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额角在跳,她感觉自己不存在的幻肢都开始隐隐跳痛。
“这…这…约莫是那奇毒伤到神志了。”老神医也惊呆了, 隔帕子掐住裴公子的脉象诊了又诊:“按理不会啊…这…也许是失忆了?”
“老神医。”珠珠从背后掏出本命剑, 对着剑锋吹了一口气,幽幽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您老可要再仔细诊啊…”
老神医:“……”
他看出来了,这的确是要人命关天了。
豆大的冷汗从老人家额角挂出来, 眼见所有人都逐渐惊恐望着那凶神恶煞的小妖鸟, 裴公子终于开口:“我不曾失忆。”
所有人都看向他。
珠珠看向裴公子, 裴玉卿看着扭头看来的少女, 她身段纤细,半边脸颊缠着绷带,有一双又圆又长的凤眸,眸光清澈熠熠,又凶且亮
是个让人一眼就难以忘记的小姑娘。
珠珠看着裴公子, 满眼流露出怀疑, 跟小机关枪一样哒哒:“你记得我是谁?”
裴公子温和说:“我记得,你是珠珠。”
珠珠呆住, 真还记得?!
“你没失忆?”珠珠惊喜, 像一头小狼狗跳起来就要扑去, 裴公子却接着说:“我没有失忆, 但我仿佛…暂时回忆不起之前的感情。”
“……”
兴奋摇尾巴的小鸟狗在半空僵住,啪嗒落下来。
“什么叫回忆不起感情?”小鸟张嘴发出灵魂不解的声音。
裴公子从醒来到现在,第一次罕见露出些微的迟疑。
他望着她,郎君那双眼目温润泰和,有些歉然,却像倒隔着一层高不可攀的长天之水,难以倒映出之前真实的情绪。
“我能记得我之前很喜爱你。”裴公子轻声说:“但实在抱歉,珠珠姑娘,我知道我喜爱你,却不知如何切实体会到那种喜爱。”
“……”
“………”
珠珠面无表情看着他,半响,猛地把手里的花环糊在他脸上。
“王八蛋!”小臭鸟勃然大怒:“渣男!傻叉!混蛋!你个大臭狗驴粪蛋!!”
裴公子:“……”
众人:“……”
珠珠暴怒骂完一通,气得扭头就跑。
徒留屋中众人惊呆在原地,瞠目结舌,彼此小心面面相觑。
黄大监吞了吞唾沫,小心欠身到床边:“公子…”
裴公子慢慢把拍在脸的花环拿下来,郎君墨发微乱,脸庞泛出浅浅红印,仍不减半分从容高华风度。
裴公子垂眸看着手里的花环,刚编了一半,该是摘花园里最艳丽的花精心细细在编,此刻也被砸得花枝歪斜,凌乱失色。
裴公子望着少女跑走的方向,叹一声气。
黄大监征询地看过来,裴公子明白黄大监的意思,轻轻摇头:“都先照原样,将来再随她的心意吧。”
黄大监心里一下就有数了。
看来虽然出了些变故,珠珠姑娘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是,公子放心。”黄大监笑呵呵欠身,随即心疼说:“天色还早,公子再歇会儿…”
裴公子点点头,他实在精力不济,掖着被角阖眼躺下,不多时倦怠又昏昏睡去了。
珠珠要炸了。
她简直要被气死了,从内院跑出来,跑到门廊再忍不住,用力一拳捶在柱子上。
“可恶!!”珠珠嘴巴都要喷出火来,跳着脚大骂:“我就知道!我就是这么倒霉!天上掉的馅饼永远掉不到我嘴里,我喜欢的老婆永远要出差错,老天就和我有仇,就不给我好日子过!!”
