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房嬷嬷这是在替傅家、准确来说是傅家替瑞王在招揽徐励,先前开出的条件大概是被徐励拒绝了,可房嬷嬷不死心——或者说傅家不死心,非要追过来增加筹码。
只是傅瑶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傅家招揽徐励的一份“筹码”——倒真是看得起自己。
她原本还在想,傅家也太不上心了吧,招揽人才这种大事,居然就派一个老嬷嬷过来,虽说房嬷嬷在傅炜傅炘的母亲、如今傅家说话最有分量的曾老夫人跟前得用,但是说到底房嬷嬷只是一个奴仆,房嬷嬷这样的身份派来招揽未免有些不够分量,她原以为这傅家果然是日薄西山了居然找不出一个稍稍有点分量的人,毕竟傅炜的身份在那里,不可能亲自来拉拢人,而傅炘又不堪用,曾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是长辈更不可能出面,傅瑜先前与傅瑶不睦且傅瑜已经嫁出去了,傅炜的夫人身子不好,傅炘后娶的夫人到底占了一个“继母”的身份不好插手,这样一算下来,果然是没一个能用的人,居然就只能派出一个房嬷嬷。
但等到把自己也扯进去,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要派房嬷嬷出来——这种拿儿女婚事来作条件的事,傅家那几个主子做得出来,但大概是没脸说出来的。
傅瑶原本还以为房嬷嬷追过来是有什么杀手锏,结果听到她所代表的傅家的后手居然是自己,不免觉得荒诞。
首先不管傅家到底从哪听到的有关于徐励跟自己的谣言,但谣言就是谣言,傅家要是想打着自己的幌子来拉拢招揽徐励,那就是想得大错特错了,以她跟徐励的关系,傅瑶觉得徐励想都不想就会拒绝,她要是徐励的话,只怕还要嘲讽一番,傅家未免自视过高又太自不量力,凭什么觉得多加一个傅瑶,就能动摇他的心思呢。
他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接受瑞王或者别人的招揽,更不可能因为傅瑶而改变自己的原则,傅家越是这样,越是看轻徐励——怎么,傅家是觉得徐励是那等容易被利诱之人吗?
傅瑶本以为傅家如此这般羞辱徐励,她会听到徐励斩钉截铁义正言辞地拒绝,谁知徐励却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是沉默下来,房嬷嬷似乎是觉得有戏,连忙道:“若是徐会元答应,婚事立刻便能定下来。”
这话傅瑶是信的——毕竟上辈子从她初见到嫁给徐励,也才花了一个月而已——傅家大概真的干得出这种事。
徐励一直没有说话,傅瑶不由得有些担心——徐励不会被房嬷嬷说动了吧?
“嫁妆方面,徐会元不必担心,我们二小姐出嫁,那嫁妆自然是丰厚,”房嬷嬷继续道,“我们老夫人还替二小姐精心挑选了好几个陪嫁丫鬟——”
明眼人都能听出那几个“陪嫁丫鬟”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不忘给这种行为找个理由:“我们二小姐这些年养在外边,也不知道左家有没有好好待她,这些丫鬟也是怕我们二小姐成亲后无法管家,也是我们老夫人想得周到,事事都替我们二小姐打点好了。”
傅瑶听着这种话,简直都要气笑了——拿她作筹码还不忘诋毁左家诋毁她一番,前边还说“关心”她呢,这前后自相矛盾的话,房嬷嬷替人转述的时候,就没一丝害臊没察觉出哪里不妥吗?
“嬷嬷请回吧,”徐励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儿女婚事如此亵渎,不该是为人父母为人长辈者该有的行径。”
“麻烦转告傅大人,”徐励不再委婉的拒绝,而是直言道:“在下不愿与人结党,更不会跟傅大人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听到徐励诋毁自己家主人,房嬷嬷面上挂不住:“徐会元好大的口气,不过就是会试的头名而已,在京城,别说会元,三年一次就算是状元也是海了去了,真当自己是举世无双不成?如今殿试还未开始,未来如何还未可知,徐会元如此,就不怕断了自己后路?”
傅瑶呆住——怎么利诱不成还改威逼了呢?这是拿徐励的功名来威胁了?
