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下)——老实头儿的春天
老实头儿的春天  发于:2023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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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二姐扒着珍卿的小肩膀,有气无力地感叹:“十月怀胎,三年奶哺,我做医生看别人看得多,可轮到自己经历,就比隔岸观火厉害得多,做母亲的比我们以为的还伟大。小妹,你从前对谢董事长诸多不满,冷不丁就冒出来刺她一下,现在我自己受着这份辛苦,忽然格外心疼起他来。她前前后后可是生了四个。四个孩子分属两个父亲。”
  珍卿若有所思地应和地,怎么感觉人人都在跟她讲道理?
  感叹完了这些,吴二姐跟珍卿同回谢公馆,跟谢董事长好生腻歪了一番。谢董事长笑着告诉珍卿,说杜教授又犯起牙疼,听说还发烧了,他打算在江平拔掉一颗病牙才回。
  与珍卿并坐的吴二姐却抚着肚子,莫名其妙地说:“中医讲‘肾主齿’,妈妈,杜叔叔牙齿健康这么糟糕,该是请一位精通岐黄的老中医,好好地给他补补肾脏才好。”
  谢董事长笑骂着打她一下,说这不是吴二姐该操心的事,吴二姐却不依不饶地说:“说起来,我们本该有两个弟妹,可惜竟然都在你腹中死掉了,男子若是肾精不足,一定会妨碍到子嗣的。”
  正听得疑窦丛生的珍卿,听到这对母女不可描述的谈话,忽然间遇着一个霹雳似的,整个人都莫名地震悚起来。她觉得似乎想通一个要紧的事,又似乎还懵懵懂懂的。
  谢董事长和吴二姐的四只眼睛,在背后一瞬不瞬地看着珍卿出去。看到那门扇阖上时,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叹气。吴二姐无着肚子忧郁道:“小妹对她生母感情极深。若不然,干干脆脆地说出来也没什么。”谢董事长神情却是惘然:“你杜叔叔承受了许多——”吴二姐默默挑眉作怪表情,谢董事长真是爱夫成魔,遇事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丈夫。
  听谢董事长母女谈了一会话,金妈过来告知珍卿,元礼起床后已经吃过早饭了,正在房中等着五小姐呢。
  珍卿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上楼,敲响了元礼的房门,才想起给元礼的礼物没有拿上来。正准备自己下去拿,元礼扯住她喊王嫂帮忙拿上来。
  元礼比珍卿小两三岁,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他早年被生母和外婆宠溺放纵,又有个信奉“棍棒出孝子”的父亲,早年养成了蛮横骄矜又敏感拧巴的性格。自遭逢父母的婚姻巨变,他如今不大蛮横得起来,可是本初的性格又加入了孤僻,好多时候长辈都弄不清他心思。
  珍卿自然看得出,自从年初吴祖兴夫妇离婚,元礼在谢公馆的存在感就越来越低。明明还是衣食丰足的小少爷,元礼却肉眼可见地单薄下来。
  这少年形体上的单薄,让珍卿总生出一些离奇的比喻,觉得元礼像是一个纸片人,或者像被骄阳晒得半枯的草,叫人每把目光着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他有生命的活泼。而他精神上的单薄,也让珍卿有种荒谬的错觉:元礼好像阳光下的一缕幽魂,在天长日久的阳光蒸灼中,那缕幽魂渐渐地透明着,有朝一日总至消散的。
  用比较通俗的话语描述,元礼时常沉默寡言、没精打彩的。
  珍卿没主动跟元礼搭话,元礼也鼓着嘴没话讲,蔫头耷脑地扯桌旁台灯上的拉绳。那灯便一开一关地闪烁着,让人眼睛里的瞳孔,也得不断放大缩小地适应它。珍卿调开看着灯的眼睛,心想:元礼的肢体语言,大约代表着他的心境。
  所以,元礼现在的心境,是不安、焦灼又无聊的吗?
