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BY:张饮修
张饮修  发于:2023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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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农历一月十一日,零点过后。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商讨,饶束抱了个抱枕,坐在沙发最边上的角落里。

大姐饶璐和姐夫明天就要去深圳上班,二姐也要跟着丈夫搬去阳江市,家里只剩下父亲饶权和两个小屁孩。

饶束感觉自己逃不开这一劫了。

果然,姐夫提议道:“饶束可以照顾妈妈呀。”

姐姐饶璐立刻反驳道:“她连做饭都不会,怎么照顾妈?”

饶束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不会做饭,我觉得问题很大,非常大!”

另外一人说:“一日三餐可以订外卖,这完全不是问题。束儿你只需要顾及妈妈的其他需求就好了。”

饶束皱眉,抬头望过去,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女人。

她只觉得大脑又被空白占领,无暇思索其他事情,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空白消失。

“都是上大学的人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了么?”那人继续说。

饶束望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记忆里,这人也曾对她说过——“都是读初中的女孩子了,束儿,你怎么还这么任性?”

束儿。

束儿。

她一度觉得这个称呼特别美好。

可,到底是儿童,还是……束缚呢?

如果是两者兼具,那,儿童又怎么能被束缚呢?

多怪异的一个称呼。

就像“香蕉”一样,怪异得过分。

记忆里,香蕉说:“束儿,不如你去死吧!”

随后,刀刃挥来,落下,剖开,嵌入,绽放了谁的血肉,斩断了谁的筋脉。

在小腿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狰狞,丑陋,显眼,夺目。

太难看了。

难怪,张修从来没有穿过露小腿的裤子。

只有饶束才会傻到把自己的一双腿露出来。

露出,晒伤,留疤,疼痛。

然后,难以释怀。

饶姣沏着茶,说:“爸,姐,姐夫,你们知道吗?今年束儿还给我家那些小孩儿发了红包,其中有些小孩连我都不认识呢。”

“钱多了叭,”饶唯低着头在玩游戏,说,“还不如给我多一点压岁钱呢。”

“我也是想,这么有本事的束儿,难道连妈妈都照顾不好吗?”饶姣说。

饶束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她想不起来,她给香蕉家族里的小孩子们发过红包?

但是她很快回过神,笑了一声,“你们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这一刻,张修完全消失了。

他失去了她的音讯,她也抛却了他的存在。

第63章 病中注



你看我们, 念念不忘, 狭路相逢, 到底是谁给谁的劫难?

我们冲动,我们幼稚, 我们相互试探, 我们胆怯又疯狂,连空虚和无聊也能从缝隙里爬进来。

我们纠缠,我们旖旎, 我们进退两难,我们肮脏又坏心,被挟裹在暴风雨中一起登上单轨列车。

那弱点,那痛苦, 那缺失,那零碎与回忆,迫使我们与恶魔一起潜伏在地狱, 好像再也没有人能放过我们。

拥抱从来都需要代价,谁能真的照顾好谁?

悲剧也的确存在规律,赎罪之旅痛彻心扉。

你见证了我的扭曲,我却无法时刻为你撑腰。

倘若你我灵魂影照,又该看谁绝境生花?

你跌倒, 我站起;你无声, 我张扬;你隐忍, 我放肆。

我再问你一遍:“那么, 你想死吗?”



讨厌离别的人一般都不喜欢送别。饶束也一样。

从小到高中, 她都很黏两个姐姐。但阴差阳差的,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跟她们分隔两地。

所以每一次与她们分开,都让她感到天空灰暗。即便是现在,经历了很多变化的现在。
小雨从凌晨时分开始下,春寒料峭,冷意十足。

饶束侧身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婴儿的姿势,裹在被子下面,竖起耳朵听着房门外的动静。

大人们好像总是喜欢在早晨离家。至少这个家的大人们均是如此。

好像,所有人都在长大,只有她一个人,停留在原地,长不大,放不下,盘旋着悲痛,低首舔伤口。

岁月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还是学不会如何面对离别。

昏暗中,她只听见,客厅里有人在收拾东西,有人在小声交谈,悉悉嗦嗦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饶束攥紧被子,把自己蜷缩得更紧。直到再也无法缩紧。

房门忽然被谁打开了,小束的光线突然变大,洒在满床被子之上。

“束束,你醒了吗?”姐姐饶璐的声音。

饶束侧头,仰面,只发出一个音节:“嗯?”

