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崔恪,她惊恐地坐起来,防备般的盯着他。
“珠珠……”几日不见,两人之间隔了山高水远,崔恪小心翼翼唤她的名字。
甄珠移开了眼,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平平地问:“你来干什么?”
崔恪停在离她几步的距离,神情有些受伤,“你说和离就和离,不需要给我个交代吗?”
“还要给你交代什么,该说的,我都让翠丫说得很清楚明白了。”甄珠的面色苍白而冷漠,这几日瘦了一些,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有种柔美的脆弱,但她那样果断,那样执拗。
“私会徐陵,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娘已经罚过我了。欠你们崔家的八千两,翠丫已经还回去了,等婚前的聘礼清点好,我爹娘会叫人抬过去。”
“你说娶我错误,我们就到此为止,当我甄珠下贱,白给你睡了这么久,左右你是男人,也吃不着什么亏。”
一字一句,如刀剑利刃,划清两人楚河界限。
她执意要跟他撇清关系。
崔恪听得心揪起来,不敢接她话茬,不甘心地反问:“孩子呢?孩子怎么办?珠珠,我是孩子的父亲。”彼此的关联只有靠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维系了。
甄珠听到“孩子”后很激动,冷冷的眼神如淬着毒,她笑了一下,又仿佛没笑:“孩子,要我生下来砍一半给你吗?”
崔恪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望着甄珠,“你……你……”
“我真恶毒,还是我是疯子?”甄珠接话,脸颊消瘦,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无声地在落泪。
她口中喃喃:“你娘说,如果和离,让我滚,宝宝留下,我拼死拼活生的孩子,为什么要给你们?”
她指着崔恪,恶狠狠道:“你现在还来逼我,要抢我的孩子,你逼我啊!”放下手,捂住脸,“哇”地一声哭出来,“再逼我,我可能就生不出来这个孩子了……”
这几天情绪不佳,宝宝在肚子里的胎动少了很多,郎中说要小心小产出血,甄珠怕得要命,一碗接一碗安胎药往下灌。
原本平缓下来的心情,因崔恪的到来,甄珠再次控制不住,身心崩溃。
她一哭,心里痛,肚子也痛,身子蜷起,缩成小小一团。
崔恪不知道母亲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见甄珠对他抱有莫大的敌意,他不敢再刺激她,轻声安抚:“珠珠,别哭,我没有要逼你,要争夺孩子的意思。”
崔恪轻轻走到床边,跪在脚踏上,看她后背弓起,躲在被衾中哀哀哭泣,他想触摸她,却犹豫,手僵在半空。
“珠珠,我发誓,我保证,崔家没有人会抢你的孩子。”崔恪眼睫濡湿,声带哽咽,“珠珠,我说孩子,我只是不想跟你和离,我什么都会改的,珠珠,你再回头看看我,珠珠……”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甄珠迟疑良久,才抽噎回话:“崔恪,我们不合适。”
两个个性不同的人,不需要勉强在一起。
崔恪没有应她,反温存道:“珠珠,你好好休息,和离的事我们先放一放,等你平安生下宝宝,如果坚持还要跟我和离,我会答应你。”
想了好久,崔恪还是拈起她一缕发丝,握在手中怜爱摩挲,“难为你在崔家受了不少委屈,聘礼不用归还,你若厌我,便把它记在宝宝名下,当我的一点心意。”
他吻在发梢,如同吻她,清浅却缱绻,“珠珠,我等你。”
崔恪走了,甄珠回头,空荡的房间,两扇门被严实关上。
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
崔恪出了将军府,翠丫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嘴里大喊:“世子……世子……”
许是甄珠改了主意,崔恪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窃喜,飞快跃下马车,表面仍装作不动声色。
翠丫欠身致意,从袖中掏出一方红木妆匣,双手奉上,“娘子说,还有这个没还给世子。”
崔恪接过,打开匣盒,心猛地坠了下去。
素白的锦布上,一串珠链躺在其中,晶莹圆润的珍珠在艳阳底下璨璨发光,其中一颗大珠是小猪吃食的模样,如它主人一样娇懒可爱。
翠丫觑了眼崔恪阴沉的脸色,怯怯低头,一口气说完甄珠交代的话:“我们家娘子说,谢谢世子今年七夕节送的礼物,她很开心,但有缘无分,还请世子再择佳偶。”
“好,好,好!”崔恪连说三声,一字比一字声调大,怒气再也抑制不住,他挥手,翠丫以为他要打人,吓得立马蹲身抱头。
谁知崔恪却是越过她,将妆匣狠狠摔在一侧的道路旁。
他转身上车,等翠丫抬头,只看到个马车疾驶的影子。
还好红木结实,翠丫捡起妆匣掸了掸灰,打开盒子,里边的珠串完好无损。
这么好的东西,两边都不要,翠丫想着该如何处置。
尚在愣神之际,眼前伸出一只男人白皙的手掌,“拿来。”
