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点头:“大约是出自同一批玉石,同一个工匠之手。”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一转,指着小匣子道:“那这个是不是也有差不多的?”
李渊解释:“这是王羲之的字帖,他存世的字帖虽不算多,王家后人手里却还是有一些的。宫中也有……”
突然一顿,转向尹德妃:“朕记得之前那副去年还是前年赐给了你?”
尹德妃愣住,转瞬反应过来,笑着回:“是在妾身这。”
李承乾两只眼睛光亮更甚,宛如星辰:“德妃能不能拿出来给我瞧瞧啊。”
尹德妃:?
“尹德妃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就是好奇想瞧瞧,我又不要你的。”
尹德妃:……你猜我信不信?你嘴里说着不要,但“想要”两个字几乎已经刻在脑门上了。想要我的东西,还说我小气!
咬牙切齿jpg。
李承乾的意图明晃晃地,遮掩得十分失败,或者说他压根没想做遮掩。
李渊轻笑出声,尹德妃……尹德妃能怎么办!没见圣人都在笑吗?她暗自磨牙,心里将李承乾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不得不表态:“说什么瞧不瞧的。再珍贵也不过一副字帖,小郎君想要,我这便让人取来送你。”
李承乾拍手叫好。
尹德妃:……刚才还说不要呢,这会儿应得这么快,也不知道客气一下!
李承乾:……客气是什么,可以吃吗?
他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德妃真大气咧,一点也不像我阿耶,死抠死抠的。”
李渊:……你这词敢不敢改一改?
尹德妃笑得十分僵硬,李渊拍了拍她的手:“回头朕补你一副。便是王羲之的难得,也还有其他书法大家。”
这话刚出口,转头就对上李承乾闪闪双眸。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李渊如何能不明白,很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满口应下:“你也有,都有。”
李承乾嗷嗷抱住李渊,什么“阿翁世界第一棒”“阿翁是我见过的全天下最好的阿翁”等彩虹屁不要命的往外撒,顺便又贬了李世民几句,把后世“捧一踩一”的手段运用得淋漓尽致。
半个时辰后,李承乾走出甘露殿,身后多了好几个匣子,心里美滋滋,暗道自己可真有先见之明,多带了两个人入宫,不愁搬不动东西。啊哈哈哈。
行至宫门口,李承乾突然顿住,想了想,又转道回去,前往东宫,让人通禀,只说自己要给李建成请安问好。
入内后又是一番熟悉的流程,先行礼,再寒暄,然后“送礼”,将同李渊的说辞复述一遍,重点在于“阿耶死抠,给的两件东西我与弟弟妹妹不够分,只能转送”。
李承道在一侧嗤鼻:“这话你自己信吗?你有好东西不送给阿翁,会送给我阿耶?说吧,你在搞什么名堂,安的什么心。”
李承乾蹙眉:“你这话就不对了。阿翁是我长辈,伯父难道就不是我长辈了?我给长辈问安送礼,有何不对?”
呵呵,李承道嗤声更大了。
李承乾撇嘴:“我是觉得对不起伯父啦。”
李承道一头雾水,李建成侧目询问。
李承乾叹气:“我不是在水云观被人掳走了吗?这本来是窦氏余孽干的,却将太子伯父牵扯了进来,让太子伯父受了好大的委屈。虽然这局面不是我导致的,多多少少有几分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心里过意不去。”
又抬头看向李建成:“伯父,我在这里跟你道个歉,把这两样东西送予你做赔礼,你别同我计较好不好?虽然这俩东西原本不是我的,是我阿耶的。但这不是我跟青雀丽质三人不够分吗?你就当是帮我们个忙,收了吧。别嫌弃。”
李承道扬起笑脸,倨傲道:“算你有良心。你被掳本就不是我阿耶干的,白白带累我阿耶,确实是你不对。你……”
“承道!”
