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虐恋掰成修罗场苏文后—— by上黎
上黎  发于:2023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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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裴公子看见少女摇头:“你不是残躯,也不叫苟延,我不许你这么说。”
裴公子突然怔住,下一刻,他面前的药碗被推开,汤药洒了一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碰到一片薄薄细软的东西。
是一片花瓣。
裴公子错愕至极,下意识蹙眉侧头想躲,少女鼓起腮,却爬过来掐住他的下巴,把花瓣硬塞进他嘴巴里。
裴公子猝不及防,花瓣在口齿间迅速融化作一小弯气液,竟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漫过五脏肺腑。
前所未有的热意从身体深处升起,竟如火烧腾地沸烈席卷全身。
他的下巴被掐住,脖颈如待屠的天鹅被迫仰起。
郎君清冷端庄的脸庞罕见露出惊容,他仰头眼睁睁看这半边脸颊缠满绷带的妖异少女站起来,低头认真看着他。
逐渐的,少女的目光迅速变得熠熠,像一头年轻小凶兽终于爬出伪装人皮露出真实的峥嵘与霸悍,她以奇异的目光热情凝望着他,像要把他生吞活扒吃进肚去。
“我的药就要给你吃,那不叫挥霍浪费。”裴公子被这小妖怪灼灼望着,听她大声说:“我才不许你只活几年,我要你活着,与日月同寿,天长地久!”

珠珠对裴公子这种对自己小命云淡风轻的态度很不满意。
在珠珠看来, 干架是可以干架,摸爬滚打是可以摸爬滚打的,缺胳膊残腿乃至挨雷劈都不是什么事,但性命是一定要珍重的, 除非为了爹娘亲人、为了守卫尊严或麾下领土臣民, 否则, 其他东西都加一起,也比不上鸟大王的小命重。
像这位漂亮公子的思想就很有问题, 她主动跑过来, 拿出灵药要给他治病,他好好的没啥必死的理由, 居然不积极立刻收下保命,还要她收回去
——唉, 这倒也不能说笨蛋, 毕竟人家看着就是这么个善心的美人, 但人间有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珠珠作为一个标准的祸害,绝世小霸王,是绝不允许她看上的未来老婆死得早的。
他想死,她都不能答应的。
珠珠摘下一朵花瓣, 喂到裴公子嘴边, 清冷风雅的公子蹙起眉,侧头想避开。
不愿意?
没关系, 小王八鸟最擅长这个。
裴公子刚侧过头, 珠珠已经像头小兽莽爬过去, 掐住他的下巴, 硬是把花瓣塞进他嘴里。
郎君被她掐住下巴迫使抬起头,天鹅般的颈项伸长成优美的弧度。
高华清冷的菩萨大概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他皮肤苍白又细腻得要命,因为这姿势,那颗形状秀美的喉结甚至被迫凸显出来,生理性地轻轻颤动,他是那么猝不及防,像被剥开皮的莲心,惊愕显露出从不曾见世的圣纯又柔软的美丽。
珠珠得摸着良心说,她来之前,真是抱着无比纯洁的感激的心情,兴冲冲跑来回报好心人菩萨的。
但是,这一刻,她的心情全变了。
她少年时代看人间的话本,里面有一句诗的艳词,赞美凡间一位香消玉殒的美人。
这一刻,她莫名突然想起那诗了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老天爷对她多好,也叫她遇上这么的美人
——这是什么样的尤物,什么样倾国倾城的绝色。
鸟要受不了,鸟都要变成禽兽了。
珠珠感觉嗓子干痒,努力吞了吞喉咙,才压制住那种迅速升腾地近乎变态的兴奋。
“对不起。”珠珠看着错愕睁大眼眸的裴公子,真诚地说:“我发现我真的是个大混蛋,你是个好人,救了我,但我对不起你,我大概要恩将仇报了。”
