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你娶别自以为是”林云暖挣不动了,上头的人也似瞬间抽空力气。
他喘着气给她擦眼泪,不自在地哄着:“行了,别他妈哭了。老子瞧不得你这样儿,不想给老子弄得起不来床就给老子把眼泪憋回去。”
林云暖捂住脸,大声呜咽。
木奕珩败下阵来:“行了,老子忍。你哭吧,想打想杀,老子都不躲。地上有把匕首,你拾起来,在老子胸口一扎,你就解脱了,老子也解脱了”
“其实老子也觉得好累。”
“怎么哄你,都没好脸。”
“为你做啥,都不假辞色。”
“又抓又咬,不知被你伤多少回。”
“老子都派人到筠泽去了,沿途设伏,要他们劫了你,剁了腿,叫你再也跑不了。”听她哭得顿了声,身子猛地一颤,似是吓着了,连忙又扯笑道,“老子当然不舍得了。都是被你给气的,亏得你没真上路,不然这会儿”
他手摸下去,握着她脚踝,“没了腿,可不好看。卿卿”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老子改唐逸那种斯文败类,不就会画春画儿吗你要想让老子画这个,老子也能给你画个几百个姿势,不重样儿的。”
林云暖不哭了,飞快地扬手甩他一耳光:“不要脸”
木奕珩脸都肿了,捂着腮,苦笑:“是是是,我不要脸。”
“从进屋到现在,你说老子怎么不要脸了,都没动你一个手指头,一个多月的气闷都好生憋着呢,你他妈还想怎地”
林云暖撇了撇嘴,泪光盈盈:“你还敢说你没动手你、下流胚子”
适才还把她按在腿上,打她
木奕珩嘿嘿一笑,扭扭屁股,没皮没脸道:“你打回来别用手打,仔细打疼了手指头,我告诉你一招儿,你拿马鞭抽,外头挂着就有,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都不是男人。不信你试”
林云暖一阵恶寒,抱膝靠在枕上,冷静了一会儿。
木奕珩就下床到柜前,从里头摸件衣裳出来披上。
林云暖见他背上纵横错杂的痕迹,还有她刚才抓的血道子,臀上的伤更是没眼看。
也不知为何,只要遇上这人,自己张牙舞爪,简直就不正常。想着刚才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扇他耳光,还有上回在他家屋里,打得他一脸指痕。她是不是被这胚子传染了暴戾之症
唐逸最气人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动手。
与这人,却是不由分说,别说动手,下嘴咬,用脚踹,亏得他有几分功夫在身,若是个弱的,怕早也不敢来缠了吧
想想他刚才打她那两下,听着响亮,其实不疼的,就是臊得厉害。
心里乱七八糟的,纷纷乱乱。木奕珩不知何时溜出去,身后跟着个婆子,端了一托盘酒菜。
林云暖依稀觉得,这一幕好像何时见过。
木奕珩摆了碗筷,把她抱着坐在榻上,“今儿过年呢,人家一家人都围在屋里守岁说话儿,咱俩好容易凑一处,一起过个年。来,咱们喝两盅。”
林云暖不想在他面前丢丑,连忙道:“木奕珩,你要不想我生气,把酒给我收回去”
醉酒给她的教训已够严重了。何况对面这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小白兔。
木奕珩嘿嘿一笑:“行,你不想喝,我自己喝。第一杯”
他端起酒杯,朝她示意,“敬卿卿你。愿你,事事顺遂,身康体健,给我生几个胖儿子。”
林云暖脸一沉,他缩头笑:“好了好了,最后一条不算,可我全是真心的。”
说着,仰头把酒饮了。
“第二杯。”他又斟一杯,“敬我自己。”
“愿我有生之年,能瞧见你为我担忧落一次泪,能得你因我而一笑”
这酒饮下,舌尖有些苦。
“第三杯。”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过往算我不对。愿你我,从此杯起,再无龃龉,再无误会。我会爱重你,疼宠你,你也要如此才成。你别忙撇嘴冷笑,我这是许愿,除夕夜许的愿,早晚成真,你只管等着”