  王嫂终于把珍卿带的礼物拿来,珍卿让王嫂把东西都摆在桌子上,那些礼物包括邮票、明信片和香烟画片,它们的来历用途虽然不尽相同,上面却都有各种可观的风景、建筑、人物。
  遇见衷心喜爱的东西,没精打采的人也会振作精神。看一眼心不在焉的小姑,日常精神不振的元礼,兴致勃勃地开始观赏邮票。这些邮票包括整套的巴黎风光、梵高作品,还有少量的非洲野生动物邮票。
  元礼拿着放大镜一张张看完,油然地感到欣然雀跃,慎而重之地把小姑的礼物收放好。他抽空看向沉默寡言的小姑,觉得她跟丢了魂似的,轻轻推她一下问:“小姑,你怎么一声不吭,病了?”说着煞有介事地摸她额头,对比了两个额头的热度,他感觉自己的额头还热些,心想她也没病这是怎么了。
  明信片上的内容与邮票相类,元礼看完后也认真收藏起来。小姑给他带的香烟画片倒是新鲜,是一系列的《三国演义》故事画,包括吕布辕门射戟、周瑜火烧赤壁、诸褚大战马超……香烟画片的绘画虽然粗拙,但胜在故事和人物有趣。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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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如烟往事摧肝肠
  谢公馆主楼二层  元礼的房间里
  元礼看完香烟画片也收拾好, 问漫不经心的珍卿道:“小姑,你最近跟慕江南学什么?”珍卿摸着元礼桌上一本书,答道:”慕先生说要教我画石, 说石是诸物中最难画的,学好了, 以后创作就事半功倍。不过他还杂事缠身, 没来得及教呢。”
  元礼圆长的脸上生起兴致, 扯着珍卿小声请求:“小姑, 能不能也带我拜见慕先生?”珍卿说他基础还不行, 一定想拜到慕先生的门下,不如考海宁艺大的美术系,慕先生一直在那里主持工作。元礼若有所失地闭了口。
  珍卿指着桌上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问元礼:“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元礼愣一下羞得满脸通红,大声辩解道:“这是英文课的阅读作业。再说我念的是男校,谈哪门子的恋爱?!”
  珍卿看着他撇撇嘴说:“念男校就不能谈恋爱?”元礼恼火又无聊地瞪珍卿, 嚷道:“没谈就是没谈!”
  珍卿也没兴趣穷追猛打, 有气无力地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个乡下女人请相师算命, 算出来她将来会死在六月六。所以她就过分爱惜自己,在每年六月六这一天, 她一定要看美景食美味, 随心所欲地度过一天。
  “结果,她四十岁这年的六月六, 她贪吃年糕把自己噎死了, 那年糕她平常其实不吃, 不过是怕死在六月六, 以后再也吃不着, 吃起来就非得狼吞虎咽……
  “别人都议论那相师灵验。可是依我看来, 若是那女人没遇见那相师,她也许不会在六月六噎死,出殡的时候也不会臭闻十里,多年后还是一个县城的笑谈。真是时也命也。”
  讲完故事,珍卿看着神情惘惘的元礼,总结陈词:“这世上既然没有鬼神,就没有注定会发生的悲剧,别人并不能决定你的命运。元礼,你的命运在自己手中。”元礼垂着头绞着手指头,嘴巴左扭右扭的,看似很不服气,他偶尔抬头端详珍卿,眼神显得又偏执又倔强,大约还有不明显的无助?
  他的脚把桌腿踢得梆梆响,莫名气愤地问珍卿:”小姑,我听说你爸爸抛下你很多年,他跟我奶奶重新结婚,也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没想着接你来享福。要不是他们年纪大,生不出来健全的婴儿,也许永远想不起来管你,你不觉得,大人都很无耻吗?你不恨他们吗?“
  元礼有强烈的不甘和恨意,不过,他能说出这些也算剖陈心迹了。想起杜教授不管不问的日子,珍卿不免在心内唏嘘。

  刚才谢董事长母女的对话,忽然提醒了珍卿:她父母前后生了四个孩子,除她外前头三个全部夭折。其实本质上来说,”杜珍卿“这孩子也夭折了。谢董事长怀的两个甚至没机会出生。
  杜教授大约有什么身体缺陷,可能”精子质量“不太行。说得自私一点,若非杜教授可能有缺陷,依小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她仅凭一己之力,想到海宁这种大都市念书、工作、立足,情势会艰难得多。
  看起来,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不是单凭努力就能定局的,还需要上天赐予一些运气。既然她已经足够幸运了,就犯不上把别人对她的不公,日日掰开揉碎地分析评判,日日怨恨别人有多无耻多自私。