“我原本想的是,我要努力追你,如果你也喜欢我,咱俩就好,如果过了一段时间,你真是个清冷不愿动心的人、又或者喜欢上别人了,实在喜欢不了我,我也祝福你,帮你做些什么事送你什么礼物,补偿报答你,然后我就离开走。”裴玉卿听那妖鬼一样凶异的少女自顾自地说:“但是,我现在发现我可能做不到了。”
“你太美了,我现在脑子里都是你。”珠珠诚恳说:“我完蛋了,对不起,我不能放过你了,我必须叫你喜欢我,就算你不喜欢我,哪怕强取豪夺,软磨硬泡,我也要娶你当老婆,不可能放你走了。”
这是什么样理直气壮的小王八蛋言论。
裴公子在人间活了二十几年,听过无数敬仰爱慕的话,也见过无数贪婪、垂涎的眼神,可也从没听过这样真诚又凶悍的言语,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又天真娇横的小人儿。
清冷的郎君眼瞳浮现出清晰的错愕,佛似温和的圣人也终于难以自抑流露出羞恼和不快,可看在小王八鸟眼里,只觉得这怒色让他更艳丽得惊人。
珠珠以前觉得她爹真不是个东西,她娘当年在三生天好好修佛,要做慈悲的菩萨,她爹非跑去祸害她娘,把她娘拉入红尘,虽然因此才有了她吧,但小鸟非常不讲理,心里还是向着娘亲,替她娘鸣不平,觉得她娘的伟大前程被她爹那点小情小爱耽误了,悄悄向爹呸口水。
但现在珠珠终于懂她爹了。
神佛低眉,圣人嗔怒染颜色。
爹爹的,这谁受得了。
珠珠一直觉得自己挺有良心的,是个相对有道德讲文明的好鸟,但她突然明白了,她们北荒凤凰妖族骨子终究真就流着这样乖戾霸道的血,她当不了好鸟了,她也是必要当个不择手段霸王硬上弓的王八鸟。
花瓣的灵力开始发作,裴公子全身轻轻颤抖,像一朵被外力硬掰开柔嫩花瓣的雪莲,雪似的皮肤迅速浸出无数细密冷汗,他脸色苍白,嘴唇淡而失色,整个人忽而像折断的春柳枝斜倒下去。
珠珠连忙爬过去,像肥嘟嘟的小熊猫抱住竹棒子一把把人家公子抱进怀里。
“……”
裴公子再温和的脾气都要给这混东西活活气厥过去。
裴公子脸颊全是细密汗水,他实在气恼得够呛,这样虚弱,也忍不住抬起手无力推拒她,小王八鸟全当自己眼瞎,就非紧紧搂着人家,还装模作样拿帕子殷勤给人家擦拭脸颈的汗水。
可那汗水是擦不尽的,刚擦干,又渗出来,郎君那雪缎似皙白柔软的皮肌里像藏着流不尽的水,此刻趁着细小的毛孔张开,都争先恐后涌出来,非要他满身淋淋淌透。
不多时,这清冷不世的公子已浑身是汗,半垂阖着眼,吐出的气都是烫热的,鬓眉皆湿,海棠春睡般昏昏,更透出惊心动魄的妍丽。
珠珠摸出来两条帕子都湿透了,湿搭搭地滴水,她也擦不下去了,随手甩扔了,过去小兽似的扑抱住人家。
裴公子一身气息起伏,热得发烫,更熏出几乎浓靡的禅香气,那高华的苦涩味都要变成腥腻的甜气,郎君无力挣扎地推她,虚弱含恼的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来:“你这…泼赖…”
珠珠抓住他的手,直接在他手背亲一口。
“……”裴公子呼吸窒住,脑中昏晕,都说不出是羞恼还是气怒,几乎要闭过气去。
“没错,我是泼赖,傻叉,混蛋,绝世王八蛋,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只一样,千万别自己气,尽管来骂我。”
珠珠半点不嫌弃用自己的袖子为他擦去面颊的汗水,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像一只成功摘吃到葡萄的大尾巴狐狸。
她兴高采烈举起桃枝给他看,说:“看来这花真的能治病,太棒了,那我就每几天来喂你一片花瓣,直到把你的病治好,把你的腿也给你治好!”
“……”裴公子心口剧烈起伏,清冷美丽脸庞不见半点喜色,撇过脸去一时不愿看她。
珠珠:“你为什么不看我。”
裴公子紧紧含着唇,闭着眼。
人家实在是个清冷端庄的君子,哪怕这个时候,也骂不出半句脏话,只能气恨得不肯看她的脸。
珠珠说:“你再不看我!我就亲你啦!”
