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星冥捡起落在藤椅旁的一个小瓶子,打量了一番并无异常,嘱咐碧丘收好。
“这时小姐自己做的香料瓶,不让奴婢碰呢。”
司星冥诧异的晃了晃瓶子,里面确实是有小半瓶粉末状的东西,只是小女儿怎么突然开始鼓捣这些东西了?
就在这时,门口小厮通传侯爷过来了。
“站住!”司星冥掷地有声的窜起身,迈开脚步跨到院中,腰间吊着的玉佩随着步子剧烈摆动着,“不许踏进我院子,听不懂?”
碧丘暗暗戳着司星珩,“夫人的气势,可比小姐你强多了。”
司星珩藏在窗桅后发呆,不解的打量着父亲,她前世从未仔细思索过父亲对自己的不妥,以至于觉得父亲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才日益消沉,可现在看来,分明还另有蹊跷。
直到碧丘唤她,才将她领回了神,看到司玉戴着面罩跟在侯爷身后,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来寻不痛快的。
“司玉请夫人安。”司玉独自走上前,“扑通”便跪在了门槛外,解开了脸上的面纱。
“啊呀!”碧丘叹了一声,只见司玉原本柔嫩的脸蛋上,密密麻麻长一片红疹,有些已经开始往似雪的脖子上爬去。
“夫人,刚国公府家的管事找上门来,说昨日回去之后,那几个小姐脸上便是不对劲,想着来跟夫人商量一二,恰巧碰上准备去拿药的司玉,便一同过来给夫人瞧瞧。”侯爷皱眉说道,脸色也不太好看。
司星冥两指捏着瓶口,整个瓶身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转。
司星珩这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仿佛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跌坐在地上,接着垂下眼,对司玉眼底蹦出的怨毒视而不见,“母亲,昨日这位妹妹领着国公府小姐,上来便是打碧丘,后来竟是将连祁哥哥也不放在眼里,女儿一时情急,才失手打了这位妹妹。”
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疤痕分明不是打的,倒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胡说!分明是你给我们下了药!你装什么装!”司玉见司星珩又摆出那副可怜见的模样,她可是亲眼见过司星珩在霍祁面前说哭就哭的,此刻脸上的瘙痒让她更耐不住脾气。
司星珩蹙着秀眉,委屈的说不出来话,柔和的脸蛋上泛起浅浅的忧虑,更是添了副谁见犹怜的神色。
“你先去营里,初亭他们早该等着你了。”司星冥不愿让女儿看见自己泼辣的手段,只好先支开她,再以查事之由,指着各怀鬼胎的两人去前厅。
司玉虽不满司星珩就这么走掉了,但是还是强压住心中的小心思,想着今日正事要紧。
侯爷可是正经答应过她,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她过继到膝下的。
——
“珩妹妹,这呢!”初亭早早的牵着一匹身量较小的白马,等在校场外,看见司星珩就冲她招手。
送行祈福的人大多等着傍晚的时候,此时校场内的空荡得很。
几匹没配上坐鞍的战马在场内踱着步,猝尔听见一声凄厉的马鸣,一匹浑身噌亮的粽马从围场内疾驰而来,前蹄离地厉声长鸣,转到初亭面前时冲小白马搓了搓地面,撇眼转身甩开了追在身后的马夫。
司星珩更来了兴致,她似乎能看见那匹粽马眼中的不甘和一些...痛苦?
粽马见身后的人揣着粗气在歇息,终于是停在了一处围栏前,低头嗅着食槽里的枯草,不屑一顾的甩了甩脑袋,却突然挨到一个柔软的手掌心。
司星珩也不说话,素雅乖巧的面庞只淡淡然的笑。粽马也拿鬃毛蹭了蹭她的手臂,酥麻的感觉痒的司星珩缩起了脖子。
初亭立在她身旁静静的看着,瞧着她天真的和马絮絮叨叨的说话,也没阻止。
不知两人到底是找到了什么共鸣,粽马竟自己蹲下了前蹄,耐心的等着司星珩笨拙的爬上去。
初亭见一个不留神,司星珩便坐在了与她极其不配的烈马上,大吃一惊,“阿珩!”
