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她在想,事实并非如此。
她竟然,耽误了他整整十年……
午饭时间,殷家兄弟两准时出现在娇气包的病房,陪她吃饭。
“不存在耽误。”
殷似和见妹妹在意得厉害,使出开解大法。
“你出事后,爸妈不止一次向周家那边表示婚约不作数,周老先生说不急,再等等。”
殷家三小姐自小讨长辈喜欢,她和周遇时的婚约都是周家奶奶几次三番促成的。
周家上下没谁拿她当外人,最初那几年,都期望奇迹发生。
“一直到周遇时大学毕业,顺理成章进了周氏,周家对他个人问题重新动了心思。”
“周伯觉得对不起我们家,也对不起你,拎着两瓶老窖来找咱爸喝酒,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男人喝得大醉、抱头痛哭,本该煽情的场面一度十分搞笑。”
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经过那晚,周殷两家默认婚约解除。
殷似和倚在门边,一手托着菜色丰富的饭盒,一手拿着筷子,扒饭之余潦草的做结束语:“然后一年又一年,周遇时从周伯手里接过集团重担,没见他跟谁谈过,周氏倒是给他越做越大,直到现在。”
殷如瑟听得一愣愣的:“那、他没找到合适的?”
“这算一方面原因。”
“别的方面呢?”
殷医生轻啧了声,快刀斩乱麻:“你不用管那些,重点在于我们两家已经说清楚了,找不找对象都是他的事,我们家没要求周遇时等你,你也没有耽误他,明白了吗?”
殷如瑟信服点头:“……明白了。”
殷似和太怀念这个听得进他说话的妹妹了。
年轻人就该洒脱点,不要花太多心思在感情问题上。
真正在意你的人会主动到你面前刷存在感,争取你的喜欢,哪里需要你费力思考什么。
殷如瑟理清字面上的逻辑,食欲被小桌板上丰富的菜肴勾起,拿起筷子开动。
殷似鸣猫在客厅听完全程,心说南城忽悠大师第一名非二哥莫属。
开解三姐的话术全都避重就轻,完美避开每一个关键点,周遇时听了怕是得委屈得血溅三尺。
二哥把护短发挥到了极致,他则秉承一贯的混乱中立,好奇地问:“三姐,你还加他微信么?”
殷如瑟侧首看向摆在床头柜上的鲜花,想到那句不过不错的‘祝早日康复’,不知道是谁送之前还能感受到那份祝福的心意,一旦确定送花人是周遇时,那束花除了新鲜好看,就只剩下敷衍。
他还不署名!
“不加!”
气吼吼的,十分有精神。
*
殷如瑟是有思路的,好友只是暂时不加。
等她正面碰上周遇时,他问了,她再做个恍然的模样解释说没注意,还没搞懂微信这个神奇的聊天软件。
……这样就好。
午饭过后,殷如瑟和许灿、林诗意重新联系上。
她不让两人来医院探望,携家属的探望更不允许,约定好等她完全恢复了,再以最好的状态相见。
许灿建了一个「闪光少女」群,三人在群里从早聊到晚、无话不谈,还跟念书时一样亲密。
不管过去多少年,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这一点让殷如瑟倍感安慰。
晚上,殷项和庄玉琳在长女殷如琴的安排下提前回国,9点多下的飞机,殷似和去接,瑟瑟醒来的消息如实告知。
赶到医院,殷如瑟正活蹦乱跳的跟殷似鸣斗嘴,争到兴头上,她还要站到沙发上去打弟弟的头。
夫妻两看到这一幕,激动得频频失语,眼泪停不下来。
殷如瑟转头面对老了许多的父母,跟着酸了鼻子。
殷项是南城家喻户晓的宠女狂魔,女儿醒了是天大的喜事,这就吩咐秘书,明天一早给全公司发红包,连清洁工和门卫都不能漏掉!
他还要把律师叫来,带上名下南城的房产资料,让宝贝女儿自己挑。
殷如瑟懵了,小心翼翼地问:“我出院了能不能先回家住?”
她是26岁没错,倒不着急自立门户……
殷项见女儿马首是瞻的小模样,意识到自己草率了,先不挑房子,换成巨额零花钱。
庄玉林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只好握着女儿的手,许久都舍不得放。
殷似和审度着形式,大手一挥,明天出院,回家休养!
