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瑜修长的手指抬了抬眼镜,眼里带上了笑意,紧盯着两人,说:“哦,那些话,不是因为你又哭又吵,恨不得自残,我才说来哄你的吗?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仇人,最好杀父报仇,对吧?这样,你就畅快了?人生圆满了?”
傅暄的呼吸突然就加重了,搂着林春阳肩膀的手,甚至不自觉捏紧,都让林春阳疼得有些受不住。
那些痛苦和仇恨在傅暄的脑子里盘旋,他双目发红,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能克制住自己不上前和傅锦瑜发生肢体冲突。
林春阳夹在这对父子中间,一时左右为难,但左右为难也没用处,她不是个会说话的人,甚至可说是沉闷,又不太会交际,让她来化解两人见面就起的冲突,完全不可能。
傅锦瑜身上的气势散去了部分,他笑看着傅暄,又用眼神瞄了瞄林春阳,说:“你看你,你都把林春阳吓到了。”
傅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似乎也不太能受他的控制。
在他得知符淼淼逼着赵复东供出符天华是杀人凶手时,他是畅快的,甚至有种隐秘的仇恨得到宣泄的满足感。
他本想过,也许他也可以像符淼淼一样,在某一个契机,做出对傅锦瑜拔刀相向的事。
但此时真的和傅锦瑜面对面了,他才发现,那个契机,可能并不会有,他真的恨他爸,但他又做不出真正伤害他的事。所以,他只能恨自己。
林春阳见傅暄面色发白,身体发抖,她蹙眉看了傅锦瑜一眼,她就抬手抓住了傅暄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对傅锦瑜说:“叔叔,我和傅暄,还是……先走了吧。”
傅锦瑜没想到林春阳会说这句话,当即似乎是觉得有些意思,含笑对她点了点头,说:“你可别听傅暄的一面之词,觉得我是个坏爸爸。不是的,傅暄就是小孩子脾气,他长这么大,小时候再怎么淘气,我都没打过他,别人家的小孩儿,挨了父母打,还是要和父母亲,你看看他,他就是其他方面得到得太多了,没有求而不得过,没地方发泄每个人都会有的那些戾气,所以,他把这些戾气都倾泻到我身上来了,他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我是他爸,我不可能因为他闹来闹去就真和他生气,真做出害他的事。他这是有恃无恐和我闹呢。”
林春阳:“……”
她对傅暄和傅锦瑜之间的恩怨,自然并不清楚,即使坊间传闻,傅锦瑜为了谋夺财产害死了傅暄的外公外婆和母亲,但林春阳并不是特别相信。
而傅锦瑜这话,乍听不动听,仔细一想,却是很有道理的,而且,他的确很爱这个儿子。
所以这样一想,又觉得傅暄中二期还没过,有点不懂事了。
不过,作为傅暄的女朋友,林春阳认为自己还是应该站在傅暄这边说话。
“叔叔,傅暄就是因为很爱您,所以才觉得非常痛苦,您给他些时间,可以吗?”
傅锦瑜的话,傅暄其实并不能麻木以对,但他也无力宣泄其他情绪了,因为那些痛苦的吵闹,已经发生过太多次,多到他已经不想再做出那些反应了,但不做出那些反应,他则别无选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春阳这话让傅锦瑜和傅暄都愣了一下,傅锦瑜脸上的笑收了起来,说:“既然都到家门口了,你们还真准备回学校去?厨房做好了饭了,快进来,收拾一下了吃饭吧。你们不饿,家里佣人都该饿了。”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傅暄没有动作, 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爸但凡对他差一些, 他就可以真的和他成仇人,他可以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他可以在此时转身就走, 但是,没有。
他爸太了解他了,大约, 他也了解所有人,了解他的外公和外婆,了解他的母亲,了解他身边的下属, 甚至了解米姨,了解鹿哥,了解家里的保姆……
他知道怎么对付所有人。
傅暄想要反抗, 但又发现自己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束缚住了,他没有办法挣脱,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傅锦瑜已经离开了门厅,往茶室而去。
米管家站在傅暄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傅暄?”
