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奕珩见她有些伤感,拽着她手腕将人拖入后巷。
“我在,若要你在我眼前吃亏,我,还算个男人”
“若说错,错的也是我一人,我磕头认错,让她砍我两刀也可,可她辱你,我不能忍。”
他每一句话,说的情真意切,若林云暖还是当年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姑娘,一定会十分感动,爱上眼前的男人的吧
可到如今,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她只是勾起唇角,苦涩一笑,垫着脚,亲一亲男人的下巴。带着一点安抚的语气道:“好,我知道了。”
被人护着的感觉,其实还是挺好的。只是不能沉沦,她永远,不要沉沦在虚幻的短暂柔情之中。
纵被男人如此用力的抱着,两具躯壳如此紧密相贴,她那颗早已冷寂的心,也已经无法撼动分毫。
津口之旅染了一抹郁气,就在这天傍晚结束。
回程车上,木奕珩望着枕在自己膝头的睡颜,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与其总是被人冷嘲热讽的败兴,如此麻烦,何不,就给她一个名分光明正大出双入对,理所当然生儿育女,何乐不为
津口城门就在眼前,马车却被堵在城内出不得。
林云暖为喧哗声吵醒,撩了车帘,朝外看。
城门前火光大作,穿黑色铁甲的兵士在一一盘查过往行人,堵在门前的人流蜿蜒站满官道。
各家马车均有纹饰,为的就是避免此种情况,往往兵士们瞧见各家徽章,便会先行放行,偏这马车是租来的,若非要与林云暖同处,木奕珩也绝不会乘马车。
一刻钟过去,队伍完全没有前进迹象,林云暖有些心急,抬眼,见木奕珩闭目坐在那里,神色沉稳,与往日轻浮暴躁大相径庭。
她将头枕在他腿上,一时也不很急躁了,“木奕珩,怎么回事”
若是寻常城防,木奕珩大约早就跳下车骂骂咧咧了吧他这么稳,一定有大事。
木奕珩抚了抚她的鬓发:“黑甲铁骑,是宛平驻军,威武侯的人。”
如果林云暖足够细心,就能察觉到木奕珩提及“威武侯”三字时,那种透着恨意的咬牙切齿。
“津口,是威武侯治下之地,今日惊动他的驻军,事态并不简单。若耽搁太久,我们便再在津口歇一晚,免你久候心急。”
还未及唤马车调头回去,就听一个声音道:“车中何人下车接受盘查快”
这语气毫不客气,甚至称得上戾气十足。
木奕珩深吸一口气,按住林云暖,从窗口递出一块玉牌。
他腰间,总是挂着许多玉器,林云暖细心数一数,发觉有在云州用过的木家家族玉牌,从前的城防牌令,后来的临川王麾下差牌,如今这块,必是守御所的了。
“原来是木千总”外头那凶神恶煞的声音只是稍稍客气一点儿。
过了一会儿,听得马蹄声响,一个十分磁性低沉的声音道:“奕珩何在”
听见这个声音,木奕珩面容不能自已地抖动起来。林云暖不明就里,只觉说话之人似乎与木奕珩极熟悉亲热。
搂住她腰的那只手,未免用力太过,箍得她有些疼了。
“侯爷。”半晌,木奕珩才从齿缝挤出这句称呼,依礼,无论从辈分上讲,还是从职别高低看,他都应下车行礼,否则,当众无视威武侯,御史定要口诛笔伐,治他以下犯上之罪。
“木某与妇人在车,衣衫不整”木奕珩说这话时,林云暖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他疯了。
好好的,缘何如此不要脸,不吝睁眼说瞎话,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就不下车,污侯爷眼了”
不光威武侯,旁边几个兵士也都笑了起来。
这样一说,众人反而更加好奇,恨不得立时翻开帘子看看。
童杰深邃的眸子划过一抹浅笑,很快,这笑意消失无踪,一张肃穆的面容沉若寒潭,“事关重大,只得委屈奕珩。若不便下车,本侯叫人上车查看也可。”
说着,就唤身侧一人的名字:“董炜”
“是木千总,得罪。”
说着,真来掀车帘了。林云暖没好气地捏了木奕珩一把,却听外头童杰又道:“罢了,奕珩好脸面,你们去盘查其他的。这里,有本侯。”