李建成厉声呵斥,李承道不甘不愿,却碍于父亲威严闭了嘴。
李建成松了口气,承道对此事知之不详,又素来与李承乾有怨,自是乐得让李承乾担责
,借以怼他。但这话却是不能传出去的。这其中的关隘又哪里是李承乾被掳那么简单。
他看向李承乾,小孩子的心思能有多细?也就骗骗李承道,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企图,尤其李承乾还明晃晃地把“我与弟妹三人不够分”说了好几遍。
东西他势必不能要,要了岂非是认可承乾连累他?所以非但不能要,他还得做出长辈姿态来,哪怕只是做给李渊看。
杨文干的事,李渊虽看似对他轻轻揭过,但父子俩都知,二人已回不到从前。所以,往后行事,他只能再三思量,更为谨慎。
好在不过一个物件,他并不在意,因此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道:“承乾说笑了,伯父并未受委屈,这一切都与承乾不相干,承乾不必觉得过意不去。若说有愧,该是伯父有愧于你。被掳那几日,承乾受苦了吧。伯父近日新得了个玉佛摆件,送给承乾压压惊。”
说完,招手就让人去取。
李承道很不高兴,明明是李承乾来送东西,怎么阿耶还往外给的,这不是便宜李承乾吗?他张嘴,刚要说话,便听李承乾已道:“多谢太子伯父。太子伯父真好。大气咧,比我阿耶强多了。我阿耶死抠死抠的。小气鬼,守财奴。哪有太子伯父一半大方啊。比不得,比不得。”
李承道立时改了口,喜滋滋说:“那当然,我阿耶自是比你阿耶强。李承乾,你记住,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比阿耶。”
李承乾随意点头:“对对,我亲口承认的。”
李承道哼哼,心里美美的,脸上越发倨傲。他赢了,赢了!赢李承乾了。
李建成揉了揉额角,再次感叹两个孩子的差距,无奈叹息。待李承乾离开,他将李承道唤到身边:“昨日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
“那便去看书。没事多读点事,你也不小了,别一天到玩竟想着玩。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故事,你是听过的。自己好好想想。”
李承道:???啥?怎么就扯到黄鼠狼给鸡拜年上头去了。阿耶怎么回事,刚刚不还跟他有说有笑吗?怎么喜怒不定呢!
李建成:……累觉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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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义宫。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一匣一箱出门,自己也跟着出去办事,午后回府就发现屋中多了好几个匣子箱子,旁边是兴高采烈与长孙氏叽叽呱呱的李承乾,立时目瞪口呆:真生崽了?还生了一窝?
李世民神色复杂:“哪来的?”
“这几个是阿翁给的。这个是尹德妃给的。这个是太子伯父给的。”李承乾一一数过去。
李世民更惊讶了,李渊给的他能理解,李渊对李承乾素来疼爱有加,出手极为大方。李承乾私库里的东西,大半都是从李渊那淘来的。但怎么还有尹德妃跟李建成?不年不节的,这俩会主动送东西给李承乾?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
长孙氏轻咳了一声:“二哥还是别问了吧。”
李世民:?
转头对上长孙氏意味深长的复杂眼神,李世民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长孙氏又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二哥知道了也许会后悔,宁可自己不知道。”
李世民:……不祥的预感更大了。
他将李承乾揪过来,悬着一颗心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李承乾也不隐瞒,将过程全盘托出。李世民听得心肝脾肺一起颤抖,脸色愈渐黑沉。
这孩子居然把自家院里那点事到处乱说,这也就算了。他跟长孙氏少年夫妻,感情好怎么了,李世民不怕。但怎么能说他死抠死抠呢,还说了三遍!尤其这其中两个诉说对象是尹德妃跟
李建成,他们会不对外人言?
就算他们不多嘴多舌,李承道呢?
李世民可以想象,这会儿他“死抠死抠”“守财奴”“小气鬼”的形象只怕已经传遍全宫,人尽皆知。
李承乾扬眉:“谁让你那么抠,你要不抠门,好歹给四件,我跟青雀丽质够分,我也不至于想方设想去别处讨啊。哦,不对,还有老裴。得四件!你知道想法子多费脑细胞吗?而且我差不多的说辞,得跟阿翁说,跟尹德妃说,跟太子伯父说,还费嘴,好累的呢。”
李世民嘴角抽搐:呵,还是我的错了!
李承乾摊手:“怎么不是你的错。你就给两件,让我们怎么办。是不给青雀呢,还是不给丽质?缺了谁的都不好。至于全给他们,我自己不要,那我多亏?”
他是那种会亏待弟妹的人吗?不是!
那他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吗?也不是!
