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I\'m calling you, will you answer me?\"
小开请来助阵的二世祖们, 吹口哨起哄叫珍卿赶快答应。裴俊瞩当时就讥笑着嚷:“鸡皮疙瘩都掉下来,追女孩只是送花唱情歌, 有没有新鲜的噱头, 拾人牙惠的招术, 也配拿到我们面前现眼!”
阮小檀在校门外栽过跟头, 珍卿第一时间叫人去报警, 又在师生和保镖帮助下, 艰难挤蹭着脱离包围圈。
这桩少年男女的绯闻很快上报,很人坊间津津乐道。珍卿满以为会很麻烦,琢磨着是否该转一所学校念。但到翌日,事态就自动平息了,三哥说有人在他前头做了功夫。
从这以后,珍卿就发现在有人窥伺跟踪她。其实是唐小娥他们先发现,等珍卿发现时,跟踪犯已经很明目张胆。有时候珍卿放学了,他会藏在街对面邮筒后,鬼鬼祟祟地窥探珍卿和好友。再后来,他竟然能进入培英女中,躲在室外运动场的护拦外,跟贼汉子踩点似的窥伺。
珍卿原来不想理会她,可那个熊腰虎背的大汉,变态似的窥视她半个月,越想越叫人毛骨悚然。可珍卿还是忍着不发作。
直到有一天午间休息,裴俊瞩跳跳搭搭地进来,拎了一大袋雪糕卷分给大家,笑嘻嘻说是托珍卿的福,是人家未婚夫送来给她和朋友的。
珍卿立刻觉得不对劲,现在农历也快到十月份,养生派的三哥不会送她雪糕卷。她霍然站起,阴晴不明地看大家手上的雪糕卷,运一会气问裴俊瞩:“送雪糕卷的人呢?”裴俊瞩说不知道。
珍卿一下午都无心上课。晚上下学,又看到躲在对面邮筒背后的鬼祟壮汉,她便叫接她的唐万贵去说,她今天非得跟他好好聊聊。
珍卿跟滕将军在某饭店接头,滕将军那位彭副官先行到达,按照珍卿的喜好点了一大堆饮食。
珍卿从始至终一直板着脸,不打算对让她各种不适的滕将军假以辞色。对方倒是喜庆盈盈,红光满面,眼睛像苍蝇吮血的吸盘似的,先是盯在珍卿脸上拔不出,又整个打量她的脖子、胳膊,手掌也莫名兴奋地搓动着。
也不怪珍卿最初没往那面想,这姓滕的每回见她的猥琐动静,真比死掉的闫崇礼还过态,就像得了花柳病还想□□的人!
珍卿看他作态甚至肠胃不适,也压根吃不下什么饭,干脆放下手里的刀叉,开门见山地说:“滕将军,想必我继母继兄已对你说明,我现在生活得平静幸福,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生活。我说不要打扰,包括不要潜伏暗中窥望,也包括托我家人之名送礼物。”
滕将军一听她说话,倒不在意她讲话的内容,莫名兴奋得像屁股长了钉,那双贼招子涌动着锃亮的光,习惯性地揉搓着自己的手:“囡囡,你声音跟你娘真像,幸好长得还有点像我。”
珍卿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这个瓜老汉是侮辱谁呢?长得像他能好看吗?!
珍卿细细端详姓滕的长相:很标准的一张卤鸡蛋脸,浓密的吊梢眉毛,眼睛是狭长的两线,鼻子像缩小的马桶塞,嘴是中规中矩的男式宽唇。就冲这瓜老汉的老相,她也是宁愿长得像杜教授。
可是此时说这些无益,珍卿继续剖白她的心志:“滕将军,不管我们什么渊源,总之,生恩不如养恩大。我是托赖父祖的荫蔽,还有亲戚的关照,才平安健康长到如今;你未试过对我成长教育出力,没道理从我这里希冀什么。就像一个农夫捡到一颗果树种,辛辛苦苦地育苗移栽、施肥培土、捉虫治病、剪枝嫁接,等了一个又一个三年,终于等到它开花结果。那个丢种子的人看见,说农夫捡的是他丢的种子,现在结出的果子他也有份。您说这个合适吗?”
