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甄珠吃得小肚饱饱,身子暖乎。
崔恪和太子商谈国事,甄珠和薛媚有一搭没一搭,叙着家常。
闲来无事,薛媚拉着甄珠逗弄这处养的一只虎皮鹦鹉,训它说话。
鹦鹉乖顺,呀呀学舌,逗得两人咯咯直笑。
见主人高兴,鹦鹉更加得意忘形,尖着嗓子,扯出听过的一段浓情声色。
先是一句:“啊……不要了……”
再是两声:“眉眉好乖……眉眉好乖……”
阁内婢女已退,萧璟和薛媚听见鹦鹉这两嗓子,表情倏地僵在脸上,萧璟强自镇定地抿了口茶,纵使薛媚久经风月,还是从脸红到脖子根。
都是过来人,甄珠一下听懂,掩上嘴,差点笑出来。来东宫吃个饭,谁想到还能听到太子和贵妃的这等艳事。
崔恪也觉尴尬,和太子寒暄几句,逃似地牵着甄珠离开了。
马车上,甄珠坐在崔恪腿上蹭啊蹭,佯作天真地感叹:“贵妃可真厉害啊!”
“厉害什么?”崔恪不大苟同。
甄珠比了两根手指,睡完皇帝睡太子,可不就是嘛。
崔恪没好脸瞪她,手伸她衣襟里用力捏了捏,“我满足不了你?”
“哪有,哪有。”甄珠软在他怀里,用额头蹭着他的下颌,好奇问,“眉眉是贵妃的小名吗?”
“应该是。”崔恪敷衍道。他并不关注太子的女人。
甄珠啧啧笑叹:“那该有多乖啊,太子那样说。”
崔恪掐她腰肉,小小惩罚,“你这脑瓜天天都想的什么?”
“我乖不乖?”甄珠不怕,乌溜的眼珠儿转了一圈。
“什么?”崔恪故作不懂。
“哼,不跟你说了。”甄珠推他的手,没好声气地嘟囔:“榆木脑袋,不解风情。”
崔恪揉着她的小腰,好笑哄道:“乖啊,我们家珠珠哪里都乖。”
“讨厌……”
……
今年的除夕过得焦灼,甄珠怀胎十月,瓜熟蒂落,随时可能会生产。
朝廷官员放年假,崔恪守在甄珠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大年初二的夜里,孩子呱呱落地,只用了两三个时辰,甄珠自幼爱动,孕中也不缺乏舒展锻炼,生起崽崽比一般女郎快而顺畅。
才感觉到腹中剧痛难忍,孩子已经生出来了,甄珠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望着崔恪手中抱着的崽崽,已为人母的意识,这一刻才清晰明朗起来。
刚出生的小婴儿,皮肤红皱,小眼紧闭,不过小巧的鼻子和嘴巴,与甄珠一般无二。
是个可爱的女儿。
甄珠摸她柔嫩的脸颊,取名为甜甜。
甜甜是小名,这个奉子成婚、给父母带来诸多不快的孩子,甄珠忽然很感激,是宝宝让母亲懂得了爱与成长。
过程是苦涩的,结果是甜蜜的。
崔恪包住甄珠的十指,柔软的吻落在她眉心。
甜甜在月子里同母亲一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天比一天玉雪玲珑。
二月二,柳条抽芽,燕子回春。
安国公府人流如织,车马不绝,今日正是慧福郡主的满月宴。
甜甜出生三天后,太子传达圣上旨意,封长公主之孙女崔昭为慧福郡主,食邑六百户。
昭,日明也,是安国公所起,寄托后辈无限希冀。
尚在襁褓的宝宝,凭着祖宗三代,就可光明正大地领俸禄,比同龄娃先行一步赢在起点。
宴会来了不少达官贵妇,安国公在前厅招呼同僚,萧夫人在后院陪同妇孺,贺喜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总也听不够。
萧夫人素来高傲冷艳的脸上,透着慈和欣喜的神采。
太子携贵妃而来,惊瞎了许多人的双眼。
太子行止端方矜持,一口一句“母妃”,任人挑不出错,偏偏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流转两人之间,贵妃一颦一笑,嗔痴喜怒,眉梢眼角透出无尽妩媚春意。
皇帝病重,贵妃依是好颜色,如同被人狠狠滋润过的一株华艳海棠。
有心人带着窥探的神情,掩嘴吃吃地笑。
薛媚毫不在意,腰肢款款,搭着萧璟的手走得惬意。
迟早有一天,她会和萧璟明正言顺地出现在人前,只是这一天,取决于时间的早晚而已。
沈妙容这边和徐陵过了明路,沈家虽有不满,无奈木已成舟,徐陵又前途大好,勉强妥协。