裴公子猛地睁开眼,睡凤眼怒望她,分明含嗔怒,却因水色湿红太浓,几如含春韵风情。
珠珠快乐又满足看着他,恨不能高兴地摇起尾巴来,向全天下炫耀自己竟然找到这么一块绝世珍宝。
裴公子睁开眼,以为会看到一张得意猖狂的面容,对上的却是一双澄亮明华的大眼睛。
少女像一头年少的小凶兽,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没有横流的贪婪欲念,她身上都是一种单纯近乎烂漫的快乐。
她突然凑来,毛绒绒的小脑袋低下来。
裴玉卿以为她要做什么,他实在已没力气挣扎,也不自取其辱,只静静冷冷看着她。
但出乎意料,他没有遭受更多折辱。
少女没有再放肆来亲他的脸颊嘴唇,而是低下头去,又在他手背落下一个吻,那吻是脉脉温情的,她的眸光澄澈,神情专注无比,几乎甚至可以被称作虔诚。
裴公子微微一怔。
他身世坎坷,半生已历过世事百态,他仿佛生来有些慧根,不及人膝高的年纪,人心的善与恶已在他眼中像山泉溪流清明无比。
他见过了太多人,很清楚人总是贪婪而不知足的,当一个人拥有肆意欺压别人的力量,这时若有一件无力抵抗的花瓶落在手中、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可以玩弄,绝大多数人是绝不愿意轻易罢手的。
少女亲亲他手背,就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小狗崽一样看着他。
裴公子与她对视半响,
说不出为什么,他心口那股气恼与平漠忽而散退了不少。
还是个孩子呢。
裴公子心中莫名升起这念头。
珠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现在超满足,而且雄心万丈。
她终于找到喜欢的老婆了。
等她好好努力,赶紧娶到他,她北荒就有个这么端庄美丽的主母了,她的涅槃目标也能实现了。
感觉未来的光明大道已经铺到脚边了。
珠珠实在很得意,又举起桃枝给他显摆。
“公子菩萨,你瞧,这是枝神奇的桃花,它会在我遇见有缘人的时候绽开。”珠珠喜气洋洋说:“什么叫有缘人呢,我想,它会在你爱上我的那一刻绽开。”
“我一定会叫它绽开的!”
这妖异的小怪兽少女凝视着他,她的眼眸倒映着月色与烛光,晃动着势在必得的笃定与骄傲,裴公子听见她高兴地大声说:“我一定会叫你爱上我的!”
“……”
裴玉卿呼吸一哑,说不清为什么,忽而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个小妖孩儿。

后面裴玉卿就昏过去了。
他浑身湿透, 只如蹙鬓朱腴,露浓花瘦,床褥都被汗透了几轮,才像只折断翅膀伤重的白鹤, 昏昏沉沉睡过去。
珠珠不断摸他的脉搏, 感觉比之前跳得更有力了, 心才彻底放下来。
珠珠特地翻墙跑出去砍树枝拿厨房的锅烧了锅热水,找块干净布浸湿了回来, 给裴玉卿擦身子, 来回跑几趟,给他擦干净, 又从他的柜子里翻出来新的中衣裤和新被褥给他铺好换好,最后还不忘颠颠跑出去给他把脏了的被褥都抱着洗了。
小王八鸟美得飞起, 跟勤劳的小蜜蜂一样跑来跑去, 给她的美丽菩萨老婆捯饬得干干净净, 直到天边隐约显出曦光, 坐在床边摸了又摸人家的手背,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珠珠回到自己的房间,还躺在床上意犹未尽,像条蚕宝宝抱着被子翻来滚去,等到天色彻底亮了, 传来敲门声, 钟姑娘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小九几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
钟姑娘面带愁色, 但还是努力对她笑出来:“珠珠, 起来了吗, 我叫几个小的买了南街老字号的包子, 这味道别处没有,可得叫你尝尝。”
珠珠这才起床跟着去吃饭,坐到桌边拿起个包子,一大口咬下去,热腾腾的肉汁填满口腔。
珠珠幸福地眯了眯眼,钟姑娘给她夹了点小菜,珠珠歪头倒向钟姑娘,突然小声问:“钟姐姐,都有哪些人跟公子有过仇啊?”
