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见字如面。
有一意外之事,告兄以知,使兄在异乡增欢娱。
年初所写《黟山轿妇》诸画,业已完成四幅油画,三幅由慕先生江南携之南下粤州,一幅被李师父松溪索走(雪天抬轿上山一幅)。李松溪师父在新都应天,广会昔日亲朋契旧。某一日,李师父之友原先生、毛先生,同办“原诗毛画展览”,李师父将妹之《黟山轿妇》送展,忝列前辈雅堂之上,颇得宾客称颂。
宾内有一位甄先生嘉廉,系韩领袖夫人之胞弟,携妻同观“原诗毛画展览”。甄先生贤伉俪二人,对妹之《黟山轿妇》惊瞥错爱,将妹拙作引为上佳,使之更登大雅之堂,置于国父遗孀田夫人所办之妇幼局正堂 ,供来往宾客观览评论。妹在新都无意间略逞薄名,娟娟阿姊催促妹多作画,许诺异日出资助我办展。
最可喜者,甄嘉廉夫人颇为热衷慈善,观余描摹之黟山轿妇辛苦勤劳情状,联合妇联会、妇救会、儿童教育基金会等慈善救济组织,近与商界巨擘提出建议,拟于黟山市建设工艺品厂,专做扣花、补花、床单、桌布、手串等精巧手工品。闻西洋、东洋、南洋之人,颇爱中国之传统手工艺品。
利民之举虽尚在筹措,还未竞功于当地,若果能在黟山建成工厂,可望为黟山贫家解决温饱,实为可传颂后世之大功德。
妹听闻此事甚感荣幸,近半月间求助亲友师长,纠合新旧同窗友辈,到处收集手工艺样本。以期集合众人之智慧,助应天之各界慈善家速在黟山建厂。
为试验手工样本之成品,妹与胖妈、袁妈、秦姨依照图样,仿制精巧趣味之手工品,制成礼送海宁之近亲友,颇得幼少中老各年龄妇女欢心,故使妹信心大增矣。
妹因想如此手工技巧,何不授于基青会扫盲夜校之女工?因此周末召众女友在家大研习,沉醉有益进步之事业,不觉身体之辛劳,而感精神之爽悦……
陆浩云又看得欣喜而笑。小妹的思想行动,总朝着积极阳光的方向,让人读着她的书信,也觉得精神健康、情绪轻快。
知道有人惦记你爱着你,下意识更愿意爱惜自己。陆浩云把自己洗涮干净,也懒得再处理那些文牍,直接躺到床上睡起来。迷蒙睡去之前,想明日该去各国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新异的手工品,带回去叫小妹帮助那些女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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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的时候,珍卿结束期中考试,考试后的假期跟法定节日一块,让她恰巧有了四天假期。
谢董事长这两年为救楚州灾患,付出了不间断的努力,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绩,应天政府要给谢董事长颁个奖,便把珍卿和元礼兄妹三个也带上。
师父师娘已经回禹州去,娟娟姐第四个孩子差不多要生。珍卿正好去探望娟娟姐,
珍卿在火车上画画,是两幅关于花的——《莲花》和《玫瑰》,现在处在上色的阶段,两幅画轮换着上颜色,时间充分利起来。元礼抱着她的画儿看,虽然上色还没完成,但那种鲜活生动之感已经跃然纸上,花好像在画上活了起来,仿佛能与人传情达意似的。
元礼问珍卿怎么做到的,珍卿觉得很不好答。以前啊,她当画画是能挣钱的营生,就特别爱钻研会总结。自从跟了慕江南先生,习惯不停地写生画画,技巧不知不觉间迈向纯熟,慕先生又教她注重主观的感受和趣向。
慕先生说她的画自成风格,不单单是技巧的缘故,跟个人的感受和趣向有关。
珍卿跟元礼没法说得太抽象,就说首先要有长期认真的观察,但仅仅认真观察还不够,必须通过长久的素描训练。她给元礼讲海宁艺大绘画系,自从由慕江南先生接管,他就要求所有的绘画系学生,都需至少两年的基础素描训练和长期的默写训练。
经过长期有针对性的训练,对画面的感受力和记忆力就会变强,对绘画对象的把握也更精准,当画者能把精准的感受注入画中,观者当然也能感受到。
说着见火车快到站了。珍卿赶紧收拾颜料画具,娇娇小可爱帮着她收拾。
