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一胖婶轻嗤:“一个小娃娃的话也信。杨富贵你是不是傻的?这小娃娃哪来的,我们都在忙呢, 杨富贵你带这么一个娇嫩嫩的小娃娃来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添乱吗?”
她瞄了眼杨富贵丢在地上的水桶:“哎呀,我说错了呢。杨富贵你不是傻, 你是聪明呀。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搞这一出,就能借机脱身, 不用干活了?
“哼, 陈家不都说你有多好多能干多勤快吗?合着就是这么勤快的?这还没一天呢,就撂担子了?就这也叫勤快?”
杨富贵母子还没出面, 陈家先看不下去了,柳母轻嗤:“那也比你家大勇强啊。你瞅瞅你们累死累活的挑水,你家大勇人呢?”
胖婶一噎, 瞪了几人一眼, 找不到反驳的话, 闷闷继续干活。
杨富贵忙解释:“陈姨,我没有想要偷懒。小郎君既说有办法,那必然真是有办法的。”
柳父柳母看了眼李承乾,又略带疑惑地看了眼他身后的抱春与护卫,最终还是柳母最先开口做出决定:“这边的活不打紧,明儿再干也行,先随我回屋吧。”
几人一走,留下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议论:“你们说那小郎君是谁?”
“谁知道呢。不过看样子身份不寻常,该是哪家的贵人。”
“那你们说,他是不是真有办法帮我们解决问题?便是他小,自己做不到,以他的身份,也找得到其他能做到的人吧?”
此话一出,众人手中的活计同时顿住。
胖婶轻嗤:“还有身份的人呢。就杨富贵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杨家连个识文断字的都没有,能请到什么有身份的人。”
大伙儿相视一眼,继续说:“要不,我们也去瞧瞧?”
“走,去瞧瞧。”
胖婶:……哎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众人:……听到了又如何?谁不知道你看不惯杨富贵呢,就是酸的。那位小郎君身边跟着婢女跟着护卫,待他全都毕恭毕敬,这不是有身份是什么?当她们瞎呢!
胖婶那点心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谁也没理,纷纷起身赶往陈家。胖婶咬咬牙,随后跟上。
柳父柳母端碗倒了水给李承乾,犹豫许久才问:“小郎君刚刚说有办法解决水源灌溉问题,可是真的?”
李承乾点头。
柳父柳母深吸一口气:“不知小郎君打算如何解决?”
“用筒车。高转筒车。”
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不还是筒车,有什么不一样。当我们这些年没想过用筒车呢。筒车根本没法把水提到这个高度。”
李承乾蹙眉:“高转筒车与筒车不同。”
胖婶一挥手:“有什么同不同的,换了个名不还是筒车吗?”
她目光横扫众人:“就说了,杨富贵能请到什么能人,但听这小娃娃说话便知道是个不靠谱的。我劝你们别三心二意。既然已经
找了姜先生,就安心等着姜先生便是。
“姜先生那可是大人物。人家寻常都是替都水监办事的,能让他答应抽时间帮我们想办法多不容易。这还多亏了我们家大勇呢。要不是我们家大勇与姜先生关系好,你们能请得动?
“就这你们还三心两意,听别人提一句能解决就上赶着,若是让姜先生知道了一生气,不肯帮我们了,怎么办?”
众人听此,都有些忐忑:“这可不成。我们……我们也不是三心两意,这不是……这不是姜先生那边太久了吗?都两个月了,也没见有啥消息。”
胖婶哼哧一声:“前几天姜先生还来水边看地形呢,怎么就成没见消息了?就咱们这的水位情况,若是好解决,这些年不早就解决了?
