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门前,他站在全身镜前,用指尖轻拨自己额前的碎发,不知怎么的,忽然笑得不能自已。
他始终理解不了许易钦的这个诡异行为,专门从美国寄一套衣服给他,让他在出席车展的时候务必穿上。
这他妈也不是手工金线缝制的吧。
纯黑t裇,纯黑衬衣,纯黑休闲裤。裁剪得相当衬他的身材,完美隐去了他过瘦这一缺点,放大了他的其他优点。
偏了偏头,张修看见自己的左耳耳钉。他身上的饰品除了腕表就是耳钉。
车上,许易钦在电话里又嘱咐了他一遍:“快递到了吧?你一定要穿那套。”
“你把我的休闲裤改成了八分。”
“是啊,张,请你大方地露出你的脚踝好吗?很性感,比你的脸更有杀伤力。”
“…我竟然无法分辨你这是赞美还是贬损。”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脚踝。
许易钦又说:“张,祝你成功勾引到他们。”
“注意用词。”说完这句,张修又抢先切断通话。
勾引…吗?
不算…吧。
至少他自己没有这种打算,这跟上次面对丁恪时是不一样的性质。
而距离上一次与刘之旭初识见面,已经过去五天了。
车展之夜,张修再一次出现在刘之旭面前,以偶然同好的姿态。
除了射击,刘之旭的另一大爱好就是各种名车,并且喜欢赛车。
是刘之旭主动走近来跟张修说话的,这一点也在他的意料当中。
当晚,他只参观了车展的前半段,大半时间都跟刘之旭待在一起。后来他起身去洗手间,实则是离开车展了。
回酒店的路上,接到刘之旭的来电,他就顺便在电话里告诉了刘之旭:那场车展的压轴主角,他可以直接开走。
刘之旭两三秒没说话,尔后才爽快地收下这份礼。
两人继续闲聊了几句。结束通话之后,张修靠着后座,看车窗外的北京夜景。
他的送礼姿态如此漫不经心,简直像是在为自己临时有事离开得太早而感到抱歉,赔礼一样。偏偏投其所好。
游戏么,就应该这样玩。
“你的游戏下载好啦!”
室友在饶束的床下通知了她一声,又说:“但我还没传完,你等一下再下来哈。”
“行,我也还想再躺躺。”饶束趴在寝室床上翻书。
正是复习周的末最后一天,整个寝室的氛围都有点儿懒洋洋,四个人窝在一起,聊聊天,看看书。
室友之一从饶束的笔记本电脑里拷贝英剧《黑镜》,那也是她电脑里唯一一部下载到了本地的影视剧。
上床之前,饶束心血来潮,想起上回不小心瞥到的张修的电脑屏幕,他那会儿正挂着耳麦在玩游戏,她只看到了上面的游戏画面。
凭着印象,饶束在网上查了好一会儿才得知那款游戏叫world of warcraft,魔兽世界。然后她就试着下载了。
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在她以拙劣的借口独自先回了广州之后,张修什么都没问,更没有找她闲聊。
即使才相处了几天,饶束也知道他是个十足骄傲的人。
和她不一样的是,张修的骄傲不需要被任何人强调或者突出,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骄傲和气场,这两个东西,仿佛都是为张修而生的。
所以饶束一点也不意外现在他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
她自己也憋着一口气,没有给他发信息或打电话什么的。
看,浅尝辄止的两个人,想要停下来的话,是多么容易啊。
但是,饶束心想,去他妈的浅尝辄止,我要和你抵死纠缠。
第28章
四天后, 广东金融学院金融系的大一学生结束了《宏观经济学》测试。
“我叼!你做了最后一题?!饶束你怎么连这种题型也会去研究啊!”