钟姑娘一愣,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眼神瞬间紧张:“珠珠,怎么突然问这个…”
珠珠把嘴里的一口咽下去,笑眯眯:“钟姐姐,别担心,你只要告诉我就好了。”
“听说以前好多人欺负过公子,但以后有我在,那可不行。”
“姐姐把所有可能的名单都列出来,列给我好了。”珠珠咧起嘴巴,露出两颗白亮亮的虎牙,又可爱又顽劣,意味深长说:“我干这个,超在行的。”
“……”钟姑娘呼吸急促,捏紧筷子。
珠珠很快拿到了一张名单。
珠珠哼着小曲子回到房间,对着镜子慢慢拆绷带。
绷带落地,铜镜映出一张妖异得不属于人间的面孔。
珠珠摸着还残留着一点血疤的半边脸颊,镜中的少女也抬起雪白的手抚摸自己仍带伤的面庞,那幅画面,如妖鬼画皮,凶异至极,反而生出能叫人肠穿肚烂的美丽。
符玉静静挂在她胸前,看得几乎叹气。
这小祸祸头子,等她伤好了,随便跑出去,别人看到她的脸都要发癔症的。
“把帏帽戴上。”符玉叮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在外面不要随便摘帽子,别叫凡人随便看见你的脸知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小王八鸟不太有所谓把绷带缠回去,才拿起衣架的帏帽,期间还在举着那张名单洋洋得意挑拣:“哎呀呀,这可真是,这么大张黑名单,该从哪里开始好呢…”
这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去干什么好事,谁能知道她是要去放火杀人。
“你低调一点,太嚣张了,小心被人套麻袋。”符玉无奈,才说:“昨天不是有几个来清平楼闹事的江湖人,我觉得你可以先去找找他们,审问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珠珠眼睛一亮,对,差点忘了这茬儿。
“走了。”珠珠戴好帏帽,推门就跑。
珠珠昨天在揍那些人的时候,特意抓了一把楼里的香灰抹在他们脑后,清平楼惯来用的檀香,气味很特殊,珠珠仗着鸟鼻子一路顺空气中残余的味道追踪,七拐八拐就追到北街一条破巷子里。
刚到巷子口,珠珠就闻到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厉大人!厉大人饶命!我们本来要成事的,那清平楼里常年只有那病秧瘸子带一群老弱崽子,只有那天,不知道哪冒出来个妖女煞星!那妖女武艺高强,咱们兄弟一起上都没打过她!”一个昨日听过的粗汉惊恐惨叫:“咱绝不是糊弄差事,咱绝不敢糊弄提督大人,实在是妖女……等伤好了我们必定就去把那瘸子撸来——不不!咱明天就去把人撸来了!明天就去——”
“晚了。”一个阴鸷年轻的男声桀桀冷笑:“没用的东西,就该死。”
“不不不厉大人求——”
“啊!!”
利器割开血肉的利落声,惨叫求饶声戛然而止。
珠珠紧皱起眉,身如疾雷朝着巷子尽头冲去,一脚踹开半掩的破柴门,入目就是昨天那粗汉老大瞪大双眼脖子喷血歪倒的尸体,旁边还横倒着四五具血腥的残肢,背对着是六七个全身黑衣手拿刀剑正飞身离去的刺客,为首是个身材修长蜂臂猿腰的黑衣男子,气势阴鸷,单手持弯勾尖长匕,窄腰绑着一圈泛寒光的古怪暗器。
柴门被踹开时,那些刺客已经飞跃到房顶,都循声震惊扭头,那为首的黑衣蒙面男子回头一望,珠珠看见他半截刀刻峰鼻和一双蛇似腥冷阴厉的眼睛,四目相对,那青年刺客眼露惊诧,随即浮现狞骇的杀意。
“你们是谁的人?!”
珠珠周身气势暴涨,迟了一步没追上,猛地抽出背后布包着的剑就朝为首那刺客扔去。
劲风飞旋着砸去,那刺客跨步避让,左肩还是被重重砸了一记,他面露厉色捂住肩膀,血腥阴鸷望了珠珠一眼,并不纠缠,甩出几个烟雾弹丸,干脆利落带着部下飞身离开。
院中刹时浓烟密布,呛鼻遮目,珠珠一把抓住飞回来的剑,几步跨上房顶,远远望去,那些人已经消失不见。
“那几人气势浑厚,堪称当世一流高手。”符玉难得有些惊讶:“为首那青年居然能硬扛你一击,怎么都算这人间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他们为什么会来盯着裴公子和清平楼。”
裴公子平民之身,不是官身,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大商,只是有些琴乐上的美名,按理怎么也不该招惹到这等人物。
珠珠说:“我听他们刚才提到什么提督,指使人要把裴公子抓去。”
珠珠想了想,神色一下可怕起来,咬牙切齿:“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什么提督也贪图裴公子的美色,想把裴公子悄悄抓去当禁脔囚起来玩弄!”
符玉:“……”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什么叫“也”?
