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奕珩却根本没想叫她过去请安。手持宝剑从外笑嘻嘻地走进来,朝她一笑:“起了吃点东西,待会儿带你逛街市去。”
她自打生育,除上回林太太受伤去过一回津口外,就根本没出过门。
可想到要留钰哥儿在家,又想到昨晚眼前这嬉皮笑脸的混账东西昨晚如何欺负自己,她便不大乐意。
“不去。”赌着气,坐在妆台前梳头,悦欢和烟柳一人持镜,一人端着首饰匣子,等林云暖自己选头饰簪上。
木奕珩大步走过来,伸手从林云暖掌中夺过一枚玫瑰金镶碧绿猫眼石的的簪子,“这支老气戴别的。”
他不爱她成熟装扮。
乌发雪肤,骨肉均匀,这样的好颜色如何能叫岁月轻易毁去木奕珩捡了两支玳瑁嵌宝的小花簪,给她比在鬓边,嘴里没遮没拦地道,“瞧瞧,这谁家十八大闺女走出门去,可不得迷死一路客”
林云暖拍他一下,虎着脸道:“一边去没个正经”
当爹的人了,还这样跳脱。林云暖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两个儿子,小的是钰哥儿,大的是木奕珩。
两个丫头都笑他了,还没皮没脸的耍宝。就这德行,还欺负她,逼她喊“好哥哥”
林云暖指头扭着衣摆,耳尖便红了。
木奕珩挥退两个丫头,俯下身来在她身边悄悄道:“真不出去今儿去瞧岳母大人,又舍不得你,想你一起去。顺便在津口吃饭,逛窑子”
林云暖就知他说不出好话,伸手捂住他嘴,严肃道:“你注意些,一会儿乳娘说不准抱钰哥儿过来,你这副样子,钰哥儿学坏了怎办”
心里头有些失落,木奕珩待她虽是不错,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如何教育得好孩子
果然,木奕珩不负众望地嘿嘿一笑:“学坏才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木奕珩的儿子,自然子类其父,将来在美人儿堆里,所向披靡。”
这话才落,就听一阵哭声。
幼儿清脆的嗓音,哭得叫人心碎。
包乳娘昨夜值夜,今早换班的是新请的一位刘乳娘。这妇人奶水极好,生得干净秀气,家世清白,只当娘的经验不多,钰哥儿又有些认生,不大适应她的怀抱,换班初时总要哭闹一阵。
就见适才还嬉皮笑脸的木奕珩面容一肃,跳马般跃过门槛把孩子抢过来,眼睛瞪得要吃人:“你把我儿子如何了”
那刘乳娘初次见着木奕珩,还没瞧清男主样貌就给他的身手和喝斥给吓得不敢动弹。
木奕珩抱着钰哥儿左摇右晃,横抱竖抱,最后架着腋窝,给举得高高的。那白白胖胖的小人儿登时就不哭了,睁大一双水亮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初次在这样高的角度看世界,叫他觉得快乐又惊奇。
林云暖忙走过来,一路挥手:“放下木奕珩,你赶紧放下他”
木奕珩笑嘻嘻地把儿子抱回怀里,“紧张什么,这我亲儿子,我能摔了他不成”
孩子见着林云暖,伸出手呀呀唤着求抱。
木奕珩凑近孩子,眼睛却盯着林云暖,没正经地道:“你找她抱做什么她又没奶水,你爹都替你吃完了,你还是乖乖,找你乳娘去”
这话说的何其下流林云暖简直不敢相信。
当着孩子,当着外人,他这脸皮是厚到了什么程度
就听向来平静的岚院里,传来林云暖恼羞成怒的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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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奕、珩你给我滚出去”
鸡飞狗跳的一早上过去,林云暖扶着发昏的额头看了两本账。木奕珩还是自己去了津口。
去之前,特特拐个弯,去了趟沈世京的医馆。
林太太之前伤处不好,主要是用错了药,其中可疑之处沈世京已与木奕珩说明了,剪去腐肉,重新敷上伤药,只管静养几日便可。一见木奕珩大摇大摆进来,沈世京放下手中医书。
