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暖叹了口气。她是急了。
朝廷旨意一下,她就是诰命夫人。到时再闹和离,岂不惹人笑话
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林云暖絮絮叨叨与他说起家常,“今儿大嫂过来,说起约莫这两天就要搬了。届时我们搬到松鹤园前头的五味斋,这边封围墙,将来就是二婶他们的府邸了。”
木奕珩“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云暖知道这种事确实不光彩,也很令人烦恼。她挑紧要的事简单说了,“烟柳翠文年纪都到了,她们本是你的人,如今各处都乱,我身边暂离不得他们,能不能先订下亲事,等园子搬完了再准他们出去成亲我私下里问过他们几个的意思,都不好意思自己说出口,纷纷推到咱们身上,说咱们做主便好。我估摸你心里有主意了,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木奕珩摸了摸她的下巴,枕在她肩头懒洋洋地道,“说说看”
“你身边最近的两个侍卫,年岁都不小了。翠文烟柳是从小在你身边服侍的,情分不一般,我猜你舍不得她们外嫁。一个许给张勇,一个许给吴强。”
木奕珩笑道:“知我者夫人也。我瞧张勇惦记烟柳不是一天两天了,明儿就叫他进来,让你卖他这人情儿。”
林云暖点点头:“那我就按你的意思办。”
木奕珩挑眉看她一眼,自嘲道:“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地位”
林云暖不理他,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
“再有就是你给我打理的那两间铺子的事儿,集雅斋有我二哥料理,酒楼也有能人,其实我也费不着花甚心思。近来我身子乏得紧,不知是否天凉了,旧疾欲发。你先把私章和账册收回去,等我精神好些再给我打理。”
木奕珩神色郑重起来,翻身起来仔细端详她的模样。
灯烛下只见她肌肤光洁如玉,淡眉似雾,秋水盈眸。
比往日格外娇弱,原来不是承受无力,是她发了旧疾
木奕珩颇心疼地将温热干燥的掌心贴在她小腹上。
“是小日子快到了么我记得是月中”
林云暖微微一笑:“你一个男儿家,记这个做什么”
木奕珩眨眨眼睛:“自然要记得,你的每件事,于我都是大事。今年还用沈世京开的老方子要不要请他父亲沈院判再合计合计”
林云暖摇头:“别了,给沈大夫知道了,恐要伤心。用人不疑,这是禁忌。”
木奕珩无言把她扯起来,圈在自己臂弯之中。结实的臂膀横在她腰侧,让她的脸颊贴在他心口处。
林云暖静静听那笃笃的心跳声。觉得好生满足。
若时光停步不前,永远定格在这个时候。
他待她这样温柔细心,将她看得这样宝贝贵重。
多好。
林云暖伸臂回抱住他,抬起脸,细细端详他的面容。
记住这眉,这眼,这鼻,这唇,记住这呼吸的温度,心跳的节奏,记住这手臂的力量,腰腹的紧实。记住这个人,记住他待她全部的好。
记住每一分每一秒在一起的时刻。哪怕是争吵不断,哪怕是误会重重,哪怕她和他也曾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对方。
她知道,没人比他们更爱彼此。
因为爱,所以在意。因为在意,所以痛楚。
木奕珩垂头回视她,总觉得她这样温柔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
“卿卿”
林云暖伸指抵住他的嘴唇。
“木奕珩,喊我的名字吧,云暖。林云暖。”
木奕珩笑了笑:“云暖,暖暖”
“奕珩”她仰起头,主动攀住他的肩膀。
“要我吧不必温柔,不必小心翼翼随你想怎么用什么姿势要我说什么弄哭我哪怕很痛”
木奕珩眸子定住,伸手扣住她的头,“暖暖,你这是”
林云暖倾身过去,捧住他的脸,将花瓣般的嘴唇贴上去。
她甚少主动。只一吻,就叫他紧绷住全身。
“奕珩,我好像没对你说过”
她的嘴唇离开半寸,呼吸就在咫尺,她盯住他的眼睛,满含柔情地道,“我也爱你。”
“很爱的”