这是什么小坏胚鸟,符玉心想真该把她小脑子瓜拉出来淘洗淘洗,都不知道会洗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符玉心里默默呸她,无奈说:“你当别人都是你,你少乱猜,回去再细细调查,提督是人间一个挺大的官职,应该很快会有线索。”
只好如此了,珠珠把小院找了一圈,那些黑衣刺客办事很老辣,没留下任何线索,珠珠没找到什么,怕官府衙役过来发现尸体给清平楼惹麻烦,干脆一把火把院子烧了,才飞身轻巧离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街边都是叫卖晚食的小摊,珠珠经过的时候,轻易嗅到各种各样的香气,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尤其路过一家糕点铺子走不动道了,店里面的香味最纯,一定用的好油好糖。
珠珠刚才从尸体身上摸出不少银子,全充进她的小钱袋里,当即兴冲冲跑进店里,买了好几种甜的咸的,两手拎满才跑出来,转道回楼里去。
一回楼里,珠珠就感觉楼里气氛格外轻快,人人脸上都带笑。
“珠珠回来了,快快,正好咱们要开席了,我叫了盛筵楼的席面来,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
钟姑娘从二楼扬声招呼她,钟姑娘神色轻松眉眼都是笑,早晨的愁容全消去了。
珠珠哒哒跑过去:“今天有什么好事。”
“是公子回来了。”钟姑娘一提就止不住高兴,给珠珠解释:“咱们公子素有美名,岚城的名门大户以斗富斗名为荣,每逢大宴必来请公子,推拒多了免不得得罪人,那王家的嫡系子弟已是京城的高官,王家老太爷最喜欢公子弹的梵谱,临近寿宴,王老爷为讨老太爷高兴,已来送了几次帖子,公子还病着,为咱楼里硬接了帖子今晨去了一趟,我们只怕公子回来病又要加重了,急得不行,谁想,黄昏时候我去给公子请安,看公子精神难得好。”
钟姑娘眉开眼笑:“裴禹那小子说公子今天一天都没咳血,晚上也不必叫大夫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得吃点好的庆祝!”
小王八鸟听着,笑容顿时灿烂起来,小九几个高兴高高兴兴绕着钟姑娘跑,奶声奶气问:“钟姐姐,这么多好吃的,请公子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公子现在吃不得油腻,大夫说还得将养着,咱们先吃。”钟姑娘温柔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笑道:“等再几个月过年时候,公子身子好了,咱们叫一份万佛寺的素宴席面,热热闹闹过个春年。”
小朋友们立刻欢呼起来:“好!”
珠珠竖着耳朵听,就把糕点给大家分了,只留下一包味道最清淡的茶糕,塞到怀里。
天刚刚擦黑,宴席才吃到一半,珠珠就借口从席位撤了,回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身鲜亮的裙子,美美地换上,翻窗就往梵华楼跑。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熟练多了,珠珠轻巧翻上二楼门台,里屋灯烛亮着,裴公子坐桌前也正在吃饭,他面前摆着一碗清粥和几样素淡的
小菜,小童给他布菜,不断高兴说:“公子今天胃口好,可多吃点。”
裴公子气色好了不少,但也不时咳嗽几下,说:“外面吃着了吗。”
“吃上了吃上了!”小童欢快说:“钟姐叫了好大一桌席面,可热闹了,大家还想请公子一起去呢。”
裴公子抿出淡笑来,却轻轻摇头:“我这病不好,几个孩子还小,别传染了。”
小童忙说:“公子很快就会好的,看今天不就好多了,过几天我们再去万佛寺上几柱香,佛祖菩萨一定会保佑公子的。”
旁边几个小厮侍仆也纷纷点头,一个高壮寡言的汉子赞同说:“公子吉人天相,苍天有眼,必定保佑公子。”
裴公子莞尔,看起来并不强求,但也没有否定什么,他的神色始终太清和从容,像一尊白玉做的佛,不怒亦少喜,温和柔润中透着说不出的清冷气,叫人莫名心生敬畏,难以太亲近,更不敢亵渎。
裴禹给布着菜,悄悄望自家公子,心里再次忍不住想他们公子莫不真是下凡的神仙。
江南传遍公子谪仙的美名,叫裴禹说,这是半点不假,甚至这都远不足以,他们公子就根本不是凡间该有的人,就是那万佛寺里供奉的金身菩萨,也绝没有他们家公子的气度。
只可恨老天爷没公道,他们公子多好一个人怎就命这般苦,腿疾难愈,一身病骨,公子也不愿娶亲,多少年孤零零一个人,否则给他们添个主母,将来多个小少爷小小姐,那该多好,公子也不必这么苦了…
裴禹越想越心酸,无声扇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呸,今天难得公子心情好他想这些扫兴的干什么。
裴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突然公子舀着勺的手微微一顿。
“我这里没什么要伺候的。”裴禹回过神来就听公子轻声说:“你们也外面吃宴去吧。”
裴禹一愣,有点不解,但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公子想要清净,爽快应下了,和几人撤走出去,走时不忘把门带上。
等门关上,裴公子低低咳一声,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门帘后颠颠跑进来。
她今夜换了身粉红娇丽裙子,明明是深秋,已经像春天求偶开屏似的小孔雀花枝招展,浑身写满了洋洋神采
裴公子瞥了瞥她,没有说话。
小鸟妖一跑进来,就二流子似的嬉皮笑脸:“公子,你身体好了点嘛,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嘛。”
这孩子,真是……
裴公子心里有些嗔恼,又有些无奈。
“…我也不知你是哪里看的闲书,尽学这些话。”他终是开口道:“人间正经人家不这么说话,你初入人间,没有坏心,却不知世道叵测,叫外面人听见,不管缘由,只怕要暗暗笑话你的。”
珠珠呆住。
她没想到裴公子会是这种态度。
他居然没骂她、没赶她走,还…还这么和声静气与她说话?