“又怎么了”若问沈世京这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离家开医馆不悔,醉心医书没能娶亲不悔,义诊施药一贫如洗不悔,独独后悔当日答应木奕珩,替他料理林云暖的身体。
他身为通好世家的长辈,给世侄媳瞧脉本就有点尴尬,遑论那是个他曾爱慕过的女子
更叫人尴尬的却还在后面,除夕夜当晚产房中施针,怕是他第一回,手抖脚颤浑身汗地面对病人的身子
好死不死这木奕珩像是故意羞辱他似的,不时就要过来向他讨教一些私密事。比如她的身体适合做到什么程度,哪种法子不易有孕
木奕珩自己不臊,可把沈世京臊死了。
林云暖跟着这样一个没节操的男人,榻上还不知给作践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沈世京越发不自在。
木奕珩一见沈世京红透了耳尖,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厮憋着什么坏主意呢,脸都红了,三十好几的人,这是玩什么把戏
不过木奕珩没时间去关心他的脸色,毫不恭敬地拱拱手喊了声“三叔”,就挥一挥手,从外召进来三四个彪形大汉。
“拿人”他言简意赅地下令。
小小药铺里除沈世京外不过三名学徒,另有个名叫阿宝的药童。说是药童,其实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十四,在沈世京手底下做事已三年,几乎长得与沈世京一般高。
那几个彪形大汉直奔阿宝而去,架住两条细胳膊,给拧在身后,吓得少年脸色惨白,哀声喊:“师父”
沈世京面色一变,扯住木奕珩袖子:“奕珩,你这是做什么”
木奕珩冷笑:“难不成有人谋我妻儿,我还与他讲客气不成带走”
这等小虾米,他不屑于自己动手。
审亦不需他审,自有他手底下的“专业人士”代劳。
那阿宝胡踢乱挣,张口狂呼救命,却哪里是习武之人的对手只见其中一个大汉手掌抻平,朝他颈后一挥,他便软倒下去。
沈世京绊住木奕珩:“这孩子随我三年,向无错处,你如何肯定他有疑”
林太太的伤势蹊跷,却是在津口给庸医害的,怎能牵连到京城,牵连他的药铺中来
木奕珩无心与他解释,只道:“你等瞧他画押的罪状好了。”
沈世京气得直骂:“你们这种大老粗可有王法吗画押罪状人给你们提去,百般折磨,哪个敢不画押哪个敢不认罪奕珩,从前你也是个良善孩子,我仍记得,那年花朝节,你怯怯跟在木夫人身后,初来我家玩时的样”
木奕珩回眸,深深瞧了沈世京一眼。
沈世京住了嘴。看他挥手扬长而去。
从前最是自卑懦弱,连话都不大说的孩子,一天天飞扬跋扈起来,长成今天这般狂躁无状的模样。
京城里头各家公子有一个算一个,论起混不吝来,卫子谚都要让位于他。
木奕珩照旧去津口,好生在岳母和舅兄面前献了回殷勤,满满一车东西随着去,自己一人纵马驰回城。
林云暖听说他回来,本不想理会,到底挂念母亲伤势,想问几句,还是准他进了屋子。
这人一近身就没正行,扯着她袖子笑嘻嘻道:“还记得上回带你喝的小河鲜粥么走,小爷与你故地重游,享受享受去呀”
这都入了夜,家里落钥,钰哥儿都抱去暖阁睡了,还出去
瞧着他亮晶晶的眉眼,不知怎地,心软得不想拒绝。
骨子里那点不安分的基因,就被他撩拨起来。
两人换了不显眼的衣裳,一出木府大门,就牵着手朝曲水桥的方向走。
街面上没人注意他们,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一路朝北去。
小舟没寻见,碰上一艘画舫。
木奕珩瞧林云暖好奇地瞧那上头的抱琵琶的姑娘,大手一挥,包了一艘,两人入内,舱中众多莺莺燕燕就围了上来。
时人追求雅事,携美游湖参宴是再正常不过的。只不过这个“美”,一般皆是烟花女子,或是地位低下的姬妾,没人会带正头娘子到这种不入流的地方来。
一个娇滴滴、衣裳领口甚低的女子几乎要把胸挤到木奕珩脸上去了。
林云暖尤其注意到,木奕珩的眼睛,还在上头瞟了好几眼。
于是木奕珩身侧陡然一空。
他携来的“美人”撂脸子,起身就走。
木奕珩苦笑把人揪回来,强行抱在腿上,挥手遣散那几个女人:“留一个弹琵琶的,再来个唱曲儿的,其他的自去吃酒。”
这意思,便是众人的酒菜他包了。
众女欢天喜地,不必伺候,还能得赏,谁不高兴