符玉等着小鸟大骂发泄一会儿,才娴熟给鸟顺毛安慰道:“裴公子也不是故意的,他不是说了,他记得你,也记得喜欢你,就是突然忘情了,这也不是他的错。”
珠珠被哄得勉强好一点,但犹未消怒,还恨道:“什么破毒!能把人给毒忘情了,人间还有这神奇东西,拿去九重天一定销路超好!”
“……”符玉无奈:“不要说气话了,这不一定是毒的原因。”
珠珠嘴上骂骂咧咧,可其实心里知道,这不是“不一定是毒的原因”,而是“肯定不是毒的原因”。
连九重天都没有忘情药,人间什么毒能把人的感情给抹没。
珠珠还不信邪,当天傍晚又磨磨蹭蹭跑回去,裴公子刚醒一会儿,还有些倦乏地靠在床头吃粥,看她狗狗哼哼跑回来,拿勺的手顿了顿,才问她:“晚膳吃过了吗。”
珠珠大声:“没吃!”
裴公子停了下,温声说:“你想吃什么,我叫小厨房给你做。”
珠珠一下可生气了。
珠珠声音更大:“以前你听到我没吃饭,都会直接把手里粥喂我吃的!”
裴公子:“……”
啊啊啊——
珠珠要被气死了!
珠珠恨恨瞪他一眼,大吼:“谁稀罕你!大混蛋!把我的东西带走!我才不和你住,我要去别处住。”后半句对周围的侍女宫监说,但大家小心翼翼觑着珠珠和裴公子的脸色,都没敢动,惴惴左右为难。
珠珠更头顶冒烟。
裴公子看不下去了,无奈开口:“珠珠姑娘…”
珠珠捂住耳朵,跑过去跳到床上,从他旁边把自己的被褥卷团着抱起来,手没有空了,就像小狗一样把大大的枕头叼起来,口齿不清含糊骂“王八蛋!你一定会后悔的”,然后不等裴公子说一句话,就扭头抱着自己的家当跑出去。
珠珠搬到隔壁院子,开始单方面和裴公子冷战分居。
每天有很多客人来拜访,但只有很少人会被允许进来,裴公子不常见人,他身子还是很弱,一天昏睡七八个时辰,所以客人大多由黄大监接待。
珠珠懒得管他们在搞什么派系斗争,她现在讨厌死裴玉卿那张脸,每次都避开主院,偶尔不得不撞见,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唾沫星子呸他一脸。
这一天又有客人来,珠珠正在厨房啃甘蔗,边把桃花瓣剁得碎碎和葱姜蒜一起掺合到药里,旁边几个药童和小监看得脸都绿了,瑟瑟发抖战战兢兢,也不敢阻拦。
珠珠对周围快窒息的眼神视若无睹,一心一意调制她的黑暗料理,拿着长勺在药盅里搅合,小臭鸟在心里咬牙切齿
——王八蛋,敢忘记喜欢她,敢不喂她喝粥,敢那么冷淡叫她“珠珠姑娘”……
珠珠越想越气,又去抓一把盐。
“葱姜蒜还放盐,小少君亲自下厨,裴公子可真有口福。”低沉含笑吟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珠珠猛地抬起头,就看见几个没见过的侍卫簇拥个斓衫紫袍的贵客负手笑站在门外。
贵客而立刚过的年纪,着贵锦华服,左手懒懒拿红檀折扇,另一手负在身后,手腕垂着一串红瑙绿松并各色时鲜花的华丽珠钏,是极富贵闲散的作派,可当他狭长含笑的桃花眼微微一挑,便像深夜万顷海面浮出碎光,让人难以分辨出深浅。
“——”
珠珠搅合勺子的手一顿,下一瞬,整个人跳起来:
“南、楼、侯!!”