翠丫惊讶,“世子?”怎么又折回来了。
崔恪的手伸展不动,漆黑的眼睛盯着翠丫手中的物什。
翠丫赶忙恭敬递上去。
“告诉她,别的不要多想,好好养身体。”崔恪收好东西,嘱咐翠丫。
马车再次远去了,翠丫挠了挠头,有点明白,有点不太明白。
第22章 陷入险境
申州赈灾、官员贪污一案,朝廷终于在九月初给出审判结果。
户部尚书贿赂头回巡察申州的出行官员,私自克扣灾银四万余两,革去尚书之位,家产充公,贬谪西南偏远乡郡,担任当地七品县令之职。
正二品大官连降五级,引起满朝哗然。紧接着,申州太守吴某,因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证据确凿,贬为庶民,举家流放苦寒地区,磨杀终老。
至于户部尚书亲侄子、申州太守的提携人,大魏的二皇子萧岑,文帝却是避重就轻,只道儿子用人有误,被贪官污吏蒙骗,罚萧岑闭门思过半年,以示警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与此案脱不了干系,可皇帝执意偏护,众臣无奈附和:吾皇英明。
有那清傲不羁、豪气伟岸的文臣武将,不满皇帝所为,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章发往御史台,还没等呈上御案,便被有眼色的老太监压下。
案子是太子的人查的,皇帝不想公允处置,臣子何必徒劳无功,给自个乌纱帽顶自找麻烦。
崔恪办案有功,文帝不好不赏,恰逢刑部尚书年迈有辞位之意,文帝顺理成章,命崔恪接管刑部。
太子一方经由此案,在原本掌有六部中的兵、刑两部的基础上,把户部也顺势接收,而萧岑这边在府中暗自恨得牙痒。
“崔恪那厮就是个找死的,我和太子同为他表兄,你看看他处心积虑帮着太子整治我、打压我。”
萧岑坐在自家堂中,与仪嘉皇后忿忿不平:“往日里也有官员查案,涉及过户部和舅舅,识相的看在母后您和我的面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哪敢像崔恪这样真的上奏父皇,要求处置舅舅。”
仪嘉皇后以手撑额,面带愁色,发髻间的凤凰流珠微微摇曳。
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岑儿,平日里你插手户部捞点油水,我并不真管,可这回是灾银,你怎么敢撺掇你舅舅帮忙贪污。还有那个什么太守,你们欺上瞒下,实在胆大包天。”
“母后。”萧岑半跪在仪嘉皇后膝下,阴鸷的脸上没有一分悔意,强词夺理道,“儿子一心想谋大业,在朝堂拉拢打点臣子的地方多,处处都得花钱,且我府上蓄养的门客姬妾不少,这一张张嘴,哪个不要吃要喝。儿子属实无奈,才出此下策。”
仪嘉听言又是一叹。
萧岑文武才能不如太子,但有雄心大志,做母亲的怎能不出手支持。如今意外被人抓到错处,只能累及她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为其周旋。
口气一转,复扯到崔恪,萧岑心中十分恼火,“说来说去,都怪崔恪,要不是他,舅舅怎会被贬到那穷乡僻壤当什么劳什县令!还害我精心培养的太守被流放边土,这仇……”
“住嘴!”仪嘉斥他一声,谨慎地望望四周,柔声劝道,“崔恪虽站太子,但这孩子一向心眼耿直,在刑部断案从不徇私枉法,多少人贿赂送礼都没用,这回算你倒霉,栽在他手上。不过你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母后可真保不住你。”
萧岑不以为然地笑笑。
谁不知道,崔恪是永嘉长公主的眼珠子,宝贝得很。
先皇也偏心,赐予公主封地不说,还留有十万兵权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宠得公主无法无天,在长安跋扈横行,不然就崔恪在官场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早不知被人暗杀多少次了。
太岁头上动动土,总要有勇者先行,萧岑心里暗自谋算,面上不显,皮笑肉不笑地:“母后您放心吧,惹谁我也不敢惹姑母啊,她派头恁大,连父皇都得敬几分,我哪有胆儿。”
仪嘉摸不透萧岑心事,见他乖顺,放松下来,如常劝导:“你好好跟师傅学习文治武功,像贪污灾款这种事莫要再做,你父皇已经对你生了意见,再敢胡来,别说大业,你连东宫的边沿都挨不着。”
若不是朝臣拥护太甚,文帝早有废太子另立东宫之心,仪嘉欢喜又忧愁。
文帝是明君不假,可在床笫之间,很能听进去枕边风,可惜儿子不太争气。
“母后,您放心吧,我这半年闭门不出,一定好好反省。”萧岑不自觉地皱眉敷衍道。
无论从前有怎样的过错,作为母亲总相信孩子能重新改过。
仪嘉听萧岑保证,放下心来,拉着他嘘寒问暖叮嘱一番,径自离去。
送走皇后这尊大佛,萧岑咕咚咕咚灌了半壶酒,叫来府上幕僚谋士,七八人在房中叽叽咕咕商议大半宿。
待散会时,萧岑一人赏了一个美姬,送予几人享用。而他自己,叫来惯常伺候的几个侧妃,在账中把酒言欢。
酒意上头,他口不择言,一边抓着女人的头发,一边阴侧侧笑道:“听说崔恪娶的妻子是个小辣椒,还怀孕了,等他死了,我就把这小辣椒拖到他墓前,当着他的面,把这孩子给搞出来,一定很美,是不是?”
