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梦瞳孔轻震,竭尽全力往前方伸手去够那支起窗的撑杆,忍着难受拿掉了撑杆,窗户“啪嗒”一声猛地合上。
“公子?”那护卫来到窗前,急忙询问,“可需要属下帮忙开窗?”
谢泠舟却无暇回应他,只顾着完成自己的事,她近日都敢捉弄他了,的确是需要好好地搓一搓、磨一磨。
窗前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崔寄梦怕被发觉,直接匍匐在桌面,手向下掐住他正发力的胳膊,示意他快把那人遣离。
谢泠舟搓磨着她的心志,冷声朝外吩咐:“我要小憩会,信放书房案上即可,你去佛堂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护卫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冠带突然猛晃了下,崔寄梦咬住了自己手背,浅浅哭了出来,她无力站着,趴在桌上枕着自己胳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任由谢泠舟去收拾那一团乱糟糟的。
他先收拾好她身上的,再收拾自己的身上,最后细细净过手。
回来后发觉崔寄梦坐在椅子上神色恍惚,他半蹲下来:“怎么了?”
崔寄梦埋着头,抓着裙摆不说话。
因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总觉得内心一阵空虚,像是有什么在挠她痒痒,又像是哪儿缺了一块没有填满。
至于要用什么来填,她也不知道。
谢泠舟细细观她神色,少女面颊绯红,垂着眼面露纠结,眼眸里满是茫然和难以启齿的羞臊,猜测她大概是未尽,但又羞于索要。
他怕贸然进一步亲近吓着她,只好一点点试探确认,要俯下身来,倏然被崔寄梦捧住了脸。
她实在见不得他穿着一身官服屈膝蹲在她跟前,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误人前程的妖孽,忙捂住他的嘴唇:“别,别像上回那样。”
说的是“别那样”,而不是“别”。
谢泠舟当即意会,捡起掉落在地的那张纸,试探问她:“表妹不是因为梦境羞于见我,既然绮梦扰人,不如你我照着上回道人给的法子去做?”
崔寄梦杏眸迷蒙,看着他但并未表态,两个人各自心里都没底,在昏暗朦胧的小屋里沉默对视,用目光进行一场无声的商议,皆看到了彼此的犹豫和渴望。
但又都想让对方先表态。
良久,谢泠舟先妥协了,哑声道:“也不是必须如此,若表妹不想让我动口,又觉得此法过于激进,我可以还用方才在窗前的法子帮你。”
“我只是担心会……”崔寄梦无法将那些叫人浮想联翩的字眼坦然说出,一句话在舌尖辗转了半天,“我担心要喝药。”
她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牵住他的袖摆:“你有不喝药的办法么?”
她就像一只慢慢试探着伸出触角的蜗牛,谢泠舟耐心地附耳过去,同她商议,过后问她:“这样如何?”
“那便这样吧。”她红着脸道。
确认了她的意愿,谢泠舟轻轻将人抱至榻上,拉上纱帐,将她的紧张不安压缩在方寸之地内。
他像对待一件名贵瓷器,将装着至宝上包裹的层层绸布揭开,露出瓷器原本面貌,再将绸布整齐叠放在枕边。
一举一动极尽庄严,竭力放轻呼吸,好不吓着她。
神色也很平常,眼中不附带过重的欲念,手上极轻极慢,二人盘腿对坐着,像两个在清谈的文人。
秋日微凉,凉意从窗隙渗入室内无孔不入,崔寄梦一回神,才发觉周身空空荡荡的,这哪是在探讨什么道法学说,根本就是在暗中进行一场隐秘的仪式。
以这般正经的态度探讨那种事情,崔寄梦更羞耻了,目光不敢落在他身上,更不敢落在自己身上,索性闭眼。
手腕一凉,原是谢泠舟握住了她腕上的一处,温声告诉她:“此处乃腕阳。”
崔寄梦闭着眼点了下头。
