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伤这么重,还敢乱动。”初亭上前把他按回塌上,也有防着他伤到司星珩的意思。
要不是这人命硬,再加上心中有挂念的事,才吊着口气喘到现在,这身致命伤换到另一个人身上,恐怕已经在被无常带走好几次了。
“谁啊?”初亭抬头问司星珩。
他冒着莫大风险把司星珩带来此处,这男子若有半点诓骗,他不介意帮他解脱。
司星珩认得这个人,是霍祁麾下的契戎士兵,几月前她在军营小住几日的时候,他还给她守过主帐。
“将...将军。”壮硕黝黑的大汉,说到这两个字时哽了声音,“将军最后一刻,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司星珩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那团东西接过来的,她还没晃过神,东西就安静的躺在她手上,仿佛还带着些熟悉的温度。
桃型香囊的正中间被利器贯穿,洒出的香料和瓜果片被一张干净的帕子包住,整整齐齐的叠成方形,可见使用之人的爱惜。
“这是霍祁亲手给你的?”司星珩微微闭上眼,酸涩的眼皮冒出股股眩晕感,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像是在打转,初亭连忙托住她的手肘,助她稳住身形。
金回瞧见司星珩的脸色,但不敢隐瞒,“主公最后,就交代了我这么一件事。”
霍祁曾说过,他在,香囊便在。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司星珩眼前一黑,喉间翻腾出一股惺甜,身子抖的像风中的草叶,软塌塌的往下倒。
第58章 逃出皇寺
山里的夜晚黑的彻底, 伸手不见五指,初亭出去了约半个时辰,敲醒附近的赤脚医生的房门, 直接扛回来给金回止血。
房间里两男一女,一人重伤一人不省人事, 唯独初亭站在那里安然无恙,奇怪的性别搭配加上这个时间点,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医师视线在初亭身上打圈, 渗透着怀疑不定。
他看见司星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好心的留下来扎了次针。
“姑娘急火攻心, 无大碍。”收针后,医师给金回留了两副药,都是山上可见的一些草药。
但环顾一周,这小破屋能收拾出落榻的地方已是不易, 上哪去找伺候病人的锅碗瓢盆?
初亭摸了些碎银两,让医师将药煎好送过来,而后考虑到明早去留的问题, 只好再求些止血的外敷药。
“那她什么时日醒?”如此大个活人不见了,这间小屋藏不了多久, 需早做打算。
“让她睡一觉养足精神, 自然就会醒。”医师打量着金回,又把药箱里的绷带和止疼药留下, “睡醒之后, 切记不要再对她说什么攻心之语。”
初亭凝视司星珩的睡颜, 心中盛满无奈。
他也想不出, 还有什么话, 能比霍祁的死讯更刺激她。
半夜找到个上门医师不容易, 初亭一改之前请人时的蛮横态度,千恩万谢的把人送走,回头就见金回望着他,用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我带珩姑娘回契戎。”
初亭哑然,还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随之又摇头,“等她醒过来自己决定吧。”
“去契戎天高地远,她才能真正摆脱京城里的杂事。”金回接受了霍祁的嘱托,自然要替司星珩打算好接下来的事。
将军本就不愿珩姑娘参与陈年旧事,既然选择了他来传信物,也许就是希望他将姑娘带到与世无争的地方。
他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契戎老家倒还有个经商的胞弟,他愿意像伺候将军那样一辈子伺候珩姑娘。
初亭倒了杯凉茶放到床头,司星珩醒来就可以顺手取用。
他从军后一直跟着司星冥,无论他与司星珩能不能结成良缘,她在他心中都是超越家人般的存在。
“我怎能替阿珩做决定?”