他连饮三杯,喉中火辣辣的,见她蹙眉探究地望着他,眉眼晶亮亮的,说不出的纯真可爱,一把将人搂过来,响亮地亲了一下。
林云暖眉头一蹙,他放开手,抬起手掌,啪地扇自己一耳光,笑嘻嘻问她:“怎样,解气了么”
林云暖恼火地垂头,用筷子使劲戳碗里的肉,“不要脸。”
“多谢夸奖。嘿嘿。”木奕珩的脸皮,应该比城墙还厚。
该拿这人怎么办啊。
林云暖想到这问题,一阵阵胃疼。
“好了,这时辰,约莫过了子时了吧”
他推开门,瞧天色。大雪又漫下来,纷扬挥洒。雪地泛着光,把视野所及之处照得微亮。他回过头来,歪头笑道:“要不要,赏野梅花去”
做什么都好,总好过和这危险人物共处一室。
林云暖拾起披风,一言不发出了门。
到院外,疑惑地打量这间院子。
木奕珩笑嘻嘻地:“怎么喜欢这儿下回寻个时间,在这儿住上一段儿。”
两人漫步在雪地上,踩出一大一小两串脚印,没一会儿,新的雪落下,抹去足迹。
白茫茫的荒野间,艳红的一串串梅瓣儿,挂在梢头,铺在地上。
有些壮观。令人惊艳。
木奕珩折了段梅枝,“喏,给你。”
林云暖下意识想拍掉他的手,看见原该养尊处优的嫩指上头竟有些冻疮,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漫上来,把花枝接过,低低地说:“谢谢。”
木奕珩笑了下:“哟,转性了不骂老子不要脸了”
林云暖横他一眼,他连忙掩嘴笑:“失言、失言。”
漫步走着,偶尔听他絮叨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落雪的时候并不觉得十分冷,反觉心里那口郁气都散了。
木奕珩忽道:“二十年前这时辰,我出生了。”
林云暖疑惑看来,见他眉目间有些淡淡的郁色。
“旁人及冠才取字,我生下来便叫奕珩,你知何故”
他扬眉笑:“奕世簪缨,珩节行止,我娘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兴家旺族,如佩上之玉,皎皎于人上。”他扯唇笑了下。
“不必惊讶,我有几斤几两,谁人不知我娘他,神智失常,是个疯妇。”
见林云暖似十分讶异,笑着牵了她手,“你不必惊惶,她的疯病没传给我,不会影响我们子孙后代的。”
林云暖气结,刚要将他手甩脱,听他又道,“她是被人逼疯、吓疯的。她怀着我,被大火困在屋内,几乎死了。烧毁了容颜,只剩半条命,就在适才你我说话的屋中,拼着全身力气产下我。”
他又笑了下,“我不骗你,大年初一,我的生辰。就这刻你不表示表示,祝愿什么的吗”
林云暖喉咙滚了下,开口难言。
木奕珩飞快将她抱住,在唇上亲了一下,笑眯眯道:“嗯,这礼物,我很喜欢。”
“如果是你主动的就更好了。”
林云暖落后一步,觉得气氛变得十分奇怪。
木奕珩温柔起来,有点吓人。总觉得这份乖巧里面,藏着一些不安好心的东西。
他还打开话匣子,跟她说起往事。
他的身份,外头众说纷纭,木家三缄其口,将真相掩得极深。
木奕珩立在一束梅枝前,手攀在枝上,转过脸来。狭长的眸子倒映她的影子,白皙的面容衬着艳色红梅,竟有几分媚色。
“我猜,如今家中已在到处找我。他们想不到这里,当年卖了这院子出去,我才十岁,他们以为我定不记得了,并不知,九岁前的许多事我都记得,记得我娘那张烧伤的可怖的脸,记得她如何失常用扫把、藤条、椅子腿打我”
他见她眸子缩了缩,扯唇笑道:“你看见过吧我背上那些”
她轻轻点了点头,看见过,可是不关心,也不曾问过。
毕竟这人当真欠揍,别说被人打一背伤,就是给人打死了怕也活该。
木奕珩接着道:“后来我把这院子买回来了,里头买的几个下人是他们不认得的,对外就称是别人的宅子。我还没带谁来过,你是第一个。怎样,觉不觉得有些荣幸这可是小爷长大的地方。”
林云暖心中一动,问出那点疑惑:“上次,我是不是来过”