木奕珩只觉得,胸腔里某条河流,瞬间决堤。
潮水汹涌而来,淹没理智。
几乎忘了,他不留余地的时候,是那样难以承受。
林云暖哪儿都酸痛,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
她到底不年轻了,上午又补眠一两个时辰,才打起精神见人。
将翠文烟柳的事分别私下里与两人说了,各自羞涩不语,只说全凭她主事。
没什么不好,是当事的四人都有些意思,她和木奕珩也不过顺手撮合一番,成全了两对,大家欢喜。
她要走,也要给木奕珩留一个安稳宁静的后院。
什么事都要他操心,他哪里顾得过来如今公差繁重,他已不是那个挂闲职的浪荡公子。
想一想,还是从自己嫁妆里拿了几张票子出来,放在翠文手里,只说留待将来应急,叫她好生保管。
翠文以为她是防备分家搬离时有人要动手脚,没多想,干脆地接过应下了。
木奕珩的三个大丫鬟每个人都赏了颇重的压箱。叫他们自己悄声留着,不要说给木奕珩和她们未来丈夫知道。
女人没钱是不行的。没地位,没话语权,再缺银子,就真没活路了。
抽空还去了趟毓漱女馆。
如今城里新开了许多家类似的,有权贵在后撑着,不缺客源,竟比林云暖做得还好。
这两年有木奕珩帮衬,她在别的地方也开了些铺子,生意都还过得去,如今便将女馆闭了,也没什么不舍得,不至短了银钱。
她本就财大气粗,压箱够她和钰哥儿一辈子花用了。
她没惊动林熠哲和钱氏,跟谁都没说。
只在寄回云州苏家给元氏的信里,写自己很想出去历练一番。
以为理不清的杂事,原来干脆起来,也都是很容易处理的。
接下来就只剩木家这边。
分家了,各开府门。是项大工程,不能大张旗鼓给世人耻笑,却只能悄悄进行。大多事有木大夫人和木大奶奶出面,用不着她费什么心思,却加倍的精心设计屋内装饰,也算她仅能为他做的一点事了。
卫国公约了木奕珩在天香楼谈事情,不知说些什么,木奕珩愤然离席,留卫国公一人摇头苦笑。
林云暖就在这时出现。
她屈膝,给卫国公行了长辈礼。
卫国公有些意外。抬手叫人放行。
林云暖走入雅间,开门见山地道:“我知国公今日为何事相约奕珩。”
卫国公挑了挑眉,听她道:“临川王赏识奕珩,想拢入羽翼之下,作为在京都的眼线和最后的援手。自然,有奕珩相助,就等于有木家和国公相助。临川王舍嫡女脸面不顾,岂因小女儿情缘,所谋为奕珩身后的两大亲族。国公不必急于否认,是与不是,我懂,国公比我更懂。”
卫国公端茶在手,竟有些欣赏自己这个名声不大好的儿媳。
“奕珩不是蠢顿之辈,只在情之一事上,易犯糊涂。国公今日说服他不成,还请再三相劝,届时拉拢不成,反遭记恨,奕珩年轻,难敌旁人手段。我知国公必不会坐视不理,任他吃亏。算我多言,平白嘱咐一句。”
“国公如今复起,重获圣心,奕珩居功至伟。将来奕珩仕途,也自有国公相扶。我与国公一心,都是为了奕珩的前程。”
她屈膝跪下去,向这个木奕珩没承认过的父亲行大礼。
“我不会做奕珩的拦路石。求国公相助,帮我悄然离京。一来,成全我对奕珩的一片痴心,也成全了我为人妻子一心相助丈夫的贤名。二来,我让路,总比莫名暴毙,或是被迫出家要体面些。”
卫国公默了片刻,方沉沉道:“你可考虑清楚了当真,不会反悔”
九月初三,木奕珩休沐,邀了几名友人,又去山顶的“清幽幻境”。
故地重游,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路分花扶柳,朝后山河畔去。
木奕珩亲自撑船,带她夜游河。两岸烟火绚烂,照得河面如白昼。
林云暖身子抵不过秋寒,到得后面,把木奕珩喊过来坐在身边,两个人紧紧偎在一处,相拥取暖。
不过就是最寻常的亲吻,像每天他们做的那样。
不知为何,每一回,都这样的痴痴缠缠,难舍难分。
林云暖心道。
就这样吧。
没什么可遗憾。
她能给的,只有她自己,无数次,红着脸由他放纵。
他给她的,也足够她余生慢慢缅怀。
曾有那样一个人,当她是至宝,捧在手心里,瞧不得她蹙一蹙眉头。
第90章 第 90 章
无人摇橹, 小舟就在水上轻轻飘着,漫天星子, 俱在他眉目间, 闪烁的波光流动,有诉不尽的深情。
木奕珩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他这样的人, 绝不是那么轻易就用了心。