说这话时,初亭眼尾氲起一尾涟漪,眸底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情。
他径直坐在床边,黝黑的瞳眸在狭小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炽热坦诚。
不知司星珩梦到什么,眉心无意识得蹙成“川”字,额角溢出丝丝薄汗。
初亭拿湿帕去擦拭,触到她额头温度正常,担心自己和金回说话会吵醒她,以致她休息不好。
于是毫不犹豫地搀住金回大臂,“金兄弟,我们出去说。”
但此宅位置偏僻,经久无人打扫,院子里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初亭瞧着金回摇摇欲坠的模样,扶着他坐到门前的台阶上。
晶亮的星光乍现,闪烁浓墨般铺洒的天际,无边无垠的夜色笼罩着蜿蜒树影,山间仿佛升起一片白茫茫的轻烟。
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草木清香,像极了雨后第一抹阳光照在草场上的味道,惬意而悠闲。
“喝吗?”初亭从房间里拿出一壶白酒,灌了一口。
天亮后他还得回城换防,不可烂醉,但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唯有酒精才能麻痹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金回接过,呛人的酒精味刹那间蹿过喉咙,直端端朝胃里奔去,初亭将就酒壶里的酒,轻仰倒在金回还暴露在外的伤口上。
医师包扎了较深的刀剑伤,还余下大面积的剐蹭轻伤。
酒精一股脑倒上去,像火红的烙铁直接贴在皮肤上,疼的说不出话。
“还受得住吗?”初亭问。
金回费尽力气,也弯不起嘴角,牵强的哭着脸,“军中什么苦都吃过,受得了!”
实际上他年纪小,除了行军途中带路认方向,安营扎寨的时候做做后勤,其余事一点也帮不上忙。
“那就好,可别死在我这了。”
“本该死在战场上,苟活到见珩姑娘一面,替主公送了东西,无憾了。”
初亭不知怎么搭话,偏头去看夜景,仿佛要从那团死气沉沉的黑里,瞧出些什么端倪。
两人都是在战场上滚过命的人,周身自有股看淡生死的悲悯豪迈,呆在一起倒还算融洽。
“我带珩姑娘去契戎,那里谁也找不到,最安全。”金回知道,天一亮,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暂且不说宫里会不会出来寻人,就说皇寺那边,也不是好糊弄过去的。
一旦青臧和惠悟发现司星珩离奇消失,凭他们在京城的人脉,很快就会搜查到这个小院里来。
金回见初亭始终犹豫,做不出决断,着急的搓着拇指,“难道亭兄还有更好的办法?”
初亭摇头,他没有万全的办法,甚至在这几个月里,司星冥都特意叮嘱过他,让司星珩一个人呆在皇寺,才是对她最安全的。
可他听闻霍祁出事,实在是怕司星珩做傻事。
当看到皇寺传出来的回信时,他心都乱了,就念着不能让司星珩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寺庙里,哪怕他去陪陪她也是好的。
“就算你想留她在身边,可你只是司星将军的小副将,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金回没有再斟酌语句,话语不经意间夹枪带棒,但更多的是焦急。
乘着司星珩没醒,给他一匹快马,天亮前他就能带着她出城远行。
他这么想并非是对司星珩有什么旖旎想法,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主公的姑娘起什么歪心思。
但孤男寡女的,毕竟对珩姑娘名声有损,所以若初亭想同路结伴,也是可以的。
就是怕初亭舍不得京中的荣华富贵。
他进京时便听说皇城禁军统领换成了个女将军,想都不用想定是司星冥。
初亭作为司星将军最偏爱的部下,可以说是前途似锦。
他对司星珩的那些小心思,金回早看出来了,也正是如此,他才愿意相信初亭,至少不会做对司星珩不利的事情。
眼见着远方逐渐泛白,他已感受不到皮外伤带来的疼痛,只觉得胸口闷的慌,仿佛是有把梳子在涮洗他的肠道,让他止不住胃里的翻涌,频频想吐。
“算了。”初亭泛起莫名的焦虑,有种窒息的压抑感缓缓罩住他的口鼻,“我不能这么决定阿珩的下辈子。”
金回无奈的靠在门柱上,若是辜负了主公的嘱托,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月亮被一圈白茫茫的薄雾环绕,肉眼可见的缓缓落下,东边开始透出晨初的曙光。
光线落在积灰的窗柩上,逐渐上移。
司星珩翻开沉重的眼皮,干裂的嘴唇皱在一起,嗓子紧的每次呼吸似乎都能听到摩擦声,她下意识的去摸床头的茶杯,抿了两口准备已久的凉茶,喉咙深处都像是有一把毛刷刮过似的。
初亭和金回守在门槛外,虚掩的木门透来股股难得的凉气。
她双手支在身后,企图撑起身子。
简陋的木床哪承受得住这样的力气,突兀的“嘎吱”一声,倒比司星珩显得更脆弱。
“醒了?”初亭窜起身,见她面色无大碍,赶紧问她,“金回想带你回契戎,许是霍骠骑的意思,你去吗?”
