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无奈:“阿婆,对不起,我不是你孙子。”
陈婆一顿,呆呆看了他半晌,恍然有些回过神来有了片刻的清醒,退后两步缩到墙角抱着个破烂枕头低声哭泣,再次嘶哑地一句句唤着“孙,孙……”
李承乾有些不忍心,走上前去:“阿婆。”
陈婆又缩了缩,没理他,口中又呢喃起不怎么成调的哼吟旋律。
李承乾颇觉失落。李世民安慰道:“她把你当了几天的孙子,如今得知真相,总要缓一缓的。”
李承乾点头,看了眼周遭的守卫:“可以不要关着陈婆吗?”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等审讯完毕,查清真相,证明此间之事确实与她无关,自然会放人。陈婆年纪大,也不必非要出门。留她在屋内,一日三餐有人送食,对她来说反而更便利。”
李承乾抿了抿唇没说话。
李世民叹道:“你若担心她,等此间事了,可以多给水云观一点香油钱,将陈婆托给他们照料。”
李承乾想了想,觉得这样安排也好,答应下来,又记起地窖里的土豆,忙吩咐人去搬。地窖杂乱不堪,土豆在最里边,不大好办。亲卫队很是费了些功夫才将东西清点完毕,把麻袋里的土豆全部运出来。
系统激动万分,差点喜极而泣。宿主居然还记得土豆!
——叮,土豆种薯已全部发放到位,请宿主确认查收。
李承乾:???这声调怎么听着比平时高两度?
虽然有些疑惑,但此前是身处囵圄,无暇他顾。如今一切安好,土豆他还是要的。至于系统这倒霉催的发放方式?他已经记在小本本上了,往后有机会定同它算总账。
李承乾哼哼唧唧,边在心里谩骂边点击确认。
——叮,宿主已确认领取奖励品,此后奖励品出现何等变故,一应后果皆由宿主承担,系统概不负责。
嗯,不就是一经售出不退不换吗?这个李承乾懂,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疑惑了。之前的辣椒也是幸运转盘抽奖抽出来的,拿到手的时候怎么没这个提示呢?
——叮,系统友情提示:土豆播种一般为春季或秋季,此时正处夏末,天气炎热,温度并不适宜土豆的生长需求,请宿主完善保存土豆种薯,以便天凉后再行育苗。
——叮,请宿主注意。土豆若储存不当,会发芽发绿,无法留存到天凉以后,系统建议宿主谨慎处理。鉴于此种情况,系统予以提供代存服务,宿主可花费一千金币进行购买。
——系统出品,无与伦比。此款土豆为星标特等款,种性优良,感病率低。但土豆种薯的育苗方式与其他种子不同,且种植过程也有许多需要注意之处。
——为确保宿主正确使用种薯,顺利种植成功,系统有专业指导说明书,内容详尽,童叟无欺,宿主同样可花费一千金币进行购买。
李承乾:!!!
原来你是在这等着我呢。系统,你干脆别叫系统了,叫周扒皮吧。你比周扒皮还扒皮。
——叮,宿主也可以选择不购买,自行储存自行育苗种植。
李承乾:……
这不是废话吗!他要是知道怎么储存怎么育苗种植就好了!梦里他还小,又没兴趣,父亲没教啊!摔桌!
李承乾咬牙切齿,
——叮,系统代存为永久服务,开通后宿主可一生受用,包括但不限于土豆。
李承乾蹙眉,这么听着,差不多相当于梦里表姐玩的游戏中的背包功能?包括但不限于土豆,是不是说别的物件也可以?而且一生受用,服务时间够长,这么看来似乎不亏?
——叮,大促销,大促销。现在购买土豆种植使用说明,可附赠《中华美食烹饪大全》全册图书一套。
李承乾顿住,你居然还有大促销?《中华美食烹饪大全》?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梦里那么多好吃的,他会吃但不会做。即便经常说给常阿荣听,让常阿荣试着复刻,也做出了好几种,仍有许多未能实现。有了这本书,他是不是就可以吃到更多美食了!
李承乾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买,买,买!必须买!
还想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果断点击购买!冲动付款后,下一秒李承乾看着剩下的几十个金币恍然回神。他这是被系统套路了?系统绝壁是看着他拥有的金币数目定的价格吧。他是不是还得感谢系统给他剩了个零头?
