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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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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县衙发俸,官差、小吏个个喜滋滋的。
往常,宣润接着小吏送来的俸银,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塞进袖子里,回到家中便给小全,今日不同以往,他不但细数着,还在想该如何花费。
午后休息时,宣润往县衙外走,魏长明见着他,立马跟上前,宣润让他留步,独自而去。
魏长明站在偏门里望着宣润离去的背影,拧着眉头,宣县令自打成亲后,憔悴了不少,唉,那金氏果然是妖精,会折腾人。
宣润没有回宣家小院,径直去了城中的一家首饰铺子。
掌柜的本来在柜台后打盹。
别县穷,首饰铺子里卖得都是些存货,鲜少有人光顾。认出宣润来,掌柜的一个激灵,醒了,匆匆迎上来,“宣县令。”
宣润扫一眼铺子里的首饰,问:“前日,我家夫人来过?看得是什么首饰?”
他今日来买阿迎看上的首饰,她为他节俭持家,他却不能让她受委屈。
掌柜的一愣,不敢在当官的面前撒谎,便说:“县令夫人不曾来过。”
宣润疑惑地皱起眉头,忽听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便见金迎有些着急地走进铺子里。
金迎微微喘气,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一条胳膊,问:“宣郎,你怎会在此?”
先前,她倚在祥云轩看街景,瞧见宣润走过,正往首饰铺去,立马追出来。
她没想过他会查她,不曾与首饰铺的掌柜的通气。
宣润看一眼掌柜的,说:“前日你说逛过首饰铺?”
金迎心头一紧,抿出一点笑容,说:“是,我那日是逛过首饰铺,不是这家,是另外的,那家没一样好东西,我便想着今日来看看这家的。”
宣润好似信了,点了点头。
金迎暗自松一口气,转念一想,他在查她,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听着她的话,原本战战兢兢陪着笑脸的掌柜的,立即热情地摆出铺里的好货,引她挑选,夸赞道:“夫人好福气,宣县令特意来小店要买夫人瞧上的首饰呢!”
金迎诧异地抬头,看一眼掌柜的,见他不像在撒谎,又扭头去寻宣润。
宣润轻咳一声,面色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金迎抿唇忍笑,心里不舒服的感觉隐退,渐渐地充满甜蜜。
她回过头认真挑选着柜台上的首饰,一会儿拿起个镯子,一会儿拿起对耳坠……
宣润在一旁看着,渐渐放下心中疑虑。
不多时,金迎放下手中的东西,兴致缺缺地要走。
宣润被她挽着胳膊往外带,回头看向柜台上的首饰,说:“阿迎,若有喜欢的你,你买就是,不买多了,还是买得起的。”
金迎摇了摇头,直到出铺子走远,远到铺子门前的掌柜的听不着的地方,才说:“太丑了,不喜欢。”
宣润停下脚步,转身定定地看着她。
金迎心虚,咽了咽喉咙。
他看她做什么?瞧出她在撒谎了?
她要不干脆坦白前日根本没上首饰铺,是去了祥云轩。
这事本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别县商盟的商户,最近轮着被官府查,她的身份又两头都沾,还是避嫌为好。
金迎胡思乱想着。
宣润忽然抬起手,扶着她精致的下颌,用温热的拇指摩挲着她柔嫩白皙的面颊。
“阿迎,你戴什么都好看。”
“嗯?”
他的拇指摩挲着,从脸颊到嘴角,他的眼神热烈而真挚。
金迎的心砰砰直跳。
轻颤长睫,她问:“宣郎,你和谁学的油嘴滑舌?”
宣润耳尖一红,认真地说:“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金迎抿唇忍笑,没忍住,红润的嘴唇一弯,扬起甜蜜的笑容。
上扬的嘴角擦过宣润的指腹。
宣润眸色一暗,只觉下腹一紧。
成亲多时,他与她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今晚……
“阿迎,今晚等我。”
金迎一愣,心跳漏了一下。
宣润的意思,她懂,她甚至——
垂下的视线落在宣润滚动的喉结上,金迎抿住红润的嘴唇,也跟着咽了咽喉咙。
“走吧。”
宣润心猿意马地将金迎送回家里,才折返县衙。
酉时将至时,宣润已迫不及待地收拾桌案,等着散衙的锣声响起。
魏长明匆匆走入厅堂,走到他的桌案前,神色凝重地说:“宣县令,那浮尸的身份确认了。”
前几日自河中飘起的浮尸,面容已毁,县衙这几日四处探寻,终于有了眉目。
宣润脸色一变,“谁?”