许是被猝然的叫声惊了神,马群迅速散开,粽马几乎全身直立腾空而起,如闪电般向前射了出去。
几个小将也纷纷围了过来,初亭一声喝哨骑上白马,急追拦截了过去。
司星珩显然有一些控制不了马速,起初被粽马的速度吓了一跳,而后索性丢了缰绳直接伏下紧紧抱住马脖子。
她知道这是马儿在挑主人呢,若她此时告饶,那这粽马视她便与旁人无异了。
“稳住身子,保持平衡!”初亭喝了一声,见粽马被小将们挡住了去路,伸手去抓粽马的马缰。
司星珩涨红了脸,一声不吭的贴在马背上。
若是留心一看,便能看出她眼底全是盈盈满满的倔和不服输的犟。
可初亭的注意力都被看似失控的粽马引走了,一门心思的想先拉缰稳住场面,就在他快要抓住时,粽马一个摆尾掉头,遥驰与他又拉开距离。
这么一来二去几个回合,初亭紧紧跟在粽马身后,乘它躲避套马索的间歇,脚尖一点便腾移到粽马背上,扯过垂在马身边的缰绳,安抚的将司星珩拉到自己怀里,设法让马停了下来。
“这谁训的马?如此野蛮就敢放到校场里?”初亭一甩马鞭下了马,抬手扶司星珩,“没事吧?”
司星珩摇摇头,粽马只是纵蹄狂奔,还没有乱甩将她簸下马背。
马夫这才气喘吁吁的追上两人,心悸道:“这马性子烈的很,我们这可没人敢训。”
听着这话,粽马竟扭头踏了几步,不服气般的躲开初亭几人,温顺的低下头,配合着高度要自己放司星珩下来。
初亭赶紧上前,见司星珩虽有些气息不匀,但却没多少害怕。
马夫瞧着如此惊奇的场面,叹声道:“前日子契戎进贡了这两匹汗血宝马,摔伤了不少人,珩小姐倒是与它投缘。”
“两匹?那还有一匹呢?”司星珩问,伸手拍了拍亲昵的蹭过来的粽马,几人一马交谈着向围场边缘走去。
马夫的视线围着校场绕了一圈,却突然定格在一处,“那呢!”
只见霍祁傲然立于马上,冷风灌满了素致的白玉兰散花大氅,翩飞在四周,领口垂着柔顺银白的雪貂皮毛,衬的肤色更胜身后的积雪,儒雅且华贵。
司星珩心中莫名的一喜。
第5章 绑架
她同初亭摆了摆手,回头笑吟吟的看霍祁,像不经意间拾起一支扑香的寒梅那样平常。
见她视线看来,霍祁眸光幽幽。
眼前女孩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便是这样弯弯的眉眼,似一股安稳的暖阳,十年如一日的将他如瑟冬般冰冷的心房,一点点照亮。
暖暖的、柔柔的。
司星珩只觉得他的眼神黏腻的紧,霎时就浸没了她,于是情不自禁的提起裙边,好似一阵暖风般朝霍祁迈去。
少女盈然的笑意若一朵初夏绽放的荷朵,淡粉色点点漫上双颊,翠玉流朱随着小碎步前后晃动,发出叮铃的脆响,像一汪泉水,裹着令人沉醉的温柔涌来。
霍祁饶有兴趣的逼视着她身后的初亭,淡然一笑,深沉的目光下暗藏着一抹威胁。
等到司星珩立在面前,他已是平静的移开视线,掩下了眸中翻涌的某些情绪。
“你怎么来啦?”司星珩心脏越跳越快,“砰砰”的声响让她掌心沁出一层薄汗,有些不知所措的敛起笑意。
往常这些最后团圆的日子,将军们都是约定俗成的呆在自家府里,免得士兵们拘束。
更何况昨日母亲说的时候,也没说他会来呀。
若是被霍祁瞧见她刚刚在粽马身上的狼狈样,可不太好。
“阿珩想学骑马,怎么不找我?”他的话懒懒散散,慵慢而悠闲,“难道我还比不上司星将军麾下的小将?”
刚刚司星珩撞在初亭怀里的画面,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霍祁俯下身子去够司星珩,久经沙场,他的手掌有些弯弓拉箭的痕迹,但手指却修长而白皙,指关节微微隆起,紫红色的经络在透亮的皮肤下若影若现。
“祁哥哥自然是最好的。”司星珩嘟囔了一句,将手递出去。
可就是太好了呀!
又是能去府上学书,还让骠骑亲自教骑马。
那是皇子公主都没有的待遇。
霍祁轻轻一拉,司星珩只觉得刹那间的恍惚,周身便被一股木竹的清香笼罩着,还带着侵略性极强的暖意。
他温声蛊惑着,“那是为何?”
“我已经学会啦!”司星珩转过头想告诉霍祁粽马的事,“亭兄长......”
"啊—"没等她说完,霍祁双腿骤然一夹马腹,响亮的抽了一记鞭子。
吓了她一大跳!