好奸诈!
李承乾暗自磨牙,再次对系统骂骂咧咧,却也没忘了让人将土豆送去水云观的屋舍内。待众人离去,李承乾开始研究代存服务。代存服务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收取代存物品,另一种是收取并置换成遮掩物。
第一种很容易理解,第二种李承乾懵懵懂懂,随手点击试了下。系统面板的仓储中出现了土豆,但眼前的土豆并没有消失。
——叮,土豆已存入系统并替换成遮掩物。遮掩物保留土豆的所有外观与触感,但失去一切功效及性能,不可食用不可种植。
李承乾瞪大眼睛,这是所谓的“障眼法”?哦吼,这技能可太棒了。李承乾决定少骂系统两句。如果是这样,那他觉得一千金币开通这个服务,值!
系统:……
李承乾又拿出《土豆种植说明》以及《烹饪大全》,前者没什么好看的,内容确实详尽,可也正因为太详尽了,李承乾看得头晕眼花,半懂不懂,连连打哈欠,干脆丢到一边,转而兴致勃勃捧出后者。
与他想象中梦里的菜谱书籍不同,这套书看起来很旧很破,但里面的内容尚算清晰,还附带水墨插图,文字也非梦里的简体,而是大唐熟知的正体。不论谁瞧见大概都会以为是从何处得到的古籍孤本,不会心生怀疑。
李承乾讶异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系统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看,这做法还是挺贴心的嘛。
系统:……小孩子就是反复无常。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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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院舍另一边。
哗啦又一个杯盏碎裂,李渊将手中的证词甩在李建成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
李建成目光扫过,心下大骇:“儿子冤枉,承乾被掳与儿子绝无半点干系。这些人分明是信口雌黄,企图栽赃嫁祸。”
李渊脸色阴沉,李世民翻看着证词询问钱九陇:“这些都是芸娘招供的?”
“是。贼子四人,赵钱孙李已亡,周吴重伤濒死,唯有芸娘尚能开口。”
偏偏芸娘咬死了是受李建成指使。即便在场众人都明白,此事疑点重重,芸娘的证词并不足以为证。但有疑点不代表就一定不是李建成。更何况场中还有一个未必不会借此机会置他于死地的李世民。
李建成深知自身处境,咬牙道:“儿子请求与芸娘当面对质!”
既是栽赃必有漏洞,如今山上并无他得用的人手,就算有,有杨文干谋反之事在前,李渊也不会让他的人介入调查。因此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对质找出漏洞。
李渊略一思索,准了。
芸娘很快被带过来。她身上有伤,虽不致命却足够难受,兼之受了一番刑讯,此刻脚步虚浮,身形摇晃,脸色苍白得可怕。
押送的人员一松手,她几乎是瞬间摔在地上,勉力撑着地面跪立,挺直脊梁,缓缓看向李建成,神色凄苦:“太子殿下,是芸娘没用,未能成事。只是……殿下,您……您不该上山的。”
李建成面色大变,芸娘依旧说着:“若殿下不上山,与杨文干里应外合,左右夹击,我们未必会陷入这等境地。殿下,芸娘不明白,为何早就定好的计划,我等负责掳走中山王制造混乱,杨文干兵起庆州,您从长安呼应。明明一切皆有算计,可偏偏您,您……为何啊!”
李建成双拳紧握:“我何时与你们定下的计划!”
“殿下,事到如今,你我俱是阶下囚,还有什么好否认的。输了便是输了。”
李建成恨不能上前掐死她:“我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你口口声声说跟我有计划,说所做皆是受我指使,那我问你,我是如何指使的你。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
芸娘讶然:“殿下这是何意?您以为这样说圣人就会放过您吗?您当他们查不到我一月前去过长安,在郊外与您见过一面?殿下,您看清楚吧,我们败了。败了!从您上山那一刻就已经败了。”
李建成身子晃了晃,一月前他确实有去长安郊外纵马狩猎。芸娘敢这么说,证明她也去过。即便所谓见面之事乃子虚乌有,但只需她在那一日那个时间段曾出现在同一范围内,他便难以说清。
李建成抬头看去,但见李渊脸色更黑了,眸中有寒光闪烁,心头一紧:“这么庞大的计划总不可能一次见面就将事情交待清楚,谋算周详。你说你是我的人,那么除此之外,我们可有别的会面?”