到达应天的第二日,应天政府在行政院礼堂,举行了隆重的楚州救灾与灾后重建功臣嘉奖会。坐在前排等待授奖的,有一些楚州当地的官绅,还有中西义赈会和红十字会的人员。
传说中的韩大领袖并没参加,听说坐飞机往前线督战去了。是韩领袖的妻子韩夫人,在行政院长祈先生的协助下主持的。
韩夫人先发表了一个讲演,赞美楚州官员尽忠职守,无私奉献,不负韩领袖殷殷重托,不愧为党国之英雄楷模。又赞美民间的慈善救济力量,在灾民的翘盼中奔赴灾区,热情忠心于义赈事业,使无数灾民免为饿殍……
总的来说,珍卿觉得授将仪式简约肃穆,韩夫人声情并茂的演讲,确实打动不少与会人士。但珍卿自己感觉,韩夫人此番的深情演讲,并不比去年慈善拍卖会谢董事长的演讲让她感动。
韩夫人演讲完之后,行政院长祈先生又演讲。因此人是便宜舅舅云希宜的靠山,珍卿特意留心他的表现,距离太远看不清相貌,但感觉这祈先生声音清亮,讲话也是文质彬彬的,没感觉此人性格有多凶狂。
不过,看人还是不能看表面呐。
两个大佬讲演结束,马上进入上台授将的环节。颁奖就完全是韩夫人的主场。那行政院长祈先生,就像个使唤丫头似的在一旁,帮忙端端盘子递递东西,还要露出得体适宜的微笑。
义赈会的龚老先生,跟谢董事长一样获奖,但他因年老多病没有亲自来,由他的二儿子龚植英代领。珍卿跟龚植英论的平辈,平常就叫他植英哥。
轮到植英哥代父领奖时,他的儿子小伦手都拍红了,珍卿和仲礼也帮着起劲地拍。
再给谢董事长授奖时,珍卿他们没敢乱喊,和小伦他们一样使劲地拍掌支持她。
很有气氛的颁奖环节结束,大家就举着酒杯吃喝说话了。
那位韩夫人气度优雅,谈吐不俗,她在人群中八面玲珑,谈笑晏晏,看来是韩领袖的贤内助。珍卿作为家属和观众,没有近距离接触她,但看得出是个厉害女人。
娟娟姐的丈夫韩容亭,特意过来跟谢董事长闲叙,很亲热地跟珍卿说,娟娟姐在家盼着她去,房间衣裳全都备齐了,又跟谢董事长说既来海宁,就不必再住什么宾馆,大家尽可住到他的寒舍,说他父母最喜欢热闹,一下去这么多人必定高兴之极。
谢董事长做人自有分寸,晓得这位财政部的韩次长,邀请他们全家不过客套之辞,真正是要请小妹去住。便说接交亲友故旧事情冗杂,不好扰了韩姐夫的两位高堂。改日专程拜访二老方显恭敬。韩姐夫当然情商高,说的话既亲切又热闹。末了韩姐夫叫珍卿回去收下东西,晚些时候派车过去接她。
在回宾馆的车上,仲礼掂量谢董事长的奖杯,问它是不是纯金的,谢董事长说:“不管是不是真金,你晓得它是做好事得的奖就是了。”
珍卿说了一句:“龚老先生真是人杰,他说病就病了。”谢董事长笑笑没说话。
其实,去年夏秋的楚州洪灾、寒灾,灾民大多靠民间组织救济,应天政府没拨付多少经费。那些授奖的楚州当地官员绅,给他们的颁奖词也是功过其实。真正奔走在救灾前线的,许多人并未走到颁奖台。可在应天没办法乱说话,只能乖乖地接受一个奖杯的封口费。
应天到处在大兴土木,好多街道都乱糟糟的,街上的汽车都像扑着一层灰,娇娇都感叹“车子好脏”。
谢董事长真当不了闲人,才回到宾馆就忙着应酬人。珍卿收拾了随身的行李,陪娇娇他们闲谈一会儿,韩姐夫派的车子就来了,珍卿就被接到韩家去了。
第244章 走亲访友那点事
珍卿到韩家一下车, 就看见台阶上的娟娟姐。
娟娟姐肚子挺大了,精气神倒是真不错,珍卿一来就攥着她的手不放, 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她亲自带珍卿放行李,房间是她指挥人布置的, 收拾得像梦幻公主房似的, 里面的陈设器物亦考究, 这番深情厚谊珍卿是感受到了。
珍卿说收拾下行李, 娟娟姐说有什么可收拾?事情都叫佣人们去做。她带珍卿到处逛荡, 什么起居室、娱乐室、乐器室、厨房、花园,还有之前师父师娘住的屋子,娟娟姐带珍卿看了个溜够。
真佩服娟娟姐精力旺盛, 她一边带着珍卿到处转,一边做个溜溜巴巴的解说员,还能随时把佣人指点到位。
娟娟姐看她神情奇怪, 问她做的什么怪神情, 珍卿就抱拳搞怪:“小妹对姐姐佩服之极, 看你这么指挥倜傥、纹丝不乱,只叫你指挥一家宅真屈才, 该叫姐夫在财政部, 大小也给你弄个官当当!”