  可是不期然地,珍卿心里又蹦出一连串头绪——这些头绪刚才就开始侵扰着她:三哥昨天的言行不像无的放矢,还有今天的谢董事长和吴二姐。她们向来不是说长道短的人,而今天却额外怪异地,当着一个女儿说起父亲的尴尬隐私。
  这几个精明人士的言语举动,细想一番实在荒诞不经,还有莫名对三哥鼎力相助的滕将军和聂梅先。滕将军自称是她父母的旧相识。
  珍卿不是愚钝糊涂的人,她只是从来没向那个方向想。从应天回来以后,除了开始认真对付学业,她的日常杂事也多,游思漫想也多。她下意识地以为,滕将军虽然是她父母的旧识,但三哥这种交际广阔的人,必定与滕将军有不为人知的深交,所以滕也像三哥的其他朋友,那么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可是把许多事情串联起来,逻辑上根本经不起推敲。
  珍卿忽感到心脏遽跳起来,她冲动地将水杯抱起来,把一杯水咕嘟咕嘟全数倒进肚子,两手倏然重重按住自己额头,仿佛要把一个恐怖的意念按压下去似的。
  珍卿感觉注意力凝注到一个焦点,整个身心战栗得无法承受,非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不可,她慌忙地给元礼讲起故事来。
  她给元礼讲底层民众的悲惨生活,比如有人为抽大烟卖儿卖女的,比如杜家庄有多少人衣食无继,还有她亲历过的昱衡表哥出痘的事。元礼虽不言语,其实都默默地听进去。
  珍卿下意识放快她的语速,又讲起她亲姑姑红姑的事——若是对着从前傲慢骄矜的元礼,珍卿绝不会自曝其短,送上把柄叫元礼轻贱。但如今情势不同,元礼才是自卑不安的那个。而且珍卿因为太心慌,她是鬼使神差地讲起这个。
  元礼对红姑的故事最感惊讶,他受着门第之见的影响,为小姑有这样的姑姑感到不安。他们家没有出现过风尘女子,但有一些亲戚会纳妓为妾,那些女人和她们的儿女,往往叫身家清白的人看低一等。何况红姑是小姑的亲姑姑,既然找到了,想甩掉可没有那么容易!
  珍卿继续谆谆告诫侄子:
  ”元礼,人生于世谁无缺憾困顿?太过执着于痛苦和失去,连现在拥有的也终将失去,那时的艰难痛苦更甚十倍。就譬如我的亲姑姑,她比之陈家被烧烂脚的女孩,至少衣食无忧、高床软枕,还有机会读一些书。可她太执着于一时的痛苦,冲动地独身离家出走,遭遇无可挽回的痛苦。
  “元礼,道理其实很明白,你不要只看到自己的不幸,也要看到他人的不幸和自己的幸运,你能够生在谢公馆,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幸运。”
  元礼性情上固然有缺憾,但他也继承了谢董事长的慧根,为小姑自述其短地劝解他,心里感到阵阵的温暖动容。
  可他素来骄矜自重惯了,不惯跟人诉什么衷肠,便鼓着嘴不高兴地说:”那你不怕别人借故生事?红姑这样身份,毕竟是太糟糕——“
  珍卿无所谓地捧着脸,眼神直直地瞪着外头景色:“红姑不会来海宁住,知道的人也不会乱说。你跟仲礼、娇娇三个,我可只同你讲过。大家一起守口如瓶也不大要紧。哼,就算别人知道也没什么,我从小到大听的刻薄话太多,根本不在乎。怕只怕,会危害到谢公馆的名誉。”
  元礼却听得莫名高兴了,这事仲礼和娇娇通不知道,小姑却唯独叫他预闻,这是叫他觉得自己受看重的一个证明——他向来觉得,自己在一众长辈的眼里,是不讨喜并且可有可无的。
  自然了,他也不会跟人乱讲红姑的事。自从父母离婚,家里的事他一概不与外人讲。外人晓得了不外是拿去作谈资,甚而拿来嘲讽污蔑于他,他是傻了才到处跟人讲。
  珍卿立马单刀直入地问:“我听说,你们跟人打架,你抛下朋友自己跑了,还不给你的朋友作证脱罪,差一点害了人家。”
  元礼被珍卿的话激得红眼,可他只是嘴巴左扭右扭,愤慨又微微不安的模样:“我又不是仲礼跟娇娇!我不能犯大错误,不然他们就有理由赶我!”
  他是怕长辈追究他的过错!
  原来在元礼的心目中,他远不比仲礼和娇娇得长辈宠爱看重,所以竟该如履薄冰,连犯大错也不能。珍卿苦口婆心地讲,长辈对他们三个一视同仁。
  元礼就恼火地瞪珍卿,鼻翼愤慨地翕动着,嘴巴动了半天才大吼道:“你少拿大话糊弄我,奶奶、大姑、三叔,从前疼仲礼、娇娇就多于疼我。他们总把我看成父母一营的,我父母犯了大错被他们赶走。我要是也犯大错,他们早晚也撵了我。到时候,我就真正……真正无家可归了!”
  说着元礼竟然发悲音落长泪。珍卿着实有点好奇:“这些话你不跟他们说,怎么想起跟我说?”元礼嘴又左扭右扭的,背过身瓮声瓮气地说:“你跟他们大人又不一样!你自己受过这样的罪,我晓得你不会出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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