关于那张纸上所述之法,他已能倒背如流,为了让她放轻松些,便循序渐进,逐个穴位去解释。
冰凉的手再往前时,她瑟缩了一下,谢泠舟便收回了手,宽慰:“我会慢慢来,你若是怕,随时可以喊停。”
崔寄梦声若蚊呐:“好。”
到了后来,她渐渐放松了,偶尔也敢抬眼飞速望他一眼,见大表兄神色平淡温和,同上次给她讲解佛经时一般无二。
她竟也开始觉得他们如今不过是在探讨道法学说那般单纯,闭着眼任由他带着自己去熟悉那些穴位。指端在脖颈承光穴处按摩,绕脖颈转一圈,再下游而去,直抵交筋,在交筋处自下而上按摩。
直到时机合适,谢泠舟徐徐与她相拥,捧起她绯红的面颊,眼中的端肃少了大半,缱绻轻唤:
“寄梦,你睁开眼,看着我。”
他从未对她喊过她的名字,对她最亲密的称呼也只是一声温柔的表妹,这一声名字便显得格外郑重,叫崔寄梦心里泛起阵阵涟漪,缓缓睁眼,怯怯地看他。
看到大表兄幽深眼眸正凝着她,崔寄梦忽地一颤,继而感到有什么和他的目光一样,在试图要破开她心间那窄窄的裂缝,登堂入室,闯入她内心深处。
她倏地皱眉,顿时懊悔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在梦里也没这般痛苦,别宫那一次似乎也没有这么难捱,只记得铺天盖地的畅意,别的都忘了。
钝钝的痛意叫她方才那点不受自己控制的绮念顿时烟消云散。
崔寄梦忽而清醒了,自己竟和他在双双清醒的状态下越过这道线。
在别宫时是她迫不得已,横竖也记不清,便当并未发生。
先前包括方才有过的几次暧昧亲密也只是浮于表面,她可以自欺欺人,这不过是亲昵,适度满足自己并无不可。
可若更进一步,她会有罪恶感。
她猛地往回缩,抓着谢泠舟胳膊:“表兄,我……我不来了,可以么……”
他察觉到了她在害怕,后退了退,喉结压抑地滚动,将那些本就抑制已久的念头强行按压下去,将人搂在怀中安抚:“无碍,你既然难受,便先作罢吧。”
崔寄梦万分内疚,既恨自己一念之差生出那放纵的罪恶念头,又恨自己过于怯懦,既然决定了为何不能继续下去?
她不敢看谢泠舟,颤声道:“那、那你怎么办?我……对不起。”
“我还好,只是现在需要你帮个忙。”他扶着她侧躺下来,自身后紧紧拥住她,既帮自己,也帮她。
崔寄梦仿佛回到了方才在窗前的时候,外头疾风骤起,吹得枯树哗啦啦地乱动,摇摇颤颤,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后来忽然有一刹,她耳边轰鸣了一声,随即什么也听不到了,直到很久,外界的声音才缓缓传入耳中。
她感到一阵空茫,仿佛丢了什么,转过身去无力地抱住他:“方才我……”
“方才的事别放心上。”谢泠舟紧紧抱住她,暂时不去管榻上的一片凌乱,扯过锦被将二人盖住,轻吻她发间。
“其实你来找我,我就很高兴,那些事都是锦上添花。如今这样,我已觉得足够,剩下的,待你我成婚后再去试试也并无不可。”
崔寄梦还沉浸在颓丧中,人也忽地低落,她贴着他胸膛:“表兄,其实我有些怕,我们最后……真的能成婚么?”
“傻孩子。”谢泠舟伸出大掌轻抚光滑玉背,“不日我便让母亲去试探试探祖母的意思,你看好么?”
“这么快?”崔寄梦仓惶抬头,“我和二表兄的婚约刚解除才大半个月,这般心急,会不会不大妥当?”
“只是试探试探。”谢泠舟轻笑,“你也知道,母亲一向有些小孩子心性,不受礼教拘束,她出面私下询问,祖母只会觉得是因为她喜欢你,想趁着你解除婚约先下手为强,并不会以为你我之间有私情。”
崔寄梦听着他这般调侃,稍稍放松下来,忍俊不禁问:“殿下可是长辈,知道你这般调笑她么?”
谢泠舟也笑:“母亲知道,但不知道我会跟你这般议论她,所以你要守口如瓶,断不能把我卖了。”
崔寄梦吃吃轻笑,道:“我打赌表兄不敢同我说大舅舅的坏话。”
“不见得。”谢泠舟略微挑眉,附耳在她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大舅舅竟然不识路!还怕老鼠!”崔寄梦两眼因兴奋而亮晶晶的,“我以为男子都不会怕老鼠,表兄你不会也怕吧?”