饶束低头笑, “碰巧考前看过,真, 08年的期末题,一模一样的。”
“我叼, 一看见这道题,我当时就懵了,这是人可以解出来的吗?神经病啊出这样的题目!”室友之一是东莞人,说话特别豪放,在寝室里愤怒得近乎手舞足蹈, “跟你们说,宏经我挂定了!”
大家异口同声“切”了一声。
反正每一次期末考结束时, 每个人都会说自己一定得挂科了, 完蛋了, 明年相约补考了。
但其实, 下学期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四个人都一定没有挂科。
303寝室是个神奇的寝室——全班都知道的。
这四个女生总是在比穷、比胖、比蠢。很搞笑, 很和谐。冬天打火锅的次数也最频繁, 上学期一学期就被宿管阿姨通报了三次。
饶束有时挺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一个寝室, 几乎不需要她花太多力气去维护,这个小团体自身就能运转得很顺利。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但她还是无法跟她们真切地交流。每一次寝室卧谈会, 她都有一种感觉, 感觉自己是最虚伪的那一个。
现在她还可以勉强做到表面合群, 以后就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了。
翌日, 考完最后一门大学语文,其他三位室友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饶束是第一个离开寝室的,拉着一个行李箱。
“走啦。”她站在门口笑着说了一句。
“好噢,要记得想我们!”
“下学期回来给我们带好吃的!”
“饶束你收拾得也太快了吧。”
“她回来得早啊,我们试室里第一个交卷的就她,看到她这么快我都急了。”
……
室友们的声音在她身后渐渐变小,饶束提着行李箱下楼梯,真他妈重。
她拖着这个装满东西的超重行李箱往校门口走,走到一半,行李箱拉不动了。
低头一看,一个滑轮已经脱落了。
饶束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行李箱看了一会儿,企图在这种深入灵魂的瞪视中得到那个滑轮的解释,解释一下它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掉!下!来!
瞪完了,她试着再拉一下,然后她的下巴都差点掉了。
因为行李箱的另一个滑轮也脱落了。
这么冷漠无情的吗!在大夏天对一个少女这么不友善的吗!饶束简直无语望天。
这他妈两个轮子还能拉着走么?
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拿出手机,饶束把行李箱的惨状拍了下来,拍完后,把照片发给姐姐。
饶束:【……嗯!袋鼠,“知名国际品牌”】
她配了个翻白眼的微信表情。
这个拉杆箱是大学开学前饶璐强烈推荐给她的,当时饶璐说,袋鼠是一个知名国际品牌,它家的皮具特有保障,怎么拉都不会坏,像你这个每次都有一大堆东西要带的人,最适合买这个牌子的行李箱了。
没一会儿,姐姐回复了一个狂笑的表情包。
姐姐:【你今天回家?上次不是说没那么快考完吗?】
饶束:【这是重点吗!!!】
饶束:【重点不应该是我拉不动这破箱子了吗!】
饶束:【我校门都还没走出去,现在考虑是否要抱着我的破箱子施展一番凌波微步或者移形换影】
姐姐:【随便找个男生帮帮忙啊】
饶束:【我还是用凌波微步吧,不聊了】
姐姐回了个再见的微信表情。
饶束站在原地嘀咕:“早就说过了,这个表情超级丑的,中老年人的标配好吧?怎么她就那么爱用?”
