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一下就从棉布上坐起,绷着瘦削的背脊仔细听了一下,然后翻身而起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本就没几样,全部放进大棉布中将四角打结便成了一个小包袱,一旁同样被惊醒的黑猫一声不出乖巧地守在洞口。
“他们追来了,我们得先离开。”阿离拎起包袱,摸了摸黑猫的脑袋,抿唇弯腰将它抱起。
一拨开遮住洞口的大片枝叶雨水就“哗”的一声泼了下来,她撑开手中的青黑雨伞片刻不停地往洞外走去,雨水哗啦啦的砸在伞面上,但却不能沾湿她的半点衣裳,走到洞外的大树底下,见先前放在各处的符纸已被雨水浸湿不能再用,她微微皱了皱眉,转身朝着深谷方向离去。
半空中电闪连连,雷鸣不已,雨如银网密集而下,在山谷间慢慢汇集成流,枯水的小溪这会变成了奔腾小河,阿离怀抱黑猫,穿着布鞋的脚在林间乱石块上快速踩过,一刻不停往前奔去。
来到一处平坦山坡处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蒙蒙雨雾中,忽听三长二短的尖啸,宛若狼嚎犬吠,但仔细听去,却像厉鬼夜哭,十分尖森刺耳,阿离微微闭眼,撑着雨伞的手捏紧又放开,然后冷冷说了一句——
“出来罢。”
张眼的时候,几道黑影自雨中斜飞落地,闪电划过,照亮这几道黑影的模样,只见其中四个眼白赤紫露在外面的肌肤腐烂发臭,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另一个肤色青灰比死人还像死人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朝阿离弯了弯腰,刺声道,“您是自己跟我回去,还是要我出手相请?”
阿离不语,只慢慢将雨伞收起,那黑猫呲牙弓背从她怀中跃下挡在她身前,只可惜那一身油亮毛发被雨水打湿无法竖直,少了许多气势。
中年男人心知眼前这个清瘦少女乃是阴家数百年来的一个禁忌,也是唯一一个得了长生的阴家人,数代阴家家主无不以寻到她为毕生目标,她消失了多少年,阴家就寻了她多少年!
要不是先前那块阴家暗符里养的小鬼察觉到了她的气息,阴家人还追查不到她的行踪,而现在,她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只要把她抓回去,兴许就能破解她为何能一直生而不死,这对常年跟阴鬼打交道而阳寿不长,世世代代追寻长生之术的阴家人来说,简直是登天般的诱惑!
这样想着,中年男人眼中闪过无比贪婪之色,虽然知道先前几拨人都折在了对方手中,但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让他无法抗拒!于是他也不再啰嗦,只后退半步眯眼挤掉眼皮上的雨水,双手结印控制身后的四个活死人摆开了阵法。
泼天大雨中,四道黑影迅疾将中间瘦弱少女围住,而那少女静静立在雨中,任凭那雨水淋得她满头满脸,然后,她细瘦手指间抖出一条红线,身前,只伏低一只碧眼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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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堂屋内,插在香炉中的一根本命香突然自行从中间断掉,负手站立在香炉前的惨白青年狭长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轻笑一声甩袖而出,径自朝着屋后走去。
穿过一条幽长石道,他来到一处巨大殿室,几步跨上青石台阶后,他进入厚石建成,圆顶无窗阴气森森的空旷祠堂,然后走到上厅安置神龛之处,俯身跪低,恭恭敬敬磕完头后轻声开口,“老祖宗,派去的人又折了一拨,不如让我亲自去一趟罢。”
整个大殿静谧无声,幽幽暗暗的神龛深处,一张枯瘦的嘴慢慢张开,露出青黄牙骨,一道嘶哑老声回荡在大殿间——
“没...时间了...,去...把她...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亲亲们~~母亲节快乐,祝看文的亲都有个happy周末!
☆、千山万重处(捉虫)
第二日外面便只有一点蒙蒙细雨了,但天色灰暗依旧,远远望去天地间像罩了一层暗色纱网,屋外漫天漫地都被一种细碎空濛的雾气包围着,屋檐处不时吧嗒一声滴下雨珠,声音清脆,站在湿漉漉的二楼栏杆处向大山那边望去,只觉得山雨空濛,美得好像已不是人间境界。
老勇一起来看到这种天气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样的天,实在不是个抓人的好时机。
这里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山势连绵起伏植被丰茂荆棘遍布,不下雨搜山都很困难,更不用说现在这种地湿路滑的天气,就算投入几百上千的警力进去也如大海捞针,而且因雨水不断冲刷,警犬也很难闻嗅到犯人留下的气味,可以说用处并不大。
看到老勇那张阴得能拧下水的脸,叶航失笑,拍着他鼓劲,“这会担心无用,山路湿滑我们难走,那犯人不也是一样?”