娟娟姐眉欢眼笑地捶她,哎呀哎呀地说她嘴贫, 叹着气说:“要说当官我指定也当得好, 可这一大家子指着我, 我这么笨沉的身子, 会个亲戚朋友都难, 想回去看看双亲更难。哎, 我现在都快成兔子了,隔一年就要生个小兔子。”
珍卿同情她生育频繁,不过嘴上却笑着说:“我看你生的小兔子,都挺可爱的呢!”
娟娟姐笑着拉她去起居室,叫珍卿看她从前送的《蔷薇》。珍卿仔细打量一会,娟娟姐见她皱眉,紧张地问她哪不对,她可一直小心保护着,那画框和玻璃都是高级定制,画框包得可是真金,任谁来了也不许乱摸它。
珍卿忍不住尬笑,就是这包金看着别扭。不过她只耸肩摊手说道:“没怎么,这画乍一看竟感生疏,我的画本来很寻常,姐姐的厅堂布置得高雅贵气,《蔷薇》在你家厅堂浸淫日久,倒有从前没有的高雅贵气。”
就像自己生了个孩子,送给别人家养三年五载,养得像皇子公主那么贵气,亲爹妈都有点不敢认了。
娟娟姐笑听直拍打她:“好一张油滑的嘴,怪道你师父师娘总念叨你好,我这亲生的反倒不如你。你天天吃饭还是吃蜜啊!”
晚上,娟娟姐丈夫、小叔都不在家,就珍卿、娟娟姐、她公婆和她大儿子在餐厅吃饭,却做了漫漫当当一桌子菜。娟娟姐的公婆热情地叫珍卿吃。
娟娟姐也积极给珍卿布菜,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多早晚盼你来,可惜你做学生不自由,我肚里这个太能闹腾,多半又是臭小子,你师父师娘走,我肚子疼都没送成。”
她摸摸旁边乖巧的大儿子,唉声叹气地说:“生了三个臭小子,我跟你姐夫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养个像你一样漂亮伶俐的囡囡。”
韩老爷子乐呵呵地说:“男小伟(男孩子)、女小伟都蛮好,顺乎自然、顺乎自然嘛。”韩老太太笑得眯眯眼:“多子多福,多子多福,这一回生男伢是福气,生囡囡是恩赐,都好都好。”
珍卿也笑着说:
“姐,送子观音娘娘怕是住在贵府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倒还想赶走。我看小彬人如其名,文质彬彬,性格稳重,你还说他是臭小子,你看你是故意自贬,想叫我这个阿姨好好夸夸他,让人给你脸上贴金,是不是?”
说得一桌人都笑起来。
吃完饭姊妹俩人在花园散步,娟娟姐还聊起李师父,说那个《淮南子》校勘注释好之后,叫她帮着珍卿给他出版。
娟娟姐说李师父真好笑,既要她这个女儿出钱,还又嫌她浑身的市侩俗气,非要清高弟子也出力。老爷子现在脾气真是怪。
一夜无话,珍卿在第二天早饭餐桌上,才见到韩姐夫尉亭和娟娟姐小叔子韩容亭。这二位韩先生,对珍卿自然也热情周到。
珍卿跟娟娟姐打听,陆军军官学校在哪,她小叔子韩容亭先生听到立马关心,问是找人还是做什么,珍卿说同乡本族的男孩在那上学,正好来应天顺便看看他,给他送点好吃的补身体。
韩容亭在国防部军需处任处长,跟陆军学校的人相熟,他说叫人用他的军用吉普车,送珍卿到陆军军官学校。不过七八点钟他们在上课,倒不妨十一点钟再去,临近饭点叫人出来会客,两下里都更方便些。
珍卿说出去买点熟食,娟娟姐叫她安生呆着,事情都叫佣人去做,左不过是买北方口味,有禹州口味的更好,出不了什么岔子。珍卿干脆把画架摆出来,继续给那幅《玫瑰》上颜色。
娟娟姐和韩家老两口儿,一边吃吃喝喝地闲聊,一边坐在那儿观珍卿画画,韩老爷子站在她后侧,默默地看珍卿画得专心致志,不知不觉看住,也忘记自己腿疼了。
韩老太太跟大儿媳妇说,杜小姐不但作品出色,作画之态也叫人赏心悦目,真想叫她多留几天,可惜小姑娘是个学生崽啊。
时间到十一点钟时,韩老太太叫儿媳提醒珍卿,该去陆军军官学校访亲戚了。娟娟姐叫珍卿多带点人,珍卿连忙推说不用,说韩二先生的军牌吉普,就已足够叫她狐假虎威,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还是做个低调点的狐狸吧。珍卿想一想又跟娟娟姐说,中午她肯定会晚回来,干脆到谢董事长的酒店吃饭,到下午再回来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