即便是精心计划,芸娘能与他曾经出现在一处已经难得,不可能还有两次三次。若真如此,他这个太子的行踪未免也太好掌控了。
芸娘低下头:“没有别的会面。”
李建成眼前一亮,喜色还没爬上眉梢便听芸娘又道:“有书信。”
李渊看向钱九陇,钱九陇摇头:“臣未在芸娘身上发现任何书信纸张。”
芸娘勾唇:“书信不在我身上,藏在道观大殿前方香炉的香灰之下。”
不必李渊发话,钱九陇给了身旁侍卫一个眼色,没多久,侍卫回来,递上一封沾着香灰的信,信上确实写了命令芸娘对李承乾出手之事。
信在李渊李世民手中过了一圈,由李渊做主递给了李建成。
是他的字迹,但李建成不怒反喜。
“父皇该知道儿子会的字体不只一种,信上用的是儿子平日书写奏章或改阅批文的字体,但这种字体儿子私下并不用。”
李渊点头,这点他知道,李世民也知道。
芸娘一愣,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李建成继续道:“再有,儿子身边并非无一人可用,若真要传信,也犯不着自己亲笔,留下这等铁证。交于旁人不好吗?或是在言语间信纸上定个隐秘些的暗号,不比以字迹确认要强?更重要的一点。”
李建成看向芸娘:“若你真是我的人,忠心于我,看完信会直接烧掉,不会偷偷藏下。”
芸娘眸光忽明忽暗,转而抬起头:“是我们算错了,没想到你私下用的字迹与平日奏本批文不同。”
众人皆愣,这么快便承认了?
李渊李世民俱是惊疑,唯独李建成心中更为骇然。若芸娘继续狡辩,他自有法子一步步戳破,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直接认下。如此干脆,非但不能让人取信,还会给人一种会否是在故意以不可能来掩盖可能之感。
他所说疑点可以是漏洞,也可以是用来洗清自己而提前安排的伏笔。
李建成绷紧心弦,此女不简单。
她此举一出,自己再发现任何破绽也不便出口了。
双方胶着之际,钱九陇上前提醒李渊:“小郎君被他们抓走数日,那几日天天同他们呆在一处,会否知道些什么?”
李渊恍然想到这点,是啊,承乾已经救回来,他们光顾着询问承乾的安危,还没来记得询问这点,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李世民便道:“承乾不过五岁,又受惊过度,能知晓什么?他被折腾了好些时日,身心疲惫,已经歇下了。”
李建成蹙眉,什么意思?不许李承乾出面揭露真相?老二你就算想借此事定死我的罪名,这等手段是不是也做得太显眼了点?
李渊目光深沉,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然而李世民面色如常,坐立不动,一副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的表情。反正受冤屈的人又不是他,为这点破事去打扰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把一个五岁的孩子拉下水,呵呵。
他很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以他与李建成的关系,双方子女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但他私心里仍旧不太希望承乾被扯入旋涡,至少现在不能。他才五岁啊,还刚刚历经一场生死。
然而,世事并不如他所愿。
吱呀——
房门打开一条缝,钻出个小脑袋:“阿翁是要找我吗?”
李世民:……兔崽子是来打我脸的吧,我话刚说出口!
李世民青筋直跳,上前将他拎进来:“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你何时学会偷听了!”
“哪有鬼鬼祟祟,我明明是光明正大走过来的。而且道观就这么点大,又没什么隔音设施,你们声音也不小,我在外面就听见了,用得着偷听吗?”
李承乾气呼呼跑到李渊身边,“阿翁,阿耶又冤枉我。”
李世民吹胡子瞪眼:“你不是说要歇觉吗?跑到这里来作甚!回去!”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乱转,他确实是借歇觉的理由把人都支开来弄系统土豆的,但是他不能示弱于人。
他叉腰:“是啊,我都快睡着了,你们又是骂人又是摔东西的,吵得我不得安宁,搅了我的好梦,我不得过来看看。你们这么闹腾,搞得我没法睡,还好意思说!”
