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也说叫“杜保堂”像在称呼比她辈长年高的人,他说小叔管他的小宝贝叫“小堂”的,问珍卿可不可叫小婴儿“堂堂”,小英小可爱闻言更是灵机一动,急迫欣喜地说出自己的妙想:“小姨,叫宝宝Candy行不行,他这么可爱又甜蜜,就像甜蜜的糖糖一样。”珍卿自然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就怕小婴儿要适应各种名字,不过也不大要紧。
小英得到了婴儿母亲的允许,就倚靠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甜甜蜜蜜地跟杜保堂说:“Candy,Candy,你这么sweet and lovely,我给你唱英文歌听好不好?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杜保堂小宝贝听着歌高兴起来,在襁褓里生猛地蹬脚伸腰,用还有点漏神的眼睛看着小英,很天真地露出小牙床甜蜜微笑。这治愈的笑容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大家便都凑上去逗弄这小宝贝。
杜保堂小宝贝其实挺好带的,虽然他有时候哭得声震云霄,但基本上都是有缘故的,要么饿了渴了,要么尿了拉了,要么就是哪里给他弄得不舒服。这孩子生得健康长得飞快,一哭起来嗓门那么亮那么高,隔壁邻居夸张说谢公馆生了个夜哭郎,其实他们杜保堂根本不会哭很久,只要给他弄舒服他就不哭了,平常都是萌萌哒的让人爱得不行。
珍卿坐月子的这一个月,她帮李师父做的作品成功发行开,由三哥全程盯着商事印书馆印发,摞起来有五十公分高的新式竖版精装书,第一次印量只有小小的三百部,除立送睢县磨坊店的二十本,还有寄予各地同门师兄的十部,还有娟娟姐认领回去的五十部,剩下的百余本竟然也很快销售一空。
不管亲友给珍卿和李先生等面子,还是他们对侍奉过旧朝末帝、教授出各界人杰的李师父感兴趣,李师父都为珍卿做的这本书能够顺利印发,让时下的学界名流一瞥他的人生心志,感到由衷的满意和欣慰,所以他再三来信对珍卿的用心表示嘉许。娟娟姐还酸溜溜转述李师娘的话,说李师娘初见珍卿这小丫头,就觉得她是能体念老人的孩子,李师父收她入门是为聊娱晚景,不想正应了当年说的“收个小徒,以娱晚景”。
珍卿在娟娟姐面前也不居功了。给李师父的作品合集这么快完成,是李师父发的资料本身就详实,李师父早年出书做的注释就不算了,就珍卿出国留洋的这五六年,李师父除了校勘审校古代典籍,也在整理注释他往年的作品,只是近两三年身体每况愈下,至珍卿回到时他已无法案牍劳形。
但李师父也晓得弟子都有正事忙,又自觉当世没人在意遗老遗少的微弱陈腐声音,他便从来不提叫谁给他做作品集。可是设若他自己编纂审校出书,还要自己吆喝着冲人兜售自己的作品,清高文人鉴于这种难言的尴尬,甚至羞于向亲女儿表达此等感受。
娟娟姐听闻后据说哭得不行,一直想说带孩子回去看望父母,可叹韩姐夫供职的财政部人事大变,韩姐夫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家里高堂,娟娟一时半会竟然也脱不开身。正逢着珍卿计划回禹州探亲,娟娟就委她在禹州多陪陪师父师娘。
珍卿夫妇回禹州是早计划好的,碍于跟兴华基金会共同筹划一项大事,杜太爷入夏后因湿气犯了肠胃感冒,一直拖拖拉拉到了五月底才要动身
不过,只有珍卿夫妇带着保镖回去,杜太爷、杜教授、杜保堂都没有跟着。杜教授公务太繁实在脱不了身,杜太爷肠胃感冒才见好起来,怕他受不了舟船转换的颠簸。而杜保堂这小宝贝才两个月大,现在禹州又在闹几种流行病,小婴儿的疫苗还没有打全,就托付最近不出差的二姐关照着他,胖妈和秦姨也是照顾他的主力军,谢董事长公务之务也会过问,珍卿和三哥才放心地回乡省亲。
六月初的一个燥热清晨,珍卿和三哥带着置办给亲友的礼物,由保镖们拖着十来件大行李箱子,坐上近来风评不错的S国人的邮轮瓦里良号,他们将在海上漂游两三天,再从鲁州坐火车到达禹州的永陵市——现在全国很多地方通了公共汽车,但公共汽车还是嫌太拥挤嘈杂,他们带着十来件行李和十个保镖,坐火车更自在也更安全些。到了永陵就会有三哥的外庄经理,带人预备好两辆车子等他们。