这一派雍容富贵打扮的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六合神州曾赠给珠珠一枝桃花的吴越南楼侯。
珠珠一点都不笨,她只是平时不动脑子,可需要的时候,聪明的智商立刻能占领高地。
在裴公子苏醒后用陌生平静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瞬间就察觉不对。
不,或许在更往前,在裴玉卿哪怕吃了九重天的桃花身体仍然恢复得格外缓慢,在裴玉卿那一身出凡脱俗的气度,在她一下凡不偏不倚就掉在岚城,正好就被清平楼和裴玉卿捡到,在……很多很多的巧合,乍一看每个都很寻常,但这么多巧合叠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珠珠数着这些不寻常往回倒推,不难推出桃花枝。
桃花枝!南楼侯!!
珠珠像一枚炮弹头跳起来,旋风般冲到南楼侯面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口。
周围的侍从几乎瞳孔地震,大惊失色:“大人!布政使大人!”
”布政使?”珠珠一呆,更勃然大怒对着南楼侯吼:“你就是那个布政使!你跑下凡来还混个什么布政使,你混得好滋润哦!你到底在我身上搞什么坏?你敢给我挖坑,你以为你辈分高我就不敢弄你,你快给我解释清楚,否则等着我烧了你的吴越楼!!”
南楼侯要被这小王八鸟喷一脸唾沫星子。
……”南楼侯忽然很想叹气,这样的小祖宗一般人谁消受得起,天尊他老人家是老房子烧多大的火,才能爱死爱活这小兔崽子。
南楼侯差点被扯断了老腰,他一点脾气也没法有,抬手先示意侍卫们不必过来,才慢慢抹了把脸,低头看着这娇蛮漂亮的小妖鸟,无奈说:“小祖宗,我真是比窦娥还冤,你是兴冲冲跑下这凡间,可什么样的凡人能受得住你一份情缘,能让你喜爱的人,只能是天意,桃花树落的纹理,这桃花枝是必定要落在你手中,这段缘也必是天注定。”
“……”
珠珠一愣,扯着他衣领的手不由攥紧,咬牙低声问:“裴玉卿…到底是什么人?”
南楼侯含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距离,这位从来不问世事的风流长者眼中像浮动着玄妙的碎光,倒映在珠珠清澈明亮眼瞳中。
他俯身在珠珠耳边,轻声笑说:“小少君,有件鲜有人知的旧事,你年岁小,大约不知情,那三生天的圣主,出世前的俗家名字,就字,玉卿。”
珠珠面无表情坐在厨房天台边。
所有路过的宫人都胆战心惊看着她, 生怕她一个想不开跳下去,几个侍女守在不远处,满脸忧心忡忡,俨然她一跳她们就扑过来救人的架势。
符玉觉得她们还是太不了解小王八鸟。
跳楼是不会跳楼的, 这小王八鸟不把楼砸塌、不把别人搞跳楼, 别人就哭着谢天谢地吧。
黄大监过来找人, 南楼侯挥了挥袖子,又变回闲散富贵人一般的布政使, 慢悠悠去议事了, 然后珠珠就一直坐在这里沉思。
说实话,符玉怪怕她沉思的, 因为——
“真是太神奇了…”珠珠喃喃:“我居然差点睡到了三生天的圣主。””
符玉:“……”
它就知道!
符玉无奈,问她:“接下来你想怎么样。”
珠珠咬着手指, 好半响, 无比深沉叹一口气:“漂亮老婆不好找啊, 这么漂亮温和好脾气的老婆, 更是提着灯笼也难找的……”
符玉就明白了,这小鸟还是馋人家身子,不乐意死心。
馋吧馋吧,她就贪这口,这能有什么办法。
符玉心里叹气, 还是要帮她想办法, 它想了想说:“刚才南楼侯的意思,大概就是裴公子在这凡间渡劫, 正是处于入世和出世的节点, 他吃的桃花瓣越多, 就越快恢复九重天的记忆, 等到最后一朵桃花吃完,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他的劫渡过,就要归复佛位回去三生天做圣主。”
“南楼侯说三生天这一代的圣主修的无情轮。”符玉问:“无情轮,是不能生情吗?”