“我们回去上班了,这几天你照顾好妈妈,”饶璐拍了拍她的被子,“不要再同她闹别扭了,知道吗?”

饶束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没回答,只说:“冷死了,你快点出去吧。”

她感到大把大把的冷空气穿透了身体,带走了她为数不多的温度。非常冷。

“还有,有钱也不要乱花,不是自家人的小孩,你给他们发红包做什么?”饶璐似乎在穿羽绒服,拉拉链的声音从昏暗中凸显出来,听着竟有点刺耳。

“我喜欢小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躺在床上的人闷闷地说。

“那你在家的时候就别老捉弄么么和我的小孩了,”饶璐拎着手中的包包,砸了一下她的被子,说,“这么大个人,都没点成熟的心性,只晓得欺负小孩子,大学毕业了之后你该怎么办?”

“……”饶束闷在被子里,为自己辩驳,“我觉得还行。捉弄小孩子跟我大学毕业是什么情况哪有关系啊?”

“随便你。”饶璐又说:“香蕉也要搬去阳江了,你不起来跟她道个别吗?”

“为什么要道别?我不想跟她道别。”她用双手抱紧自己的双膝,像个蛹一样,裹起来,再也无法舒展。

“你真没良心。”

“哦。”

客厅外的灯光照射范围快速变小,是房门在逐渐关上的缘故。

黑暗即将降临了。

饶束突然张口,叫住饶璐:“姐!”

“干嘛?”饶璐停在房门口。

“你还记得你以前送我的小型日记本吗?主题图案是‘都市鱼’的那种。”她背对着房门口,蜷缩在黑暗里,小声地问。

“什么都市鱼?我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饶束眨眨眼,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

她说:“我念初中之前,从姥姥那里回来之后,你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

饶璐“哦”了一声,“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她笑了笑,“就是,我还有几页没写,但很快就要写完了。等我写完的时候,寄给你看看吧。”

“那么小的一个日记本,你怎么写了好几年?”

饶束还是笑,“你不知道吗?有一种小孩,很喜欢把最好吃的糖果留到最后才吃呢。”

“不知道,总之是你古怪。”

饶璐刚要关上房门,又想起什么,问她:“对了,你最近没有跟姥姥打过电话,对吧?昨天她向我问起你了,说你老是不接电话。”

“没什么事,就没什么好讲的呀。”

饶璐叹气,“老人家老了,你别总使小性子,孝顺一点,才不会有遗憾。姥姥以前最疼你了。”

“哦。”

“那我走了,下学期学校要是放假了,有空就去深圳玩吧。”

“哦。”

房门关上了,无声无息,只有彻底的昏暗昭告着满室的孤单。

有那么一刻,饶束感觉又回到了童年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她独自被留在一个空旷的大房子里,仰头遥望着小天窗外的蓝天白云,孤独和阴郁渐渐侵蚀了她的心脏。

姥姥以前最疼你了……

嗯,是以前。

后来她抛弃我了。

所有人都知道的,姐,你又怎么能装傻?

抛弃,就是断裂的起点。偏偏有一个人,从小到大都在经历这种事情。

上帝仿佛嫌一次抛弃对她来说还不够一样,一定要多来几次。从父母,到养父母,堂亲,表亲,奶奶,姥姥,一个姐姐和弟弟,还有最好的朋友……

而最后的结局好像早就被安排好了一样。

最后会是另一个姐姐的抛弃。

或者,最糟糕的就是,连自己也抛弃了自己。

都市鱼日记到底能不能写完?