李世民:……
众人:……
你可真是理直气壮。
李承乾哼哼,就理直气壮怎么地。
既骂人且摔了东西的李渊讪讪摸了摸鼻子,将李承乾抱到自己身边坐下,轻咳两声将这个话题揭过去,顺势询问:“你被他们关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譬如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抓你做什么,是否有人指使?”
李承乾点头,指了指芸娘:“地窖环境不好,还有老鼠。我害怕,求了他们一回。她跟我说除了地窖没地方安置我,让我忍忍,别怪他们。他们不过奉命行事,让我要怪就怪太子伯父。是太子伯父让她们干的。”
全场俱静。李建成面色大白,身形不受控制的微微晃了晃。芸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地笑意。
“不过我觉得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这一句峰回路转。
芸娘:……笑容凝滞。
众人:……诶???
第32章
“他们一直很谨慎, 平日说话声音特别小,就算议论什么也都避着人,陈婆这等口不能言的都防着, 给我吃的饭食里更是每顿都放了药,就怕我醒着发现什么或是给他们添乱。在我面前从不会吐露半点有用的信息。可偏偏那天就跟我说了,还特意提到太子伯父。”
李承乾扬了扬下巴,怒视芸娘:“当我是傻子呢。这不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以为我是小孩子好忽悠哦, 呸。你爷爷我聪明着呢, 才不上你们的当。”
又拉了拉李渊的衣角, 继续道:“阿翁, 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早就自己把捆绑的绳索解开了,只是因为打不过他们,不敢妄动。他们送的吃食我也没有全吃,一半时间昏睡着,一半时间可都是醒着的。我听到他们直呼你跟阿耶还有太子伯父的名讳。”
若真是李建成的人,必不会如此大不敬直呼名讳。
李渊脸色一沉:“可还有听到别的?”
“嗯……”李承乾歪头想了想, “听他们提到什么公主。他们声音太小了,我听不真切,只能隐约辩出这几个词。其他就没了。”
李承乾有些懊恼, 怎么就没能多听一些。李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无妨,承乾已经很棒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向芸娘。公主?以承乾所述来看,必不会是他们李唐的公主。大业末年, 十八路反王, 王世充的郑、窦建德的夏、梁师都的梁、高开道的燕……这些政权中, 掌权人的女儿姐妹都可称一句公主。除此之外, 还有前朝皇室。
即便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已经败了, 但未必没有余部殊死挣扎。那么芸娘等人口中的“公主”, 又属哪一路呢?
一声嗤笑突兀响起,噗,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芸娘缓缓抬头,看向李承乾的目光森冷而阴鸷:“没想到我们千算万算,最终败在一个稚子的手里,是我小瞧了你。”
这是直接摊牌不装了。李建成暗自松了口气。
芸娘却是紧咬双唇,她知道自己的指证不可能扳倒李建成,可她要的本也不是扳倒谁,她是想在李唐中心埋下一颗种子。李建成本就与李世民不合,若再有李承乾之事的矛盾激化,二人关系会更加恶劣。
而李渊若生了疑心,忌惮李世民的同时又无法再信任李建成。三人越走越远,彼此试探、拉锯、敌对,只需再费心加两把火,待一朝爆发不可收拾之际,便是他们图谋大业之时。
可惜……
既然此计行不通,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芸娘自进门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周遭的环境,自然瞧见了摔在地上的杯碟茶碗,她眼珠微动,捡起瓷片倏忽暴起冲向李渊,动作迅猛,变故只在一息之间。
然而她虽快,在场之人反应也不慢。李世民当即起身,脚尖挑起面前的桌案扔向芸娘,芸娘本就身上有伤,已是强弩之末,被这一击,直接摔落在地,还没等她再度爬起来,钱九陇的刀尖已经抵在喉头。
芸娘眼神愤懑:“是我疏忽,一败再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恨没能杀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李渊敏锐察觉她话语中的蹊跷:“乱臣贼子?”
“祸乱天下,取皇室江山而代之,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李渊眼波浮动:“所以你口中的公主是杨氏后人。”
芸娘语带轻蔑:“除了杨氏,谁人堪称公主?你们李唐也配。李渊,当年文帝与独孤皇后待你不薄,你便是这么回报他们的吗!谋朝篡位,杀害杨家子嗣。代王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你问心无愧!”