“无情轮是三生天最顶级的一种佛法,吃万苦,历百劫,破而忘情,修成无上大道。”珠珠很懂的说:“不是不能生情,是无情轮修成功,人的情丝就自然湮灭了,没那个东西了,就根本不会生情了。”
符玉听得讶异,这小王八鸟出了名的不爱学习,南域的《太天经》抄了几百年都不乐意抄明白,居然还知道三生天的事:“你怎么知道?”
一直神采飞扬的珠珠神色突然复杂起来。
珠小鸟吞吞吐吐:“因为…我娘就修的无情轮。”
“?”符玉突然错愕:“可是,你娘不是和你爹…”
珠珠臭着脸:“因为我娘还没修成,就被我爹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破功了,爱上我爹了,跟我爹回北荒生我了。”
符玉:“…”
珠小鸟恨恨不平:“我爹真是个王八蛋,耽误了我娘的伟大前程。”
珠小鸟洋洋洒洒:“我娘亲很厉害的,虽然比不上裴公子那震古烁今的天资,但当年我娘继续修炼怎么也能在三生天当个菩萨护法之类的,都因为我爹,唉,真没法说。”
珠小鸟大放厥词:“当然了,要我说这种功法也有问题,七情六欲凭什么要断啊,情丝断了那人还是人嘛,不成神经病了嘛,这完全不合理,就应该一把火烧——”
符玉静静说:“说重点。”
“……”
珠珠眼神渐渐飘移了。
“你听说过一首歌吗。”珠珠悄咪小声说:“叫《王八蛋竟是我自己》吗。”
符玉:“……”
以前没听过,现在可算开了耳了。
珠珠决心做个王八蛋了。
当年她暗暗呸她爹,现在她成为了她爹,唉,大概这就是人生吧。
她爹当年能让她娘破功,抱得美人归,珠珠觉得她比她爹强,她爹都行,她怎么不能行!
三生天的圣主又怎样,忘情了又怎样,大不了她从头再来,那不是他的错,他本心还是很喜欢她的,她就做个宽宏大度的鸟,趁着他大道没成,再把他攻略一遍,叫他喜欢死她,百依百顺跟她回北荒给她当老婆。
前人走过的路,不就是为了让她踩着脚印再创辉煌的。
这么想着,小王八鸟突然热血沸腾起来。
珠珠要站起来,意气风发对身后的漂亮宫人小姐姐们一挥手:“走,去找公子。”
宫人们看这小祖宗终于起来了,都大松口气,才小心说:“姑娘,公子还在议事呢。”
珠珠宽容摆摆手:“没事,我在门口等他。”
宫人们嘴巴子都要吓歪,害怕这小祖宗别一会儿和公子打起来(划掉别一会儿打公子起来),但也不敢劝,只好露出个比哭还勉强的笑:“…行,行…那奴婢们把药端上。”
珠珠正斗志昂扬琢磨一会儿怎么和裴公子缓和关系,无所谓要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僵住:“…哪个药?”
宫人小心翼翼说:“就…您刚调制的药。”
哦,她刚调制的药。
她精心搭配葱姜蒜还抓了一大把盐的药。
珠珠:“……”
珠珠缓缓坐下:“不知道为什么腿突然有点累,我觉得我也不是不可以再坐一会儿。”
宫人们一喜,随即又忧愁:“可是,公子该到时辰喝药了…”
如果不是剁了一片花瓣在里面,珠珠恨不得把那碗药当场倒掉。
珠珠咳嗽两声,心虚说:“…你们就送…送去好了。”
“送去吧送去吧。”小王八鸟忽然有点丧气地耷拉肩膀,叹气摆摆手:“要是裴公子黄大监问起来,你们就直说是我搞的。”
符玉听着她说话,突然很想笑,想摸摸她的脑袋。
宫人们把药送去,珠珠掩耳盗铃在原地坐着,心虚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听说今天的客人都离开了,才起身往回跑。
珠珠先跑回隔壁自己的小院,把被褥枕头打包,抱起来一起颠颠跑回主院去。
她以为已经躲过这一茬儿了,结果刚跑进屋,就看见裴公子还在喝药
珠珠一僵
——他怎么喝得这么慢。
裴公子喝着滋味复杂的药,一抬头,就看见抱着大被褥蚂蚁搬家一样的小妖鸟。
小妖鸟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飘忽一下,立刻理直气壮:“看什么看!我要回来睡!”