饶璐比饶束大六岁,但她已经有一个三岁的小孩了,小孩住在他自己外婆家。而饶璐和她丈夫在深圳工作。
以前饶束挺黏她两个姐姐的,但现在她只跟饶璐偶尔聊聊天。
而聊天有个鬼用?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把行李箱顺利带走。
正是考完试的下午,大学校园里人来人往,很多拉着行李箱的学生,还有很多开着车来的家长。
饶束扶着行李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开口找别人帮忙。
她叹了口气,强行拖着这个坏了的超重行李箱往前走,自己都能听到箱子底部被地面磨损的那种沙沙声响。
十九岁这一年,饶束好像总是在做这种混账事情。
把什么东西弄坏了,还假装它们没有坏掉一样,强行带着它们上路。
这样是好呢,还是不好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东西一旦坏掉,就把它们立刻扔掉。
张修瞥一眼被他不小心摔得裂了屏的平板,鞋尖轻踢,他把平板踢到靠墙的位置,等家政阿姨过来了的时候再让她收走。
他平时只用平板写写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唯独没有涉及工作上的事情。
偶尔也会在平板上玩玩一些弱智的小游戏。
目的就是让自己的智商偶尔弱一下,放松大脑。
明天要去学校参加期末测试。从储物间找出测试科目所对应的课本,今天一整个上午,张修都在翻学校课本。
上午没翻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用午餐,午餐是各种水果蔬菜,被他洗干净之后,胡乱切了一通,一起放在沙拉餐盘里。
切这些果蔬的时候,张修的刀工依然走火入魔;但是他摆盘的时候,却认真得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小番茄要放在正中央,火龙果不能超过三块,猕猴桃的位置要对称,沙拉酱要描出一个w的形状,生菜的叶子必须微微翘起来。
他自己也翘着唇角笑。创意摆盘,这可能是张修为数不多的小兴趣之一了,但仅限于果蔬沙拉。
用完午餐之后,他挂上耳麦,走出住宅大门,单手握着手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门口两个保安人员对他这种略显神奇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丁恪跟他们说过,先生喜欢散步。
鬼他妈才喜欢。
张修并不偏爱散步这种运动,他只是渐渐地习惯了。
十个月前,刚来到广州的时候,他连车都很少乘坐,每次去学校也是走路过去的。
移动的车子,会让他恐惧、愤怒、伤痛,甚至伴随着些微的恍惚。那样的情况,长达两年之久。
一直到今年,他才开始慢慢克服。
两年,太久了。他怎么会用了两年才摆脱掉那样一个小阴影呢?
这个问题,张修至今都没想通。
而鲁森,对于鲁森,他又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
历经千辛万苦,饶束终于在人山人海的大学校门口打到了车。
司机师傅帮她放行李的时候,感叹了一句:“姑娘你这行李装得够足啊!”
饶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上了车之后,她边从小背包里找出耳机,边对司机师傅说:“到员村山顶的家乐福附近。”
“好,姑娘是广州本地的啊?”
“是啊。”
其实不是。饶束是广东人,但不是广州人,她的故乡在省内一个小城镇。
司机师傅没再跟她聊天,她拿出手机,准备听歌。又见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
饶束纳闷,刚刚怎么没接到咧?是太吵了?
她极少错过别人的来电。有时候洗着澡听到了电话铃声,都会请室友帮她拿一下手机,然后站在浴室里讲电话。嗯,当然是光着身子……
她这个诡异的习惯,已经成了寝室里的日常笑料之一。
而现在这个未接来电,备注【小团】,饶束回拨过去,那边很快接通。
“你就不能不着痕迹地快速拿出来吗?”
“大爷,你那好歹也是一所大型公立学校吧,我再怎么快也不能直接跳过人家的网络安全系统吧。”
吴文的声音伴随着连续不断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传出来。
大爷半躺在…不,张修半躺在沙发上,一边翻着书,一边吃樱桃。
笔记本电脑被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视频里,吴文的侧脸认真得让他略感惭愧。
那么专注的神情,跟他妈在战场上作战一样。
张修抬起右腿,轻轻搁在自己屈起的左腿膝盖上,又伸手去拿了颗樱桃,顺便对视频里的人说:“放轻松点,我看你额角都快流汗了。”
吴文转头看他一眼,手指还在敲,“哦,你翘着二郎腿,你特么当然轻松啊。”
张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主要是我从来不会紧张。”
吴文没理他,他对着几台电脑的屏幕,手指一会儿敲一台,一会儿又敲另一台。
某人啃着樱桃,继续翻书,“据说不会紧张的人普遍比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