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迷离的珍卿听见自己的嘶吼,她疯狂地奔跑回去,嘶吼着跳到攻击阿青的人身上,从侧面狠狠去捅他的脖子。
她眼里像有两道溪水,相比她发狠的叫声,泪水无声地流动着,一直模糊着她的视线。
珍卿不晓得扎了多少刀,她看此人狼藉的脖子,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像是一条红色的小瀑布,她觉得一阵阵眩晕,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听见自己沉重的喘声。
鲜血喷溅她的半边脸,这大汉像地基被毁的高塔,轰然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黄白的灰烟。
从被她杀死的人身上跳下来,珍卿拼命地把断气的大汉推开,跪在阿青的身旁,用满是鲜血的双手,伸向他流出腹外的肠子,从他肚子里似还在流出血。她试图要帮他按住,可她不知从何按起。陡然间泪如雨注,一下也不敢碰触他。
她看见他的嘴还在动,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听着游丝一样的气息,好像是在说“禾”“河”。珍卿勉强听清他一字。然后就半天听不到声息。
他的瞳孔已经放大,眼神在慢慢地涣散。
珍卿紧握住他手,哽咽道:“对……对不起,对不起,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医生。”她颤着手拿出手帕,帮她把一片狼藉的肚子盖上。
珍卿勉强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瞳孔完全散大,二姐教过她死亡的标准,瞬间显现在她的脑海中。珍卿抬起婆娑的泪眼,看向小巷子尽头一滩血泊外,一个发髻散开的女人,那是三哥给请的女保镖唐小娥,她记得她头上中枪了。
她先是咬着拳低低呜咽,然后按着额头嚎啕大哭,她偶尔抬着看着天空,灰蓝的天空都漫成血色,她背着手紧紧抵住墙,喃喃地念叨着“对不起”。
第348章 事件的前因后续
一个小时之前
珍卿从医院走后有半钟头, 病床上的红姑神奇地苏醒过来,杜教授欣喜妹子吉人天相,万幸挺过这一劫。红姑却泪眼涟涟, 口里喃喃念叨着“报应”。她人虽醒了魂似还没回来,等到魂魄终于齐聚腔子里, 她急问侄女珍卿在哪里。
杜教授说她回家去了, 红姑急急扯着她哥:“有人要害珍卿, 说不好哪段路就出事, 你快快找人搭救她。”说着她就崩溃大哭起来。
杜教授顾不得细问, 赶紧打电话到杜宅,陆浩云还在郊区没有回城,杜太爷接了电话又吓又怕, 慌脚鸡似的把阿成阿永找回来。阿成连忙给蒋探长摇电话,谁知蒋探长在街上维持秩序,阿成没法指挥警察帮忙找人救人。他们晓得谢董事长也不在城内, 赶紧给吴二姐打电话求救。, 蒋菊人探长忙着追缉乱党, 全部都没有空。
阿成、阿永两人又分头行事,准备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没想到青帮头子之一的岳川沙, 由他话事的面粉交易所今日开张, 所有同行友朋都去给他捧场,帮中的徒子徒孙也要去壮场面稳秩序, 叫帮派朋友赶到江越路、楚州路寻人, 此时怕是来不及了。也是阖该珍卿有今日一难, 所有能帮忙的碰巧都指望不上。是以在她遇险的半个钟头内, 本可救他脱难的人全在状况外。
吴二姐联系龚家的人帮忙, 阿成、阿永找江湖朋友搭手, 乔秘书联系官面人物出力,尽可能快地汇集充足人力,来寻找也许正在蒙难的五小姐。他们循着她的回程路线找,终于找到那条修罗场般的窄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人们走在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丛,生死不知的五小姐,快把人快吓得魂飞魄散。
五小姐的惨烈模样叫人不忍卒睹。她浑身上下都是血和灰,往日秀致的脸容肿得认不出,她一动不动地靠墙壁坐着,眼睛似睁非睁地定格着。若不是她还有呼吸体温,这形态看着真像死去了一样。