他自是清楚老勇的担心。
山高林密地势复杂,凶犯残忍且狡猾,偏偏天公还不作美,真是让人不担心都难,但身为警察,越是遇到难办的案子越要对己方有信心,大不了就从头开始搜寻线索和证据,每一根断草,每一片落叶,每一处泥印,都有可能成为犯人的疏忽和漏洞,大家有难克难,有险过险,有什么不敢或不能面对的事?
被他一拍一说,老勇心中也激起了一股气势,再想到昨晚被那人引进林子的事,忍不住一阵磨牙,暗道这回非得拿出看家本事把那家伙抓住不可!
清晨6时许,支援警力陆续赶到小村,赶来的武警官兵个个全副武装,手-枪,警棍,盾牌等装备样样齐全,加上干粮等,每人负重差不多有三四十斤,叶航看了微微叹气,却是尽量减轻自己的负重,只换了一身野外军用服,除了枪弹和几样必用工具,他口袋里就装了点军用干粮,连饮用水都没拿就准备出发了。
一小时后,搜山抓捕工作已准备就绪,一张天网撒向滇黔交界的大山深处。
大部队从山坳入口进去后,开始遇到岔路便分队搜寻,这山谷越往里走越是宽广深邃,虽然只有毛毛细雨,但进了山谷就开始雨气弥漫,能见度变差,有些两边坡度不大的地方还要沿着山坡往山上地毯式搜查,很快密集的警力便被分散成了无数个小队,若从上往下俯视,只会看见密林间先是这一茬那一茬都有涌动的人头,然后这些人便如雨入溪河,再看不清身影了。
老勇和叶航也是分散带队,叶航是直接往山谷最底方向直行,雨雾蒙蒙,能见度不高,五米以外便很难看清,他只能带着小队仔细搜索每一片看不清的区域,实在无法进入的地段,也要静待一会仔细观察,因他身上几无负重,在林间穿行起来轻松自如,他身后的武警却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不知搜了多久,等叶航趟过谷底一条奔涌小河,再跨过几根倒在河对面的枯萎树干后,他发现自己已是单独一人,而且这会对讲机已无一点信号。
等了一会也没见人跟上,叶航不再等待,只在河边的草地上用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摆了个箭头,便自己一人往林子里继续前行。
一个人在森然林中行走感觉特别幽森悚骨,四周仿佛完全静了下来,除了自己的呼吸心跳声,便只能听见雨水滴落在叶片上的“滴答”声。叶航放缓呼吸,将自己融入这片寂静中,行动间更加轻缓仔细。
行到一处灌木矮树密集之地时,他突然在一颗矮树下发现了一些雨水浸泡着的纸浆。
虽然已是纸浆,但那纸的颜色泛着青绿,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阿离手中特有的符纸残余,然后他便发现了一个被灌木遮挡住的小洞。
他的心立刻不可自抑地狂跳起来,小心拨开洞口大片枝叶时,他轻唤了一声,“阿离?”
洞里空荡,没有躲藏的疑犯,更没有他一心找寻的少女。
叶航低叹一口气,弯腰走进小洞。
如果不是小洞异常干净,还有一丝阿离身上特有的冷香,这山洞几乎看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叶航看着空落落的小洞,几乎已能想象单薄瘦小的阿离静坐在洞内一处孤寂冷清的模样,他伸手轻抚一侧石壁,眼底忽然涌出一阵热意——
那样苍白瘦小的阿离,一直都是这样孤独的生活着吗?
不过十来岁的少女,为什么眼神那样孤远幽深,仿佛生不喜,死不悲。
好一会,叶航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底竟已是一片湿意。
*****
出了洞口,叶航觉得腹饿口渴,便就着溪水吃了点随身带着的干粮,然后沉默地继续在谷底搜索,再往前走没多久,来到一片平缓坡地,他惊诧发现,山坡上黄中带绿已经开始枯黄的草坪,竟焦黑了好大一片!
