贼喊捉贼,这话说的可真不心虚。合着自家儿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是真没半点数啊。
他缓缓勾唇:“里正怕是不行。姜照不日便要入朝为官,虽如今任令还未下来,却也是迟早的事,况且他本来便在都水监协助办事。因此现在怎么也算是半个官身。”
他的目光在叶大勇身上扫视:“你们各执一词,必有一人撒谎。若姜照撒谎,此等人品,朝廷自不能录用,且他这等作为,也属欺诈,当论罪。
“若你撒谎,既是欺诈,又属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口中说的那位能给你作证之人,若他所说为实情便罢,若他所说非实情,而是作伪,也当论罪。
“此等官司,与你们寻常所遇偷鸡摸狗之事不同,里正自然无法处理,当由长安府衙来管。”
李承乾目光幽冷,冷冷轻嗤:“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请人抬你去,你选一样。”
叶大勇不想选,不论哪条都是死路,让他如何选?
他环顾四周,想寻逃跑之机,却发现身边早已被人团团围住,又见李承乾的护卫上前,自知敌不过,身子一晃,瘫倒在地,连滚带爬跪行到村长面前:“大伯,大伯救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我不去衙门,我不能去衙门!”
众人:!!!
事情到此, 谁人撒谎,真相如何,基本已经明了。
众人恍然大悟, 这事确实有骗子, 但骗子非是他们不了解的姜照, 而是他们看着长大天天相见的叶大勇。越是如此,众人越是恼火。
胖婶浑身一震, 不敢相信,她猛然上前抓住叶大勇:“你说什么?你不是说不是你所为, 你还有证人可以作证的吗?既然如此, 为何要认错。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不就是去衙门吗?我们去衙门。我们有人证,我们不怕他。”
她一再用力,想把叶大勇拽起来,叶大勇一把甩开她:“娘, 你能不能别闹了。别逼我了行吗。你是想逼死我吗?去衙门?你想让他们把我抓起来?”
“抓……抓起来?怎么会抓……把你抓起来?”胖婶摇摇欲坠, 声音抖动。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的大勇明明前一刻还是全村的恩人, 怎么会瞬间就变成了全村的罪人呢?她不相信!
“哼?怎么不会。你还没看明白吗?你们家大勇故意传假消息给我们, 借姜先生的名义骗我们的钱!姜先生明明是一片好心,啥要求都没提。你们家大勇在中间说这说那,又是说要买东西, 又是说要辛苦费。”
胖婶睁大眼睛看向叶大勇, 希望叶大勇反驳回去, 但叶大勇没有。叶大勇只是跪在村长面前连连祈求:“大伯, 我只是一念之差。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村长怒火中烧,一脚将人踢出去:“你混账!怎能干出这种事!”
侄子幼年丧父, 弟弟唯一血脉,他不免多照顾些。亏他还以为侄子是被拒亲后受到刺激,知耻而后勇,上进了想发奋图强了。谁知竟是一场骗局。
叶大勇哭哭啼啼,爬起来抱住村长的大腿:“大伯,我也是没办法,你救救我,救救我。”
“呸!你没办法?你日子过得不知道多逍遥,天天外面混,吃的穿的都不用你操心,你能比我们难?”
“丧天良的!都是乡里乡亲,大伙儿的钱你也敢骗!”
“咱们村情况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家不是辛苦攒下来的血汗钱,这你也能下得去手。”
“叶大勇,还钱!钱若是给了姜先生用作高转筒车,我没话可说。但给你,我不同意。你把我的血汗钱还给我!”
“对。还有我家的。”
众人一窝蜂上前,你一拳我一脚,叶大勇连连讨饶:“别打,别打。啊啊,你们饶了我吧。娘,大伯,救我。啊,好痛。娘,大伯!”
村长脸色发白,但他即便身为一村之长,也不能肆意行事,更别说他如何能顶得住全村的怒火。
这事终归是侄子错了,大错特错!
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传入耳膜,胖婶终于回过神来,到底舍不得儿子,奋力拨开人群,将叶大勇护在身下:“还!我们还钱,求你们别打了。”
听闻还钱二字,众人怒火消减了些,手上动作停顿下来:“那就快点,钱呢!”
胖婶忙扶起叶大勇:“你把钱放哪了,快拿出来给大家。”
叶大勇脸色发白,如丧考妣:“没了。都没了。”
胖婶大骇:“都没了?四十三两那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快没了!你拿去干什么了!”