“不过两个月而已,这才多久,你们也好意思嫌弃?你们当办法一下子就能出来?更何况姜先生都水监那边还有活呢,哪能时时刻刻想着咱们这点事。”
众人略一思索,再次窃语。
“这话倒也对。好歹姜先生那边我们已经交了银钱,这位小郎君不说能不能真有办法,便是能,咱们也没银钱再给了啊。”
“是啊。咱们这边水势确实不好办,姜先生还有别的活要忙,要的时间是得久一点,急不得。”
“哎,还是算了吧,先等等姜先生那头。”
“是呢是呢。”
说着说着,人群渐渐散去。胖婶心里得意,挑衅般瞥了柳父柳母一眼,又自柳元娘身上扫过,转身拂袖而去。
李承乾听得云里雾里。他不就提了个高转筒车,招谁惹谁了呢。
柳父柳母叹气,好言解释:“小郎君许是不知道,咱们柳叶村与杨家村不同。杨家村都姓杨,分属同族。柳叶村一共有五姓,其中两户大姓,便是我们的柳姓与刚才那人的叶姓。
“以往村长之位都是两家轮流做。这些年柳氏族中没出什么能干的人,反倒叶氏跟里长的关系近,便一直是叶氏当着。叶大勇是村长的亲侄子,有这层关系,他们家在村里日子也算不错。
“叶嫂子之前来我们家提过亲,替叶大勇求娶元娘。说实话,叶大勇十六七的人了,好吃懒做,没个正经营生,家里人干农活,也没几次瞧见他的身影。又没听说去做什么学徒或是读书。日日就这么混着,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就婉言谢绝了。
“叶嫂子当场就生气,自觉他们家大勇哪儿哪儿都好,他们家还跟村长关系近。大勇能看上我们家元娘是元娘的福气,我们不答应便是我们不识抬举。立时发话,说要看看没了他们家大勇,元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也存着气,第二天便请媒人帮忙。媒人给我们介绍了富贵。我们瞅着富贵这孩子踏实,是打心眼里喜欢,问过元娘的意思,她也愿意,两家便开始说亲。
“本以为亲事都定下了,叶嫂子总该消停些,没想到她怨气反倒更重,总是想方设法针对富贵。如今竟还迁扯到小郎君身上。”
柳父柳母很是不好意思,又是同李承乾道歉,又是同富贵母子道歉。
“实在对不起,这是全因我们家而起,倒叫你们受委屈了。”
富贵娘立马摆手:“亲家可别这么说。这相看相看,既相且看,谁能保证相看了就一定合适?谁规定男方上门提亲,女方就一定得答应?合着说个亲还不能拒绝了。这事不管说给谁听都是他们家没理,跟你们不相干。”
李承乾连连点头。
这叶大勇他娘可真够胡搅蛮缠的。你觉得自自己儿子天下第一没关系。在做母亲的眼里,哪有儿子不好的。但你强迫别人也觉得你儿子天下第一就不对了。
合着你儿子看上人家闺女是人家闺女的福气,人家闺女没看上你儿子就是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谁呢。皇
家议亲都不敢像你这样。你比皇家还厉害哦!
李承乾撇撇嘴又问:“他们说什么姜先生,是怎么回事?”
“哦,两个月前,叶大勇找来一个人,姓姜,名唤姜照。这位姜先生来我们村看了下,说他曾遇见过类似情况,一直记在心里,近日有些想法,或可解决。大伙儿一听当然高兴,求着他帮忙。他也应了,说回去想办法。
“后来几天没了信。大伙儿便去问叶大勇。叶大勇说姜先生在办都水监的事,不得空。再问何时得空。叶大勇说姜先生得都水监官人看重,怕是少有得空的时候。大伙儿便急了,既然叶大勇与姜先生相熟,便让他帮忙请托。
“叶大勇为难,说没有空手请人办事的道理,大伙儿便凑了点钱说是给姜先生的辛苦费。姜先生果然再次来了,在村子水源附近转了许久,写写画画记录了一大堆,然后说再给他点时间,他回去细想。
“随后又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这样。最后一次是前几日,拿出一份图纸,说是他初步想出的方案,但还不太行,需要改进。后来又说需要买很多东西试验。于是大家又凑了一笔钱。前前后后约莫有四五十两吧。”
杨富贵母子对视一眼:“这事……这事靠谱吗?”
这可算是问出了李承乾的心声,听着有点像骗子。
柳父柳母蹙眉:“我们也怀疑过。不过村长带人去城里打听了,确实有姜先生这么一号人,他也确实会水利灌溉之事,而且确实在为都水监办事。既然与都水监有关系,当不会有大问题。大家这才凑了钱交出去。”
李承乾歪头:“都水监?这位姜先生在都水监任何职位?”