“功名前程皆在人为,”徐励没有被她的威逼吓到,“这种事不劳傅大人费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房嬷嬷索性撕破脸,“徐会元年轻气盛,殊不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日后别后悔便是。”
傅瑶皱了皱眉头——这房嬷嬷比之几年前更嚣张跋扈了,再怎么说,徐励如今已经是会试的会元,殿试就算是失常,保底也是同进士出身,再不济,至少也还是个举人,房嬷嬷一个奴仆这般威胁徐励,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但以她的身份她有底气说这种话,怕不是背后的人给她的勇气和胆子,但就算是傅家本身,也不至于这般硬气,说到底,还是因为傅家背靠的大树。
傅瑶好像知道为什么上辈子徐励最后为什么只是探花了。
看样子,这辈子徐励可能还是只是探花了。
甚至可能连探花都不是了,毕竟可能上辈子徐励没将瑞王得罪得这般狠,上辈子应该不是傅家出面拉拢的,毕竟上辈子用傅家来拉拢徐励还是有些小才大用,傅家在瑞王那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脸面的,可如今傅家“亲自”出手,傅炜反而被徐励鄙夷了一番,也布置好事后会不会在瑞王跟前添油加醋。
一时之间,傅瑶心里有些百味杂陈的。
房嬷嬷威胁完徐励,气鼓鼓地走了,傅瑶心里乱乱的,不想立刻现身,徐励在傅瑶之前站过的地方站立了许久,傅瑶见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打算去找人,想了想,折了一支杏花往他身上掷去。
被杏花枝砸中,徐励立即转过身来,但没能立刻看见傅瑶,想了想这杏花枝袭来的角度,徐励抬头看去,便看到了正准备折第二根花枝的傅瑶。
这株杏树是林中年头最久枝干最粗壮开花最繁密的一株,傅瑶今日的衣着与杏花的颜色相似,方才徐励和房嬷嬷是在外侧说话,大概也是完全没想过有人会在树上、何况是傅瑶一个女子、在外至少也算是“闺秀”的女子会在树上偷听,所以也没人抬头看,就也没人发现她——至于跟着傅瑶的人为什么没有阻止,一是方才紧急她们事先又被傅瑶支远了二是见怪不怪,等想说什么的时候徐励跟房嬷嬷又到了跟前,也就只能由着傅瑶了。
看见傅瑶,徐励眼中原本要去找人的着急退去,但下一瞬意识到徐励所在的位置之后便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甚,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原本的地方,眼睛一直盯着傅瑶,声音干涩而嘶哑:“你在上面做什么!快下来!”
第108章 春光
“哦。”
不管是偷听还是准备做坏事被他逮到,傅瑶都自觉有点理亏,应了一声之后尴尬地放下手中欲折的花枝,攀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低头观察着看看自己要怎么下去。
这株树大概有四五人那么高的样子,傅瑶其实没爬多高,也就两三人之间的高度,毕竟再往上枝干不够粗壮怕是支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坏就坏在——傅瑶想不起方才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了。
徐励见踟蹰着她半天不动,不免担心:“怎么了?”
傅瑶低头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实际情况说出来。
徐励喉间动了动:“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傅瑶觉得有些丢脸,没敢吭声。
徐励知道自己大概猜中了:“我去叫人过来——你在上边不要乱动,抓紧了不要松手——我马上便回来!”
“徐励!”傅瑶急得叫住他,“你别去!”
徐励以为她是怕被人看到如此不淑女的举动,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傅瑶沉默,她倒也不是怕别人说什么,反正找来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她就是觉得丢脸而已,她不怕身边的人知道她又爬树了,但是怕被她们知道她上来了却下不去。
“你别去喊人,”傅瑶叫住他不让他去叫人,随即嘟囔着,自己勉励自己:“我能自己下去的。”
“好,我就在这里,”徐励咽了咽口水,张开双臂:“你小心些。”
说话之间傅瑶已经抓着原本的树枝踩到了下边一点的树枝,两根树枝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些角度与距离的,傅瑶站好后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徐励的身子也从方才那树枝正下方转移到如今自己所在的地方的正下方,赶忙阻止道:“你不要在下边呆着,万一我要是没站好摔下去了,正好砸中你怎么办?”
徐励瞬间脸色煞白,只是脚步却没有移开。
傅瑶话一说完便自觉失言——她想起好像之前徐励就跟她说过,当初他兄长便是因这样没的,她虽然平日总是故意想要气徐励,但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刺激他,完全就是一时嘴快,可话已经说出口又不能收回当作没说过,也不知道应说什么找补回来,傅瑶只好住了嘴,小心地挪到下边一点的树枝上。
最下边伸出来的枝桠比徐励还高一些,傅瑶上来的时候是真的不怎么注意过这个高度,如今有徐励在那儿比着,才觉得不可思议——她方才到底是怎么上来的来着?
