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此时已经全然收拾好,穿着一身戎装,腰上还束着配剑。
他面如冠玉,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如墨的长发被银冠高高挽起,散发着上位者难掩的傲然之姿。
如刀刻般立体的五官优雅贵气,剑眉斜飞,黑眸浓的像是化不开的墨,一身光芒宛如穿云利剑利剑,更显英气十足。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淡淡一笑。
“怎么醒了?多睡一会。”
他把熬好的治伤药和蜜饯放在床头,伸手按在司星珩肩窝,微微用力按摩着替她化开淤伤。
她背上只有一道伤口缝了针,其他大多数被紧缚的绳索或者特质的皮鞭弄出的皮外伤,肤下积攒着未排出的淤青。
“你能带我一起进宫去吗?”司星珩杏眸浅垂,语气轻飘飘的。
霍祁拿过一个软枕,提着她坐起来靠在床边,“你乖乖在府里养伤,我把怀夏留给你,好吗?”
他轻声细语,就像是哄孩子一般,极有耐心。
“我想去。”她昨夜还是听见了皇后说今日宫里的盛况,许多世家小姐都会进宫凑热闹,她以后免不了要接触这些,这次的比武招亲就是人最全的时候。
可她不会告诉霍祁这些,免得他费心。
司星珩白皙的耳根爬上几丝绯红,细声如蚊,“祁哥哥的席位靠前,若是再有美若天仙的舞娘,我也好看清些。”
“哪有什么舞娘。”霍祁扬起嘴角,眼神颤了一下,端起药碗凑到她唇边,看着她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闭着眼喝下,再拿手背揩掉嘴角暗黄的药渍。
接着霍祁把一颗蜜饯放到她嘴里,“想去那便去吧,和我一起。”
许是苦药后骤然含酸,司星珩从霍祁手上叼过梅干,在他指尖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
清甜的蜜霜很快就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把核仁吐到霍祁接在她嘴边的手心里,赞叹不已,“真好吃。”
没有街上果脯铺子里卖的那般酸,留味甘甜,果肉也是恰到好处的软硬。
“这是陛下赏的?”
霍祁将剩下的蜜饯都装到很小的香包里,拉紧封口,笑而不语。
怀夏听闻司星珩要跟着主公进宫,从外面领进来几个伺候梳洗的侍女,听见她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吃吧?这是主公亲手给珩姑娘做的。”
时间静止了几秒,屋内乌泱泱好些人,没一个人发出声音。
司星珩瞠目,眼珠子瞪的溜圆,霍祁眼眸温度骤然冷却,目光如刀锥子,投向门口。
坏了,多嘴了。
怀夏把手中端着的饰品盒往梳妆镜旁一剁,脚底抹了油一般滑出房间。
“属下先去准备入宫的马车。”
直到两人坐到车撵上,怀夏也没有出现在霍祁面前,不知道躲哪去了。
车夫独自扛着狐皮把车座垫的既暖和又防震,还塞了刚灌好的汤婆子,慈祥的回了司星珩的道谢,车架缓缓朝着宫城驶去。
“身子还扛得住吗?”霍祁把装着蜜饯的小香包栓到司星珩腰带上,让她倚在自己身上。
她背上和胸前的伤虽不至于伤到肺腑,但面积广,积淤重,她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般苦楚,这才刚休息一晚上,便又跟着进宫,他实在是担心她吃不消。
也担心她兴致勃勃的进宫,结果又被那群迂腐的老臣们为难。
“我怕再有人缠上你,你又不会告诉我。”司星珩不满的噘着嘴。
她是知道若是霍祁独自进宫,有忧也是不会告诉她的,所以她要自己亲自进宫盯着。
霍祁挑起眉,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那你和那亭兄长一同进宫,也未曾和我通过气呀。”
他把“亭兄长”三个字咬的极重,语气中满是戏谑和不满。
“我事先也不知晓,都是母亲安排的。”司星珩赶紧解释道。
霍祁故作失神,黯然的耷着额头,“看来在司星将军眼中,我是比不上初亭的。”
“怎么会!”司星珩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不过是司星冥认为霍祁身份太高,攀不上。
而初亭又时时随着司星冥出征,母亲自然是更了解初亭,所以更偏爱一些。
她抬头,对上霍祁眼底显而易见的笑意,才知他是说笑罢了。
目光交错后,她梗着脖子望向别处,“你逗我。”
霍祁灿然一笑,把司星珩抱起放到腿上。
马车迎着如柳絮般乱舞的雪花,嘎吱嘎吱的在雪地里留下一折车轱辘印,猛然间一个矮小的身影窜到车轮下,直直的躺在马蹄前。
“哪来的野孩子,如此不懂规矩。”车夫斥了一声,要下去查看,又怕耽误了主公进宫的时辰,于是到窗前打算询问一下霍祁的意思。