代王名唤杨侑,乃杨广之孙。当年李渊起兵,攻入大兴。因彼时杨广还没有死,尚在江都。鉴于多方考虑,李渊没有贸然称帝,而是拥立杨侑登
基做傀儡,自己当实际掌权者。
后来杨广死于江都兵变,李渊立即让杨侑禅位,自己称帝,封杨侑为酅(xi第一声)国公。但杨侑的存在对李渊始终是根刺。不到一年,杨侑便死了。明面上是病逝,但显然芸娘并不信这种说法。
李渊觉得自己冤。虽说他确实有过对杨侑下手的打算,可当初封杨侑为国公便是为了对外展示他对前朝皇室的厚待,是拉拢前朝臣子以及对天下树立正面形象的一种手段。
所以杨侑可以死,但不能这么快死。就算要下手,至少也需等一等。然而杨侑根本没等到这一步,自己就病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眼见李渊面色黑沉,芸娘脸上的讥讽更大了:“当年若非独孤皇后,你算什么?也不过是烂在太原方寸之地的一条虫。是独孤皇后惦念你这个外甥,文帝爱重独孤皇后,这才一手将你扶持起来。
“他们看重你培养你,为你铺路,让你青云直上。结果呢?你竟反咬一口吞掉整个江山,还要致杨家子嗣于死地。薄情寡恩,不忠不义。不知独孤皇后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爬起来掐死你!”
“大胆!”李渊登基已有数年,听多了赞誉,何人敢如此谩骂。这话字字诛心,气得他七窍生烟,就在他暴怒欲要发作之际,一声突兀的轻叹响起。
李渊一低头就看到身侧的李承乾饶有兴致地询问:“照你这么说,那文帝是不是也挺不忠不义的。毕竟杨家皇位也不是祖上传来,是文帝抢了自己女婿家的。”
芸娘顿住,转瞬眦目:“这如何一样。明明是北周皇帝昏庸暴虐,文帝英明,登基上位是为天下考虑,救万民于水火。”
“北周失天下是因皇帝昏庸暴虐,杨家丢江山不也是自己作的吗?”李承乾翻了个白眼,他早就已经开始学史了。虽然前朝之事有些敏感,很多东西先生都有规避,对炀帝的功过评价难免带了层色彩,但他记得前阵子梦里表姐就提过这一遭。
表姐说,杨广确有昏庸之处,但单纯用昏庸二字来评价过于扁平。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多面体。杨广作为皇帝,实非明君。可他也并非一无是处,相反,他的许多政策都是好的,譬如征讨高句丽、开辟隋运河、创科举,行外交。
可惜任何正确的措施,都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规划,选择一个正确的时间。杨广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他几乎是想到什么就做了,没有去考虑天时地利人和,也没有过多结合彼时国情。
甚至他做这一切的初衷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不是为了民生百姓。所以在实施时未能做到全面规划与兼顾。因而导致最后的结局,无怨尤人。
哎,反正就是作呗。李承乾觉得自己这么说没毛病。
“你……你……”芸娘怒目而视,却无法反驳。
李承乾再叹:“你好双标啊。都一样是抢来的皇位,凭什么隋文帝是英明神武,我阿翁就成不忠不义了。连我都知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道理,你这么大了难道还不懂?一切皆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再说,文帝与文献皇后对我阿翁好。他们在世时,我阿翁也兢兢业业回报了。至于后头的事,谁能想到炀帝能把天下作成这个样子呢。还有,你说我阿翁害死酅(xi)国公,你拿出证据来啊。证据呢!”
“你们干出这种事自然怕天下人知道,怎么会让我找到证据!”芸娘瞪眼。
李承乾皱眉:“没证据你说个屁。真是造谣全凭一张嘴,辟谣却得跑断腿。最烦你们这种人了,什么事全凭自己猜想。反正就是你猜得全对,我说得全不对,是不是?
