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屹亭察觉到背后的视线,稍稍偏头,就看到安桐站在台阶上眺望着他们。
闻言,容慎没有回头,点了点烟灰,沉声道:“容家的事别参与,只要不损害苏家的利益,先让他们折腾。”
“放心,我爸又不傻。外人都以为苏容两家利益捆绑,但咱们心知肚明,苏家利益只跟你捆绑。”苏屹亭咬着烟嘴,语气含糊地哂笑,“别的不说,你既然领了证,这事打算什么时候公布?”
“再说。”
苏屹亭瞥着男人轮廓鲜明的侧脸,咂舌调侃,“你家老太太这辈子嗜权如命,最喜欢掌控人,你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听话的小辈,可别把老人家气犯病了。”
容慎不置可否,微微勾起薄唇,表情耐人寻味。
见状,苏屹亭“哦”了一声,主动纠错,“差点忘了,你是第二个不听话的,第一个是你爹。”
没几分钟,苏屹亭隔空打量了安桐几眼,转身便离开了云巅。
容九领证这事,他倒是乐见其成。
如他所言,与其被人掌控,不如先发制人。
联姻好处多,但弊端也不少。
何况,容九那只千年老狐狸哪用得着联姻来扩大优势。
只怕容家所有人都低估了他深不可测的心思和手腕,包括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容老夫人。
……
这边,苏屹亭走后,容慎踱步来到了连廊附近。
安桐也抬脚迎上他,“容医生。”
两人站在梧桐小径旁,寒风拂过,吹动了男人额前飘下的碎发,多了几许清隽的俊雅。
“过敏症好些了?”
男人单手插兜,眸深似海地端详着她的脸颊。
安桐微笑着回答,“已经没事了,昨天就停药了。”
“准备出门?”
“嗯,我回一趟云海路,苏季找我吃饭。”
你来我往的一问一答,不生疏,更不亲昵。
容慎抬起臂弯,看了看腕表,“几点回来?”
安桐沉思着摇头,“还不确定,有别的事吗?”
男人目光温和地勾唇道:“回来之后到前厅找我,给你看些资料。”
“好。”
……
客厅,容慎颀长的身躯穿着单薄的衬衫徐步入内。
窗外天阴,薄雾笼罩。
男人沉腰坐在茶台前,安闲优雅地摆弄着茶具,满身写着不染世俗的淡泊。
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斜后方传来。
男人余光轻瞥,继续慢条斯理地操作着煮茶工序,“有事过来说。”
“老大……”清脆的呼唤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早啊。”
来人是凌琪,二十五岁,偏生了张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流转间泛着灵动。
人如其名,很有灵气。
容慎抬起眼皮,“怎样?混熟了?”
凌琪穿着佣人服,讪讪地撇嘴,“还没。任务有点艰巨,不过应该快了。”
至少……她在安小姐的洋楼里晃悠了两天,昨天她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了。
算是突飞猛进吧。
男人抿唇,声线淡淡地让她继续汇报。
“安小姐这两天大多时间都在看书。”说起正事,凌琪敛去笑意,认真地回想,“不过,昨天我拖地的时候,听见她给捐赠中心打了电话,好像在咨询血库献血的事。”
容慎手执茶滤,动作顿在了半空,“她看的什么书?”
凌琪摇头,思索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没注意,安小姐跟我还不熟,我身为‘佣人’,也不能太多嘴,怕她起疑心。”
男人良久不语,眼神愈发深暗悠远。
凌琪眼睛转了转,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老大,安小姐会不会……想配型捐干细胞?”
那天下午,她和程风去香江人民医院打听过了。
安小姐的朋友苏季,其母亲季淑荷确诊了急性髓系白血病,需要经过化疗再结合造血干细胞移植术才有可能治愈。
“啪嗒”一声,容慎将手里的茶滤放到了托盘上,嗓音莫名低了几度,“尽快和她熟悉起来,以后她出门,你随行。”
“嗯嗯,我努力。”凌琪握拳给自己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刚转身,她又想到了什么,“哦,还有,副总让我跟您说一声,公子创科技的负责人一直在拖延时间,半个多月以来,始终不肯透露码神的相关信息。副总的意思,要不要考虑入股,以合伙人的方式跟他们谈判?”
