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一时心乱,竟有不少人给她提亲。她可没打算跟别人结婚。
珍卿从房间窗户看花园,三哥在陪客人,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谢董事长过生日,三哥带来的朋友,必是很亲近的朋友。她在猜想会是谁呢。
她有点烦躁地抛到床上,到了该表白的时候了,一碗粥要是熬太久,早晚得给它熬糊了。
可今天客人也太多,要不还是等明天吧。再说她从没跟人表白过,想一想都紧张得要死,她想练习一下口条,可在心里想的那些话,怎么也吐不出口。
珍卿懊恼地捶自己脑袋,有人表白张口就来,她怎么觉得比上战场还难呢。
要说对谁表白过情感,她就是离开永陵市时,在火车上跟杜太爷喊了几嗓子,要是换了面对面,她不见得能说出来。
珍卿最后跟自己妥协:能轻易说出来的,终究轻浮;难以宣之于口的,方显珍重。她这么紧张,这么失措,说明她是真喜欢三哥。
她两手枕在脑后,无助地弹腿儿呻 yín着。
刚才,楼下花园旁的三哥和客人,也注意到窗前的珍卿。他们不约而同地驻足,向上望了一下。
肖桂梁是陆浩云好友,一起办印染厂、丝绸厂,还一起办技工学校,可谓是志气相投,合作无间。
他们向洗尘楼那边走,有默契似的沉默着,走过南边廊门的时候,里面传出女客们的喧笑。
肖桂梁缩了一下肩膀,仰面朝天地深呼吸,他停下脚步看着好友,忽然郑重其事地讲:
“竞存,为兄有一件事,呃,积在心里,忐忑难言,可是常言说得好,有希望才能有造就,为兄今日不揣冒昧,想跟你聊一聊。”
陆三哥看他的忐忑情态,忐忑中还有点羞赧,瞬间猜到他“不揣冒昧”要讲什么。
没人知道他们讲什么,肖桂梁最终失落地离开。陆浩云以家长为挡箭牌,格开一个强大的情敌,他不觉得自豪,也谈不上欢喜。但他确信,他非要这样做不可。
他捏着肖桂梁送小妹的礼物,目送好友黯然远去。
上楼去敲珍卿的房门,珍卿请三哥进去,三哥似乎无意进去,他手撑在墙壁上,浅浅地笑:“杜叔叔跟你说什么?”
珍卿望着三哥说:“他希望我到国外走走,不要着急跟谁结婚。”
说着她低下头,老天,“我喜欢你”这四字,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做了半天心里建设,发现两辈子攒起的勇气,都不能让他在走廊上跟人表白。
珍卿正在自我唾弃,三哥递给她一个布包:“这是中新印染厂的新样布,那次时装表演会,你提议在布上印传统吉祥图案,肖桂梁厂长和胡先甲顾问,画了图,在洋行订制新的印花机,现只试出一种新布,是螽斯(蝈蝈)图案的。”
珍卿诧然地想,他们厂子的新样布,还特意送来给她看,三哥的合伙人真心细。
她觉得这印花真不错,图案有传统虫草工笔风格,想必他们重新刻印板过程不会容易。
她跟三哥竖大拇指,赞美道:“三哥,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看你们比三个诸葛亮都厉害。对了,他们经销商看好这个花色吗?”
陆三哥漫不经心地点头:“本身图案刻得漂亮,中国人很重视寓意吉祥,不少经销商看过样布,都认为大概率能卖得俏。”
珍卿请三哥帮他转达谢意,三哥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嗯”一声。
三哥说若无事的话,他就先回房间,珍卿看着三哥回房,默默地噘着嘴,他有什么事不开心?难道是为大房的事,不至于吧?
三哥最近很容易郁郁寡欢,烦心事多的人,耐心也会不好,这让珍卿的表白压力倍增。
珍卿刚进房关门,胖妈把门敲得梆梆响:“五小姐,快快,杜家庄来人了,二小姐叫你下去。”
陆浩云听到动静也好奇,刚到楼梯口,听见小妹好激动的尖叫:“玉琮!!!啊!”
吴二姐也从房里出来,陆三哥跟她站一起看:一个俊朗朝气的健朗男孩,笑容飞扬地抱着珍卿,就在客厅里转起大圈圈。
小妹也抱着男孩的肩膀,仰着头欢快地大笑。
等那男孩子停下脚,把珍卿放下来,他们还双手相执,小妹高兴得一直蹦跶,大声问男孩:“你咋来了?!你咋来了?!”