珠珠忍不住又凑近两步,打量他神色,有点心虚,戳着手指试探问:“…公子,您不生气了吗。”
小王八鸟可太机智了,她知道自己昨晚干了很多混蛋事,本来以为裴公子必定是要大怒,所以今天一来赶紧伏低做小,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的善心人,一定就不好意思太讨厌她。
珠珠都盘算好了,但她唯独没想到,裴公子居然态度这么好,不仅没讨厌她,还愿意搭理她、一来就正常和她说话?
珠珠都要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自己摊上这种好事,疑神疑鬼看他。
裴公子多心如明镜一样的人物,这小妖鸟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
他竟莫名有些好笑,心想她还挺多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好事。
裴公子神色柔和下来,也不瞒她,缓缓道:“我才知道昨日楼里有人闹事,是你出手相助,护住楼里,我还没有谢谢你。”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珠珠这下真有点不好意思了,人家太菩萨了,显得她更王八蛋了,她摆手说:“不用不用,公子先救的我,这都是我该做的。”
裴公子抵着帕子咳了好几声,才重看向她,清冷的目光逐渐软和,有些无奈的样子,轻轻叹气道:“无论如何你护过楼里,又拿灵药救我性命,我怎么都该谢谢你,因而也不好狠恼你,我心里复杂,实在不知该怎么待你才好。”
珠珠想过很多种他的反应,冷淡的、公事公办的、疏离的,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柔和坦诚的话。
珠珠曾经和元苍天尊衡道子做过夫妻,那老东西冷漠威严,虽然处事公道、奖罚分明,但嘴上是从不会说一句软话,哪怕他送给她十倍的珍宝表达感谢,也不会对她说一句谢。
珠珠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动容。
珠珠跑过去,小声说:“那你就一边恼我,一边谢我呗。”
裴公子轻轻瞥她一眼,似嗔似无奈,刹时几乎把小鸟迷得目眩头晕。
裴公子说:“怎么又恼又谢,哪里有那样的。”
小王八鸟厚脸皮说:“当然有这样的,这就叫又爱又恨,相爱相杀,我是你的小冤家。”
裴公子哭笑不得,又气又好笑,说:“都哪儿来学的浑话,张口就来,不准胡说。”
这样柔柔的责备,对小王八鸟几乎等同于放屁
——不,不是放屁,这根本就是鼓励!
珠珠后脑窜电似的酥麻,不知道为什么,一下莫名兴奋起来了。
她大胆包天抓住漂亮公子的手,撒娇说:“不,就要说,我就要当你的小冤家。”
裴公子突然被抓住手,怔了一下。
他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恼,他活了不到三十年,经历过的风雨沧桑却已抵过别人几辈子,真要说起来,有什么没见过。
他只是心绪复杂。
半生坎坷,病骨沉疴,他原只想清清静静过完剩下几年罢了,谁想最后这点平淡寂寥日子竟能生生斜出一枝娇蛮春桃,这么个小妖宝儿扑棱翅膀横撞进来,撒娇打滚缠着他要一段情爱。
裴公子看着珠珠,神色渐渐有些无奈,轻叹:“你年纪小小,有神通本领,能做一番大造化,想要什么样的好男儿没有,我既无功名,也无富贵,不过一个体弱多病会些乐理的闲人,你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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