但不管怎么上来的,总之都是得下去的,傅瑶思索着,这个高度——自己能跳上来,那跳下去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见她作势欲跳,徐励赶紧阻止她:“你先别跳!”
他双臂始终张开着,找好了位置:“你往这跳,我接住你。”
他伸手向傅瑶:“或者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下来。”他的手虽然没能够到树枝,但若是傅瑶蹲下,是能够将手递给他的。
傅瑶默然,不是很明白徐励在想什么——如果说徐勉便是因为这样没的,为了惜命,徐励不应该是躲远一些避免发生同样的意外么,她记得,徐励因为兄长的事,好像还有些怕高来着,怎么怕高反倒不怕被砸到?
傅瑶觉得徐励真奇怪,不过她也想清楚了,跳是不能跳的,她先前能上来是因为跳起来手够着了脚下的树枝,但下去的时候直接跳下去肯定是不太安全的,而让徐励拉她的本质也是靠徐励垫着跟直接往徐励身上跳没什么两样,她看了看徐励:“我不跳,但你让开些。”
徐励没动,傅瑶便道:“你若是不让开,我今日怕是别想下去了。”
徐励犹豫了一会,才稍稍让开了些,但眼睛还是盯着傅瑶。
傅瑶俯身抱住身下的树枝,往前挪移了些,摸到前边稍微细一些的树枝,虽然她的手不能完全抓住树枝,但是受力是足够了,叫徐励再让开些确认他不会被被自己误伤,傅瑶便放任自己身子从树枝上离开。
她先前算计了一下,她抓着树枝身子悬空的话,脚离地大约三尺左右,这个高度再往下跳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果树枝因她身子的重量弯折一些,那离地也就更近了。
不过她选的地方树枝还是足够粗壮,能承受她的重量,根本没有因她而弯下,所以只符合了她一开始的设想,傅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觉得应该也足够了。
傅瑶正想松开手,结果并没有如愿地落在地上,她的身子依旧腾空着——在她松手的瞬间徐励突然过来伸手揽住她腰肢,虽然这样好像是比她原本的设想安全一些,但是因为事先心里没有准备,就如同黑夜中下山明明记得前边已经是平地结果却又多出一级台阶一般,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傅瑶感觉自己心跳跳得很快,好不容易手找到着力点撑在徐励肩上,傅瑶心慌未定,拍着他肩膀,低头看他:“没事了,你放我下来。”
徐励也抬头看她,沉默了一会,没有直接在原地将她放下,而是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树干处才停下,他扶着傅瑶的腰将她放下,傅瑶的脚刚着地,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脚下坚实的感觉,突然眼前一黑——徐励的身子突然靠近,他的手本来就还放在她身上,如今伸手一揽,她的身子便与他的相贴,而她身后是比人的身子还粗壮的树干,她整个人被困在树干与徐励之间,身后是坚硬的树干,身前前徐励的身躯,他身形原本比她略高一些的,但此刻他的背微微弯下,所以他的头便枕在了傅瑶肩上,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以及他没有平静下来、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傅瑶本想推开他的,但手明明已经抚上他胸口,却失去了力气。
手心之下心跳的频率绝不是平常该有的,甚至肩上身上还承受了徐励身体的重量——傅瑶本来想说从树上下来的是她,该心慌该脱力的也应该是她才对,可是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会有事,”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励的慌乱感染到了,傅瑶喃喃重复着:“我都算好了,我不会有事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徐励听的。
她顿了顿,想到徐励兄长的事,觉得徐励可能也不是担心她出事——就算是担心她出事,也是担心万一她伤着了连累到他,赶忙加了一句:“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连累你有事的。”
徐励没接话,但是呼吸稍稍平稳了些,不过身子依旧很重,几乎完全靠傅瑶身子的支撑才能维持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喑哑而颤抖:“你以后——”
傅瑶本以为他是想说要她以后不要再登高——就如上辈子叫人拆了她的秋千不许她荡秋千一样,然而他那个“后”字停顿了很久,最终却是改了口:“没关系,我会接住你的。”
傅瑶不由得有些怔忪。
他要是直接拦着说以后都不许如何如何了,傅瑶只会想着那她以后偏要如何如何,但他如今没这么说,傅瑶一时之间便有些不适应,可这些年里她跟他对着干已经形成了习惯,因此下意识里还是想着反驳他:“我以后再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