拥堵的街市上等不来救护车,阿永、阿成他们人车接着力,把不省人事的五小姐送到众仁医院。谢公馆和杜宅的人接到消息,纷纷跑到众仁医院。谢董事长和陆浩云也匆匆赶回。
留在红姑所在医院的二姐夫,听着情绪异常激动的红姑,痛苦地讲述她在此事中的角色。
其实红姑的旧相识莲英,两天前就告诉她这桩要命的事。
原来,当代的jì女总是受人欺凌,她们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也会拜些帮派头目的老婆做干娘,干女儿平常孝敬好了干娘,当她们遭遇流氓税吏的欺侮时,干娘就须站出来给她铲事拔创。
红姑偶然遇见的旧同事莲英,就拜了海宁兴业帮的头目夫人做干娘。兴业帮那起人据闻也曾当过兵,还在普原山占山做过一阵土匪,后来海宁警备司令部剿匪,眼见在山上混不下去,兴业帮的头目不知如何钻营的,就安然带徒众下山立了一个兴业帮。这兴业帮说是经营土栈、赌馆、妓院,暗地还干着从前绑票杀人的勾当。
说起来就是半个月前的事,莲英去兴业帮给她干娘拜寿,耗得太晚干娘便留她过夜。莲英解手看院门外停了辆汽车,看起来是帮中来了贵客,她便起心思想发展客人,便悄悄溜到客室听他们谈话。没想到来人竟是来买答的,请兴业帮的人帮忙绑架杀人,对象正是海宁第一世家——谢公馆的五小姐。
莲英当时吓得赶紧溜走,生恐叫人知道她偷听到这个勾当。莲英生恐惹来杀身之祸,一开始嘴巴闭得严实,既没有想走露风讯得罪兴业帮,也没想到谢公馆多嘴多舌。可现在皮货生意越来越难做,流氓地痞那有干娘帮着周全,但那帮该死的警察千方百计榨钱,这个月她进了三回巡捕房。
当日恰在巡捕房外遇见红姑,她看起来与谢公馆关系匪浅,她便起心思拿兴业帮的消息,好好地试探一番红姑,看能否从她那弄点钱过日子。莲英如愿弄到了几百块钱,但红姑却未及时向当事人通报消息。终究造成今日的惨烈局面。
红姑被阿青当胸刺了一下,虽然没有伤着心脏,但受伤之后分明一直吃着药,身体状况却越来越糟糕,精神也越来越恍惚,常常觉得自己离死不远。
当医生告诉红姑,她误服治疗心脏病的洋地黄,出现了中毒现象,按着胸口的红姑恍然大悟,说一定是一个叫阿青的在谋害她,那什么洋地黄必也是他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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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仁医院的医生给珍卿检查完,确定她身体表面遍是伤痕,照过X光后发现肋骨骨折,因剧烈摔跌造成轻微的内伤,还有左脚也被扭伤了。
她即使陷入中度昏迷之中,也死死攥着手里刀不撒手,即便刀终于被取下来,她也紧紧地攥着拳头不舒开。
杜太爷看到孙女的惨样儿,立时间五内俱焚、三魂飘荡,他自己在做一个最可怖的噩梦,怎么恐怖都没人把他叫醒。
谢董事长叫黄大光把他拖出,杜太爷木樗樗地站一阵,忽然白着脸扒诊室的门缝,扎煞着手指向病床上,他不能相信那床上的血葫芦,就是他千伶百俐的孙女珍卿,他趴在门外哭得不能自已:“我的……我的妮儿,我的妮儿,你这是要你爷的命,要你爷的命啊……”
涕泗横流的杜太爷,哭得一声接不住一声:“妮儿她娘啊,千错万错是我老汉的错,你咋不保佑你亲生的妮儿,你咋这狠的心啊,这是要我的命,你叫我带走算了!”杜太爷哭得在地上站不住,脸上的涕泪跟长长的口沫,狼狈地交接在一起,悲痛欲绝的老人家,此刻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
佣人听差左右架着杜太爷,杜太爷捶着墙一声声嚎哭:“我的妮儿啊,哪个杀千万的心这毒,毒了心要治死你呵!我的妮儿,你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哪个剐千万的要害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陆浩云亲眼见到小妹惨状,又听见医生对伤症的描述,他就眼前一阵阵发黑,扶着墙站了半天缓不过神。直到吴二姐出来说珍卿没有生命危险,他才勉强安住心找回自己。唐小娥家他们死伤惨烈,小妹这一回真是绝处逢生,真的只是差一点!