*
次日天刚亮,殷如瑟就被挖起来做检查。
出院的流程格外繁琐,省医专家和院里的权威得根据各项检查报告给她会诊,做状态评估。
结束已是中午,回到病房空无一人,全家都在忙事业,还都异口同声的向她保证下午会来接她出院。
殷如瑟见是这情景也不急了,吃完营养餐,缩进被窝里,脑袋一歪,眯了过去。
这一觉舒服极了,午后的暖阳柔软得不可思议,化作一层有温度的碎金,覆在她的眼皮上温缓的流淌,将她唤醒。
她伸着懒腰睁开眼,望见站在窗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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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醒来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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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闲适的倚在窗边,逆着光。
光影藏匿了他的脸容,勾勒出他高挑的身材,宽展的双肩,薄削挺拔的后背……
秋意渐浓的时节,他穿一件纯黑的衬衣,休闲款式的西装裤,整个人的气质深沉内敛,像一片广阔静谧的湖水,狂风暴雨抵至眼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阳光从窗外倾入,干燥细小的尘埃在那片四四方方的区域里无声飞舞、躁动。
他不受所扰,轻微勾首,专注浏览手机上的内容,未曾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
殷如瑟就那么呆呆的望着,几乎烙印在脑中的少年的剪影与男人缓慢相融,最终合二为一,成为十年后的周遇时。
她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遇时用手机看完一封工作邮件,抬起头,毫无征兆的触及一双清澈的眼睛,明显愣住。
殷如瑟没留意他的僵滞,因为就在同时,她也别扭的别开脸。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风轻轻吹过,两人都有些局促。
殷如瑟搞不懂,午睡前只有她一个人来着,就算是探病,他可以在外面客厅沙发上坐,不用特地呆在病房里……跟她同处一室。
周遇时没让沉默延续太久,稍作调整,口吻尽量平静地问:“吓到你了?”
是她熟悉的声音,不过声线比记忆中沉了些。
殷如瑟轻轻点头,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示弱的举动,随后又拧起眉心倔强的摇了摇头。
她才不会被他吓到。
周遇时看出她的心思想法,笑着道:“我在附近办事,顺道来看看你。”
用了‘顺道’一词,是不想病人太过介怀,也是对他突然出现的解释。
其实在过去的十年间,他是安颐医院的常客。
殷如瑟不知情,只当字面上的意思,干巴巴的哦了声,闪烁的眼神在他脸上稍做停留,未足两秒,‘嗖’地迅速移开。
虽然只看得个大概,还是莫名心虚。
“好奇我现在的样子?”周遇时把手机放在窗台上,端正了站姿,静待她的重新认识。
殷如瑟迟疑了一小会儿,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
窗外的阳光过分明媚,仍看不清他的脸容。
那身高倒是与阿鸣旗鼓相当,褪去十七八岁时文质彬彬的少年感,经过岁月的沉淀打磨,长成了成熟的男人。
“你长高了……”她讷讷地评价。
周遇时只是回应的笑笑,并未说话。
殷如瑟又挑剔的去看他宽阔的胸膛,黑色的高级面料以一种松弛的状态熨贴着他的身体,隐隐约约描画出富有美感的肌肉线条。
视线轻描淡写的向下扫去:平坦的腹部、劲瘦的腰,匀称笔直的腿……
“没胖。”她语气里带了点儿不明就里的失望,心里却有几分满意?或者该说庆幸?
终归,他没有横向发展,更没成为她固有印象里30岁左右就无法控制身材的、大腹便便的总裁群体中的一员。
周遇时秒懂她在意的根本,谦逊道:“有晨跑,保持身体健康。”
这话里炫耀成分居多,殷如瑟撇撇嘴:“挺好的。”
“你要不要再看看别的方面。”周遇时循循善诱的做着建议,向前迈出两步。
仅是这样的两步,他从模糊的边界正式走进她的世界。
那张足矣与她丰富想象力媲美的脸,清晰映入她的眼帘。
好看是一定的,也当得起‘俊美’二字。
只是,该怎么形容呢?