今年春天为何寒冷刺骨?

明年你能看到我的日记吗?

第64章 病中注



第二天晨起, 爸爸也去上班了, 热热闹闹的家里完全冷清下来。

“束束,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

“什么?什么干什么?”

“昨晚睡觉前,我不是被你逼着喝了一大杯牛奶吗?然后就频繁去洗手间, 几次经过,都看见你这里有光,”饶唯说着, 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吊灯, “你的灯是不是一直没有关啊?”

“是吗?”饶束皱眉。

“是啊, 你一定是忘记关灯了吧。”饶唯低下头玩手机游戏。

她坐在书桌面前, 撑着脑袋想了很久, 眨眼,转笔。

最后那支笔停在她的指背上,平平稳稳的,笔尖直指着心脏的位置。

昨夜她明明关了灯睡觉的。

饶束是那种睡觉时必须隔绝所有光线的人,否则根本睡不着,连窗帘都必须用小夹子夹得严严实实。又怎么会……开着灯睡到天亮呢?

她扔下手里的笔, 转头去看饶唯, 见他又在玩游戏,饶束立刻佯装生气, 一把抢走手机,“寒假作业写完没?天天惦记着玩游戏, 玩玩就能变帅吗?”

饶唯小声辩驳:“这手机是你给我买的……”

“我买给你是让你有空时跟我讲讲电话, 不是让你玩手游的。”

“那、那你的电脑上也下载了游戏啊, ”饶唯又伸手指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控诉道,“你玩起来连饭都忘记吃了呢。”

“我只是下载在桌面上放着而已,你见我玩过?”

“当然看过啊!”饶唯激动了,“我们都看过你玩电脑游戏的好吧?你还飞去别的城市跟别的人玩,最后妈妈还投诉给你老师了。”

“你是没睡醒吧!笨蛋。”饶束白了他一眼,转回身,把他的手机扔进抽屉里,说:“没收。”

饶唯又憨又小心翼翼,扯她的衣袖,晃她的手臂,小声说:“束束,你上次还说玩玩游戏有助于开发智力,你说聪明的学生从来不用担心玩游戏会耽误学习的……”

饶束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假装凶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就上次啊,我们去清水公园散步的时候,你在篮球场跟别人打完篮球之后,”饶唯字句确凿,“你明明这样跟我说过的嘛……”

“我看你是胡言乱语了,”饶束又拍了一下小孩的脑门,“我哪里会打篮球?”

饶唯噘嘴,“你才胡说呢,你从小就开始打篮球啊。”

“走走走,回去,快去写作业,”饶束推他出房间,“凭你这功力还想糊弄我?多修炼几辈子再说。”

“什么啊,我又没说假的,本来就是啊。哼,坏束束,丑束束……”

饶唯一边嘀嘀咕咕,一边不情不愿地挪回自己的小书房。

而饶束望着书桌上的小闹钟,开始思考:今天该如何开始?

如何开始呢?这注定令她手足无措的一天。

不,或许不止一天,或许会有好多天,会持续到她开学那一天。

饶束时常在想,这世上要是真的有失去记忆的机会就好了,那她愿意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那个机会。

只要忘记,就好了。

哪怕从此,活得像一张空白的纸,也无所谓了。

因为,记忆比空白,要狰狞得多。

如果不是因着那纠结疼痛到流出血的记忆,那今日这局面亦不会是令人想逃又逃不开的存在。

闹钟显示上午八点一刻。

仿佛又回到了高中那一年,家里只有妈妈、弟弟和她。

这样难堪地,旁观着,一位母亲疼爱着一个孩子同时又冷落着另一个孩子。

这样热烈地,赌上了,一个女孩全部的柔软和懂事,想要去换取那传说中的,本该与生俱来的母爱。

如果没有那么渴望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么爱护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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