想到这里,陆浩云又忍不住战栗着,他想到小妹确是侥幸逃脱,他就不能进行正常思考,一时身在滚烫的岩浆里,一会又像跌入无限的冰渊。
他脑袋里恍惚有些思绪,自己不该为了父亲的一篇启事,兴匆匆地跑到城郊找妈妈,不该就那样把小妹留在城中。
他一时又会想,唐小娥也不愧是巾帼英雄,彻底地做到“拿人钱财与人钱财”。幸亏那个诡异的阿青现身,拼却一死保小妹妹逃出生天。一定要好好给阿青办身后事,想到鬼手青兄弟感情极深,最后能找到阿禾的遗体,将鬼手青兄弟合葬一墓……
小妹的外科手术终于完结,他们家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着他的左脚高高地吊起来,她的身体被包裹得像木乃伊,病室内外不论主仆,没有一个人不伤心下泪。
杜太爷刚才哭得心脏不好,谢董事长强按着他去休息,现在听说珍卿没有生命危险,情绪总算稳定不少。但他每瞅珍卿一眼心就一揪,声声念叨妮儿遭了大罪,并对凶手极尽痛骂诅咒之能事。
陆三哥的男儿泪无声掉落,他看着小妹无声无息地躺着,胸腔里又像是发地震后余震不断,又像是震碎了肝胆一样痛苦。他宁愿自己来承受这些苦。
谢董事长也是强人落泪,看珍卿昏睡中还手脚乱动,吴二姐按住她的一只腿,红着眼跟大家说:
“小妹昏迷着还像跟谁搏斗,动不动就要从床上掉下。”
陆浩云轻轻坐在小妹床边,也幸亏她足够强悍也足够幸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看着上面细碎的伤口。吴二姐见弟弟盯着小妹看,眼神幽寒冷清,一时看着是脉脉深情,又似涌动着黑腾腾的厉气。
陆浩云心里暗暗发誓,不管谁敢对小妹下这毒手,他都要叫他粉身碎骨、悔不当初。
谢董事长也动了真怒,神色冷峻地对着家人说:“我为了一家平安,时时提防,处处隐忍,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不过浩云,我们家属你最神通广大,我不管何方神圣在兴妖作怪,欺负我谢公馆头上,浩云,咱们娘儿俩必要联手,叫这些人务必血债血偿。”
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谢董事长走到医院的楼下,看等候在外的埃尔弗上尉、蒋菊人探长、还有华界的军政代表:
“我们一家在租界住着,给两下的政府交税纳捐,一家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好好地做着合法生意。我倒要看看,这煌煌盛世郎朗乾坤,究竟还讲不讲王法,还有没有公理,有那一起子宵小恶霸,一而再再而三拿我一家开刀做法,横着心要治死我们娘儿们,我倒要看看,这么大的民主国家,还能不能还我一个公道!
“警察、法官、军队,此番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到中西两面的政府告御状,看你们要不要奉法良法有活路!”
华洋两界的军政方面代表,一些人跟着谢董事长说话,一些人试图进入病房探视受害人,问受害的杜小姐现状如何,能否接受警方的询问。
但吴二姐只许他们远远一看,并跟他们解释珍卿的受伤情况。
埃尔弗从里头走出来,复杂地跟属下感慨:“She is a fighter(她是个战士).”
第349章 病床外面的变化
两天三夜的时间过去。珍卿一直没有苏醒, 家里上下的人轮换着守在医院。
袁妈小心翼翼给小姐擦身,拧干手巾把儿倒掉了脏水,重新回来守着病人干坐着, 心里塞着块重铅似的难受。她一见小姐浑无知觉的惨状,就要忍不住悄声地抹泪, 沉痛于好好的人无端受这样的罪。
没一会外面有人敲门, 杜太爷咳嗽着在外询问:“好了吧!”袁妈忙答应着去开门。
胖妈扶着杜太爷颤巍巍进来。袁妈的老伴老铜钮从家里带了东西, 侍候着杜太爷剃面修须, 总算把这不修边幅的老头弄得精神些。杜太爷这几日都不回家, 孙女婿就近占住一间病室,叫惶恐不安的老爷子住下来,他孙女婿自己也日夜守着, 好随时随地确认珍卿的情况。
才不过数日的功夫,本就比年龄显大的杜太爷,脸上显出更深邃惊人的老态。无疑, 他骤然得知珍卿的身世, 精神上已经备受摧残;珍卿又差一点遭人毒手, 杜太爷直觉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形容不出这煎熬痛苦的滋味。
杜太爷弯下僵直的膝盖, 双手按住拄杖艰难坐下, 看着珍卿带着瘢痂的羸瘦脸庞,杜太爷隔着被子握上她的手, 鼻子一酸, 泪花就在浑浊的眼中闪烁。
杜太爷眨巴着眼睛垂下头, 控着自己不要再三地失态了, 过一会,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珍卿, 嘴里又忍不住念叨:
“妮儿啊妮儿啊,你今年是咋着了嘛,到底撞着哪路邪神了,我天天替你担惊受怕。”说着,眼泪终究吧嗒地落下来。
胖妈也在一旁偷偷抹泪。这一年五小姐但凡出门,多数时候是由她跟着服侍。这回她跟花匠老刘闹意见,她去处理私事没守在小姐身边。五小姐昏迷的这几日,胖妈差不多想了一千回,想她那一天若是在家,定会劝住小姐不去瞧红姑,一个老窑姐儿有什么可瞧的,当爹的杜太爷都不愿意瞧她!胖妈心里又愧疚又害怕,在杜宅想起来就要哭一场,几日间人也捱瘦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