所以现在好了,大家都有,还翻倍。完美。
李承乾转头欢欢喜喜招呼弟弟妹妹分东西,徒留李世民呆在原地,额上青筋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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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乞巧节。
李承乾会“赚钱”,也舍得花钱。刚发了笔小财,便拉着李泰李丽质出去玩,名曰给阿娘妹妹采购乞巧节所用之物。
至于府中本就准备好的东西,李承乾表示:那又怎么样?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反正我就是要出去。
然后几人带着卫队浩浩荡荡出行,横扫东西二市。
“大哥,这里有人卖泥塑,这个泥猴好有趣。”李丽质站在摊位前,眼神锃亮。
李泰疑惑发问:“乞巧用不着泥塑吧。”
一句话直接让李丽质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李承乾一掌拍向李泰的头顶:“会不会说话,怎么用不着,乞巧乞巧,穿针引线是巧,剪纸是巧,泥塑怎么就不是巧了?”
李泰委屈地摸了摸脑袋:“可是这是塑好的啊。穿针剪纸都需要自己穿自己剪,买个现成的泥猴回去算什么?这不太……”
话没说完,便对上李丽质哀怨控诉的眼神。
李泰:?他说错了什么?这难道不是实话?
李承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直接示意抱春付钱,将泥猴一把塞给李丽质:“回头你用丝带系泥猴脖子上,给它打扮打扮,它就是你自己做的了。”
李丽质眼中的光又回来了,高兴举手:“我还能给它做个小衣服,嗯,让阿娘帮忙。”
李承乾咧嘴:“好。”
“大哥,那个糖人也好看。”
李承乾点头:“买,到时候你在上面撒点芝麻,也是你自己做的。”
“那边还有纸鸢。”
“买,回去你用笔在上面勾两下,随便画个啥,照样是你自己做的。”
李泰觉得很迷茫,这跟阿娘同他说的乞巧不一样。乞巧还能这么乞的吗?
李承乾才不管呢,妹妹想怎样就怎样,乞巧不就图个乐呵吗?他们爱怎么乞就怎么乞,别人管得着吗。再说丽质是谁啊?是他阿耶膝下唯一嫡女,巧不巧重要吗?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买得十分高兴,满市的商贩卖得更高兴,宛如看见活财神,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来推销自己的商品。后面根本不用李承乾找“借口”,自有商家帮李丽质想好理由,把东西往乞巧上靠。
总归就是,这个乞巧用得上,那个乞巧也用得上,全都可以,全都很棒。
小娘子,求你看一眼,赶紧看一眼啊!
不到半个时辰,侍卫们身上挂满了东西,再买就没地儿放了。一行人只得先行打道回府。瞧着他们的背影,外乡人惊讶万分:“长安居然是这么过乞巧节
的吗?跟我们并州完全不一样。”
“同我们洛阳也不一样。”
“汴州也非是如此。”
有人感叹:长安人真会玩。
有商贩解释:“你们瞧见那几位小郎君小娘子身边的护卫没有?那是秦王府的卫队。”
有人惊讶:“那刚才几位是……”
“自然是中山王、卫王与其妹。”
同行女子瞪大眼睛,瞬间欣喜,扯住旁边同伴的胳膊:“既然秦王府都这么过乞巧节,想来长安的风俗如此。咱们既然到了此地,不如入乡随俗,也过个不一样的乞巧。”
“好啊!”
两人转头,循着李承乾等人的足迹逛着店铺,购买他们曾购买的东西,便是没法全部照买,也能买一部分。
商贩们乐得生意上门,笑脸相迎,哪会说破。
眼见坊间骚动,李承乾回头望了望,笑着对李丽质道:“你看,好多女子来买这些东西,可见大家都是这么过的,我们也这么干,没毛病。”
李丽质脆生生点头:“嗯嗯。”
李泰:……
众人满载而归,回到宏义宫,李世民十分讶异:“你们这是去买了个杂货铺回来吗?”
李丽质笑嘻嘻奔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兴致勃勃说起自己的购物过程,谈及各大商贩跟他推销的话语,李世民眉毛紧蹙:“他们这是欺负你们年纪小不懂呢,把你们当肥羊宰。”
又转头横了李承乾一样:“不是自诩聪明吗,怎么连这种拙劣的骗术都看不出来?瞧你们买的这些东西,有几样是乞巧节能用上的。”
话音刚落,李承乾还没反应,李丽质已然气得跺脚:“阿耶好讨厌,我不喜欢阿耶了!”
李世民懵逼:???