“……”裴玉卿心里忽而比这药还复杂。
他静了会儿,无声叹一口气,说:“帮姑娘搬过来吧。”
黄大监听见,忙亲自过去帮着把被褥抱去床榻边,一众人忙忙碌碌铺床叠被。
珠珠看裴玉卿答应了,也没说什么话,心里莫名一下舒服了好多。
枕头被褥被抱走,珠珠一身轻空着手跑到桌边,看见裴玉卿手里拿的药碗,顿时心虚,先发制人说:“我本来想做菜的,不小心调料放错碗了。”
…真是,好敷衍的借口哦。
裴公子沉默,但看着少女明亮汹汹的大眼睛,也只能叹了口气,说:“好。”
珠珠有点高兴,理直气壮说:“本来就是,谁叫你把喜欢我忘了,本来咱俩好好的,你救过我我救过你,互相有救命之恩,多深的感情,结果你辜负我,你先对不起我,我就要欺负你。”
“我知道。”裴公子温声说:“珠珠姑娘,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不高兴,凡你想要,我可以补——”
“哎,别说那些没用的。”珠珠摆了摆手:“我就想要你,别的都不用,你要补偿我,就赶紧重新喜欢我好了。”
裴玉卿哑然,露出迟疑之色。
珠珠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生气,抽出板凳挪腾坐到他旁边,说:“你最近是不是时常会做梦,每做一次梦,心里的情绪就更淡漠一点。”
裴玉卿脸上终于浮现出讶异,望着她,缓缓点头:“是…不瞒姑娘,我这些日子,半睡半醒间…仿佛总置身在一处华白殿堂,云雾缭绕,仙鹤吐语,座下菩蛮众生,梵音唱唱,不似人间…”
没跑了,那八成就是是三生天的记忆。
珠珠盯着他的眉心,那里一片雪白,但仿佛已经隐隐浮现出一点胭脂般的浅色红印。
三生天归正正位大道成的佛主眉心会生出红色“卐”,那红色端庄大正,意为生生不息、万徳吉祥之所集,是至极圣洁之相。
珠珠好气,有点颓丧,有点唏嘘,最后又都变成好气。
——可恶,他是谁不好,偏偏是三生天的圣主!
珠珠气得想要跳脚。
不等裴玉卿再说下去,珠珠一把抓住他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气:“既然如此,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能瞒你了。”
裴公子:“?”
“其实你上辈子是天上的神仙。”珠珠满脸认真:“我呢,我是你的妖怪老婆。”
裴玉卿:“……”
“你是神仙,我是妖,仙妖殊途,许多人都反对我们,我非常郁郁,伤心欲绝,就跳下人间来了。”小王八鸟信口胡咧:“但你爱死我了,你连神佛都不当了,跳下凡来找我,但你投胎比我早几十年,还失忆了,还好冥冥之中天意让我们又相聚,我提前想起前世的记忆,我就赶紧跑来找你,你现在忘情了,其实你不是忘情,你是在逐渐想起前世的记忆,等你彻底想起前世,你就会想起你有多爱我!”
“——这都是天意啊!”她大声说:“三生三世!虐恋情深!这就是我们!”
裴玉卿:“……”
裴玉卿默然看着小臭鸟眉飞色舞的样子,实在不知怎么想象她郁郁伤心欲绝的模样。
珠珠激昂澎湃一阵,说得自己都差点信了,转头就看裴玉卿一言难尽望着自己,一下就生气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相信我吗!”