珍卿听谢董事长说起过,滕将军在老家有原配老婆,也给他生过一儿一女,女儿因战乱疾病夭折,但他有个病秧秧的儿子在世。
滕将军听得愁容上面,搓动的手也慢了节奏,好像也体会到主人的愁恻似的。珍卿见状再接再厉:
“滕将军,若你觉得子息单薄,也不是大问题。我们街坊有个七十老汉,讨个黄花大闺女当老婆,三年都抱俩了。你也不过五十出头,年富力强正当壮年,何必纠缠一个断不清血统、又无感情的女儿?我看您这体格气色,在这方面下下功夫,别说一个,三五七个都能生得出——”
守在外面的彭副官忍俊不禁,想滕将军战场上何等杀伐果断,遇到这女儿像被拿住命脉,一点叱咤疆场的将军气度都没有,由着闺女跟他议论生孩子的事。
滕将军红着眼看珍卿,那双手搓得越来越慢,悲伤神情让他显得不那么猥琐了:“珍卿啊,你爹我……不是……我也不能说是个女人都行,得像看着你妈一样,心跳得就像擂鼓一样。”
珍卿先在心里骂脏话,心想您莫非还是个情种?但她不愿想生母跟此人的纠葛,别开脸有一阵不看她。重新回过头时,冷漠的神情中有点厌恶,一会霍然站起身拍桌子,守在外面的彭副官跑进来,看这气氛也不算剑拔弩张,滕将军却颓然地挥退他。
珍卿的神情锐利却平静,看着不知所措的滕将军:“我长到十八岁成年,从未想过非父母亲生,固然是我心思浅,亦是你从未对我尽过责。十八年间音讯全无,现在上杆子认闺女?你到锁匠那配钥匙,配一把一块钱,配两把三块钱,滕将军,你配吗?你说你配吗?!”
彭副官见长官神情黯然,那脖子像再支棱不起来,张嘴想替滕将军辩解一番,比如“以身许国,不能顾家”,比如“戎马倥偬,须臾难离”。
却见滕将军满脸的哀憾,颓唐之极又满脸诚恳:“闺女,你说得都对,我不过想偷偷瞅你……好吧——不管怎么说,以后,我再不来烦你了。”
珍卿有时很是硬心肠,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她生不出多少同情心,扯扯嘴角再次强调:“滕将军,请你勿再四周潜伏窥探于我,我自家麻烦自家料理,往后也不劳将军暗中相助。”
说着珍卿不管对方反应,大步铿锵地扬长而去。滕将军让珍卿没有心理准备,就意图侵入她的生活。她因为种种顾虑后怕,对此人下意识忌惮厌恶。当她走到饭店的外面,感到脸上一冰,发现阴晦的天空落着绵绵细雨。很突然的,她又记起姓滕的不遗余力地帮过三哥,心里生出空茫茫的不适,多少令她无所适从。
可是冷脸已作,狠话已甩,由不得她三心两意的。她便在微雨中甩甩脑袋,打算不再思考这些烦心事。
饭店包厢里的滕将军,独自对着一大席的饮食,揪着脑袋呜呜咽咽地哭,彭副官在旁小意相劝:“将军勿忧。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姐不愿意见将军,是没有感情积淀,不妨依着小姐先不见她。杜工部诗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将军感化小姐不妨也依此理。想那谢公馆是她继母的家,也是她将来的婆家,都说谢公馆是海宁第一名门,多少人贼上这个下金蛋的鸡。将军试想,就这一样他们遇上多少麻烦?他们往后的麻烦少得了吗?您悄默声帮他们铲铲事,这天长日久的,小姐家人态度软化,小姐能全然无动于衷吗?”
滕将军陡然止住啼哭,跟彭副官称兄道弟起来,还叫他以后多教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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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滕将军的翌日,珍卿放学后忙活起她的画。三哥回来默默观赏她作画。暂时告一段落之时,三哥自然牵起她的手,牵一会见她眉心一皱,但抬起她的手看她手心,便见她手心偏向虎口那一边,有个通红的小硬块,摸着明显比周围的肉硬。
陆三哥关切询问:“怎么回事?手心长包块?这是何时的事?”珍卿自己没怎么注意,回忆一下,不大确定地说道:“就是这两天的事?”三哥抚抚她眼下青痕,问道:“昨天睡得好吗?”