小男孩见此情形利落的爬起身,跪在地上对着马车“咚咚”磕了几个头,他使了大力气,丝毫没有含糊,额头上立马就见了红。
“贵人帮帮奴吧。”小男孩生怕二人跑了似的,抓住车轮,膝盖摩擦在地上靠近马车。
司星珩见他声音稚嫩,拨开了帘子向外看去,只瞧着他大约几岁的年纪,瘦弱不堪,衣袍破破烂烂的,这大雪纷飞的街道上,他竟还穿着麻布衫做的单衣。
小男孩乘着时机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藤条抽到的印迹,“奴是为了给祖母治病,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拦下贵人的马车。”
他原是在酒楼里做着小工,祖母生病后急需用钱,他才找上掌柜的试图把下个月工钱领出来应急,没想到却遭到一顿毒打。
走投无路后,他只好守在街边去拦那些达官的马车,企妄能得一些施舍。
“那你是想找人与你医伤,还是拿些钱财给祖母?”司星珩安安静静的听小男孩说完了前因后果,半大的小孩子也委实可怜。
“奴身上的伤不打紧,所以奴想着...想着...”小男孩打量着霍祁,一时被他冰冷的气势吓住,连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好办。”司星珩回头看向霍祁,她身上并没有带散碎的银两。
车夫领了霍祁的眼神,从钱袋里掏出一快锭银,小男孩眼睛都快直了。
“诶,等等。”司星珩招手,拿过钱袋,只从里面数了几板足以购置药材的铜板,放到男孩手心里,“这次事急,可也不能养成乞讨的惰性。”
她是怕一次性给的太多,小男孩会从此不务正业,就守株待兔的在大街上等着达官贵人们路过赏赐。
司星珩指尖骤然一疼,但痛觉也消逝的很快,快到像是她的错觉,以至于她也没太在意,就认为是寒风刺骨。
小男孩将几个铜板捧在手里,双手举过头顶,虔诚的道谢,跪在地上目送着马车离开。
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直起身子走向街边的一处商铺。
一个银丝花白的老人歇在殿内,扛着一篓冰糖葫芦,赞许不已,“这次做的不错,铜板便赏你了。”
男孩将白玉质地的小壶交给老人,里面一滴鲜红的血液,正在盈然晕开。
——
“你的车居然可以直接进宫?”司星珩惊奇的看着两边逐渐后退的瓦檐,还有许多等在宫门口的世子小姐对他们这辆车行注目礼,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所以,还是跟着我比较好吧?”霍祁合上窗,以免冷风灌入凉了司星珩。
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来。”霍祁笑着伸出手,将她扶下马车。
“那我这样不合礼仪,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说着,司星珩落后霍祁半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霍祁见她如此,刻意放缓脚步,与她并行。
擂台应是昨晚便搭好的,皇帝陪着皇后早早的过来了,一些大臣自是不敢怠慢。
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连契戎的使臣也都还没有到。
霍祁拉着司星珩一路通畅的走到皇帝面前,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直端端的给皇帝见了礼。
司星珩刚想伏身肃拜,就被已经起身的霍祁托住了手肘,“阿珩昨日在宫里受了些伤,陛下便免了她的礼吧。”
众臣皆不满的看着这一幕,还不等皇帝说话,席下老臣拱手上前。
“骠骑这般不合规矩,哪还把陛下放在眼里?”
第27章 要求
霍祁居高临下的看向阶下, 漆黑的眼底泛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寒意,仿佛要将人的身体肢解开来,令人毛骨悚然。
老臣在霍祁的威压下不寒而栗, 额触手背,畏惧的缩成一团, 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退开位置。
其余的大臣怕惹祸上身, 皆推杯换盏, 不往上瞧一眼。
“这原本就是私宴, 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皇帝毫不在乎的一笑, 冲身后的小太监挥手,“给珩小姐赐坐。”
规矩?
他这侄儿心中哪有什么规矩?
样貌周正的小太监端着一把圆凳,放在皇帝左边第一个位置旁边,又小步下阶去扶起跪在下面的老臣。
司星珩疑惑的瞄了霍祁一眼, 皇帝右边是皇后,左边首个竟就是他?
“太子殿下呢?”