意欲结亲的婚书已发往徐陵的老家岭南,等他父母过来长安,两人便正式举办婚礼。
未婚夫妻,沈妙容带徐陵过来参宴,见到萧夫人,沈妙容乖巧地唤“姑母”,徐陵恭敬地称“长公主”。
萧夫人难得开起小辈的玩笑,叫徐陵改口,昔日清风明月的状元郎,无端红了耳垂,结巴地喊了声“姑……母”。
众人哄笑。
沈妙容莞尔,悄悄握紧了徐陵的手心。
对于这过往情敌,崔恪对徐陵没什么好脸色。
敬酒时敷衍还敌对的姿态,看得甄珠暗自发笑。
“喜欢你……最喜欢你了。”甄珠差不多一年没沾酒,满月宴上喝得有点多,红着脸颊,絮絮地哄着崔恪。
崔恪揽住甄珠的腰身,带到就近的长廊去歇息,她长了些肉,比之前圆润丰满,娇憨情态随手可掬。
他轻捏她左颊,趁醉低诱,“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甄珠眨巴眨巴眼睛,脑海中浮现十二岁见到那个清冷少年,多好看的小公子啊。
衣袍雅青,干净出尘,容貌俊秀,如雪如松,仙人似的出现在她这个土包子面前。
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哥哥,甄珠的小小少女心萌动。
可惜他是对家请来的帮手,只会对她凶凶。
“崔恪,我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甄珠的圆眼亮晶晶,没等崔恪继续盘问,她凑到他颊边香了一口,扁了扁嘴,“你那会太凶了,然后我又不喜欢你了。”
“好色鬼。”崔恪在她鼻尖轻点一下。
甄珠犹自絮絮:“成婚后,你对我温柔,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喜欢他冒雨买来的馄饨,喜欢他送的珍珠手链,喜欢他气得一脸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包容忍让的样子……
“我知道我没学识,笨蛋,俗气,但你还是喜欢我对不对?”甄珠仰脸,贴在他掌心。
“对,谁能想到我会娶了你这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
不仅娶了,还丢不开手,崔恪紧紧地抱着她,心脏相贴的位置,两人胸腔各自砰砰,他无比虔诚地允诺:“珠珠,我是你的,一辈子都是。”
总有一人,知你缺点,懂你不足,但依旧,用最温柔的一颗心,跋山涉水,排除万难,向你走来。
甄珠敞手拥抱崔恪,踮起脚尖亲他的唇,辗转摩挲,崔恪情动,按住她的后颈,重重加深了这个缠绵的吻。
何氏从乳母这边接过甜甜,外孙女儿哭闹不止,甄渊和何氏在府中寻找甄珠。
听说是到了处长廊,夫妇俩走进,远远地见着两人亲吻,不由红了老脸。
“孩子满月呢,真是胡闹。”何氏摇着宝宝,又气又笑地埋怨。
甄渊轻咳:“小夫妻,感情好。”这个女婿还算没看错。
“说来也是。”何氏感叹,回想两家当初闹得水火不容的形势,“谁能想到,这对有生死仇怨的小对头,如今如胶似漆这么好。”
说着何氏伸手逗弄甜甜的粉颊,“小不点,你还是爹娘的牵线人哦。”
甜甜止住哭啼,睁着圆溜的黑眼,懵懂侧头。
今日的春光,真好。
第28章 番外一:两人初见(上)
大魏文帝十二年春,镇南将军被皇帝从北地雁门召回国都长安。
这是甄珠第一次来到传闻中的长安。
甄珠自幼在边关长大,看惯大漠黄沙、低屋矮房,乍见繁华闹市朱阁高楼、金马玉堂,颇为好奇唏嘘。
这才二月,柳条恁绿,桃花恁红,长安的天儿可真好啊。
不像雁门,这时节光秃一片,望眼灰暗。
回来几日便是春闱放榜,安国公府给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下了帖子,道是自家世子不才,勉中探花,府上设宴以表庆贺。
中了探花还不才、勉强,甄渊瞅了眼院里正拉着弹弓打鸟的小女郎,娃比娃,气死爹娘。
“珠珠,快换身衣裳,今个爹带你去国公府热闹热闹。”甄渊大声喊道。
“啊,是嘛?”甄珠用袖子捋了把额上的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有很多好吃的吗,俺能随便吃吗?”