都水监他知道。尚书省下有水部,执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凡舟楫灌溉之利,咸总而举之。水部之外又设都水监。凡有行令,水部下达,都水监执行。
柳父柳母轻笑:“小郎君说笑了,哪里是什么都水监的官人。那等人物怎是我们能认识的,便是叶家也远远够不上。姜先生只是懂得水利方面的事,得都水监官人们看中,协助他们罢了。”
李承乾了然。都水监在执行政令之时,人手不够,确实会找一些相关人员。譬如若要修建某处河渠,官方设有专门的负责人,但若还需旁的人手,便会招聘临时人员。就跟梦里政府偶尔有些活动招聘临时工一样。
“又不是官身,不过是帮都水监干点活罢了,就这你们便深信不疑,觉得他没问题了?”
“啊?”柳父柳母面面相觑,“他能被都水监官人们选中,那不就是说都水监官人都觉得他没问题吗?”
李承乾:……那可真不一定呢。
不过他算是看懂了,大约在柳叶村的人眼里,能揽到这些活便已是不容易,能与都水监官人有牵连的便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就譬如叶家有位与里长关系好的,就可稳坐村长之位,村里众人就得敬重两分。
李承乾一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他虽觉得这个什么姜照有点像骗子,但只是怀疑,并无任何真凭实据,空口鉴骗不是什么好行为,万一是他误会了,人家不是呢?私底下怀疑可以,但未证实之前不能拿出来说。
柳父柳母一叹:“我们也明白你们担心什么。我们本也觉得这事不太妥当。但村长担保。乡亲们都想试试,我们也只能跟着凑钱。好在柳叶村人口多,每家凑一点,分摊下来,数额虽然不小,略有些心痛,倒也不算特别大。”
杨富贵母子略微放心下来:“那就好。”
柳父柳母又问:“不知小郎君所说什么高转筒车可当真行?这个如何弄?需多久时间?要……要多少银钱?”
李承乾回过神来:“不用银钱。”
“不要银钱?”柳父柳母怔住。
“水部与都水监掌司全国水利灌溉之事,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就该让他们来干。”
柳父柳母:???
从柳叶村回来,李承乾直接去了都水监。都水监最高长官称都水使者②,此刻很是诧异,急急忙忙来拜见。
李承乾直述来意,眼神嫌弃:“你说你们跟水部这么多人,都是瞎的吗?还是说你们眼里只有舟楫水运之事,或是觉得唯有开渠引流才叫灌溉,旁的不算?
“要不这还是在京都周边呢!连自己家门口的难处都瞧不见?一个个的,眼睛里都没活儿,还得我来给你们找活干。啧。”
都水使者:……
他能怎么着?只能乖乖认错呗。
李承乾又叹:“既是掌司农田灌溉之事,那不论灌溉面积几何都得认真处理。大唐也非是只有柳叶村这一处地界有此等情况。别处便没有水低田高,筒车无法适用之处了吗?自是有的。若能解决柳叶村的问题,也便解决了所有类似地方的问题。这不是小事。”
都水使者一一应是。
态度还算摆得正,李承乾便大方原谅他们这次,问道:“听闻有个与都水监来往合作之人,叫做姜照?”
都水使者一愣,颇为惊讶:“殿下认得他?”
李承乾没说认得不认得,继续问:“听你这语气,你该是知道他的。说说他?”
都水使者觑了眼李承乾的面色:“殿下想了解哪方面?”
李承乾眉眼一挑:“各个方面。”
都水使者想了想,最终按压下自己的心思,规规矩矩说:“其他臣了解不多,但此人十分擅长筒车翻车之事,又懂河道疏浚、水渠连通之道。颇有几分才能。可惜今岁参考明经试,未能选中。
“臣目前招他协助处理河渠内务,他办得还算用心。殿下若想找精于设计绘图之人,他倒是有这个本事。只是他虽为都水监办事,但严格说来并不算都水监的人。臣与他相处之时发现他平日为人随和,性情温谨,但在专长一道上十分执拗,常有过激之举,恐冲撞殿下。”
都水使者瞄向李承乾:“都水监旗下还有别的会设计绘图之人,不如臣为殿下寻他人来?”