我干了什么,前一刻还同我亲昵有加,一转眼就成讨厌了?
李承乾嗤鼻:“谁说用不上。女儿家的节日,女儿家难道不比你清楚?你不懂不要乱说。你去坊间看看,大伙儿都这么买。不信你问青雀。”
李泰迷茫抬头,细细一想,大哥这话似乎也没错,现在大伙儿确实都在买。于是缓缓开口:“对。”
李丽质拼命点头。
李世民更懵逼了,若只李承乾一人这么说他是不信的,可三个孩子都如此,李世民陷入混乱。他虽然没特意关注过乞巧节,但恍惚记得去岁乞巧节不是这样的吧。怎么今年就变了?外头都这么买?是他疯了,还是全长安都疯了?
李承乾已经转头拉上李泰李丽质,商量着呆会儿三人亲自布置场地,陈列瓜果等。一边说一边走,才跨出厅门,便在院中迎面撞上急匆匆前来传旨的内侍监。
内侍监躬身:“圣人急诏中山王入宫。”
李承乾愣住,并不是很想去,他都答应陪阿娘与丽质乞巧了,不能食言,丽质会难过的。转过头,果然瞧见李丽质表情逐渐委屈,便张嘴道:“阿翁找我何事?若不急,我能明日再去吗?”
内侍监摇头:“只怕不行,圣人令中山王即刻入宫。”
李世民从屋中走出来,敏锐察觉他语气不对,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内侍监略有犹豫,思量了两息还是提点了两句:“周王中毒,腹痛难耐,说是吃了中山王的东西之故。”
李承乾:???
第36章
周王名唤李元方, 今年五岁,与李承乾同龄,却比之高了一辈, 乃李渊第九子, 李世民的庶弟,其母为张婕妤, 与尹德妃交好, 二人素来得宠。
李世民脸色微变, 心里瞬间划过诸多阴谋论。
李承乾一片茫然, 啥玩意儿?什么叫吃了他的东西?他何时给李元方吃过东西?他前阵子去了行宫,近两日才回来。回来当日只在宫里走了个过场, 昨儿虽然入了宫, 却是连李元方的面都没见呢。
莫不是尹德妃搞小动作吧?李元方是张婕妤的儿子。尹德妃跟张婕妤是穿一条裤子的, 这点他明白着呢。所以这是不忿他把字画捞走, 联合张婕妤耍诡计想再捞回去?
一只大手轻抚上头顶:“别怕, 阿耶随你同去。”
李承乾:???诶?怕啥?他不怕啊。到他手里的东西想捞回去, 做梦呢!不可能的!
内侍监愣了会儿,最终低头闭嘴。圣人虽只说让他传召中山王, 没传召秦王,但也没说不让秦王同往。所以他聪明地决定不听不看。
三人入宫, 直奔甘露殿。此时甘露殿的气氛很不寻常。
李元方躺在床上,周遭三个医官轮流诊治。
李渊坐在主位,脸色担忧。下首是尹德妃与张婕妤,张婕妤低着头嘤嘤低泣, 尹德妃小声劝慰。李渊时不时拍拍她的后背:“莫急, 九郎定会无事的。”
李建成与李元吉连同李承道全部在侧, 神色严肃, 未曾多言。
而被众人关注的李元方正躺在李渊的龙床上低喃□□。声音不大,却仿佛具有穿透力,直入张婕妤耳膜,一颗心随着他七上八下,揪着揪着疼。
半晌后,医官退后两步,让出空位,张婕妤立时上前抱住李元方,眼眶微红,泫然欲泣:“九郎,你怎么样了?你同阿娘说,别吓阿娘。九郎,你说句话。”
尹德妃轻声安慰:“且听医正如何说。”
三位医官中最为年长者上前:“周王殿下出生艰难,素来脾胃弱。此番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才会如此。臣等对名唤辣椒之物并无了解,但以周王的症状来看,应当是没有大碍的。
“嘴巴烧灼可用棉布包裹冰块冷敷。腹部疼痛可以用暖壶暖腹,再喂些温水或温和的汤水稀粥。如此观察些许时间,应当很快能有所缓解。”
李渊悬着的心落下来。尹德妃脸上也见了两分笑意:“这下妹妹安心了?”
