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头戴斗笠的老汉对身侧扛着锄头的小伙低声道:“瞧见没, 这是新搬来咱们村的秦家娘子,也姓秦, 不知与她男人之前是何种关系。瞧那细胳膊细腿, 一看就是落了难的凤凰。”
扛锄头的小伙一直盯着溪边的秦妧,喃喃道:“我早就见过她了。郑叔, 听说她男人久卧病榻, 是个废物, 真是可惜了这么俏丽的小娘子。”
老汉耸肩一笑, “大壮, 可惜了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还是勤勤恳恳种地,来年开春娶个老实的女子吧,这小娘们你可养不起。”
那也比废物强吧,名叫大壮的小伙蹭蹭鼻头,又偷偷打量起溪边人。
朴素的米色齐胸布裙,外搭一件墨绿纱衫,露出雪白的鹅颈,柔美的宛若墨水画中人,初遇惊/艳,再遇摄魄,已不止一次入了他的梦境。
心有不甘下,他先随老汉回了自家,换上新做的夏衣,小跑着去往溪边,见秦妧还在,舒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装作口渴,蹲在秦妧身边掬起把水喝了下去。
身侧多出个健壮略带汗味的男子,秦妧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斜眸提醒道:“你在下游,喝的都是洗粉。”
没想到秦家娘子会主动同自己讲话,大壮受宠若惊,忙不失迭地走到上游,蹲下继续喝水,“喝了也无碍。”
蹲在溪对面的刘嫂可不认同,“大壮子你可别乱讲,喝多了是会中毒的。”
大壮咧嘴笑开,露出森森白牙,还拍了拍结实的胸膛,“刘嫂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刘嫂也算是个美妇人,经常被她那个瓦匠丈夫拿出来炫耀美貌,可与这位秦娘子站在一起就黯然失色了。大壮管不住眼睛,偷觑向身侧,黧黑的面庞泛起殷红。
看他衣襟半露、一拍肌颤的样子,刘嫂没眼看,嫌弃地用洗衣水泼他,“去去去,别吓坏秦家娘子。”
自从长开,秦妧时常被男子以类似的目光打量,早已麻木,但这个名叫大壮的年轻男子目的性太强,秦妧不想惹事,潦草地洗完剩余的衣衫,与刘嫂示意了下,就端起木盆走开了。
大壮盯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心里愈发痒痒,扭回头看向刘嫂,“听说嫂子在秦家做工,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提。”
为了不泄露心思,他补充道:“我是看在你们夫妻的面子上,帮帮新搬来的邻里。”
刘嫂不解,“你能帮上什么?”
“什么都行啊!她家男人不是腿脚不方便,定是坐不了粗活的。”
刘嫂想了想,还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秦家的灶台裂开了,你得空过去一趟?”
“行啊!”
为了不引起当地村民的怀疑,裴衍命魏野等人伏于暗处,以致附近的村民们都以为秦家只有小夫妻二人。
晌午炊烟袅袅,秦妧走进灶房,给刘嫂打起下手。
两菜一汤清淡至极,但其中不乏虫草等珍贵食材。
对此,刘嫂见怪不怪,只当他们是落难的商贾,一时吃不惯野蔌,以余钱维持着好吃好喝,不过还是会看不惯,偶尔提醒两句。
“我看那些大块头的仆人都被遣散了,想必你们也快囊中羞涩了,还是拮据些为好。”
秦妧端起托盘,“您说的是呢,等家夫调理好了,我们就将手里存的珍贵食材当掉换些碎银。”
用围裙边擦擦手,刘嫂劝道:“看得开就好,日子还长,慢慢来。”
秦妧喜欢与朴实的人打交道,含笑颔首,娉娉婷婷地走进正房,软柔着嗓子,看向倚在炕上的布衣男子,“秦先生,用膳了。”
裴衍放下自绘的村落地形图,想要改掉她的称呼,“妧儿,该叫为夫什么?”