她正沾沾自喜着,谢泠舟忽然笑了笑,看了她良久,轻责:“目无尊长。”
身后倏地一痛,崔寄梦愣住了,木然伸手摸了摸。
她方才竟然……被打了一下!
双颊顷刻间涨得通红,想起上回某次梦里,在琴室弹琴时她被他按在膝上打,顿时又羞又恼,爬起身来。
这才发觉自己竟还未穿好衣衫,忙扯过二人共盖的薄被遮住自己,可这样一来,大表兄没了遮蔽之物。
她遮住了自己,却没遮住他,怪的是,方才相对而坐时她都没感觉这般难堪,如今看到他身上情状,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你、你快穿回去!”
“这会才想起来?”谢泠舟缓缓起身,从容不迫地将衣衫一件件往身上套,拾掇齐整后回头,崔寄梦也已衣衫齐整,端端正正坐在榻边,理了理鬓发。
“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谢泠舟替她理了理头发,将她发间玉簪扶正:“好,我送你。”
出来时黄昏已逝,天色朦胧阴暗,青瓦矮墙檐下挂上了灯笼,微弱的亮光不足为道,但却叫人心头一暖。
也是奇怪,明明方才只是浅尝辄止地亲昵了下,按理说他压抑了这么久,在临门之际落了空,应当更难受,可方才拥着崔寄梦漫无目地聊了会,尤其是见她在自己面前放松下来,有说有笑的,内心的满足感竟压过了一切喧嚣。
应她要求,谢泠舟从佛堂出来后便刻意与她拉开距离,慢条斯理地跟在身后,目光落在她一头青丝上。
从小屋里出来后她又变回了那个端方守礼的姑娘,走路时裙摆轻动,垂在身后的乌发更是没有大幅度的飘动。
经过湖边时,崔寄梦望了眼黑黢黢的湖面,忽然加快了步子。
谢泠舟亦迈开步子跟上她,“不怕,若是你摔下去了我再救你一次。”
崔寄梦微侧首,他这才看到她并非在害怕,而是在气恼:“表兄当初救了我却自称是二表兄,莫非是怕我赖上你?”
谢泠舟怔了怔,他当初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后来的事让他后悔莫及,笑道:“是我慧眼不识珠,表妹莫怪,如今想起此事,我亦是后悔不迭,若当初没有自以为是,如今你已是我未婚妻子。”
崔寄梦回过头,神色稍缓了些,旋即觉得可笑,从前两人关系生疏时,她尚且不在意这些,反倒是互通心意后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甚至在重阳宴上因为清荷县主吃味,这在从前从未有过,就连当初以为自己心里有二表兄,见到他和王飞雁及那乐伶牵扯不清时,也未曾恼火过。
虽知道那是因为她不喜欢二表兄之故,可她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会使人变得如此不讲道理。
她从前很少会生气。
崔寄梦顿感不安,颓然走了几步,慢慢停了下来:“表兄,你会不会也觉得我现在有些不可理喻?以前我从不是这样的,可最近动不动就想小题大做。”
谢泠舟只是笑,趁她不备捏了捏她的手心,又出于对她的承诺继续保持着得当的距离:“不会,人非草木,岂能无悲无喜,你之所以会如此是因心中有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何谈介怀?更何况我喜欢的是鲜活的你,而不是一丝不苟的你。”
这般说,她这小性子反倒弥足珍贵?崔寄梦实在弄不懂,只暗想,表兄虽如此说,但她也不能真过了头。
园中的草木在几日里迅速凋零,眼看着到了十月里。
这日,谢老夫人收到了长公主派贴身女官送来的点心,以及几句问候。
“没想到殿下竟还惦记着老身,她近日可还好?”谢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过那女官悄声问:“上次老身托殿下在秋狩时给团哥儿留意留意,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那女官笑道:“原本是没有的,但最近有了个合适的,殿下很是喜欢,大公子瞧着似乎也挺喜欢的。”
谢老夫人来了兴致,内心又一阵失落,但心知不得强求,这几个孩子能有一个圆满是一个,便问:“殿下可有说是哪家姑娘啊。”
女官一阵轻笑,凑近了些:“老夫人,您家中现下不就有一个么?论品貌、才气、性情都很得殿下心意,两个端方守礼的孩子,凑在一块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