珍卿离开故土禹州整整十年,这一回真正算的上是衣锦还乡,但她受够行走引人瞩目被人拥簇,也不想大摆排场架子受家乡父老的恭维,更不想与地方的官面人物虚与委蛇,跟那些不生不熟的名流应酬不完,所以此番行程也没有告知任何好友亲戚。其实若非怕有东洋人加害于她,他们也根本没想带这么多保镖。
他们遮掩形容登上瓦里良号后,在船上一直躲在船舱深居简出,连吃饭也全叫人送到舱房里来,散步透气也是趁着晚上夜色深浓之时,想着两三天时间忍忍就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老不舒服,撑到今天状态奇差,这一章改不动了,先随便看看吧。我打算休息几天。感谢在2023-04-09 23:22:15~2023-04-11 21: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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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此番归来不履平
坐船第三天珍卿稍微有点晕船, 就戴着黑色网纱帽子打着阳伞到甲板稍坐,回舱房时三哥走开了一会,说去跟厨师交代给她做轻淡饮食。
珍卿打开舱门的一瞬间, 见一个青年男子紧走上来,打量包裹严实的她片刻, 然后惊喜地问道:“珍卿, 真的是你吗?你是回禹州探亲吗?陆先生是跟你同行吗?我是觉得刚才有个人像他。”
已经从麻大念完博士的潘文绍, 竟然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这里。珍卿船上遇故交也颇高兴, 潘文绍跟珍卿握了手一直寒暄询问, 直到他身后的儒雅中年文士,以咳嗽声提醒才欣喜地介绍:“珍卿,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叔, 应天军委会的参议何建昌先生。”
珍卿微微讶异地看向此人,这位西装革履的东洋风格文士,竟是她神交已久的何建昌参议, 她愣了片刻连忙跟何先生握手:“珍卿眼拙, 竟不知是何先生, 那年外子在应天蒙难,多亏先生事先示警。阖家常思无以报答, 不想今日不期而遇, 实在有幸。”
从餐厅回来的三哥正好听见,亦紧走几步来跟何先生握手, 跟潘文绍的相见也很亲切, 毕竟当初在波士顿就相识了。
这样深情厚谊的两位故旧, 珍卿夫妇自是延进自家舱房叙话。再过一个小时也该吃晚饭, 三哥还是叫侍应送来果点待客, 三哥给客人泡了上好的普洱。四人在并不宽敞的舱房叙阔起来。
潘文绍毕业后得了普大的教职, 他家人一直担心他的婚姻大事,他母亲在国内屡以病体相胁,要求他回国相亲并立刻结婚生子。潘文绍也想在普大就职之前,回国看看阔别经年的亲友,他从加州坐的船经停了港岛,在港岛遇见在彼公干的表叔何先生,借了他表叔的光搭军用飞机到应天,又一起到海宁坐了瓦里良号回乡。
珍卿想到潘文绍路经港岛,说不定已经跟怡民见过面了,听他话意暂无回国发展之意,珍卿也无意掺和他和怡民的事,只是问了他工作上的事:“你除了在普大担任教职,还要继续做你的物理学研究。恐怕,以后不会再轻易回国吧?”
潘文绍脸上是天真的学究气,认真地看着大家解释道:“整个中国都在准备战争,根本没有做研究的余地,我在国内靠自己的力量,连像样的实验室都没有,更何况配套的工业基础和科研环境,做纯粹的基础理论研究亦可,不过美国学术氛围还是更好。我打算在美国再待两三年就回来,来日回国就算样样不尽人意,回来当个教书匠也于愿足矣。”
理工科的东西三哥懂得多些,珍卿见多识广也可以插插话。何先生只是撑着脸认真地听,珍卿作为主人给何先生续了两次茶,问何先生可觉得这种话题枯燥。何参议摇摇头并没有多的情绪。
潘文绍忽然孩子气地笑起来,开启另一个话题:“珍卿,说起来,你跟我表叔的渊源早着呢!你才在睢县上启明学校那年,在街上救了个被拐的小妮,姓王,那是我的亲姑表妹,王家就是我何表叔的本家。”
珍卿和三哥听得莫名其妙的,瞅瞅依旧默然微笑的何先生,听潘文绍兴致勃勃地解释:“我姑母嫁的是王家长子,你救的小妮儿是王家长子的孩子。因为王老太太胞弟无子,就将王家次子过继给胞弟,我表叔这才随舅家姓了‘何’。”珍卿和三哥看着何先生,不约而同地“噢”了一声。原来珍卿救的王家小妮儿,是何建昌先生的亲侄女。