伸来那只手,缩了回去。未及松一口气,就见帘幕陡然一掀,一个身穿黑色貂皮领围玄色金纹披风的高大男子弯腰蹬车。
木奕珩捏了捏身后剑柄,挡在林云暖身前。
三人静默于车。
本就十分狭窄的车厢中简直叫人窒息得喘不过气。
林云暖第一次领会,何为威压深重,何为煞气迫人。
威武侯有双极深邃的眼,平素不苟言笑,只一眼扫过去,就能叫人平白吓软了腿。
林云暖攀住木奕珩肩膀的手,紧了紧。
威武侯的目光落在那双手上,眸子一眯,淡笑:“奕珩好享受。”
两人衣衫完好,没半点不妥之处,但木奕珩刚才那样说,威武侯竟不揭破,也够林云暖蹊跷的了。
她却哪里知道,只在刚才一瞬之间,威武侯杀心已起。
木奕珩端坐不动,只是扬了扬眉:“所以,这车中可有侯爷追查的乱党若无,还请侯爷莫搅了我二人雅兴”
林云暖是没脸见人了,将头垂低,不敢去看威武侯的表情。
“这位是”威武侯丝毫不介意木奕珩的无礼,也没有半点搅人好事的愧歉。
“你不用知道。”木奕珩冷声道,“总之,她不是乱党。”
“这奕珩岂不为难本侯”威武侯声音低沉柔和,像是一个谆谆善诱的长辈,在敲打一个不懂礼数的小辈,“奕珩也在军中待过,乱党细作,不正最善从美色、金钱处下手,诱人麻痹大意,这才一击即中”
“来人”威武侯陡然拔高音调,如惊雷破空,煞气毕现,“将这妇人带回军署,严刑审讯”
“童老妖,你敢”木奕珩陡然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童杰胸口。
威武侯轻笑一声,浑然不惧,“怎么,奕珩缘何这样大的火气本侯依旨办差,奕珩莫不是,想要抗旨逆上”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孰能善了木奕珩面色不变,剑尖又递出半寸,压得威武侯胸口处的衣襟,深陷进去。
林云暖清晰听见,木奕珩喉结滚动的声音。
她实不知,自己如何卷入这些明争暗斗之中。她轻轻在后,抱住木奕珩的腰。
有相劝安抚之意。
木奕珩回过头来,在她眼中望见宁和坚韧,她是想,随威武侯走一趟,免他被治抗旨之罪
电光石火之间,他那颗心,安稳落地,有了答案。
这个让他放不开手的妇人,大约,便是他命定劫数。
情何物,爱何物,他不懂。只知,为护眼前这妇人,他愿许一生盟约。
“这位,乃是木某未婚妻子筠泽人士,两年前随木某来京,侯爷大可命人搜证。她为防御所千总妻房,不知在侯爷瞧来,还有甚可疑之处”
官眷,无真实凭据,自不可随意下狱入刑。
童杰眸子黯了黯,视线落在林云暖面上,许久。“既如此,想必奕珩好事将近,来日还要上门,向奕珩讨杯喜酒才是。”
他终于转身,掀帘下车,呼喝众人:“放行”
车轮,滚滚向前。
木奕珩手中的剑,“当”地一声落下。
林云暖呼了口气,抱住他亲了一下,“还好你机警。不知我哪里像乱党细作,竟被那威武侯盯上。”
木奕珩转过脸,将她腰托住,抱在自己腿上,“我不是机警。适才所言,句句属实。”
他望向愕然愣住的林云暖:“这位威武侯,与我结过梁子,若我今日所言,未曾坐实,将来他必还有欺君之罪治我。”
林云暖瞪大了眼睛:“可他并不是皇上,如何便是欺君”
“他奉旨行事,代表的便是皇上。卿卿,无可奈何,大约,我俩只有成亲”
“这这简直太荒谬了”林云暖跳起来,离他老远,“婚姻之事岂是儿戏我何曾说过,我要嫁你我这就回去,跟他去军署受审,我就不信,我清清白白,他还能将我如何不成”
木奕珩叹了口气,有些疲累的靠在身后车壁上面。
“你是不知,这位威武侯的刑讯程序。无论有罪与否,先毒打一顿,打得怕了,届时说的,自然都是真话且他盯上你,也是因我之故,你信不信,只要你现在落单,明日你兄长,便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
林云暖彻底傻了。
老天是有多眷顾她,叫她入了那种大人物的眼
归根结底,还是怨这木奕珩她扑上去,揪住他领子,“木奕珩,你做什么得罪那么多人你一个小小从五品,作何惹恼一品军侯你是不是疯了”