李承乾却没把这句话听进去,眼珠骨碌转动,擅筒车翻车,懂河道水渠,精于设计绘图?评价这么高?
怎么听着不像骗子了呢?有没有才干,或许能骗骗柳叶村的村民,毕竟村民对这些并不懂。但还能骗得过都水使者?
见李承乾不说话,都水使者暗自一叹:“若殿下定要用他,臣这便让人请他过来?”
李承乾直接站起身:“他在何处,带我去见见他。”
都水使者:???
哎,带着去吧,不然还能咋地?
姜照住处与都水监衙门有段距离,路上都水使者说着与姜照认识的情况。
姜照本是河北魏县人,去岁来到京都,准备参考开春的科举试。在坊间租了间屋子,日日温习功课。哪知正春节,突遇宫变,皇权更替,好在并未影响科考,考试如期举行,可惜他没通过,落选了。
都水使者与他在酒肆偶遇,发现他非但擅制翻车筒车,言谈间对河渠疏浚,引流灌溉之事也十分精通,二人相谈甚欢。后来见他明经试落第郁郁寡欢,便招他来都水监做了个帮工。
李承乾静静听着,没发表任何看法,来龙去脉说完,地点也到了。
屋子不大,勉强算个套间。内室唯有一张床,外厅地上、矮几上摆着好几个模型。没错,就是模型。有翻车有筒车,还有桔槔,最小的都有盆栽那么大,将房间全部占据,落脚都得小心。
这忒妈俨然一个小型水利灌溉农器展览会啊。
姜照本坐在案前绘画画得入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察觉到屋内进了人,直到李承乾走到身边,约莫是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这才恍然抬头,蒙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起身同都水使者见礼,又用疑惑地眼光看向李承乾。
都水使者刚要介绍,李承乾已抢先开口,他指着屋中的模型问:“这些可都是你做的?”
“是。”
“为何做这些?”
“闲来无事便做了。”
李承乾:……就这样?
他蹙眉:“我瞧你这些翻车筒车周边还有田地山坡,每个都不相同。”
“这些地方的田地分布、水源走向、水流情形本就都不相同,做起来自然也不一样。”
李承乾顿住:“这些地方?”
“是。这里每一个摆件都是我根据当地情形做的。”
当地,情形。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你做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自是如此。不然我难道还假造吗?这种摆件,假造地形作甚?假造出来的情况与真实条件不符,我要来何用?”
李承乾:……
那你说你是闲来无事便做了!你这叫闲来无事便做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还有,你管这叫摆件?你居然管这叫摆件!神TM摆件啊!如果真像你所说,全是根据真实地形制作,那这简直是等比缩小模型啊!
李承乾抬眼看向姜照:能不装逼吗?
然而姜照一脸莫名其妙。
李承乾:很好,无形装逼更为致命。
他一叹,转头认真看起模型来,看着看着,身形顿住,瞳孔睁大:“这是……”
姜照“哦”了一声:“这个摆件我暂且只做出了地形水势,还没想到合适的引水灌溉方式。”
“这……这是柳叶村?”
“这位小郎君知道柳叶村?”
李承乾:知道,那可太知道了。他刚从柳叶村过来呢。
天哪,这模型。反正他没有具体勘验过柳叶村的水势走向,没有丈量过柳叶村的田野分布,没有测算过水源处的陡势坡度。但就他肉眼看来,没得说,真的没得说。
李承乾感叹:“你真厉害,我瞧着跟柳叶村一模一样。”
“哪能一模一样。”姜照摇头,“我便是再努力也最多做到九成精度。”
李承乾:……九成了。你缩小这么多倍,能达到九成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这凡尔赛的呦,真欠揍!
李承乾麻了,他现在相信姜照说的都是真的了。他所有模型都是根据真实地形制作的!