司星珩就着残留的茶水抿开干裂的嘴唇,软薄的双唇在大力挤压下有了些许血色。
“母亲和你们都在京城,我去契戎干嘛?”她翻下床,穿好鞋袜。
“可是...”金回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一下闯进来,被司星珩托住安置在床边坐着。
初亭呼出一口浊气,面露难色,他虽是尊重司星珩的选择,可也认为去契戎是目前情况下的上上策。
司星冥为了在皇后手里换取保护司星家的资本,被动卷入夺嫡之争,而太子对司星珩有股难以表明的执着。
可太子与三皇子对立,司星冥为首的整个司星府都站在皇后亲生的三皇子背后,若司星珩与太子牵扯不清,太子一旦失势,必定连累她。
金回在军中并不显眼,由他把司星珩带走,途中会安全许多。
再加上此次漠北之战全胜,契戎被驱逐到边境以外,可汗被囚京中,群龙无首的乱象下,也相对自由。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司星珩将手按在心口上,那里面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呼吸都顿痛。
“我想进宫。”司星珩话语平静,可落到初亭和金回耳朵里,却像是惊雷般炸开。
金回急忙就想开口劝阻,可他京话说的不标准,欲言又止的把嘴边的话吞下去,求助地望着初亭。
初亭压着下巴组织措辞,抬头便和司星珩对视上了。
“阿珩,你还不知道宫里的情况,若是站错了队,新皇登基,后果不可想。”
司星珩眼神聚在房间角落,耳膜像是被利器刺穿,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可除她之外的一切又格外安静,静的像一滩死水,涌来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初亭唤了司星珩好几声,她都跟发愣似的半天没反应。
“我想好了。”司星珩将双手攥在一起,放在膝上,“我得去帮霍祁把事情查清楚。”
霍祁原本应该是有些眉目了,才会一再阻止她和太子搭上线。
“我得去。”她不停的重复这三个字,像是要说服初亭,也像是给自己打气。
初亭蹲下,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虎口,两人的手在她膝上相扣,他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凉气透过手掌传入肺腑。
待到司星珩回暖,初亭也立即松开她,转而把双手撑在床沿柱上。
“现在皇后怕是顾不上你,我们如何能进宫?”
司星珩早有准备,眉头颤了颤,从宽袖中拿出一块玉牌,指腹摩擦着上面凸起的文字。
“太子令?”
第59章 回城
金回不知此为何物, 初亭是知道的,他只是有意掩下冷静皮囊下的惊涛骇浪。
“你这是哪来的?”
司星珩把腰牌搁在手心掂了几下,陡然攥紧, 像是溺海的人握住一株救命稻草,拼死也不敢放手。
“和太子议亲时, 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不过当时不知,此物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非要去吗?”初亭刻意忽视那不入耳的几个字, 顿道。
他虽不赞同, 却也没有立马阻止。他只是有些不适应, 当初跟在司星冥身后声音软糯的娇花, 如今变得有主意了。
“那难道我就抛弃母亲和你们,灰溜溜的到契戎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司星珩半阖着眼,腰牌的棱角硌的掌心生疼。
“好。”初亭拦下金回未尽的话, “我帮你。”
——
天还没有亮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挤在入城的轿夫里,被守城士兵挡了下来, 挨个检查。
马车里半躺着一个少年,重伤未治, 着急进城医治。
人命关天的事, 士兵们查了户籍,没有多加为难, 马车顺畅的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
商贩们还在打扫门面前的灰尘, 马车在空荡的长街上尽情奔驰, 最终停在了一处华溢的老宅前。
初亭垫着司星珩的腰身, 从车底钻了出来。
轻纱披帛划过虎口, 掌缘赤留的软滑手感一闪而过。
初亭没有多加留恋, 垂眼抚开衣袖上的褶皱,沉着面色上前。
古铜色的金制衔狮大门近在眼前,还没等初亭靠拢,两把缨枪叠成一个“叉”横在他面前,门将表情肃穆,语气却有些不耐烦,一听便知最近来府上敲门的人定是不少。
“去去去,这不是闲杂人该来的地方。”
嘴上虽是这么讲,但也并没有用武力推搡。
初亭偏头和司星珩对视半息,亮出五指间攥住的令牌,抬手前举。
侍卫不用细瞧,瞬间松开了手上的兵器,“卑职不识贵人,万望恕罪。”
两人把缨枪收到身后,其中一人带着司星珩往里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