小歌女咿咿呀呀地唱起来,画舫泊在岸旁,窗皆是开的,挂有纱帘,湖面上的清风吹来,夹裹阵阵脂粉香。
林云暖偷偷掐了木奕珩好几下,才算解气了,听他闷笑着低声在她耳边道:“气什么,我比较过,没你的好”
林云暖还想发作,就有小丫头过来摆饭。
鱼鲜湖蟹,蒸的煮的,煎的烧的,还有鱼丸的汤。
在外人面前,林云暖还是要给木奕珩几分颜面的,当下撂下不快,与他一起尝鲜。
木奕珩又点了六个女伎跳舞。
丝竹悦耳,美景怡人,凉风习习,倒是极好的享受。
林云暖自打生育后,似乎从未如此放松。她倚在木奕珩身上,忍下桌子下面他小动作不断的手,平心而论,比在后宅里头做那不争不抢不显不露的九奶奶舒坦。
本就有颗不安分的心,偏生一再为了男人过那并不向往的生活。
从前她心生怨怼,毫不留情地撇弃了一切。
如今,却再不能那样洒脱。
她和她,有了钰哥儿
宁静的时光总是短暂,两人还没腻一会儿,就听外头一阵吵嚷。
“爷非要点那月眉姑娘什么狗东西包了她去知会一声,就说小爷不准”
声音有些熟悉,叫林云暖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
木奕珩嘴角勾起一抹不大快活的笑,阴沉沉地把她松开,放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几个侍卫开道,当先闯了进来。
卫子谚见到木奕珩的一刹,先是愣怔一下,继而笑了开来。
而之后进来的唐逸,却是一点都笑不出。
唯今最不想见的人,竟都在这儿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哟这不是木千总吗”卫子谚视线掠过木奕珩, 停留在林云暖面上, 他神色明显一变, 桃花眼微微眯起, 却掩不住刹那迸出的惊喜光华。
木奕珩打量来人,侍从十几个,卫子谚唐逸身后还有许多眼熟的清客。如今卫子谚给卫国公拘得紧, 又申令不许他带坏旁的世家子侄,是以想寻个乐子,竟只有带几个不入流的角色,来这不入流的地方。
听闻这排画舫里头, 最出众姑娘便是月眉, 平素雅洁的教坊女伎虽见过不少, 胜在市井僻处甚有野趣,一听说竟有人先拔头筹,堂堂卫世子如何能容
不想在此得见木奕珩娶回家中百般宝贝的那妇人,登时怒意全消,拿眼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卫子谚后院什么女人都有,大家闺秀的妻子, 小家碧玉的妾,艳丽乖巧的姬,妩媚多情的伎,独独少这一味, 冷淡韵致的妇人。
且她还是木奕珩的妻
若因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没有胜算, 就能哑忍自家女人给人觊觎, 那木奕珩也就不配做个男人了。
他并不起身,把身侧妇人一搂,叫她坐在自己身上,把脸藏在他怀里。
对方不是善类,林云暖知道讲道理是没用的,也不是顾及什么礼数脸面的时候。
她乖巧地搂着他腰,听他冷笑道:“卫子谚,你怎么出来了难不成你爹不在家,偷溜出来的不怕你爹回头发现,又施家法,打得你屁股开花”
他这话是揶揄,也是实话,卫子谚还真就是趁国公不在家,自己偷溜出来的,可他在自己底下人面前,如何肯认恼羞成怒道:“木奕珩,你倒还有心挤兑我,这种烟花地,你带自己女人前来,可是囊中羞涩,想拿她来估价这好说啊,小爷近来正好这一口,你开个价儿,多少小爷都出得起,回头把她收到后院去,玩腻了,便叫她待客,总不至无用武之地。”
卫子谚边说,便大咧咧地朝里走,在木奕珩对面坐了,自斟一杯水酒,捏在手里笑盈盈地望着木奕珩。
木奕珩半眯眸子,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卫子谚身后的清客见他怂得不敢吭声,也知己方是占上风的。一时都凑上来,准备帮卫子谚讥讽木奕珩夫妇。
就见木奕珩突然一脚蹬出,“砰”地一声巨响猛力踹了桌子,稀里哗啦碗碟碰撞,满桌酒菜朝卫子谚倾来。
卫子谚虽连忙跳开,仍给溅了一身汤水。
他脸皮涨成紫色,指着木奕珩大骂:“你他娘敬酒不吃吃罚酒”朝扈从们喝道:“愣着作甚,给老子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