傅暄依然没有动, 脸上是一种痛苦到麻木的表情。
林春阳对上米管家忧愁的脸, 又看了看傅暄, 就换了拖鞋,站在台阶上,她又为傅暄拿了拖鞋,然后起身举着手捏了捏他的脸,说:“要我陪你吗?”
傅暄眼珠子动了动,低头看林春阳,林春阳继续说:“我今晚可以不回学校去,在你家里陪陪你。”
傅暄的心软了下来,他很想把脑袋埋在林春阳的肩膀上缓一缓,不过林春阳太矮了,还是算了吧。
看傅暄换了鞋愿意进屋了,米管家松了口气,招呼着小鹿把两人的行李拿上楼。
傅暄不愿意和他爸一起吃饭,没办法,米管家端了饭菜到三楼,放在他的卧室桌子上,让他和林春阳吃。
傅暄洗澡去了,林春阳坐在沙发里,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人和行李都在傅暄的卧室里,就生出了一种很不妙的自己把自己卖了的危机感。
她看傅暄状态很不对,的确生出了要“保护”他“陪伴”他的渴望,但她并不想和傅暄睡在一间房里。
米管家把饭菜放好后,就朝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听到浴室里依然是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就走到沙发边去坐在了林春阳的身边,和她小声说:“你多劝劝傅暄吧,现在,傅暄也就会听你的劝。”
林春阳别扭极了,她不觉得自己能劝动傅暄,再说,劝动他什么呢?她对傅暄和他爸之间的事,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
米管家握着林春阳的手拍了拍,说:“傅暄是个好孩子,就是,他和他爸之间,有些问题,其实,这都多少年了,何必还闹呢。傅董对他是再好不过的,他每天多忙啊,但再忙,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问傅暄的情况,生怕他出什么事。他工作忙,很多大股东给他打电话他都不一定接,但只要是我和给他打电话,他即使当时没法接,事后也都第一时间回我电话,就是怕是傅暄的事,他没有第一时间了解到。他做爸的,到这个份上,又有几个比得上呢。但是傅暄吧,我们也没法说他什么,都是以前,他听了些流言蜚语,就觉得那些都是真的。这世上,哪有不相信自己父亲,要去相信外人的挑拨离间的。”
林春阳无言以对,因为她觉得这世上,父亲这个身份,是只要精子合格的人,都可以做的,只是一种生物学身份,与他是否好坏,没有什么关系,她就不相信她的父亲是个好人。
不过,傅暄的父亲,也许的确是被冤枉的,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米管家在傅暄从浴室里出来前就先下楼了,留了林春阳觉得压力极大,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那里。
傅暄洗完澡,只穿了简单的家居服,棉质,灰白格子,很宽松,头发也被揉得乱糟糟的,面颊和眼睛都些许泛红,水灵灵的,是个忧郁的美少年的样子。
林春阳抬头看他,说:“米阿姨端了饭菜上来,让我们吃。”
傅暄点了点头,问她:“你要洗澡吗?我给你介绍浴室。”
林春阳:“……”她想拒绝他,并想离开。不过还是被傅暄拉进去了。
所幸傅暄没有乘人之危,或者是装可怜求安慰,规规矩矩地给林春阳介绍自己的房间,又说:“晚上你可以睡床,我睡沙发就行。”
林春阳只好答应了。
趁着林春阳去洗澡,他还给米管家打了电话,让她送一些水果和果汁上来,又让给林春阳拿一些用品和被子等等。
等林春阳洗完澡,穿好睡衣抹好护肤品回到卧室,傅暄的卧室里已经增添了很多东西,沙发上的被子都铺好了。
林春阳:“……”这时候不是还很早吗,都要准备睡觉了?