那男孩儿又抱起她,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中,他大声喊:“珍卿,你太想你,特意来看你!”
他们快有三年没见,两个人都是惊喜欲狂,像红军在长征中会师那么高兴。
终于把热情宣泄一些,珍卿才发现,以前一直平视的小伙伴,现在看他的脸须仰头,她拿手先比画自己,发现自己刚到他嘴巴那,她高兴地说:
“玉琮,你长这高了,我看你快有一百八十公分,在杜家庄准能俯视群雄。”
杜玉琮也喜气洋洋,此时仔细打量珍卿,他莫名羞涩起来,拉着她的手说:“你也长高,而且……变了好多。”
这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珍卿问玉琮怎么会来海宁——现在还没有放年假,玉琮跑半个中国来海宁,一定请了长假来的,这件事想着不太合理。
原来玉琮是逃课来的,江越省的茧河市那里,新成立的空军军官学校正在招生,玉琮不远千里赶过来。结果到了以后,人家头一期招生已结束。
这对小儿女聊得浑然忘我,仿佛再也想不起别人来。
吴二姐看向弟弟,他从烟盒中取烟,点上默默抽起来,但他看着珍卿和那男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浩云早省悟一个道理:少年人的状态,跟青年人不一样,青年人的状态,跟中年人不一样。你走路还是用走的,他们却喜欢蹦蹦跳跳。小妹跟同龄男孩在一起,明显绽放出青春活力,那种欢天喜地的热浪,可以用最热烈的肢体语言来表达。
十七岁女孩跟二十六男人,也许也能真心相爱,但一定会在相处中形成沟壑。
珍卿他们被围观一会,才想起给大家介绍玉琮。
娇娇小可爱问玉琮:“哥哥,你能抱着我,像抱小姑那么转吗?”
珍卿噗呲直乐,戏谑地跟大家说:“按辈分,玉琮得叫我姑奶奶,也许得叫娇娇阿姨。”
玉琮在生人面前,还不是那么放得开,他抱着娇娇意思地转三圈,不像对珍卿那么随性,但娇娇小可爱已经很高兴。
珍卿带玉琮去见谢董事长,她跟杜教授在花园里。
大约自强不息的成年人,也喜欢自强不息的少年人,谢董事长一听玉琮的事迹,立刻喜欢上他,力劝他在海宁多待一阵,上军校的事她帮忙想办法。
陆三哥默默地上楼,吴二姐有点好笑,又有点小心酸,她跟弟弟一块到他房间。
她把门关上直接问:“你不会吃小男孩的醋吧!”
陆三哥摇头苦笑,并不附和姐姐的玩笑,他算明白为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直到刚才,小妹玩笑地说起辈分问题,他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下,感叹幸亏不是表哥之类、竹马之流。
过分浓烈的情感,会让人失去理智的判断,关注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然而晚饭桌上的一句话,又让陆浩云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说:
表白会来的,不过这是个种田文,女主性格摆在那,男主有他的思考方式,不打算写突兀老套的表白情节,耐心点,他们在一个星期的内容中,应该会在一起的。我也是有点卡文了,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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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文思泉涌写情书
在谢董事长寿辰这天的晚饭餐桌上, 客人还有不少,不过都是近亲了。
珍卿与玉琮关系好到怎样,大家都很感兴趣, 珍卿就给大家说,他们小时候念书一块, 吃喝一块, 捣蛋干坏事也一块, 是青梅竹马的情份。
而玉琮笑着说起一事。那时候珍卿在启明学校, 玉琮在永陵他二叔那学校, 他时常会恐怕,怕跟珍卿的感情变淡。
珍卿为了安慰他,曾经信口开河:
“第一个最好的朋友, 永远是最难忘的,就像第一个老婆,永远是最难忘的, 咱们是元配的朋友,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饭桌上的谢公馆诸人, 被“元配的朋友”逗得发笑。