怪不得柳叶村的人说,他两个月毫无进展。就这个等比地形,就得费多少功夫呢!两个月时间不但把柳叶村的地形地貌了解清楚,还复原出来。
这不但是个精算大师,还是个手工达人啊。
都水使者看看李承乾,看看姜照,又望向柳叶村的模型。怪不得呢。怪不得殿下前脚说及柳叶村之事,后脚就问姜照,对于他提议请其他会设计绘图之人的话理都不理,原因竟再此。
这个姜照,揽着这么个私活,怎么也没同他说一声。姜照如今在替都水监办事,他在做也便等于都水监在做,若他早知道,刚才殿下问起,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啊。
更何况,他本存着把姜照抓在手里,利用他的才干为己所用的心思。倒也没打算一直埋没姜照。若他明岁参考科考能过,他自然阻止不了。若仍旧不过,等上一二年,姜照帮他攒了些功劳,他也会投桃报李,上奏举荐姜照做个小吏。
路该怎么走他都想好了。哪知竟半途杀出个太子。太子既然问起姜照,想来是已知道了这号人物,思来想去,他唯有如实相告。至少这般一来,
太子不会因他有所隐瞒而产生怀疑,姜照也会念在是自己把他推荐到太子面前而心生感激吧。
只是到底少了个背后助力,有点可惜。哎。
姜照看着模型感叹:“柳叶村田高水低,地形特殊,寻常筒车无法将水提到这个高度,龙骨翻车更不适合。
“修建水渠倒是有可行之法,但水渠工程浩大,耗费过巨,柳叶村自身无法承担,而朝廷也不会单为柳叶村一地这么做。一来不划算,二来若真修渠,势必会影响下游水源。因此还是只能从筒车翻车入手。
“可惜我最近试着改良了龙骨翻车,想弄成水力运作,加大提水高度与动力,却发现不太可行。先不说提水高度与动力的问题,就说柳叶村水流湍急,水轮叶片在如此强力的冲击下,容易损坏。我在摆件上试过,失败了。
“摆件虽不等同于柳叶村,不说地形无法完全精确,水流速度更无法完全还原,但若在摆件上成功,柳叶村或可一试,若摆件都不成功,那便不必试了。”
李承乾看看姜照,看看模型。
好家伙,这居然是个知道在模型上做实验的主。
说完姜照抬起头,好似才反应过来未曾询问二人来意:“两位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都水使者轻笑:“小郎君想做高转筒车,用以解决柳叶村的问题,想寻一个善于制图的。你既然刚好在钻研此事,便同小郎君好好说说的。问问小郎君的高转筒车是个什么制法,快些为小郎君把图纸制作出来。”
李承乾幽怨的目光扫向都水使者:该你出面的时候不出面,不该你出面的时候你多什么嘴?你怎么这么烦!
都水使者:???他做错什么了?这不就是殿下前来的目的吗?
既然没法把姜照攥在手里,那就在太子殿下面前卖个好,也不会太亏。可太子殿下这神情怎么不太对劲呢?
姜照十分惊讶:“高转筒车?小郎君是已经想到解决之道了?”
李承乾没有直接回答,下意识看向他此前绘画的桌案,桌上摆着好几张设计稿,他挑了挑眉:“这画的是筒车吗?与目前民间所用的筒车不大一样。”
姜照点头:“是筒车,但做了些改动。目前的筒车提水高度不够,我想把它加大一点。这不是翻车改进失败了吗,所以想试试筒车。”
李承乾眼睛一亮:“能给我看看吗?”
姜照点点头,将筒车的设计图拿起来递给李承乾。
李承乾震惊了。眼熟吗?简直不要太眼熟。
这份图纸是半成品,还没有画完,但就目前画出来的部分跟梦里见过的高转筒车非常相似!是的,这还不是他所见的高转筒车模样,但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了至少五六分的雷同处。
李承乾握着设计稿的手抖了抖:“你何时能完稿?”
“不知能否完稿。”说到此,姜照十分沮丧,“我设计到此,便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已经想了好几日都没想到方法。哎。”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废纸篓。
“这已经是我画的第九幅了。其他都不合适废弃了。便是这幅,许多地方我也还没想明白。”
李承乾蹙眉。
姜照却突然一改沮丧之态,目光炯炯望向李承乾:“小郎君可能与我说说你的高转筒车?”