傅暄坐在饭桌边叫她吃饭:“快来吃吧,不然要冷掉了。”
林春阳默默走过去要吃饭,傅暄见她头发还是湿的,就又从椅子上起身,来拉她进了浴室,从抽屉里拿了吹风筒,为她吹头发。
林春阳默默地坐在浴室里的凳子上,享受着这种vip待遇。
傅暄为她把头发吹得半干了,还从米管家送来的东西里找出了护发精油,为她抹在头发上。
林春阳眯着眼看着镜子,从案台上拿了手机,进了微信,给傅暄发了个红包。
傅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见是林春阳发了个红包过来,打开一看,是五块二毛钱。
林春阳仰头望着他笑:“吹头发的小费。”
本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傅暄笑了起来,“谢谢。”
他又快速地给林春阳发了一串红包,林春阳拿着手机,正要点第一个红包,就又出现了第二个,等傅暄总算不发了。
林春阳对照着上面的字看了一遍,每个红包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谢谢你的陪伴。”每个红包里52.00元,连标点符号都算钱的。
林春阳:“……”
本来不想要,看傅暄一脸期待,她就马上双手合十,说道:“谢谢!”
两人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其实不太饿,不过晚餐不错,而且是林春阳喜欢吃的,她就一边用手机刷微博,一边吃了不少。
两人玩了一会儿也就要到睡觉时间了,林春阳趴在床上玩手机,傅暄躺在沙发上看书。
突然,林春阳听到了楼上的细微的声音,应该是拖鞋和地毯摩擦的声音。
林春阳看了看头顶,问:“傅暄,你爸是住楼上这间房吗?”
傅暄也看了看头顶,表情极不自然,“这个房子没给他准备房间,不过他喜欢住上面这间,所以就去住了。”
林春阳很好奇:“为什么没他的房间?”
傅暄:“这个是我的房子,他有他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为他准备房间。”
林春阳:“……”
楼上的细微声音没有了,想来傅暄的父亲已经上床要睡觉了吧。
林春阳:“你和你爸之间,真的没有办法和好吗?其实我觉得你爸对你真的很好了,他应该是很爱你的,而你,我觉得你也挺在意他的啊!”
傅暄瞬间眼眶就红了,拉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说话。
林春阳其实并不想去戳他的痛处,但她也的确想知道傅暄和他爸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是父子,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难道真的要断绝父子关系?
林春阳走下床去,跪在沙发前的长毛地毯上,抬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傅暄的脑袋,“要不,你和我说说你家的事吧。你愿不愿意?”
傅暄其实有些抵触,不过,他知道林春阳是真的想帮助他,不然,林春阳才不会理他呢。
他不想让林春阳失望,就把蒙着脑袋的被子揭开了,微微发红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春阳,林春阳毛茸茸的眼睫毛下是专注的眼,白皙的皮肤像细瓷一样在光下透着柔润细腻的微光,嘴唇嫩红,像最新鲜的花瓣,惹人去亲吻。
他不由被美色诱惑了,身体往沙发里面让了让,装得极其委屈和痛苦,“要不,你上来躺着。”
林春阳:“……”沙发虽然很宽,但傅暄这么个大个子在上面,根本没剩多少地方了。
她在地毯上一坐,抱着膝盖看着傅暄。
傅暄不敢再得寸进尺,想了想,说:“我家的事。其实我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或者,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家里的事。”
林春阳点头:“我只是听家里人说过一些,不过,都不是特别好的那些。就是说你爸是接受你外公外婆资助的孤儿,之后娶了你妈妈,后来你外公外婆死了,你妈妈也死了。大家说你爸有害死你外公外婆和你妈的嫌疑,是为了侵占你外公外婆留下的财产。”
傅暄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我爸的确是孤儿,他家是j市流云山矿区的。我奶奶在他很小时候就过世了,然后我爷爷又娶了一个妻子,我爸就有了一个妹妹。有一次矿区山体滑坡,我爷爷他们整个村子都被埋了,这事挺大的,不过现在基本上不能查到当年的新闻了,只能去资料馆可以看到。当时,村子里只有很少人逃出来,其他人都死了,我爸当时在上小学,是在镇上住校,所以他逃过了一劫。不过,我爷爷他们全都死了,我爸也就成了孤儿,他当时好像是十一二岁了。他们村子当年在外读书的孩子都没死,但都成了孤儿,有些孩子被亲戚收养了,但大部分没有亲戚愿意收养。我听米姨说,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根本没有能力收养孩子。所以,没有人收养的孩子都成了孤儿,这些孤儿都被送到了同一个福利院,那个福利院是受我外公资助的,就叫流云山福利院。”
林春阳知道流云山,它距离j市有近两个小时车程,会花这么长时间,是因为都是山路。