从五品于哪里是“小小”寻常人家,想考取功名,混出品级,怕也要十数载苦读,举全家之力,还得有机缘,能做出成绩。
可这从五品官职,在公侯面前,确实是不够看的。
“还有卫国公世子”林云暖想起听来的那些事,不由后怕,“你还得罪了帝姬的儿子,国公府的世子木奕珩,你知道作死两字如何写的么”
木奕珩低低一笑,揪住妇人领子把她拖到自己腿上。
“你不用担心,你男人敢得罪,就一定能摆平”
那声音低下去,妇人的抱怨也被吞入腹中。
他亲吻得格外温柔,格外仔细。林云暖一时忽略,适才他所说的,嫁娶一事
这场婚姻势必掀起巨浪。木奕珩虽有所准备,却未料得浪花激起如此汹涌。
木雪痕刚刚下葬,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威武侯罕见上门致哀,话中偶然问及木奕珩与筠泽寡妇婚约一事,木家像被平地扔了惊雷,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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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奕珩守丧,十余日不曾出现,成亲一事,林云暖只当做一时戏言,别说木家不肯,便她自己,也不肯应承。这日上元,不宜迁居,为毓漱女馆将来打算,仍是不得已搬了出来,生意事全权交与徐阿姑打理。
林熠哲必是要来的,车马才出巷口,就见一队扈从,向他们走来。
“敢问,可是筠泽林氏”
林熠哲蹙眉:“尔等何人”
来人向轿上徽纹一指,“太常寺木大人府上,恭请筠泽林氏夫人入府一叙。”
本该开宴迎宾的大好日子,木府上下一派萧瑟。因老太爷和老夫人尚在,门前仍是挂了福字灯笼,一入后院,却是满目戚容。
木雪痕虽是小辈,却甚得宠爱,于佳节之际离去,对府中诸人打击不小。
其中尤为激动的,固然便是二房夫人。女儿尸骨未寒,木奕珩就对外言称欲要娶妻,就算只是兄妹情分,这表现,也未免太过凉薄了。
侍女引林云暖过了小桥,又走甬道,故意弃车不用,带她穿过半个园子,所表何意,林云暖能体察出来。
不就是想用这满眼富贵,无边府邸的美景繁华,凸显木家门第之尊,是她一个白身妇人,配不上的么
林云暖唇边凝了抹冷笑,无言随侍婢走进正房正院。
林熠哲在木家外院偏厅,见到的是木家长子、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木清渝。
院中极静,廊下执帚的,庭前洒水的,抹拭栏杆的,竟不发出半点声息。一见客至,纷纷屈膝行礼,并不多将目光抛来,令客不悦。屋里早得通传,就有两个穿戴体面的丫头过来掀了帘子,同时有人捧凳奉茶,几乎她一进来,就置备妥当。
引客前来的侍婢便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大奶奶,和我家大姑奶奶,夫家姓成。”又朝炕上二位道:“这位便是林氏夫人。”
木大奶奶起身,道:“夫人请坐。”
林云暖也不好不致礼:“木大奶奶,成夫人。”
木紫烟似乎刚刚哭过,一双眼睛有些红肿,她并不起身,似没瞧见林云暖一般,木大奶奶转圜道:“夫人知道,我家四妹新丧,失礼处,夫人勿怪。”
林云暖当然不会怪罪,却也不准备让自己受辱。木大奶奶上下打量林云暖,见妇人并不露怯,大大方方坐了,一袭淡紫衣衫,绣着浅浅的霜白芍药,下着石青色宽幅百褶裙子,便是坐着,也并不显露一双脚。适才施礼,行止也挑不出错来。是个教养极好的女子。只是
心中轻叹。
到底德行一处,有所亏欠。无媒无聘与男子往来,还闹出这许多风波,别说是个嫁过的妇人,便是闺阁千金,也不免落了下乘。
木大奶奶啜了口茶,稍缓尴尬气氛,缓声温言,不紧不慢道:“敢问夫人家中尚有何人父从何业前夫是因何而逝”
木家既然叫她上门,必是早已打听清楚了的,如今当面明知故问,大抵是想她怀一丝愧意,先落了颓势,接着才好出言劝阻,言明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