“先不用。”男人垂眸啜茶,神色淡然地昂首,“去忙吧。”
第46章 :推己及人
苏季母亲患病的事,容慎确实有所耳闻。
但,也仅此而已。
闲杂人的家务事,他不可能处处关照。
说到底,与他无关,与安桐无关。
可倘若凌琪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便无法再袖手旁观。
……
云海路。
苏季和安桐几乎同时抵达。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巷外辅路,苏季刚解开安全带,抬眼就看到自家白菜从奔驰商务车走下来,顿时蹙起了眉头。
这小孩交新朋友了?
苏季推门下车,疾步走上前,透过门缝清楚地看到了程风那张还算俊朗却笑意谄媚的脸庞。
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生怕安桐耳聋似的,“小安,忙完打电话,我来接你啊。”
苏季眯了眯眸,一把扯过安桐,“他?容医生?”
这玩意和君子沾边吗?
“不是。”安桐望着苏季充满审视的眼神,主动介绍,“他叫程风,是容医生的司机。”
车内听得一清二楚的程风:“……”
安桐不想让无关紧要的人再分散苏季的精力,拉着她往巷子走去,随口胡诌:“我刚做完疏导治疗,他只是顺路送我回来。”
苏季斜她一眼,“现在的医生都有专车司机了?”
“别人我不知道,但容医生是个富二代,有司机其实也不稀奇。”安桐认真脸。
苏季:“……”
越听越不像个正经医生了。
两人沿着巷子逐步深入,苏季的眉宇四周有些疲态,眼底压着浓重的心事和不安。
这些安桐都看见了,可她什么都没问,也不打算多说。
至于苏季,即便日子不好过,她还是端出姐姐的身份,对安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进了屋,苏季脚步拖沓地走进客厅,“你之前一直问我回没回来,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这段时间我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陪你。”
“我不用你陪。”安桐怕她多心,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肉麻的话,“就是想你了,所以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季一副“你看我傻吗”的表情冷笑两声,“不能吧,你有这么离不开我?”
安桐抿唇沉默,嘴拙说不过了。
其实,如果季阿姨没生病,她会考虑把领证的事告知苏季。
现在,安桐还是选择继续隐瞒。
两人在平房里闲聊了半个小时,快到中午才出门用餐。
安桐不善言辞,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苏季。
她查过了很多资料,急性髓系白血病只要能得到造血干细胞的移植,基本都会痊愈。
安桐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捐赠中心做配型,不管成不成功,至少努力过。
她已经没有妈妈了,苏季对她那么好,安桐不想她步自己的后尘……
就这样,姐妹俩吃完午饭,安桐借口还有事就提前和苏季道别。
下午一点半,安桐走进骨髓捐赠中心,签下自愿书,进行了静脉抽血化验。
……
回到云巅,时间刚好三点整。
安桐记挂着容医生的话,直接来到前厅,恰好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负责她洋楼卫生的保洁员,叫凌琪。
据说家庭条件一般,所以应聘到这里做兼职勤工助学。
“安小姐回来啦。”凌琪端着托盘,热情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安桐回以浅笑,“嗯。”
凌琪的眼睛一亮,正准备再搭讪几句,安桐不疾不徐地和她错身而过。
行吧,再接再厉。
反正老大说过,安小姐不健谈,怕生,只要能在去湛州之前和她混熟了就行。
客厅里,男人端坐在茶台前,修长匀称的手指拿着紫砂壶正在斟茶。
“容医生。”安桐走到他对面坐下,温声开口,“你今天不忙吗?”
“再忙也要休息。”容慎将茶杯放到她面前,深眸中敛着淡笑,“回来的这么早,怎么没和你的朋友多聚聚?”