裴玉卿哑然。
珠珠眉毛一下竖了,蹦跳喊道:“你不相信我!我难道会骗你吗!”
裴玉卿看着她春烟一样漂亮的眉毛倒竖起来,她的凤眼睁大,瞳孔尤其圆,显得格外澄澈烂漫,眸光倒映着鲜艳无比的色彩。
几乎像一头凶怪又美丽异常的小兽。
裴玉卿看着她,说不清为什么,心口倏然塌软。
多可爱的小姑娘。
他的情绪像入冬的溪河,不受控制的,一点点被冰雪覆没,渐渐封起来。
他已这样对不住她,如果她想要,他愿意补偿她,愿意叫她高兴。
裴玉卿迟疑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指,温声说:“我相信你。”
叽叽喳喳要开始犯浑的小鸟一下被哄到了。
珠珠得寸进尺,立刻睁着大眼睛瞪他:“那你要努力重新爱上我,你要对我好,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我要做什么你都得答应。”
裴玉卿这次哑然很久。
珠珠鸟眉倒竖:“嗯?”
裴玉卿:“珠珠姑——”
“不要叫我珠珠姑娘!”珠珠叉腰超大声说:“叫我,珠珠!”
裴玉卿:“……”
珠珠看着他,突然扑向他,差点把他扑倒。
裴玉卿猝不及防被扑得几乎趔趄,手里药碗剩的半碗酸苦汤药猛地摇晃,他怀里软玉温香,好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小宝贝。
小鸟坐在他怀里,不由分说伸胳膊搂住他脖子,凑到他面前,亲昵蹭他脸颊,真像一只幼鸟,用蓬松柔嫩的毛羽贴蹭着撒娇。
“裴玉卿,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她小声说,眼睛亮亮:“我倒霉好多年了,忘情算什么,也不过是小问题,我既然看上你了,你就别想跑,我超级厉害,我会叫你重新喜欢我的。”
裴玉卿复杂看着她,珠珠去抓他的手,他修长的手有点僵滞,珠珠只当没看见,抬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用力拍了拍,恨不得黏在自己脸上。
“……”
裴玉卿无可奈何,闭上眼,珠珠得意不已,凑过去啾啾亲他。
珠珠重新搬回主院,又恢复成耀武扬威的女主人——比以前还耀武扬威的那种。
裴玉卿自然有点冷淡,但拿她也没有一点办法,而珠珠已经调整完心态,现在处于无敌状态,借鉴当年她爹死缠烂打她娘八千年的传奇经历,她更缠得裴玉卿几乎要命。
这一天,裴公子去前院议事,珠珠就趴在后院他的小书房翻话本,准备一会儿晚上等裴玉卿回来歪缠他给她读话本,正看到小黄片段津津有味,就听外面一个宫人跑来:“姑娘,刚门房来报,前大门口倒了个年轻女子,昏迷前喊着您的名字,说是您的侍女,下面人不敢擅自做主,先把人带进来了,特地来问一声是不是您认得的人。”
珠珠一愣,下意识说:“我在这里都没认识几个人,哪来的侍——”
珠珠笑容突然僵住。
她在凡间没认识的人,但六合神州有啊
“!!”
——阿蚌!青秋!
珠珠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像弹簧跳起来,急问:“人在哪儿?她在哪儿?!”
宫人们吓了一跳,珠珠已经冲出去
“姑娘!姑娘!”
“姑娘,这边——”
珠珠冲去后院的客房,里面大夫刚刚被请来给诊脉,隔着简单的帷帐,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奄奄一息昏躺在床上。
那女子的面容有些陌生,但这很正常,九重天的生灵要想入凡间,除非珠珠这样涅槃体的反骨仔敢硬莽下来,其他人只能是在人间选择一个相合的凡人躯体短暂投魂,这样对神识和魂魄的损伤极大,实力越强悍伤害越大,而且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躯体,所以除非必要,没有仙妖会闲得没事下凡来。
珠珠跑过去,定睛仔细看,终于从这张面容眉眼看出几分熟悉
——阿蚌!!