马儿四蹄扬起,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身后扬起一烟尘土,就朝着点将台疾驰而去。
路上越来越多的人举着花灯朝城墙聚拢,霍祁策马躲闪,时左时右,又是猛转马头避开从盲区小巷钻出来的孩童。
司星珩还穿着较单薄的骑射服,不备冽风如此肆意,颠簸的扯过霍祁氅衣的一角,往自己身前拽,摇摇晃晃中被握着芊腰扶正。
这姿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只张牙舞爪,却又无甚威力的小兽蜷缩在霍祁怀里。
霍祁看着紧攥着自己衣摆的小手,得逞的垂下眼。
清澈的目光似乎能包容下一切的温柔,像那春阳下荡漾微波的碧漾湖水,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城墙上挂着的灯笼已经清晰可见,霍祁气定神闲的松了松马绳,步子缓了下来。
察觉到攥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一直抖啊抖,开口问道:“怎么啦?”
不说还好,一提司星珩便全身都打起了颤,当场眼泪便一滴一滴往下砸,除了惊慌便是委屈,一门心思的要跳下马。
霍祁伸手勾住她的束带,拖回自己的氅衣里,眼尾却像振翅蝴蝶般轻抖起来。
“不是说学会骑马了吗?”
他的语气听着清清淡淡的,但分明染着些愉悦和畅快。
司星珩眼角还挂着泪珠,昂头忽闪着睫毛,不让更多泪水流下。
鼻尖带着冽风刮过的红润,嗔怒道:“若下次再这么吓我,我就...”
霍祁将下巴放在她颈窝,急促的呼吸声在两人狭小的距离间交错,拂起热烈的浪潮。
司星珩只听见脑袋里“叮”的一声,神志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她完全躲在毛茸茸的氅衣里,一动不敢动,只觉霍祁气息更近了些,问:
“就怎样?”
他的声音压到最低点,薄凉的沙哑显得越发勾人。
司星珩脸上一烫,蹙了蹙俏鼻,过了好半晌才猫儿似的“哼”一声。
她满脸闪烁着莹珠,反而像那坠了露珠的小簇菊一样好看。
霍祁沉沉的闷出一声笑,手指轻刮了一下小猫的鼻尖。
与此同时,无数朵橘红色的孔明灯缓缓飘上天空。
霍祁取下氅衣披盖在司星珩肩上,负手立于城墙。
两人无声的对望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只一瞬,一颗颗璀璨的明灯如宝石般镶嵌在他们眼里,又渐渐变成一道星光瀑布缓慢坠落。
——
司星珩回府时,还感觉脸上滚烫。
她沉浸在霍祁奇怪的举动中,百思不得其解。
祁哥哥好似不乐意自己与初亭待在一起?
应该不会!
他那样一直被高高捧在云端的人,怎会存有如此幼稚的心思。
许是今日将霍祁的眼神看错了。
但司星珩并没打算善罢甘休,转身准备去司星冥房中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二。
“母亲?”她低唤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对劲。
司星冥房中没有留伺候丫头,连碧丘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愣在主位上,待司星珩燃起蜡烛,才发现她手中握着道明晃晃的圣旨,还有旁边直挺挺的跪着一个人。
是初亭……
司星珩刚欲去拿,却感觉到母亲把一块冰凉的东西递到自己手里。
她低头去看,是一块漆纹黑底的令牌。
“此战怕是凶多吉少。”司星冥呢喃出声,手指不断磨搓这圣旨粗糙的绣线。
本就是兵力悬殊,更何况是临阵抽调了近十万将士另赴边关。
司星冥心里没底,若是她此战没有回来,阿珩较之于那些京城的嫡小姐,婚事上难免会艰难些。
霍祁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变数也太多,她不敢肖想,所以她私心想把初亭留下来。
混着令牌可以调动的三千隐卫,这是她留给女儿的两个保障。
“母亲,你让亭兄长起来吧。”司星珩不知初亭是何时来府上的,或许是她离开校场后。
那算上她和霍祁放完灯,还在街上买糖人、选米酒,至少也是个把时辰了。
“起来。”司星冥无奈的虚扶初亭。
并非她要初亭跪在这里,而是这孩子一根筋的便想去主战场,连活命的机会都不要了。
初亭不动,把此战原本的布局安排,以及现在调兵后的形式,一一说给了司星珩,司星冥根本阻止不及。
司星珩听到一半心中就开始燥郁,走到初亭身边,接起司星冥手中攥着的圣旨。
谁知圣旨“咚”一声落到地上,慢慢摊开。
司星珩只晃了前部分,便开始往外跑去,“我去找霍祁。”
——
司星珩跑出府后并没有先去霍祁那里,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