“就知道吃!”何氏从门外进来,拿方白巾给甄珠擦了擦脸,教诲道,“跟你说了,回长安要说官话,别俺啊俺的,叫人听到了笑话。”
甄珠噘嘴,拉着长腔撒娇:“娘,我说惯了,一时忘了嘛。”城里边就是规矩多,说个话一堆讲究。
“吃,肯定大把有的吃。”甄渊摸摸甄珠的小脑袋,“主要是想带你去沾沾喜气,那家的世子,比你大四岁,学问好着,今年考试中了探花。”
什么探不探花,甄珠不太懂,反正是个爱读书的文化人就是了。
甄珠平日不学无术,对此没多大兴趣,只听说今日会有很多长安公子贵女过去,场面极奢极华。
雁门的小伙伴都是比谁嗓门大,比谁跑得快,比谁爬得高,这长安的娃子都喜欢玩个啥。
甄珠换好母亲准备的桃粉襦裙,从百宝箱里挑挑拣拣,准备带点“特色”过去,给同龄人开开眼。
是刚打的麻雀,还是新逮的蝈蝈,甄珠还在思索之际,何氏在她脑门敲了一下,“珠珠,你今天就老老实实,做个文静的小淑女,别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哎呦……”甄珠捂着额头敷衍两声,“娘,我知道啦,知道啦。”
本以为自家的府邸已经贵气不凡了,甄珠来到安国公府,才知府外有府。
雕梁镀金,白玉作阶,院中名花繁盛,蝶舞翩跹,檀木茶案上摆着各式精致的茶水和点心。
这边还有很多俏丽的小姑娘,皮肤白皙,衣发精致,一言一行,端庄有礼。
甄珠低头看看自己桃粉的裙子,这是她为赴宴专门挑的,忽然觉得不好看了。
一双小手粗糙黝黑,指甲盖里还藏着黑泥。
她们好像描了眉,敷了粉,葱白的手指拂过额前的一缕乌发,如同二三月的桃花鲜艳娉婷。
怎么差别这么大呢。甄珠捂着脸颊,躲到茶案旁坐下。
她的脸和脖子也是黑乎乎的,常年风吹日晒,只有衣鞋遮住的躯体,白净似雪。
感觉野鸭子进了天鹅堆,甄珠头一回感到自卑。
“呦,这是哪来的小村姑呀!”一个圆脸杏眼的小女郎掩口笑道。
甄珠正在默默地吃着点心,见众人过来,手里的糕点瞬间不香了。
为首的女郎仪态秀雅地走来,高傲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指着茶案上离甄珠最近的两碟点心:“把这俩撤下去,脏了。”
一旁的婢女应声称“是”。
这女郎仿若主人姿态,正是长公主的外甥女,探花郎的亲表妹,沈相公的小孙女,沈妙容。
种种来头,让一众贵女愿做绿叶给她陪衬。
一个细眼尖颔的小女郎,讥笑着啐了一口:“土包子!”
宴席上的点心,多是摆来看的,哪有人跟饿死鬼似的,凑在茶案旁一块接一块地吃。
沈妙容听闻这黑丫头是镇南将军独女,此刻看甄珠傻楞楞的,不由撇嘴:“一个乡下来的野蛮子,无需跟她一般见识。”
甄珠手中的点心被捏成粉末,她从小到大在雁门称王称霸,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打扮土气是错,吃块糕点也是错,她们,就仗势欺人!
甄珠咬牙站起,挺直腰板,怒道:“你们这群小娘皮,小狲猢,长了人眼不用,偏要狗眼看人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沈妙容面色由红转白,指着甄珠,气得鬓发间的钗环跟着乱颤,“你……你!”
“你什么你,狗娘养的,说的就是你!”甄珠不甘示弱地指回去。
沈妙容从没碰到这么粗鄙、不识抬举的女郎,因着身份贵重,走到哪里,谁敢不给她三分薄面。
今日却被甄珠这个粗俗丫头指着鼻子骂,沈妙容羞愤不已,尖声使唤婢女:“快把她抓起来,给我狠狠掌嘴!”
几个婢女包围着朝甄珠扑来,甄珠伏地,身子灵活地向前冲,从一个婢女裙下疾速钻出,脱下鞋子,一举重重砸在沈妙容脸上。
她口中振振有词:“让你找人打我!”
说着脱下另一只绣鞋,拎在手中,大有一副“谁来出头就砸死谁”的架势。
沈妙容自是千娇百宠长大,哪能吃得下这硬亏,当即撕破脸皮,“好啊,你敢砸我,来人,拿棍棒,给我打死她!”
一两个婢女真的匆匆去寻棍棒,有几个眼力见儿的女郎低声劝道:
“妙容,怎么说她是将军的女儿,若真交代这了,我们不好说……”
“是啊,今日还是你表哥大喜的日子,不宜行恶见血……”
“要不叫世子过来,给你评评理,收拾她一顿……”
沈妙容思忖片刻,也是。自己名门闺秀,大家出身,怎么能跟这野丫头似的行止泼蛮粗俗。
她以后还要做世子妃呢。
沈妙容洗干净脸上灰尘,叫人看着甄珠别跑,哭泣着去找她探花表哥、崔恪了。
崔恪来时见众人围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