“三皇子被陛下禁足,太子殿下担心再出差错, 便去三皇子府上守着他了。”霍祁拉着她上阶,顺手把她放在主位上。
司星珩惊觉他的意图, 身子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是你的位置,我坐旁边就行。”
毕竟皇帝特意赐了位置, 她的身份怎好僭越。
霍祁不依, 手掌压住她肩膀, 把她按在主位上, 自己去坐小太监端来的小圆凳。
主位上垫了狐皮, 会舒服些。
司星珩惶恐的落了座, 心却一直悬在空中,深觉不妥,坐立难安。
“怎么?坐着不舒服?”霍祁偏着头,见她扶着把手扭来扭去。
“我抱着你坐?”
司星珩瞬间老实的静了下来,僵着头望见远处公公一甩拂尘,恭敬地领着契戎使团入场,后面一列宫女领着各家世子小姐,在擂台一周依次落座。
这就宛若是皇上给适龄待嫁的小姐们准备的相看小宴,契戎大王子已然沦为配角。
世子小姐们的坐席挨着擂台,离皇帝甚远,司星珩不大看得清那些视线,可也感觉不解、探究和打量的眼光都灼烫在自己身上。
可汗携可敦和大王子登到皇后身边,有些震惊的估量着司星珩。
“可敦今日可真是好颜色。”皇后和颜悦色的赞了声。
众人这才注意到可敦换上了京城时兴的汉人衣裳,华服玲珑素净,乌黑如绸般的长发垂落于脑后,娥眉淡扫,斜插一只绿萝步摇,露出莹玉一般的脖子。
皇帝见时辰已到,定定的示意下方。
“比武开始——”太监的公鸭嗓一层一层传来,把视线都聚到了擂台上。
四周已经聚满了人,清一色的年轻面孔。
随着太监的叫喊,一些心有所属的公子们着急表现,便最先上了台。
司星珩新奇的探起身,伸着脖子去望下面。
不过公子们武艺大多不精,几个回合便有人落下擂台,倒是十分热闹。
她随手拿起案桌上的玉液,却被霍祁按住了手腕。
“伤还没好,不许喝酒。”
司星珩悻悻的放在杯子,无奈的皱皱鼻,“喔。”
她还以为霍祁也在看下面的比赛不会注意到她,她偷偷尝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过她假意将被子放回桌上,眼神斜瞄了霍祁一眼,迅速又抓起往嘴边放。
她还没有抿到味道,霍祁的手背便隔在了酒樽和她的嘴唇之间。
掌心轻轻地印下一吻,而杯中的清酒顺着惯性泼落在毛茸茸的氅衣边。
司星珩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闷闷不乐的垂下脑袋,那么一两缕碎发顺着鬓边垂落下来,耷拉在两边。
“我就喝一小口。”司星珩蹙眉抬头,冲他笑着眨眨眼。
两个人距离很近,司星珩看着他秀丽的眉目和完美无瑕的侧脸,几乎不敢呼吸,沸腾的血液向心尖蔓延,咚咚的心跳越来越急。
“不可以。”
热热的鼻息喷的她意乱神迷,彻底忘记了再去抢酒杯。
霍祁仔细擦掉绒领上的水渍,重新给司星珩系上披风,指尖时不时碰到她的侧颈,有些烫,也有些痒。
他嘴角荡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指尖接着划过面颊,把她松落的发丝挽到耳后。
而霍祁的举动,全都落到了那些时刻关注他动静的小姐们眼睛里。
“那便是司星府上的小姐吧,瞧着便是个狐媚样。”底下有小姐不忿看向阶上,便窃窃去问国公府小姐。
在她们看来,饶是国公府如此高的门第,小姐都是和他们并席而坐,偏偏那个武将之后,怎的还能坐到霍将军位置上去?
她刚提声,就有从前席上和司星珩交好的“牡丹”们出言维护,“珩妹妹与霍将军青梅竹马,你们就算是嫉妒的心中喷了火,霍将军也不会理睬一眼。”
“她就是攀附门第,看看那穿金戴玉的。”国公府小姐慢悠悠的开口,满是嘲讽。
上次司星府的小宴,她打扮的多寒酸啊,再瞧瞧今日,身上披着极难得的樱草色提花披风,三千青丝系成单股的碧落髻,连发饰上的流苏都用鎏金宝石装饰着,衬的气质说不尽的温柔脱俗,比那画里走出来的还好看。
“那是霍将军愿意给,换做你,求还求不来呢!”
小姐们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有意和司星珩交好的,自是不愿国公府一派的在外败坏她的名声,一言一句的揪着漏洞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