他奇怪地横她一眼:“怎么,这就不记得了娘的,那一晚差点吓瘫老子,老子还以为搞坏了你肚子,弄死了你孩子。”
林云暖沉下脸,白他一眼。
片刻才道:“我醉得厉害,不大记得”
木奕珩愣了会儿,目瞪口呆。
“你那晚”想起他以为的乐于顺从,乖巧迎合,后来的突然变脸、冷漠相对头隐隐作痛。
林云暖不理他,自己朝前走去。
“卿卿”
轻声的唤。
她回眸,他便凑上来,扯住她的手。
“再往前,就是我娘的衣冠冢”
不知缘何,他声音有点抖,问她:“你愿不愿,随我一同去见见她”
林云暖一怔,垂下头,挣开了那只手。
“不必了。”
三个字,干脆冷漠。
木奕珩眼帘垂下,扯唇笑了下,“好,知道了。”
年节还没过完,木沈两家就闹出不愉快。木奕珩执意退婚,说什么不能耽搁人家沈家丫头。甚至外头传出风言风语,说是他上回受刑,已经做不成男人。
林云暖听人议论这话,背过身脸涨得通红。
他可真是没脸没皮,豁得出去。
这人,当真是孩子气,婚事玩笑般定下,又玩笑般反悔,如今闹得人家沈家姑娘,不好做人。
沈如叶蒙在被子里,气得抓狂。
“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谁稀罕他他倒要退婚退就退谁稀罕他似的,不要脸”
这几日沈世京也听说了那些风声,心情有些起伏。
上元节,夜里灯市连绵十里,林云暖着人送元宵来给他,沈世京随口一问,听悦欢笑道:“奶奶晚上要随二爷瞧花灯去呢。第一回赶上京城的上元灯节,总得见识见识。”不仅自己去,还给婢子们都放了假,准他们各自找相熟的人玩去。
林熠哲拂开拥挤的人群,把林云暖护在自己身后。在曲水桥前,驻足瞧那些文人斗诗作对。转眼,牵着他衣角的手被人潮冲散。
不远处一个茶楼上面,朱彦光、何之义他们几个都在,此刻目视下面的人潮,露出咋舌的表情:“我瞧错没有,适才木九在人群里扯走的”
对面脸色发白地点头:“没错,我也瞧见了,跟在那男人后面,遮面纱,梳的是妇人髻”
“我的妈呀”
在闹退亲的关键时候,和别人家的老婆扯在一处,论荒唐胡闹,谁能出木九之右
唐逸牵着钟晴,身侧跟两名小婢,挤出人潮,往放河灯的那堤上去,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眼前一闪。
他心内一动,喉结滚了滚,“晴儿,你先去买几盏花灯,我撞见熟人,打个招呼去。”
他绝不会看错,这样两个人。
便是化成灰,磨成粉,他也能从淡淡的气味上辨出,他七年的发妻。
踉跄着脚步,往越来越黑暗僻静的巷子里去。
他明媒正娶、一心爱重的前妻,给人抵在墙上,捏住下巴,半抱着,无所顾忌地亲吻
唐逸胸腔剧烈地一痛。
那晚,木奕珩发狂般撕烂那幅画,吞入肚去,不惜杀伤人命,夺那画出来
若换做是他,早知那幅画落在卫子谚手上,会否冒着撕破脸、也许没了性命的风险,生生给夺回来
“啪”地一声脆响,把他吓了一跳。
妇人扬手打那人一掌,那人竟笑嘻嘻地:“打得好,不解气,左边,再来一下”
唐逸快速离开那巷口,才走没几步,迎面遇上林熠哲。
背后是五光十色的灯市,林熠哲面色阴沉,似瞧不见他般。
唐逸握紧拳头,又松开了,与他擦身错过,谁也没出声。
不远处的小楼上,童杰手里把玩着一把灯,见唐逸走得远了,转过头,与身侧的少年道:“这就是你说,那个貌若潘安、宛如谪仙般俊雅的唐季安”
那少年弓着腰,一只眼上蒙着黑纱,戴着掩住耳朵的冠帽,用十分沙哑含糊的声音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童杰阴阴一笑,手里那灯捏得碎了,也不怕那烛火灼烧,连蜡烛一起掐得稀烂。
“顺儿,”他沉声道,“他年纪太大了。不好玩的。”
那少年身子轻轻颤了一下,跟着笑出来:“也是,任旁人再好,总不比木九爷一根指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