一个长在手心的小小包块,叫三哥和杜太爷都如临大敌,杜太爷嚷着珍卿太劳累,长火疖子就是心火太大。三哥打电话到众仁医院叫医生出诊。医生检查过说是细菌感染,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先用用看。
三哥看着来人给小妹敷药,他忽然间痛恨起自己,也痛恨扰乱小妹心神的滕某。明明小妹什么都没做错,她满怀善意对待这个世界,还有世界里的各色人。偏偏她要经历和承受些。
医生告诉珍卿和三哥,那火疖子还是初起,每日可通过热敷控制扩散,消毒后再敷一点药膏,疖子不能叫它长到太大。医生没有明说,火疖子长太大免不了排脓,小姐受罪不说,说不好还会留下疤。
三哥感觉小妹心事还是重,以至身体出现了症状。心情不快还是影响到她的抵抗力。
是夜,陆浩云坐在阁楼的床前,看着小妹渐渐深睡过去,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唇上有不明显的细小干皮。她的双颊也微显焦红,拿温度计给她测一下,体温是有点偏高,幸好还没有发烧。他用消毒过的脱脂棉签,沾了温水给她湿润嘴唇。听着她节律的呼吸声,三哥心里勉强平静下来。
第二天珍卿的手没恶化,三哥又找了个中医圣手,仔细给珍卿把过脉,又问她以往病史,还有平常的饮食习惯。这老中医说火疖子不要紧,但是珍卿体质偏寒,所以她往年从未生过火疖子,现在是因肾虚、脾湿、肝火旺,可服几剂中医汤剂调一调。
……
第343章 兜兜转转的因果
数日后的礼拜天, 珍卿手心的火疖子成熟化脓,正巧吴二姐到众仁医院例行巡视,叫珍卿到医院给她看看手。
珍卿从吴二姐公事房出来, 在楼下遇见《新女性报》的人,才晓得同办《新女性报》俞婉学姐, 在一次街头话剧表演中摔伤腿, 现正在众仁医院住着养伤。珍卿既遇见就赶紧去探病送温暖。
谁知在住院楼探完俞学姐, 下楼却遇到鬼手青兄弟中的哥哥阿青。不期然地四目相对, 两人下意识地震惊悚然, 颇有点狭路相逢的气氛。
陡然出现的阿青既没有易容,也没有潜藏在阴暗的角落,看到珍卿后就直勾勾地盯住她。习惯由下向上看人的阿青, 以一种奇妙瘆人的神情看珍卿,珍卿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珍卿经历三哥在应天的祸事,觉得跟边缘人打交道是自找麻烦。但她对鬼手青兄弟感官微妙:作为聂梅先打入调查处的暗桩, 他们既是构陷三哥的主力军, 也为解救三哥出了大气力。认真算起来, 大约是帮助多于破坏。可是阴差阳错的,珍卿让阿禾在古水镇陷入绝境。
她现在想知道阿禾的生死, 可是面对阿青提出此问, 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鬼手青兄弟惯于潜伏黑暗,当他们撇开顾忌亮相人前, 还是给人强烈的违和感。珍卿觉得阿青看她的样子, 让她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既便是狭路相逢, 珍卿还是鬼使神差地驻足, 心里疑虑思忖过后, 才发现阿青脸上有正结痂的伤口, 胳肢窝里夹着拐杖,左腿打着石膏轻轻落在地上。阿青看起来伤得不轻,她也不晓得说些什么。本该在海宁被正法的死囚,堂而皇之现身他们家的医院,她该问他如何金蝉脱壳?还是问他做么事受这么重的伤?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护士从楼上冲阿青嚷:“青云,你不在房里躺着,到处乱跑什么?”青云低下头嗫嚅一下,又抬起头看着珍卿说:“我出来透气,遇到……遇到一个故人。”那护士哼一声走离了。
琢珍卿磨半天,提了个无聊问题:“你改名字了吗?”
阿青有点瘆人的眼神,稍稍从珍卿脸上移开,随着视线下垂被掩去,他没回答珍卿的问题,没什么铺叙地直接说:“我有两句话。”
珍卿心里对他警戒很深,但她有强烈的直觉,今天似乎非得听阿青说他想说的“两句话”才行。
在珍卿保镖的帮助下,阿青一道走到医院前面的院子,那里有些人供休憩的长椅。——珍卿选择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听阿青能说出什么话。
阿青无声无息地坐在珍卿身边,却几乎不怎么看她。他似乎不习惯看人的眼睛——但他刚才死盯着珍卿的样子,她回想起来心里还觉得毛乎乎。
过了快有七八分钟,珍卿心里的警惕渐渐轻淡,阿青忽伸手掏自己荷包,拿出一张报纸小心展开,指着一篇文章的标题——摩登时代之三只手的人:
“你,你为甚写这个?”
这是上半年的《新女性报》了,是以鬼手青兄弟为原型写的故事。
珍卿写的时候,以为阿青、阿禾死了,她心里是很同情的。描绘像鬼手青兄弟这种人,这种可悲多于可恨的人,是出于天生的悲悯和无声的呐喊。
可她现看不出阿青的想法,只好斟酌着语言用心地答:
“我想写一些不合理、不公平的事,写一些摩登时代被社会忘记、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我想从不幸的命运中,找找人生的出路,或从黑暗的人生里,找到普通人光辉的瞬间,给人们看到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