“我……我输了。”
“输?”胖婶反应过来,恨恨锤了叶大勇两把,“你去赌了?你居然拿大伙儿的钱去赌!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没拿大家的钱去赌。我……我是赌输了,他们让我借钱翻本,我便借了。哪知道越借越多,我根本还不上。我没办法,我是真的没办法才想出这招的。我走投无路。他们说我再不还,要么砍了我的双手,要么把我卖去做苦工。
“他们那些苦工我知道,都在山旮旯里,每天得干十个时辰的活,吃不饱穿不暖,稍微多休息一下就会被打被骂。娘,我不能去,我不能去的。砍了我的双手就更不行了。娘,我真的是没办法。”
李承乾听得直翻白眼:你没办法便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骗取别人的钱财?什么逻辑啊。
但村民们的重点似乎不在这。他们神色一顿,愣愣道:“用了?全用了?那……那是不是说我们的钱要不回来了?”
“要不回来?”
“那我们怎么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李承乾提议:“这是欺诈,你们若是愿意,可以送他去见官。”
众人顿住,有人疑惑询问:“见官的话衙门官人会怎么判?我们的钱能回来吗?”
“以目前的情况,叶大勇罪不至死,但会予以仗刑与徒刑。至于钱财,怕是追不回来了。但可以勒令叶大勇用家资抵债。”
仗刑?徒刑?
叶大勇脸色又白了两分:“娘,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的。”
胖婶又气又恨却又心疼不已,咬牙道:“还。我们砸锅卖铁也还。求你们别送大勇见官。”
有人嗤声:“你们家什么样我们能不清楚?把所有家当都卖了也凑不齐四分之一。你们怎么还!”
“能还多少我们尽量先还多少,剩下的我们努力挣。我来挣,大勇也挣。往后我一定不会再纵着大勇出去胡混,必当压着大勇努力干活,早日还清大家的债。求求你们,饶了大勇这一次。你们也算是看着大勇长大的,请再给大勇一次机会。”
胖婶扯了把叶大勇,叶大勇连连磕头:“对,我以后一定努力干活,努力还钱。我会还的,不要送我去见官。求你们了。”
“我们写欠条,签字画押。当初每家凑了多少银钱,我们挨家挨户按手印。我们不但还本金,还给利钱。利钱多少,你们说,全写进去,写进欠条契书里。这钱就当是我们借的,我们一定还。”
众人互视一眼,略有犹豫。
“若你们还不了呢?是不是得找个保人?”
这话的意味已经十分明确了,甚至有好几个人明目张胆望向村长。
村长一咬牙:“我来立契,我做保人。从今以后,我一定压着大勇努力做活抵债,让他还清欠款。他若敢有异议,再生歪心思,不必你们送官,我也饶不了他。”
既是保人,若叶大勇出问题,村长是连带责任,债款就变成村长的了。如此情形下,村长也容不得叶大勇再犯浑。
这般一来,倒也并非不可。众人想了想,最终点头。
李承乾蹙眉:“还有姜先生呢。叶大勇不只欺诈乡里,还污蔑姜先生。便是乡里不追究,姜先生也可以送他去府衙。”
胖婶与叶大勇忙又朝姜照磕头,声泪俱下。姜照何曾经历过这种架势,叹息一声:“罢了。”
李承乾:……
虽然不太赞同他们的决定,但他懂得一个道理,不要用自己的标准去强求别人,尊重每个人的自主选择。于是他闭上嘴巴,未再插手。
可回程的路上,李承乾还是几次叹息,忍不住感慨:“你们也太好说话了。若是别人这般污蔑我,我才不原谅他呢,必要让他付出代价的。”
姜照轻笑摇头:“左右我也无甚损失,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当是为了那些村民吧。”
李承乾抿唇,没有损失是因为叶大勇被及时拆穿。如果没有呢?后果谁人能知?
他甚至怀疑,明明姜照已画出了高转筒车的雏形,可梦里父亲却说高转筒车出现于晚唐,这其中缘由是否与此事有关?
如果真是这件事导致姜照出现意外,或者引发别的问题没能继续设计,那叶大勇的罪过可就大了。
“小郎君不必如此义愤,便是我真送他去见官,也没多大用处。他虽污蔑我,却到底没污蔑成功。你故意提及我将入朝为官,特意给我加‘半个官身’,也只能吓唬一番叶大勇,在公堂之上是不管用的。”
李承乾挑眉:“谁说不管用了。我说你能入朝为官便一定能入朝为官,才不是为了吓唬叶大勇浑说的呢。你等着,我回头就帮你把任命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