“就你这样也好意思打着杨家的旗号办事。你字字捧着杨氏,一副杨氏皇族忠臣做派,那前头这些年你们哪去了?这会儿才冒出来?天下都混乱多少年了,什么
郑国夏国燕国,一个个往外冒也没见你们去说啊。
“怎么地,当我阿翁脾气好,觉得我李唐好欺负?不说别的,你们这么忠心这么能,都敢绑架我刺杀我阿翁了,怎么早两年不去杀了王世充?他可是千真万确杀了杨氏皇嗣的人呢。你们连个屁都没放,半点措施没有,最后还是我李唐给你们报的仇。
“就这你也好意思自称是杨氏属臣。合着杨氏在你眼里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用得上的时候拿来垫脚下,让自己站在道德高点抨击别人。用不上的时候哪凉快哪呆着去,想都想不起来?”
芸娘气愤难当,却一时找不到言语辩驳。李渊已是哈哈大笑起来,揉着李承乾的小脑袋赞道:“说得好!”
钱九陇轻笑:“小郎君说得有理,此女满口胡言,先诬陷太子,又意欲攀扯秦王,她说的话只怕一个字都不能信。”
李世民的后院就有一位杨夫人,乃前朝公主,杨广之女。虽说杨氏公主不只一位,但只需分属姐妹,血脉的牵连就够杨夫人喝一壶。而若将杨夫人拉下水,李世民必定也会被扯进旋涡。芸娘此计不可谓不毒。
“既然不能信那就不要听她说了啊。”李承乾扯了扯李渊的衣角,“阿翁,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她开口,难道除了她,没有别的方法查找线索了吗?她这个样子,一句话里藏八百个心眼,一不小心就被坑。她开口还不如不开口呢。”
李渊微顿,笑着点头:“是阿翁着相了,倒不如咱们承乾看得通透。钱九陇。”
“臣在。”
“她既然不想招那就不用招了,带出去处置了吧,连同那位重伤濒死的,也不必让医官照看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
芸娘瘫软在地,脸色灰败,目光扫向李承乾,眸中怨毒愤恨让人胆颤。她明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仍旧选择当堂刺杀李渊,非是觉得能够成功,而是借此表现得大义凌然,为后头的说辞做铺垫,行的是祸水东引之计。
若能成功,便是死了,也能给公主添一层保障,使李唐走近自己的设下的迷雾当中。若是能借由那位杨夫人将李世民扯进来便是再好不过,李唐三方势力疑心渐重,分裂在所难免。可惜,她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几次三番都输在一个稚童的手上。
李世民不悦蹙眉,微微侧身,挡住芸娘的目光,将手掌附在李承乾的眼睛上,避免他对上芸娘的视线。
李承乾:???他不怕啊。被看几眼而已,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有什么好怕的。阿耶真是多此一举。
芸娘被拖出去,李建成虽然基本证明与掳走李承乾一事无关,但还有杨文干谋反的事情在,仍旧被带走软禁。李渊揉着额头提起平叛之事来:“老二……”
谁料刚开了个口,李世民已弯腰将李承乾抱起来:“父亲,承乾累了,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转身就走,半点不停留,根本不搭理李渊即将出口之言。
李渊:……
躺在软乎乎的大床上,李承乾敏锐察觉到李世民的情绪不太对劲,抱着他的胳膊问:“阿耶,你是在怪我吗?”
李世民怔住:“阿耶为何要怪你?”
“因为我帮了太子伯父啊。”
确实,若非李承乾,李建成只怕没这么容易清洗冤屈。李世民恍然,他本觉得李承乾性格跳脱,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心思可能没那么细,察觉不到他与东宫的暗流涌动。然而仔细想想,他跟李建成的矛盾日深,满朝文武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便是李承道都有所知,聪慧如承乾,怎么会不清楚呢。他与承道之间的那些争抢多少也有几分是受了长辈影响的。
李世民一叹:“阿耶怎么会怪承乾呢。承乾并没有做错,你只是说了你听到的看到的而已。承
乾,你记住。阿耶虽有私心,但绝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白白让你遭受苦难与委屈,更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就放任罪魁祸首不管。”
他或许并不想让李建成好过,但更不愿真正的幕后黑手借机逍遥隐匿。
李承乾咧开嘴,眼睛眯起来:“承乾相信阿耶。”
转而又好奇询问:“阿耶既不是在怪我,那为何不高兴?阿耶是不想去平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