秦妧翘起樱唇,装听不懂,端起清粥坐到炕边,舀起一勺喂过去,“秦先生张嘴。”
自从她生下雪霖,在他面前是愈发肆无忌惮,媚妩中不乏傲气儿,举手投足自带韵味,眉眼化作小刷子,痒得人心痒,奈何伤势还未恢复,无法治她,还要任由摆布。裴衍摇摇头,张开嘴吃进粥,却被烫了舌尖。
“怎么?”秦妧立马吹吹,无辜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瞧她那得意的小模样,裴衍磨磨后牙槽,躲过粗瓷碗放在一旁,拉住她的腕子往怀里一带,单手扯起她系胸的裙带,温润中透着股凶蛮。
将一位如玉的君子逗怒,也算自己的本事,秦妧“宽容”地看着他,还抬手摸了摸的头,“秦先生比雪霖还急。”
快要被她的话气出内伤,裴衍轻轻嗤笑,眼看着布裙落至腰间,抬手扶了上去。
秦妧微微仰头,咬住樱唇,感受着他近乎报复的攻势,“迷醉”了媚眼。
身体仿若找到了原本的钥匙,甘愿为他开翕。
迷醉间,她想起生母在夕阳西下同她依偎时说过的话——
“妧儿日后若能遇见一个真心相对的男子,不妨敞开心扉一次,但只能有一次。若那男子不值得,一定要及时收心。”
那时太小,不懂娘亲的意思,如今想来,是娘亲的一种告诫吧。当不由自主的动心时,爱意与戒备相生相伴,付出爱的同时,不能忘记如何收心。
可跟前的这个男人,令她原本戒备重重的意识,彻底无了章法。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能够飞蛾扑火。
“时寒......”她沉醉着半合眼帘,抱住了裴衍的头,让他靠得更近一些。
裴衍在半饱时,被“温热”濡染了俊面,甚至迸溅到了眼睛。他偏开脸,用搭在秦妧臂弯的外衫擦拭起来,眼底还是很疼。
见状,秦妧红着脸拢好衣衫,转身取来清水,替他冲洗起眼睛。
等恢复了视觉后,裴衍掬起水抹了一把脸,洗去了天然的护肤好物,搂住秦妧的腰,将人带到面前,“另一边。”
秦妧以食指抵住他的眉心,意味深长道:“秦先生不要贪得无厌。”
裴衍好笑又好气,强势地扣住她。
鲜艳的裙带从指骨滑落。
屋里传出女子的怪嗔,恰被拎着糯米灰浆走进院子的大壮隐约听得,登时使这光混子酥了半边身子,刚要偷听墙根,却发觉刘嫂从灶房走了出来。
“大壮,这边。”
大壮做贼心虚地走过去,烧红着耳朵蹲在灶房内开始糊灶台,耳畔回荡着珠玑般的声音,浑身的血液止不住地沸腾,人也荡漾了起来。
秦家娘子真是个绝色,还很贤惠,不嫌弃自己的废物夫君。这样的女子,怎可被误了韶华。
惋惜地皱起浓眉,他动了些歪心思,却无胆儿直接挑明。
反正时日还长,等她那废物夫君没银子养她了再说!
正屋里,收拾完嚣张的小妇人,裴衍也足够饱腹,一口饭菜都吃不下了,他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拿起未绘制完的地形图,继续忙碌起来。
多日不曾走动,身体稍稍有些僵,他斜瞥一眼背对着正在整理衣裙的小妇人,“帮为夫捏捏腿可好?”
秦妧掩好被摧揉后的自己,扭头轻笑一声,带了点怨气,“秦先生想得可真美。”
裴衍失笑,抬起一条长腿,用脚轻轻踢了下她的臀。
秦妧转身过来,作势要还手,却被裴衍摁在膝上。
两人闹了会儿,最终还是秦妧担心他伤口崩裂而叫了停,任劳任怨地替他捏起腿。
“回头给你做个轮椅,也方便推你出去透透气。”
“你会?”
“去年跟你学了一路的机关术,难不成都白学了?一把轮椅有何难!”
信誓旦旦的女子当晚就画出了图纸,又托刘嫂的丈夫砍来木材,有模有样地组装起来。
当一把结实的轮椅出现在院子里时,刘嫂赞不绝口道:“娘子真是人美心善手巧,换我和我家男人是制作不出来的。”
秦妧继续为轮椅加固,随口说道:“日后还要想办法谋生,总要有点手艺才是。”
这话被刘嫂的丈夫无意传开,没几日就传到了大壮的耳中。
大壮抖抖一身的腱子肉,又增了信心,蕙质兰心的娇娘怎能为了生计抛头露面!
他可以养她!