与之相较,殷如瑟更熟悉十八岁的周遇时。
那时他少年老成,敏锐、犀利,看似冷清,骨子里却有热血翻涌,生命时刻都在有力的脉动,滚烫、耀眼,而又夺目。
二十八岁的周遇时,通身温润,棱角尽收,不着痕迹的藏起尖锐锋芒,以便他随时蛰伏,蓄势出击。
好看的皮囊不及融入骨血的人格魅力,永远静水流深,永远海纳百川,永远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殷如瑟看着他,像看青山远黛,浮光云海……怎么都看不真切。
心里甚至有个声音在怀疑,他真的是周遇时?
她不由自主坐起来,支撑身体的手臂最大限度的打直、倾身,连眼神都使上了力气。
“变化很大么?”周遇时又笑了,被她这个反应气笑的。
再让她寻寻觅觅的看下去,他都要忍不住做个不少于八百字的自我介绍。
殷如瑟回过神,匆匆忙摇头,靠回床头:“现在的你很好,真的、很好。”
磕磕巴巴的做着肯定,没敢多看他一眼。
十年呈现在父母身上是衰老,在大姐二哥的那里是累积,阿鸣则是真正意义上从小孩儿到成年人的成长。
而周遇时不是变化,是惊人的版本更迭……
从初级进阶到如斯完整的终极形态,只用了十年?
殷如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感受。
他站在床尾,表情柔和,姿态从容,都是他有心制造的表象,是愿意对她展现的部分。
她预想过他们的距离会拉开很远,没料到竟然那么远……
她瞬间意识到这十年只有自己停在原地。
对于其他人而言,十年前的种种早已是过眼云烟。
这一点在周遇时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
明显到,只要出现在她眼前,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刺痛。
周遇时察觉她情绪忽然低落了,想要说点儿什么,被她先一步抢白:“就是——”
殷如瑟揪着被角,垂着脑袋,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谢谢你来看我,我挺好的。能吃能睡,有追不完的剧,用不完的零花钱,穿不完的新衣服……而且,今天我就要出院了。其实你不用来看我,顺路也没必要。”
她越说越小声,末了,无处安放的眼神重新注意到摆在床头的花束。
不署名的祝早日康复,这就是进化成终极版的周遇时对待她的态度。
“不是都送花了吗,为什么还要特地顺路来一趟啊……”
她弱弱的怨念。
周遇时眼皮跳了下,这是在嫌弃那束花呢,还是在嫌弃他?
殷如瑟把该说的说完了,下个流程轮到探病的人识趣告辞。
等了半天,余光里男人的身影愣是没有移动的意思。
她没辙,怏怏地抬起头。
周遇时也在看她,皱着眉,表情严肃得让她想起念书那会儿,每天早上拿着戒尺守在学校门口检查学生仪表着装的教导主任……
殷如瑟本来就有点儿怵他,往常这时候护士姐姐该来病房转悠了,偏偏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破罐子破摔,要哭不哭地:“你到底来干嘛的,哪有你这样的强迫式探病……”
窗台上的手机响了,周遇时眸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浓情绪褪去些许,淡道:“你等一下。”
转身,接电话。
不在他的视线范围,殷如瑟如获大赦,松懈的沉下双肩,一口气还没舒完,周遇时的电话打完了,扭身看来,她立马捋直脊梁骨,如临大敌的盯他。
周遇时:“……”
殷如瑟:“QAQ……”
周遇时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她的压力来自十年后的他本身。
于是,他三度转身,只留给她一个无可挑剔的侧影。
至于问他到底来做什么,答案也很简单。
“很高兴你醒过来了,我来履行未婚夫的义务。”他淡声陈述。
殷如瑟披散着长发靠在床头,怯怯的望着他英挺成熟的身影,心理活动很强烈,面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狗男人,升级得太彻底了。
*
周遇时很想在病房多坐一会儿,奈何时间不允许。
走之前他告诉殷如瑟,要去欧洲的哪儿,来回大概得忙半个月。
有点儿交代行踪的意思?
殷如瑟听着,点头,没敢对他这个行为做仔细深究。
只求这尊大佛快点儿离开,祝他一路顺风!
在她强烈且沉默的祝福下,周遇时原本都走到拉门那处了,忽然身形一定,回头问她:“你现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殷如瑟:“我记不住……”
同时不忘敲打自己:要是他问你为什么不通过微信好友,一定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还要坚持说没捣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