珍卿恍然大悟地看着何先生:“当年,爱莲娜·姚暗箭伤人,还多亏先生与我家示警,当年听明戈青先生转告先生之意,说是与晚辈还有一段渊源,晚辈冥思苦想,也不记得何时遇过先生,不想渊源竟在禹州乡中。”何先生这才拊着手掌哈哈乐:“在下虽与易先生早有渊源,可惜始终缘悭一面,今日与贤伉俪不期而遇,自是天缘,甚感有幸。”
珍卿和三哥自然连道客气。他们感谢何参议当年援助之恩,本有心与这高明之士多交往,奈何何先生是应天军委会的高级参议,作为韩领袖留学东洋军校的同学,以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深透的政治洞见,成为韩领袖身边简任机密的“智囊”。韩领袖常乘专机到处巡视军政,甚至亲自督导麾下部队的武备作战,生恐别人阳奉阴违、架空他的权力,而韩领袖不便亲自出巡时,便赋予何参议代他巡视纠察之权,可见何参议所得荣宠之甚、信任之深。
今日才知与何参议有此渊源,无形间又对何参议更添一层亲切。但对着应天当局这等权重人物,珍卿夫妇也不会以时政军机大放厥词。何参议自然意会他们的审慎,反倒愈加欣赏韬晦谨慎的年轻人。
他们这样韬晦谨慎,有些话反而能跟他们一谈。何参议这次在东南数省巡察军政,不过是代韩领袖巡下的例行公事,不必细说。而公民、社会两党时隔多年再次精诚合作,有许多沟通、接洽、考察、评估的工作,何参议从鲁州探完亲将加入应天的中央考察团,往社会党根据地熊陵进行全面深入的考察,之后两党合作事务会越来越多。
合作事务越来越多好还是不好,何参议的态度也讳莫若深,他这种人物说话不会全都抛露,听者能够从中获得多少知识或者信息,端看你见识多深悟性多高。
潘文绍毕竟社会经验浅,想问题也简单一些,对两党精诚合作的局面备感欢欣鼓舞。三哥便应景地附和一二,但绝不会讲任何与人把柄的话,在座四人反倒珍卿最是寡言。何参议精明的眼内神光隐讳,审视这位名满天下的易宣元先生,觉得女流之辈的她颇不简单。
何参议生长于清末衰微之世,多年来不断颠扑求索的政治生涯,让他悟道一个无法言明的处世道理——在当下的乱世中国发生的任何事情,十分希望只能视作五分希望,五分希望也只能视作两分希望,两分希望便要视作几乎没有希望,真正到了全无希望的绝地时,反倒有了峰回路转的希望吧。
因此,两党合作共同对付民族的敌人,何参议虽然也抱着欣欣然期许之心,但他了解韩领袖和他领导的公民党,领袖与其徒众不会轻易放弃党派斗争的。可他心里这种隐晦的思量,对着妻儿高堂尚且难以尽表,何况跟神交已久、相交不深的珍卿夫妇?而这个书生气重的表侄潘博士就更不好同他讲。
虽然有些话尚不能跟易先生夫妇深谈,但他也以为这“易先生”和“陆先生”智术品性绝佳,虽是身份有别倒也可加深交情。跟品性高洁的富商学者交往,总比轻狡反复、唯利是视的党棍交往轻松。
珍卿为何参议知恩图报的人格感动,无形中对他是更多的敬重和亲切。谈论着政治擦边的话题,珍卿问了个可能算敏感的问题:“现在军事飞机到处往来频繁,应天跟海宁也有前往鲁州的军机,先生怎么只身乘船,不怕路上遇到危险吗?”珍卿印象里的公民党高官,基本都是前拥后簇、围护重重,到一地方总有人员清场子,何参议这么简朴的还是头一遭见。其实这位何参议面对东洋是主战派,现在主战派也面临被刺杀的危险。
何参议带着持重审慎的微笑说:“近来到处沟通联络事务多,我本要从应天先飞到禹州,可惜军机在应天出故障。正好文绍的亲姨妈,是我家外祖母的孙媳妇,我外祖母正要过九十大寿。亲戚们托我带文绍到鲁州先走走亲戚,再回他的禹州老家去,如此还是坐船方便一些。”而何参议本籍王家是禹州的,后来被过继给舅家又成鲁州人,老婆也是嗣父母在鲁州寻的。
珍卿和三哥再次恍然大悟,怪不潘文绍跟何参议如此亲切,原来沾着几重的亲戚关系。
何参议谈自家事谈得如此深入,珍卿夫妇也谈起他们此行的重要公私事务。其一,珍卿卖房卖嫁妆加上稿费和书画润例,手中攒了一笔数目可观的款子,捐到三哥的教育基金会想作为特别扶持款项,三哥觉得珍卿的想法与基金会宗旨一致,又在这笔款项中加了一。这个合新币约有六百万元的特别款项,会以兴华基金会名义为北地寒门学子提供奖学金,使贫困无依的寒士有入大学深造的机会。当然,当下的通货膨胀一定不可避免,珍卿夫妇不会把钱全兑成新币,还是换成美元跟黄金存放一部分,按照现在的物价,控制好资助学生的范围,这笔款子可以用上三四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