哪知张婕妤并未安心,反而哭着摇头,“应当?医正,你自己说说你这番话中说了几个应当。我要的是肯定,不是应当。姐姐,九郎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要什么应当,我要确保他无事。若九郎有个好歹,我……我也不要活了。”
李渊蹙眉:“别浑说,医正说无事必然无事。九郎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婕妤有心不解:“可圣人也听到了,他们说话都藏着掖着呢,不敢给个确切诊断。况且他们自己也说,并不了解辣椒。你已唤遍了太医署的医官,无一人曾见过此种毒物,更不了解脾性,九郎这模样如何能是无大碍?中山王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等狠毒东西!”
李渊哑然,唯有看向医正,目光如炬。
医正自也明白他的意思。可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元方问题不大,偏张婕妤要揪着辣椒这点不放。他能怎么办?他敢给辣椒做保证吗?他不敢。万一呢?
医正瞄了眼梨花带雨的张婕妤,帮皇家服务多年,他如何会看不出来对方想做什么?可看出来又如何?皇家的内斗阴私怎是他能掺和。
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说:“臣等确实不知辣椒,不敢乱言。”
李渊眉宇又皱紧了两分。
张婕妤哭得越发悲痛。室内诸人沉默,神色肃穆。
李承乾到时,看到便是这样一幅诡异场景,心里越发糊涂。这情形,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不就是想设个局捞回字帖吗?用得着搞这么大?
他不自觉往前两步,看向床上的李元方,但见其嘴唇红肿,手捂腹部,哼哼唧唧:“痛,好痛。嘴巴痛,肚子痛。又烧又痛。好难受。阿耶,阿娘,救我。我难受。”
李渊内心焦灼,张婕妤更是宛如刀绞。
李承乾有点懵,尤记得梦中世界三岁那年,他好奇辣椒什么味,见家人吃饺子蘸辣椒水,偏不让他蘸。他不服,偷偷去厨房,咕噜喝了一大口辣椒水入肚后差不多就是这般,跟李元方的情况简直一模一样。
正愣神时,张婕妤发现了他,冲过来拽住他的手腕,神色急切:“小郎君,你快说你给齐王殿下的那几盆东西究竟是什么。你说叫什么辣椒。辣椒究竟是何物?你当初可说了那是能吃的,十分笃定,甚至曾言味道很好。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最后一句翻来覆去,手上力道越来越重。李承乾吃痛,用力将手腕抽出来。张婕妤不设防,被这力道一带,惯性使然,一屁股摔在地上。
众人愣住,李承道最先跳出来:“李承乾,你害了九叔不够,还推人!”
李承乾回怼:“你别张口就给我乱扣帽子。我没推她,她弄疼我了,我只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不就抓你一把吗,就你金贵。平时上房揭瓦爬树掏鸟蛋,身上不是这里刮伤,就是那里刮伤,也没见你如何。这会儿倒是娇气起来了。你那手腕都没红,九叔可是躺着呢。”
李世民上前两步,将李承乾护在身侧。不曾开口,但浑身气势凛然,态度不言自明。威压袭来,李承道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讪讪闭了嘴。
他被震住了,尹德妃适时出来示弱:“小郎君莫怪,张妹妹也是关心则乱,毕竟九郎……弄疼了你非张妹妹所愿,我代她给你赔罪。咱们还是先救九郎吧。”
张婕妤连连点头:“赔罪也好,道歉也罢,小郎君只要开口,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求小郎君救救九郎。”
李世民将众人心思收入眼底,大致也明白了事情原委,转头看向李元吉:“我记得那几盆辣椒承乾送给你已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时间,一直无事,如今突然说因辣椒害了李元方?时间上太过蹊跷。
这话中的意思何人不明白?李元吉翻了个白眼:“是给了两个多月,但此前一直是光秃秃的辣椒树,后来开了花结了果,最近才成熟。”
李承道接着说:“今日我与八叔九叔去武德殿玩,瞧见四叔院里的这几盆辣椒。李承乾说了这东西是能吃的,味道还很好。而且看上去红彤彤的,颜色比当初的西红柿还艳丽。
“九叔就说,颜色比西红柿好看,或许味道也比西红柿强。西红柿吃过了,西瓜也吃过了,这个还没尝呢,就摘了一个吃。哪知一吃下去嘴巴就辣得疼,没多久连肚子都疼,疼得直不起来。我没撒谎,不信你们问八叔。八叔也在的。”
边上的李元亨附和点头:“确实是这样的。”
李承道不满地瞪了李承乾一眼:“医正给九叔看诊过了,明确说九叔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李承乾,这玩意儿不能吃你为什么说能吃?不但说能吃,还说好吃。这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诚心骗我们!”