可谢公馆原配的大房两口子,婚姻已岌岌可危, 谢董事长和杜教授, 自然不算是元配。
吴大嫂冷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敢再说什么。
谢董事长本来发了话, 叫吴大嫂也跟丈夫滚出去, 可今天白天宾客太多, 吴大嫂自己跑来谢公馆, 又恰巧叫娇娇看见, 谢董事长就暂时忍耐她。
谢董事长微笑着看吴大嫂说:“你丈夫在家病着, 吃好了,就回去照顾他。”
吴大嫂有点发慌,记起不久前被赶的情景。此时还有亲友在场,被当众驱赶她受不起。
二姐与三哥淡淡的,自顾自吃着东西,瞅也不瞅吴大嫂一眼,连佣人也眼观鼻鼻观心。吴二姐眼神示意三个孩子,乖乖坐着不许动。
吴大嫂灰溜溜地离开了。
在一个并不腐朽□□的家中,吴大嫂混到这地步,着实可悲。
玉琮不由暗暗后悔,他低估了这家人的复杂情况,一不留神讲错话了。
晚饭后宾客全都离开,自家人开始给谢董事长送生日礼物。大家多送衣服、珠宝、书籍、手表,小孩子们送的手工艺品。珍卿给谢董事长送上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母亲:
……
我坐上火车来海宁,一直惴惴不安,不蓄以最大恶意,来揣测继母,思忖许要过卧薪尝胆的日子。
我对于您的认识,富于欲扬先抑的戏剧性。不过您对于我,始终不像一位母亲,更像擎天柱似的父亲。
您也有慈母的柔肠,却让步于澎湃的事业心。所以,您凭借聪明才智和耐心毅力,把家族事业发扬光大,成为了女界的楷模。
而比事业心更蓬勃的,是您的慈悲之心。
使我最感动的,是您讲述一场瘟疫时,用最克制冷静的语言,讲述一串叫人惊心的数字。
那一连串数字的背后,意味着多少逝去的生命。那么多人无动于衷,您按捺着无奈与悲哀,镇静地向人呼吁着。原来这就是大音希声。
这样似有妇女的荏弱,可我觉得,伟大女性柔韧的脊背,也像高山一样挺拔。
我生母壮年早逝,我永失她的爱抚,幼年豆蔻之岁,唯凭隔代长亲来管教。我总以为,他人不足凭恃,该多加自爱自重。
可您用行动告诉我,一个人的灵魂,除了用以自爱自重,还可以爱惜这么多人,扶持这么多人……
中国人对亲疏远近的廓分,就像把一颗石头子,投进一片湖水中,把自己作为中心,距中心越远的漪沦,仿佛越与自己不相干。
但在您并非如此,中古圣人的言论中,大道行的其一标准,就是“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您是大道的践行者,是自发的慈善家,是菩萨在人间的化身,是我人生十余载,第一个自觉接受的榜样……
谢董事长看哭了,哭得叫人没有料到,珍卿从未见她哭过。
她泪中带笑,把珍卿揽在怀里,亲昵地用额头抵额头,静静地抱她一会儿,又在她鬓角上亲两下,擦着眼泪说:
“我有这么多儿女,没想到最会疼人的,还是我的小女儿。”
大家没看到信的内容,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仲礼和娇娇嚷着要看,看小姑写什么把奶奶弄哭。
珍卿跟谢董事长,早先是有隔阂的。谢董事长在珍卿跟杜教授间,总是把杜教授放在优先位置。所以,她跟杜教授结婚后,她没有努力接珍卿来海宁。
珍卿与杜教授闹矛盾时,她会优先维护夫妻关系,不大批评教育杜教授,自然把她与儿女的关系,放在次要的地位。
这一方面,她亲生儿女也看不惯,珍卿也不会过分看重自己的感受。
谢董事长有她的私心,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但珍卿是个太明白的人,她会权衡她的得失,确定需要回报的比例。所以她对谢董事长,总不如对二姐、三哥那样亲。
但珍卿扪心自问,谢董事长作为继母,少有人比她做得更好。何况她赶走大房两口子,又听吴祖兴浪骂她那么多话,心里一定会有伤痕。
越是真心实意的话,越难以用轻率的语言表达,珍卿干脆写一封信,表达对谢董事长的感激和崇拜,这大约比任何金银珠宝更能抚慰她的心。
一试之下果然如此。珍卿恍然大悟,她忽然看向三哥,她当面讲不出来,干脆也写信算了。
三哥看她眼神奇异,问她怎么了,珍卿说没什么。
玉琮看着珍卿,他真佩服珍卿这么伶俐,他跟养父母相处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