傍晚,裴衍将完成的村落地形图以及早已绘好的湘玉城地形图放在炕几上,执灯比对起来,随后选择好了对接之处,在秦妧的见证下,勾勒出了地道的雏形。
只是,湘玉城内把守森严,想要从城外打通到城内,绝非易事。
秦妧问出心中的担忧,却听裴衍解释道:“这不是地道,而是埋在地表下的水渠。”
他点了点地形图上的某个位置,“去年我借着滞留在湘玉城的时日,已牢记了城中每条街巷,知道哪里的防守最为薄弱,到时候,将水渠的末端设于那里即可。”
秦妧再仔细观察后,惊讶道:“你想引护城河的水,淹掉湘玉城?”
“只是个计划,也并非真的想要淹城,而是逼城中人打开城门。”裴衍叠好地形图放进土炕的内隔层里,“现今,咱们需要至少一个城中的线人,在挖掘水渠时里应外合。”
“线人?”秦妧思量片刻,排除了裴灏和裴池两兄弟,“或许,唐现在最为合适。”
唐九榆虽是个狡猾的商人,却有自己的底线和担当,是断不会与裴劲广同流合污的吧。
秦妧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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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玉城。
从总兵府出来,已是戌时二刻,街道上没了往日这个时辰该有的清净,全是巡逻的卫兵,全城处在高度的警戒中,卫兵们轮换着值勤,比之从前忙碌许多。
唐九榆握着玉骨折扇,与一队巡逻兵擦肩,耳边还回响着裴劲广那会儿许以好处的话语。
自立为王后,为他加官进爵,甚至封侯拜相。
暗暗摇摇头,他停在一间紧闭门窗的点心铺前,想要给周芝语和阿湛带些蝴蝶酥和菠萝糕,可道明来意后,店家却隔着门板回道:“先生请回吧,小人都不知该去哪里储备面和油了,如何还能制作点心啊。”
唐九榆缓和着语气笑道:“那也无需闷在屋里啊,总要开窗透透气吧。”
“最近雨水大,蚊虫毒,小人家有稚子,担心稚子被咬后,无药可涂抹,还是关着门窗较为妥善。”
唐九榆不再多劝,独自走在月下,明明是草木竞秀的时节,城中却人心惶惶,也即将面临柴米油盐药被“征收”、城中百姓无处购买的局面。
敲了敲折扇,唐九榆有了决定,加快了脚步。
回到宅子,甫一开门,就被一抹小小的身影抱住腿。
“唐叔叔,你回来晚了。”
唐九榆抱起阿湛,坐在榻上,笑着解释道:“叔叔有件烦心事,一直无解,在城中多转了一会儿,所以回来晚了。”
阿湛挣脱开,爬到他的背上,多少流露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淘气和顽皮,“那叔叔解惑了吗?”
“嗯,过两日就去解决烦心事,然后带着你们娘俩离开这里。”
“回皇城吗?”
“可以啊,去哪儿都行。”
一想到回皇城就能见到外公、舅舅,还有裴叔叔和秦婶婶,阿湛眼含期待,再不像之前那么沉闷了。
可他不知,安定侯府已势微没落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偶尔会送他几块饴糖的长辈。
哄阿湛睡熟后,唐九榆带着周芝语坐到了庭院的小亭中,跟他说起自己的计划,并叮嘱她从今晚起就着手收拾细软。
周芝语虽眼盲,却早已感受到城中的动荡,不免担忧道:“裴总兵会让咱们走吗?”
“希望吧。”唐九榆靠在亭柱上,望着墨空的明月,陷入沉思。
周芝语同样陷入沉思,这些日子,城中的紧张气氛令她不安。这种不安,使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零碎的场景,却怎么也拼凑不成完整的记忆片段,而那些零碎的场景中,总是有一双眼睛,狭长阴鸷,含着讳莫如深的笑,令她恐惧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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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暗中挖掘地下水渠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却难不倒自小深谙机关术和营造技艺的裴衍。
只要挖掘成地下水渠,给予对方出其不意的进攻,就会使得对方乱了阵脚,在无防备的状态下,逼迫打开城门放水,如此一来,可配以“壕桥”送御林军跨越护城河,攻入城中。
这无疑是利用水渠为“刀”,节省了攻城的人力,但无法保证能够顺利修建,还是要筹备云梯、木幔等攻城工具,而这些工具若是从乐熹伯拉运,要比从皇城拉运省时省力,事倍功半。
筹谋好计划,裴衍又将水渠的草图精细化,不知不觉到了次日晌午。
见他歪倚着身子太过劳累,秦妧等他忙完后,将轮椅推到正房门口,“带你出去转转。”
这里不是湘玉城,村民们没有太过焦虑,附近的氛围还算和缓,适宜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