李承乾气急:“我何曾骗你们了。那本来就能吃,你们不会吃,胡乱吃,吃坏肚子怪我吗!你们吃之前也没问过我啊。”
李承道半点不信,指了指床上的李元方:“九叔都这样了,你还敢说能吃?你就嘴硬吧。能吃你自己吃一个试试,你敢吗?”
李承乾咬牙切齿,不跟他吵,蹬蹬跑道李渊身边:“阿翁也这么认为吗?觉得是我
骗人,害了九叔?”
李渊很为难,他宠了承乾数年,即便这份宠爱掺杂了几分私心,可承乾到底是他的孙儿,又聪明又可爱,尤为讨人喜欢,他是真心疼爱的。但床上□□受苦的李元方也是他的儿子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摸着李承乾的头:“阿翁知道承乾不会骗人。承乾一定不是故意的。只是辣椒这东西我们都不了解,承乾怎么肯定它一定能吃呢?会不会是承乾弄错了?”
尹德妃忙道:“小郎君别误会,东西是九郎自己吃下的,怨不得小郎君。我们也没有要怪罪小郎君的意思,请圣人传召小郎君前来,是因为如今唯有小郎君最了解辣椒,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望你同医正仔细说说,医正也好根据此物的习性配药。九郎便可少受些罪。”
“我只想救九郎。”张婕妤哭得越发梨花带雨,跪行至李渊身边,“圣人,您救救九郎。求您救救他。”
“朕知道,放心,朕一定不会让九郎出事。”李渊心生几分自责。是他的错,对于这等从未见过的东西,他应该早有警惕才对。可因为袁天罡之言,又有西红柿西瓜等物在前,他便自然而然觉得承乾弄出来的一定是好的。
可世上之事哪有“一定”?终归是他大意了。
李承乾将他们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双眸不自觉湿润,心中越发委屈。嘴上说什么不怪他不怨他,可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已经给他定了罪,全是在说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辣椒造成今日的后果。
“我不知道什么习性不习性,我只知道辣椒真的可以吃,即便九叔是吃了生的,也没事的。缓缓就好了。怎么就是中毒呢。”李承乾耸了耸鼻子,努力遏住不让泪水掉下来。
然而眼见李元方如今的情况,谁人会信这是“没事”?
李承乾又气又急,一把将医正揪过来:“你是医者,有没有事,你瞧不出来吗!你见过中毒的病人吗?这跟中毒明显不一样吧,怎么就是中毒了。你是不是庸医!”
医正:……冤枉!他从始至终只说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从未说过“中毒”二字。
然而眼下的情况,根本不是医正能掺和的。他唯有跪地请罪,言明才疏学浅,不知辣椒,不敢确定,或许断错诊。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典型的废话文学,不愿帮任何一方,也不愿得罪任何一方。尹德妃与张婕妤对此尚算满意,李承乾却气得跳脚。
偏偏这时张婕妤还道:“罢了。瞧小郎君这模样,如此笃定辣椒能吃,可见也是不知晓辣椒会造成此等情况的。妾信小郎君。小郎君也不必自责。你既同样不了解辣椒,九郎……九郎只能听天由命,靠他自己了。”
这话说得极妙,句句体现自己大度,不与李承乾计较,便是因李承乾之故,也大大方方原谅,还帮李承乾说话。
可当真如此吗?李承乾“不了解辣椒”,却大肆种植,还送给齐王,使这等毒物光明正大入宫。此罪其一。
不了解,却笃定,甚至扬言能吃,造成众人误解,最终导致李元方误食,此罪其二。
事实已然摆在眼前,却不知悔改,毫无歉意,反而拒绝承认自己的错误,此罪其三。
最后一句“九郎听天由命”,落在李渊耳朵里,更是心如焚火。便是其本没打算怪罪李承乾的,也未必不会生出几分怨言。
李承乾深受表姐茶艺教育,怎会听不出来。论茶艺,他是不怕的。但此刻显然李元方的情况更让李渊揪心,并不适合以茶制茶。以茶制茶之法或许能抵消对方在李渊心中给他种下的种子,却不可以为辣椒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