魏长明说:“王家村的王婉婉。”
王婉婉,刘丰未过门的妻子。
刘丰便是先前在街上发疯纠缠金迎的男子。
宣润正想着,忽听前边闹嚷起来,寻出去一看。
刘丰疯疯癫癫地冲进县衙,要见王婉婉的尸身。
魏长明说:“那尸身王家人已经带走。”
刘丰不信,一面摇头一面喃喃:“婉婉不可能死,婉婉不可能死……”
小吏持刀围住他,一点点逼近,试图捉拿他。刘丰一点不怕,挥舞着两条枯枝般的胳膊,红着眼睛嘶吼:“婉婉不可能死!”
宣润眉眼微沉,要朝刘丰走去。
魏长明为他担忧,有意劝阻。
宣润仍旧走了过去。
“刘丰。”他唤一声。
“宣县令?”刘丰抬起头,眼神里很迷茫,似乎大梦初醒。
宣润心一冷,如实说:“王婉婉确实已经身亡。”
刘丰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在地上。
宣润不忍看他,扭头要走。他忽然一激灵,扑跪过来,拽住宣润的袍子,仰着枯槁的脸庞,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宣县令,一定是那赵石山干的,一定是!”刘丰激动地说。
他口中的赵石山便是王婉婉的竹马郎君。
王家村人作证王婉婉确实是与赵石山私奔的,王婉婉遇害,赵石山不见踪影,确实嫌疑最大,可是……
宣润眸色一暗。
那王婉婉的尸身也如那些失踪少女一般,胸前肿胀,青紫一片,但仍旧是完璧之身。
王婉婉显然是被那隐藏在别县城中专害少女的凶手所害。
难道,那人就是赵石山?
宣润思忖着,看着魏长明催促小吏将刘丰架走。
魏长明说:“宣县令,告县来人传信,王县令已在告县界内通缉赵石山……”
盘盈盈的尸身从河上飘来,告县在别县的上游,宣润有意与告县共同破案,王长文答应了。
宣润点了点头,往厅堂里走。
“已过酉时,宣县令不走?”
准备散衙的小吏,探头望向坐回桌案后的宣润,问着老吏赵东。
赵东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魏长明却很满意,自愿留在县衙同宣润一块探究案情。
*
金迎自午后回到宣家小院,便让花婆烧水、摘来栀子花,美美地泡了个澡,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腌得香香软软的,就等着宣润回来。
四年前,他粗鲁是因神志不清,这一回,他清醒着,她好好与他说,他该知道温柔些的,那样她也就不难受了,说不定还很舒服呢。
金迎想着,忍不住笑了。
阿穷见着,扬起天真的小脸问她笑什么。
金迎点了点他小小的鼻尖,不告诉他。
阿穷缠着她撒娇,一遍遍地问。
金迎搂着他亲亲,坐在檐下望着院门前。
他该已经出了县衙,往家里在走了……
金迎扬起幸福的微笑,等着,等等等,天色渐渐暗下去——
宣润没有回来。
金迎雀跃期待的心渐渐冷却。
小全匆匆去县衙问信,带回来宣润的俸银,交到金迎手上,特意说宣润亲口交代,这俸银得给金迎来管着。
金迎掂量着手里的俸银。
她从前不知一个七品的县令每月有多少俸银,此刻一掂量,不免遗憾,这是真的不多啊。
小全心里清楚,这一回的俸银少了些,不知阿郎拿去做了什么,他没多问,也不敢向金迎多说,找个借口趁机溜走了。
宣润今晚回不来,金迎一阵失望,回到房中,看着架子床旁插在瓶中的一束栀子花,心头一梗,她白准备这么多了!说什么让她等他,哼!骗子。
第二日,金迎早早醒来,迷蒙睁开眼,偏头不见宣润的身影,撑身缓缓坐起,拍了拍昏胀的头。
他不回来也好,她便用不着伺候他穿衣了……
想是这般想,金迎的脚已跨下架子床,头脑渐渐清醒,她回头看一眼乱糟糟的床榻,也无心倒回去继续睡,想着宣润昨日送回家里的银子,有些赌气地冲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将之取出。
让他夜不归宿!
她今日要好好挥霍,好好快活。
哼!