…………
尽管下人伺候得小心翼翼,甄珠还是因脚伤感染引起发热,本来心情郁郁,身子底儿差,这下更是病来如山倒。
何氏看着甄珠烧得红扑扑的小脸,心疼不已。
郎中在府里进进出出,连宫里的太医也请了来,一众只说好生将养,小娘子有孕在身,不敢贸然开药。
崔恪听闻急得立刻驭马前去,无奈被甄家的大门挡在外面,入不得府。
萧夫人连夜命太医署的首席医官、太医令过去诊治,何氏犹豫片刻,请太医令进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崔恪。
崔恪在门外焦心如焚守候一夜,听说甄珠退了烧,才放松回去。
崔恪自小不信神佛,可甄珠生病,不能用药,他双手合十祈求老天保佑,娘子和孩子平安无事。
九月九日这天,本是重阳好佳节,合该一家亲人出游赏秋,登高避灾。
甄珠病没好全,养在房中,崔恪一早派人送来墨菊和茱萸,加几种样式精美的重阳花糕。
过节不好拒人,何氏帮忙代收,翠丫通禀过甄珠,甄珠兴致缺缺,让扔到院外,翠丫哪敢照做,偷偷把东西放到窗台下的角落。
崔恪特意赶在重阳节休沐,九九之日,喻有幸福长久之意,一大早他命仆人赶车,赶往容华山古寺,想为甄珠求道平安符。
马车停在寺门外,有知客僧上前迎客,引入佛堂正殿,崔恪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三炷香,虔诚地在佛像前跪拜。
再不信神佛的男人,在心仪的女人面前,也会变成一介凡夫俗子,于青灯古佛之下,诉着平生夙愿。
愿她好,一切顺遂,两人早日和好。
三炷香烧尽了,细软的青灰落在铜炉中,秋风一吹,袅袅烟尘荡得满殿都是。
崔恪收好老方丈给的一个黄缎制成的香包,里面放了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据说对于消灾驱邪,保佑安康,极为灵验。
这符,大多是妇人来求,为夫为子,很少有郎君为娘子求取,崔恪不理会旁人好奇促狭的目光,捐过香油钱,乘上马车离去了。
容华山古寺地处高峰,马车沿下坡的山道盘旋前行,蹄声急切,惊起丛林间鸟雀飞禽。
忽地马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扑腾着四肢“咴咴”长鸣。
原来碰上了绊马索,车身被带得倾斜,驾车的仆人狼狈摔下,还没等爬起,突见林间冲出数人,皆是黑衣蒙面,持刀相向,步伐快如闪电,来者杀气腾腾。
“世子!”仆人惊呼,话刚喊出半截,被人掷剑贯破喉咙,再拔出,血串飚溅半空。
长安作为一国之都,安保方面一直做得不错,城里城外鲜少听到匪寇作乱之事。
刑部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地方,萧夫人平日里不放心崔恪,多派暗卫随行保护。
只崔恪今日是来拜佛求签,入寺讲究心诚则灵,所以一人轻车简从,并未叫暗卫跟上,却不想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一截锋利的剑尖直袭面门,崔恪侧身闪躲,拿起佩剑、蜷缩身躯滚出车室。
青天白日,外边足足围了二十余个蒙面死士,为首的头领做了个手势,人群一齐扑来,崔恪拔剑招架,无奈寡不敌众,很快被逼到山道边缘。
头领在后振臂高呼:“取首级者,主子赏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