真是阿蚌,她不都说了她过些日子就回去,她还跑下凡来,给自己弄成这样子!
宫人捧了一碗米汤来,珠珠又气又急,把阿蚌上半身扶起来,亲自慢慢给她喂,半碗米汤灌下,阿蚌终于咳嗽着睁开眼,一看见她,眼泪瞬间冒出来,嚎啕道:“小姐——”
“小姐个屁!”珠珠大怒,还没来得及骂她,阿蚌已经死死拽住她袖子,大喘气惊恐哭道:“小姐,您要小心!您要小心啊!元苍天尊,天尊他——”
珠珠骂声一顿
“衡道子?”珠珠顿时皱眉:“跟他有什么关系,那老东西怎么了?”
“天尊—天尊他——”阿蚌惊吓疲惫过度,说着说着,忽而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珠珠:“……”
靠,爹啊。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能下凡来吧?!
外面敲起梆子声, 四更的天,夜已深透了,裴玉卿回到后院,面色不由有些疲乏。
黄大监服侍他坐下, 忙叫宫人端来热水, 边为他除去披着的厚裘, 边劝道:“公子,杜将军是性子急了, 但也是对公子忠心耿耿, 是为公子这么多年的冤屈不平,公子别与他计较。”
裴玉卿神容静淡, 微微一笑:“我知道,他年轻些, 少年气盛, 还见不得不平事。”
黄大监听得一把老肝肠都酸楚起来, 他们公子也还不到三十岁年纪, 正该意气风发做一番大伟业的时候,却历尽多少沧桑,才磨出这样平静淡漠的从容。
黄大监老眼含泪,忍不住说:“苍天无眼,让先后娘娘受屈, 让公子遭这二十年苦辱, 好在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幼帝痴愚无道, 秦雍王自封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诸王义愤已久, 数位诸侯已暗信我等, 誓言此生只愿尊公子为共主,公子何其尊贵,从大正统,仁善明德,只要公子振臂而呼,天下英雄必定慕仰而影从,咱们这大乾山河、祖宗百年基业,就急待公子挽以天倾啊。”
黄大监说得激昂澎湃,老泪纵横,却没有得到公子的回应。
裴公子的态度淡淡,并不言语。
黄大监心一惊,就见公子阖眼,半响,叹一声气:“我乏了,忙了一天,大伴也去歇息吧。”
黄大监暗暗心骇,却不敢再强言。
不知为何,公子性情温和宽善,却自有雍容气度,让人不敢造次,哪怕是他也算看着公子长大的老臣,但想到若会触怒公子,难以形容的,就莫名觉心惊肉跳。
黄大监多人精,立刻变了张脸孔,自然而然转移话题笑道:“是,老奴这就去歇着了,只是前两天珠珠姑娘嫌热硬叫把厚被子撤去了,但今晚夜里格外冷,老奴还想问问珠珠姑娘要不把被子加回来。”
黄大监说完这话,就见公子已经阖起来的眼帘微微一动。
裴玉卿眼帘当然要动。
可没别人比他更清楚苏珍珠为什么要撤被子,那小王八鸟自己不要被子,就等着大晚上往他被子里钻呢。
裴公子想想就觉得头疼,合起来的眼睛才又抿开,在屋里望了一圈,却没见到熟悉扑过来的小妖鸟,不由露出微怔的神色。
黄大监一看就心里有数,珠珠姑娘这些日子缠公子缠得紧,公子拿珠珠姑娘没办法,虽说因那奇毒忘情,变得冷淡,但毕竟曾有段旧情,珠珠姑娘无辜受这情苦,公子心怀歉疚,总免不得心软,反而愈发纵得没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