*
宣润熬到后半夜,小睡两个时辰,醒来,天刚蒙蒙亮。
魏长明已经备好马车。宣润打算今日走访王家村,看能否从村民口中得知赵石山可能的去向,也许他此刻早已不在告县中,甚至已经不在渝州……
走出偏门,走到马车前,魏长明说:“宣县令,上车吧。”
宣润朝家中望一眼,拢了拢袖口。
那里面有他昨日留下的一半俸银,等今日从王家村回来,他该给她赔礼道歉的。
到了王家村,宣润与魏长明先问过那目睹王婉婉与赵石山私奔的王大娘,一走出院子便见着个落拓沮丧的人影。王大娘定睛一看,一双肿肿的眼睛顿时放光。
“宣县令!你瞧,那人便是赵家的二儿子——赵石山。”
宣润皱眉。
赵石山回来了?
他敢这时候回来,若非胆子大得异于常人,便应当并非残害王婉婉的凶手。
赵石山失魂落魄的走过,王大娘喊他,他好似聋的听不见,根本不搭理。
王大娘很是奇怪,“这赵石山莫不是也要疯?像那刘家的一样……”
正说着呢,村子里传来敲锣的声音。
锣声凄厉吓人,不带一丝喜气。
王大娘脸色一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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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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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润与魏长明对视一眼,跟着王大娘往锣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村子最偏的一处渐渐聚集着奔来的人。
人群中,赵石山的身影格外引人瞩目,他正在东张西望,似乎十分茫然。
一个颓丧的中年妇人手拿丧布,拖沓着脚步走出院子,还未将布挂在门前,见着赵石山的一瞬间,中年妇人登时怒目,一下冲到赵石山跟前,先是两个脆生生的巴掌,打得赵石山的脸左右各歪一下、嘴角渗出鲜血,而后,妇人用手中的丧布死命勒住赵石山的脖子,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王大娘拍着大腿劝,无用。
宣润上前,不由分说地扯开二人。
“住手。”
中年妇人握着惨白得丧布,颤手指着赵石山,瞪着的眼睛里似要沁出血来。
“赵石山,你欠我王家两条人命!”
赵石山如遭雷击,僵死在原地。
……
两条命从何而来?
昨日,王家夫妇领回女儿尸身后,便匆匆将之下葬,以求女儿早日入土为安。王家老汉只此一个独女,年过半百,痛失爱女,心生怨恨,携着妻子上赵家讨个说法,两家人拉扯推搡间,王家老汉摔倒在地,头在门槛上狠命一磕,磕出一个冒血的大窟窿。王家老汉差点当场断气,被人抬回家中,残喘一夜,终究没熬得过去。
得知王家父女二人皆已身亡,赵石山先是不信,后来不得不信,痛苦地蹲在地上捡石头砸脑袋。
魏长明一把夺过石头,将他推倒在地,质问他为何独自一人回来,王婉婉随他而去却遇了害!
赵石山痛哭流涕,说的话颠三倒四,宣润仔细听着,从他粗略含糊的话语中,听出些有用的讯息。
王婉婉确实是同赵石山私奔的。
半途中,想到家中疼爱她的父母,王婉婉心生动摇,与赵石山商量着回村,赵石山却以为她是想做刘家的新妇、过富贵日子,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说出许多伤人的话。
王婉婉赌气外出,扬言要独自一人回村。
赵石山气恼一会儿,转眼寻人,已不见王婉婉踪影。他四处寻觅未果,便当王婉婉果真不顾他二人的情意回村待嫁了,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家村,才知王婉婉已经遇害。
赵石山的哭嚎令人悲戚。王徐氏也哭得几番死去活来,瘫在地上,女儿、丈夫双双丧命,她一人要如何活下去?她不活了!不活了——
想着,王徐氏一头往赶来奔丧的牛车上撞去。
宣润察觉一样,黑眸微眯,一把抓住王徐氏的胳膊,将人硬生生拉回来,阻止一场流血的悲剧。
王徐氏摔在地上,撒泼拍打,宣泄心中的痛苦。尘土扬天,几乎遮掩她整个身子。
她看来是那样可怜。
宣润心中不忍,摸向袖中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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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观察、讯问,宣润更加确信赵石山并非杀害王婉婉的凶手。
凶手另有其人。
回城的马车上,宣润眼眸晦暗。
他虽有心尽快破案,但王婉婉的尸身从告县飘来,这一回,得等告县那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