少时境遇的悲惨,叫他很难信任别人。也很难让别人走进他心里。
木奕珩刮了刮她的鼻子:“瞧什么呢,瞧得痴了去。自己的相公,就这么看不够么”
林云暖一笑, 把自己埋在他臂弯中。
“是呢。但愿将来钰哥儿与你一般俊俏, 将来迷得姑娘们死心塌地, 不必为追美人吃苦头。”
木奕珩嗤地一声笑出来, “可我没少吃苦吧你自己算算,我被你和你哥伤了多少回。几乎去了半条命。钰哥儿这事儿可别像我, 太难了。”
“所以呀, 为什么非我不可呢旁人比我好, 也比我容易追。”
他想了想, 缓声道:“大抵是,是命吧。”
“旁人很好, 这样那样的目的太多,我要考量的也多, 也会贪图别人的好处。和你就简单多了”
“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欲图的好处”林云暖苦笑, “这也太伤人了。”
“也有。”木奕珩摸了摸她的下巴, “图你美貌。图你的身,你的人。图和你在一块儿自在,什么都不用想。图你为人简单没心机。说实话,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厉害女人,我娘我嫂子们还有别家的夫人太太们,个个儿精明厉害,我怕得很了”
林云暖拍掉他的手,眼睛一横,“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傻好拿捏”
木奕珩嘿嘿一笑,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嘴角:“不是的,我是懒得猜。夫妻俩就该一条心。你这样很好,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不高兴了闹闹别扭抽我一顿,不会明里一套背里一套的玩手段。我信任你,无条件的。我也愿意相信,你永远不会骗我。我喜欢你真实纯粹。”
林云暖确实不是个爱动脑的人。从前在父母呵护下长大,没经过风浪。后来做了林家七小姐,不受重视,规矩又严,多半时间躲在自己小天地里,怕和人接触。再就是遇着了唐逸。先几年为着看错了爱错了这人伤心。后来
不想再随波逐流。
在卫国公面前她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伟大的牺牲者。为了木奕珩的前程甘于放弃木九奶奶的身份。
可说到底,她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更轻松一点。
如果真心要为木奕珩的前程,真心想把他推给陶然郡主,她为何不在临川王府示弱从命
她不同意别人肖想她的丈夫是她的态度。
她走,是为了她和木奕珩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光有爱,不够。
光是一味的为对方付出,一味的迁就,委屈自己,总有一天,会把这份感情消磨干净。
她想得很清楚。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失去她爱的那个木奕珩。
不会失去这份爱。
眼下,相比为他考虑,她为自己考虑的更多。
是,她自私。也要容她自私这一回。这回,她想自己选。
只是当木奕珩说出信任她的话时,她心头难免一涩。
她正在欺骗他,之后会留给他什么样的痛苦,她不敢去想。
可即便痛苦,也比两厢消磨要好得多。
林云暖撇了撇嘴角,故作轻松地道:“罢了,总之我这人没什么好,不过是容貌不赖,性子蠢笨,人又傻。那也不错。配你这样自以为是又冲动莽撞的傻小子刚刚好。”
木奕珩被她逗得笑了,伸手捏住她两颊,“是了,咱俩天生一对。我们就是对方的命定之人。这辈子你逃不开我,我逃不开你,锁在一起,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须得再申明,我真没对陶然有想头。”
林云暖抬手捂住他的嘴,娇嗔道:“行啦,我知道不想听你说别人的名字,叫得那么亲热,我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