“我觉得不需要我说,你自己便能想到。”李承乾将手中图纸递过去,“你画的这些已有高转筒车的雏形,只是需要完善而改进一些地方而已。只需再给你些时间,你便能办到。”
姜照一顿,用十分不解的眼神看向李承乾:“你这人好生奇怪,你明明知道关键点,甚至知道整个东西该怎么制,为何偏要等我来想?”
李承乾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他能说他知道的是梦里别人的成果,而眼前已经有个人摸到了门,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进来,他觉得至少在此刻,他不应该窃取对方马上就要成熟的果实吗?
曲辕犁那是因为没人做啊。他不弄出来,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这期间百姓怎么办?有些东西可以等,但有些东西不能等,自是越早出现越好。
最主要是,那会儿没有一个会曲辕犁的站在他面前。如今有!面对眼前这个人,李承乾心虚啊!
姜照没等他开口,又说:“你怎知我一定能想到?”
“从图纸便能看出,你已经有想法了,只是遇到瓶颈,突破瓶颈,就能得到成熟的方案。”
“可若是我这个瓶颈一直无法突破呢?你怎知我一定能突破?突破瓶颈需要机遇。或许我明日就能突破,又或许我这辈子都突破不了。谁又能算得到呢?”
李承乾一顿,微微蹙眉。这点他倒是没想到。梦里父亲好像提过,高转筒车出现于晚唐。如今他们唐朝才建立多久,肯定不可能是晚唐。
他看看设计图纸,又看看眼前人。
所以这位最终并没有完成高转筒车的设计?那是什么原因导致未能完成呢?是瓶颈无法突破,又或是别的方面?更甚者是他做出来了,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得到推广与使用,从而渐渐遗失?
“还是那句话,我不明白,你心中已有想法,比我如今不成熟的设想更好更完整,为什么一定要等我?”
姜照蹙眉:“你可知柳叶村靠人力双肩挑水浇地多久了?生生世世,祖祖辈辈。你又可知天下之大,如他们一般情况的村子共有多少?你可以等我慢慢想,不论这个时间是一天,一年,还是十年,或者几十年。但他们呢?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直等下去吗?”
李承乾哑然。
见他仍旧不动,姜照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拿起纸笔:“好了,有什么直接说,我来画,别磨磨叽叽的。你这小娃娃,怎么这么不干脆。”
李承乾:……
他在大唐六年,惯常只有他骂别人磨磨叽叽的份,今日居然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磨磨叽叽。难得吃瘪,这滋味可真稀奇。
看他还不动,姜照瞪眼:“你到底说不说,不说你来找我作甚?要不你走,别打扰我!”
李承乾:!!!
行!说就说!谁怕谁呢!你神气个什么劲!
“这里你觉得把这处轮缘设置成旁边高中间低,当中再做凹槽如何?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可以这样?”
李承乾一一点出来,姜照连连颔首,浑身来劲,无比激动,两只眼睛都凉了:“我明白了。照你这么一说,这里还能再这样改。还有这里,这里……”
李承乾:好家伙,什么是一举反三,一点就透,他算是见识到了。姜照把这点发挥到了极致啊。
两人你来我往,不到半个时辰,姜照便将设计图改了出来。
李承乾捧在手里:“对,高转筒车,这就是高转筒车!”
姜照立马拍手:“怪不得叫高转筒车呢。这名字妙,就该这么叫!”
然后哈哈大笑,兴奋得手舞足蹈。
大约是受姜照的情绪影响,李承乾也高兴起来。要知道,他虽然在梦里见过博物馆的高转筒车,也从父亲的解说中了解到高转筒车的设计与运作原理,但若让他独自绘图,他是做不到的。
就像他之前与都水使者说的,他本打算找一个会此道的人,画个大概给他,然后与他详细解说每一步,让他来完成具体的设计稿。没想到遇上姜照。
这哪里是骗子!这不但是一流的精算大师,一流的手工达人,还是一流的设计强者!总结,这是个神人!
图纸做好, 接下来便是制作模型实验。
姜照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立刻锯木头磨木头, 忙得热火朝天。李承乾看得眼热不已,很想参与,可惜他不会,甚至连旁观都不行, 因为天色渐晚, 他要回宫了。
“姜先生, 那我便先走了。”
姜照头都没抬:“快走快走。别挡着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