叶航几个跨步冲上小坡,蹲下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一片草地确是有被烧过的痕迹,更奇怪的是,边上一块大石根处,还有一小滩又青又绿、污秽粘稠、浆糊呕渣般的腥臭胶液,让人闻之欲呕。
昨晚电闪雷鸣,草坪许是被雷击所致,但这滩腥臭粘液却是不知何物,叶航起身,站在坡上环顾四周,却再没看到什么奇怪之处,前方是密林山谷,两边缓坡斜上可以直接从树林上山,看来越是往里走抓人的难度越大了。
这时原本温温柔柔的毛毛细雨又变了,天色暗沉,乌云翻滚,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有大颗的雨珠落在身上面上,后面却密集了起来,叶航重重皱了一下眉,眼看雨势又将变大,山坡下的小溪正欢腾着变得更宽,而顶上厚厚云层间不时有闷雷滚过,心知这会不能再继续在野外呆下去,必须找处地方暂避才行。
在周围扫了一圈都没看到有什么能遮雨避雷的岩壁底或是山洞,叶航便又返回了先前发现的阿离呆过的那个小洞。
冲进山洞时,雨已下得越发滂沱,洞里光线本就不好,现在更是昏暗一片,叶航站在洞口,头上身上都滴着雨水,因不想将那清扫得如此干净的石洞弄湿,他竟有些不舍得进到山洞里面,将防雨外套上的雨水抖干,再用压缩毛巾擦了一下头脸以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稍稍往里了一点,斜靠着石壁坐下,伸直了长腿休息起来。
昨夜几乎一夜没睡,雨水滴答打在洞口的大叶片上,像包了绒的小捶在叶上连珠似的击着,听得久了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那丝若有似无的熟悉冷香萦绕在鼻端,叶航只觉得身心轻松,渐渐闭上了双眼。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魂随着清风越过了千山万重,去到了崇山峻岭的最深处。
那里四处峰峦插云,峭壁参天,山环水抱,严壑幽奇,遮天蔽日的密林间偶尔露出一点灰黑色土瓦屋顶,倚山而建的神秘建筑古老幽深,翻到山后,山壁下方一片绿油草地上长着一颗盘根错节绿叶繁茂的大青树,夕阳西下,晚照余霞,鸟声啁啾,身穿布衣短装,盘脚靠坐在树下的小小少年起身轻拍一下身上的草碎,拿起一旁的小棍有些略显生涩地吆喝了两声,准备将吃得肚皮圆滚的几只肥羊赶回阴家的羊栏。
忽然,大青树后面上方山壁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小少年疑惑转头,低喝一声,“谁?”
那动静停了一瞬,小少年后退一步,捏紧了手中细棍,慢慢绕到后面,清秀脸上闪过紧张神色。
又一阵窸窸窣窣声传来,少年这才看见长满了青苔蔓藤的山壁上方竟冒出一个小小头颅,接着竟从那处钻出个瘦瘦小小的女童来,见她攀着指头般粗细的藤条就要往从近丈高的地方下跳,小少年惊呼一声,不假思索地伸出双手冲上去想要接住她。
谁知那小女童身手甚是伶俐,抓着藤条在半空中一跃,轻飘飘地便落到了松软草地上。
小女童不过六七岁的样,极瘦,脸儿极白,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形状完美的两片唇瓣也是淡得没有什么唇色,一双大眼却是幽黑幽黑。
小少年初来这里不久,并未见过这个女童,但见她个头小小瘦弱不堪,似从没吃过饱饭,穿的亦是一身粗布衣裳,还有方才她跳下时不小心露出的细瘦手臂上有还有几处隐约的青紫,便以为她同自己一样是阴家买来的人,一股同命相怜之意油然而起,于是放低了声音轻声问她,“你叫甚么?怎么会从那处冒出来?”
那女童落地之后并未说话,只抿着唇看着他半伸的两手半响不出声,听得他的问话,她后退一步,抬起小脸朝他微微一笑,认认真真的回答他——
“我叫阿离,我娘说,是‘门外南北路,人间有别离’的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里萨摩亲亲的地雷,谢谢各位亲的留言鼓励,么么哒~
☆、暗洞
“你又是谁?”那小女童澄澈大眼直直看着小少年。
“我......管家大叔唤我十九......”小少年神色微黯,蹑喘低喃。
本就是流浪孤儿,哪有什么名字?老丐头收了人半袋银钱,剔着黄牙说他们几个命好走了大运被大户人家看上,以后又有衣穿又有肉吃,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推进了车篷。
下了马车他们被带上了一艘不大的木船,沿路船上又渐渐多了一些少年少女,下了船,大家都被黑布蒙眼又再上了马车,每到舱里或车中不见天日的地方那黑布方能打开,这一路,他隐约记得自己坐过马车,上过阶梯,行过栈道,钻过山洞,甚至还进过荡来荡去的吊篮,最后往上像爬了三座崎岖险山又拾级往下,停下时已身处一片不知名的,偏僻难寻,人迹罕至的高山峡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