“她有事,就先回去了。”
安桐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垂下眼睑,回避对方的眼神。
不管面对的是谁,只要多加留意,就能观察到这个小细节。
容慎自然也不例外。
气氛过于沉静,偌大的客厅只能听见男人呷茶的声音。
安桐略略抬起头,却意外撞进了男人深如古井的眼波之中。
他在喝茶,眼神却隔着杯沿注视着她。
这让安桐泛起了一丝紧张,有种谎言被看穿的微妙尴尬。
安桐不敢和容医生长时间对视,寻了个话题就想转移注意力,“是有资料要给我看吗?”
“不急。”男人动作闲适地摩挲着茶杯,端的是一副容姿俊朗的优雅,“这两天有没有去后院泡温泉?”
安桐一怔,“还没。”
后院有温泉?她压根不知道。
“有空可以去试试,温泉对缓解疲劳舒缓情绪有不错的效果。”
安桐有点心动,但想到自己刚抽过血,右手摸了摸左臂静脉的位置,“好,过两天我再去。”
容慎捕捉到她的小动作,浓眉轻扬着提出了疑问,“胳膊怎么了?”
“有个针眼,24小时内不能沾水。”安桐见男人眯起了黑眸,又补充道:“就做了个抽血化验,不是生病。”
男人拎起茶壶续杯,卷起的袖口露出肌理匀称的线条,透着坚实的力量感。
他睨着安桐,口吻随和地问她:“在医院做的化验?”
男人随口一问,倒是让安桐迟疑了起来。
她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许是看出了她的小纠结,容慎的眼神变得愈发专注,“不愿意跟我说?”
下一秒,安桐毫无保留地讲出了前因后果。
小姑娘不能激,一激就主动坦白了。
男人还是那副谦谦君子淡然如水的模样,但微微蹙起的浓眉,还是彰显出他的不赞同,“想帮忙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搭上自己。”
“我没有搭上自己。”安桐据理力争,试图说服他,“只是想先去做个配型,能成功最好。如果不能,我主动捐献了干细胞,季阿姨也可以优先享受配型的机会。”
见容慎依旧沉默,安桐再次细声解释,“我总得做点什么,这几年苏苏一直照顾我,我不想她和我一样,也没有……妈妈了。”
推己及人,这些是她唯一能为苏季做的事。
第47章 :夫人
——我不想她也没有妈妈。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竟让容慎泛起了一阵难言的心悸。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在胸腔里稍纵即逝。
不排斥,却陌生的紧。
男人瞳孔微微收缩,深沉的目光落在安桐的脸上,仿佛想辨别出什么。
“容医生?”安桐看不懂他高深的表情,轻轻蹙眉唤了一声。
她从没见过容医生这副神态,有一种游离于温润和冷峻之间的模糊感,令人捉摸不透。
容慎抬手捏了捏眉心,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君子如玉触手也温”的儒雅风姿。
“有奉献的精神是好事,但要区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男人低声开口,再次讨论起捐献的话题,“干细胞配型不是普通献血,成功几率非常低。何况,提供帮助的方式也并非只有这一种。”
安桐坐直了身子:“还有什么方式?”
“若信我,就暂且等一等。”容慎叠腿靠向椅背,气定神闲地与她对望,“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不能委屈自己,你现在……本末倒置了。”
安桐没吭声,像个受训的学生慢慢低下头聆听教诲。
见她如此表现,男人唇边的笑意加深,“知道自己做错了?”
安桐抬头,小声嗫嚅,“可能……方式错了。”
话外音,方式错了,我没错。
性感沙哑的低笑从男人薄唇中缓缓溢出,莫名透着一股无奈的宽容,“以后有吃不准的事可以先找我商量,尽量不要自作主张,嗯?”
安桐略窘地别开脸,说知道了。
以容医生的阅历和城府,他的思想高度让她感到相形见绌。
谈话至此,捐献干细胞的话题也就告一段落。
安桐惦记着资料的事情,喝茶润了润喉,便问道:“资料……”
嗡嗡——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安桐看了眼屏幕,是条短信,她又随手塞了回去,“我……”
震动声又来了,而且是接连响了好几声。
安桐再次拿出手机,皱着眉想关机。
但对方可能是有所察觉,在她关机的前一秒,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容慎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不催促,不询问,高深地观望着她和来电人的无声较劲。
最后,安桐败下阵来,接起电话的语气有些不耐,“我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